成化十四年(校对)第228部分在线阅读
隋州道:“我虽然没有李子龙那样神鬼莫测的易容术,不过易装改扮,倒还算是过得去,两日之后,你派人将轿子准备好,到城中福来客栈接我便是。”
他既然这样自信,唐泛也无话可说,只笑道:“那我就拭目以待了,若你露出半点破绽,丢我的脸,可就别怪我将你扫地出门了,我们老唐家可没有这样的表妹!”
隋州却道:“左右我也是你的人了,丢不丢你的脸,你都别想赖账。”
唐泛听了这话,差点没被自己的口水噎死,心说你什么时候成我的人了,我还什么都没干呢!
两人说了这么些话,虽然感觉上好像不过一会儿,但不知不觉已经大半夜过去了。
如果不想让人发现,隋州肯定不能等到天亮才走的。
他手掌按住床榻,身体从唐泛身上翻了过去,稳稳落在外面。
唐泛这才发现两人坐在床榻上说了大半天的话,而他因为听隋州叙述这些天的事情,听得太入神了,也忘了这一茬。
隋州:“跟在你身边的那几个人,警觉性太差了,连我出入都没发现,看来汪直派来的人也不如何。”
唐泛不以为意:“那是因为他们受了伤的缘故。”
隋州皱眉:“怎么会受伤?”
唐泛这才意识到自己说漏了嘴,隋州还不知道自己遭遇刺杀的事情呢。
面对对方目光如电的注视,他也不好再隐瞒,就将那天晚上的刺杀事件说了一下。
隋州听完,眉头就拧得更紧了,半晌才伸出手,在唐泛脸上抹了一把:“还好你没事。”
唐大人瞬间觉得自己半边脸颊有点发烫。
就算没有这一出,隋州也觉得自己既然已经在吉安,那肯定要在唐泛身边看着他,才会更安心一点,现在唐泛说了这件事,只会更加坚定他的决心。
“从目前来看,吉安这块地方只怕不会太平,这两天你自己小心些,官驿外我安排了人手,你出门时他们也会跟在后面,但毕竟没法近身保护,再多等两日,我先将他们安排好,就来找你。”
唐泛:“行了,知道了,你几时变得这般啰嗦,表妹还是好生去准备罢,别到时候吓着了表哥才是正经。”
隋州深深地看了他一眼,转身便要走人,忽然又似想起一事,转过头:“话说回来……”
唐泛:“?”
隋州:“益青到底是谁?”
唐泛:“……”
怎么还记得这茬?
他没说话,隋州也猜出来了:“是方才门外说话的那个人罢?上次他带着你的口信去苏州卫所的时候,我见过一面,好像是汪直的人?”
唐泛:“不是,是怀恩派来保护我的,身手也不错,心性可堪塑造,是个栋梁之才,就是稚嫩了点,还需调教。”
隋州喔了一声:“那下次我和他切磋切磋,帮你调教一番。”
唐泛:“……别假公济私。”
他虽然不懂武功,可也知道隋州的身手应该比陆灵溪要高上一筹。
隋州见状就安慰道:“放心罢,不会打坏的。”
唐泛:“……”
不说这句还好,一说唐泛反而觉得更不安心了。
没等他说什么,隋州就已经悄无声息地离开了,就如同他来时一样,若不是窗户还开着,真要以为自己大半夜见鬼了。
那头陆灵溪睡到半夜,莫名其妙打了个寒颤,下意识地裹紧被子。
其实天气好像也不冷啊?
第128章
第二天一大早,唐泛就直接去了知府衙门,让范知府将林逢元找过来。
谁知去通传的人却回来告诉范知府,说林逢元身体不适,今日派人过来告了假,在家休养。
范知府当下就皱起眉头:“去林家,告诉他不管生多重的病,都要给本府过来……”
唐泛按住他:“你可知林通判家住何处?”
范知府忙道:“下官知道!”
唐泛:“既然他不来,我就亲自去见他,你将地址给别人说一下,好找个人带我们过去。”
钦差吩咐下来,就算忙也要说不忙啊,范知府赶紧答应下来,也没有假他人之手,而是亲自带着唐泛过去。
但他心里也觉得林逢元很不识好歹:你死了儿子,伤心归伤心,但唐御史是过来为你儿子的死因查明真相的,你非但不努力配合,还装病不起,这闹的又是哪一出?
等到了林家,范知府才发现,林逢元不是装病,而是真病了。
他跟林逢元就算不是天天碰面,但公务所需,又是林逢元的顶头上司,起码也是两三天见一回,自从林珍死后,林逢元整个人就憔悴了不少,成天阴着张脸,这也是人之常情,但眼前出来迎接他们的人,何止是憔悴,简直和换个人似的。
林逢元头发上原本不大显的银丝如今占了大半,容长脸消瘦苍白,双目下面也挂了两个青黑眼圈,看起来就像老了十岁。
唐泛没有见过他之前的样子,倒还不会太过吃惊,范知府和陆灵溪都结结实实吓了一跳。
陆灵溪附在唐泛耳边悄声道:“我上回来见他的时候,还没这么显老。”
林逢元上前行礼:“下官林逢元,拜见钦差大人,拜见府尊。”
唐泛扶起他:“林通判不必多礼,你气色看起来不大好,可叫大夫来看过了?”
林逢元道:“多谢大人关心,下官只是偶感风寒,不妨事的。”
他看上去不像是偶感风寒,倒像是思虑过度熬夜熬出来的,但人家死了儿子,这种表现也是正常,若是还能笑得出来,那才有鬼。
唐泛早已知道,林逢元膝下有三个儿子,死去的林珍是长子,次子稍小一点,现在也在白鹭洲书院念书,还有一名幼子如今年方六七,还在上蒙学。
林逢元自己年过四十,家有三子,自己仕途虽然算不上飞黄腾达,也比下有余了,实在没什么好挑剔的,可因为出了这档子事,如今家中上下的白布还没摘下来呢,也是闹心。
唐泛寒暄两句,问候了他的身体,便道:“本官此来,是有一个不情之请。”
林逢元却直接堵住他的话头,断然道:“若大人是为了给犬子开棺验尸而来,就请不必说了。死者已矣,入土为安,犬子已经下葬,又怎能将他重新挖出来,令他泉下不安呢?下官失去长子,心中已经十分悲痛,还请大人体恤这点为人父的人之常情!”
唐泛扬眉,对他这种一口拒绝的态度有些不悦,但面上也没有表现出来,仍旧是谆谆善诱的和煦语气:“林通判,本官听说你们林家与沈家,过往有些恩怨,此事在外面传得沸沸扬扬,不知是真是假?”
林逢元对这个问题倒不像沈坤修那样一听就勃然大怒,而是点点头:“确有其事。”
唐泛:“能否细说一二?”
林逢元道:“沈坤修当年参加县试时拿了第一,但到了院试却被黜落,只因当年院试主考为先父,他便由此怀恨在心,等到后来中了进士,依旧念念不忘,逢人便说先父看他不顺眼,故意不让他上榜,又说后来先父仕途不顺,全因做人不积德的缘故,极尽诋毁之能事!”
唐泛:“那到底是不是这个原因呢?”
林逢元愤然:“自然不是!当时他的卷子的确被其他评卷官看好,但最后到了家父手中时,家父却发现他其中有一个字犯了忌,所以将其黜落,是名正言顺,照章办事,并无丝毫不妥之处!”
所谓的犯忌,大约就是譬如说文章里面正好出现在位皇帝的某个字,考生一般就要重新换个字写,又或者故意在那个字上写少一笔,以示对天子的避讳。
但考场上大家本来就很紧张了,不少人经常都会忘记避讳,这种时候就要看运气了。
主考官或评卷官直接把卷子黜落,当然是没做错的,但如果碰上一个性情宽容一点的,又见你文章实在写得好,有可能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仍然让对方上榜,只是名次挪后一点而已。
对林逢元的话,唐泛不置可否,不做任何评判,只道:“所以你认为,令子之所以会死,是因为沈坤修怀挟私怨,有意报复所致?”
林逢元:“不错!沈坤修此人小鸡肚肠,心胸最是狭隘不过,若非他步步紧逼,犬子又如何会上吊自杀,请大人一定要还犬子一个清白!”
唐泛就道:“这么说,你认定令子一定是清白的,所谓作弊,都是沈坤修刻意冤枉的了?”
林逢元没想到唐泛会这么问,直接就愣了一下,然后才道:“不错,犬子的学问固然谈不上很好,可也不至于需要通过作弊的手段来考取功名!”
唐泛道:“但据我所知,令公子的同窗,本案中同样有作弊嫌疑的考生,其中有好几人都承认,他们之所以知道内幕消息,全是从林珍那里听来的。”
林逢元怒道:“这不可能,这是他们在污蔑,大人明鉴!”
唐泛轻轻颔首:“明鉴自然是要明鉴的,本官断案从不偏听偏信,他们的供词要听,你这边的自然也要听。你们两家过往恩怨,孰是孰非,我一个外人不好评断,但若事关案子,就另当别论了。你毕竟不是当事人,只有林珍才知道所有真相。不瞒你说,我虽非仵作,但在验尸上也算略有心得,林珍虽死,可也同样还能说话,他到底是被沈坤修逼迫不得不自杀以表清白,还是另有死因,尸体一看,自然分晓。为人父者,林通判想必也希望令子能够死而瞑目的罢?”
林逢元还是摇摇头:“大人,下官实在瞧不出重新起棺的必要性,那天犬子送过来之前,官府仵作已经验过一回了,确认是上吊自杀无疑,何以大人不从沈坤修那边调查,偏要与犬子过不去呢?”
他这话说得殊为无礼,范知府斥道:“放肆!”
唐泛制止了范知府,又对林逢元道:“以往也不是没有被仵作断定自杀,最后又翻案的,仵作的能力素来良莠不齐,许多人看了本《洗冤集录》就以为自己也能上手验尸了,殊不知这样反而才是屡屡出现冤假错案的缘故,我自当官以来,这样的例子比比皆是,若像你说的,沈坤修当真与你们林家过不去,这样的好机会,他想必不会放过才是。沈坤修要革除功名的考生有十多人,他们至今仍旧好端端的,偏偏只有林珍死了,这其中,说不定沈坤修还私下对令子另外做了什么,才是他真正致死的原因,难道林通判就不希望查出真相?”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唐泛也足够耐心了,可林逢元竟然还是拒绝了:“请大人谅解。”
唐泛:“如果本官坚持要起棺呢?”
林逢元沉默片刻:“大人执意如此,下官也无法阻拦,但听说如今朝廷已经另外派下一名钦差来查办此案,下官必然会将此事向那位钦差陈情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