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化十四年(校对)第122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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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话未说完,两道严厉的目光射过来,顿时将他未竟的话生生扼杀在喉咙里。
  其中一道目光来自唐泛。
  另外一道,则是贺老爷子。
  贺老爷子轻咳一声:“贤侄,这件事,既然韦家已经报了官,咱们还是交由县太爷来处理罢?”
  纵然贺老爷子并不前倨后恭,但假若是放在之前,他不知道唐泛身后站着锦衣卫的时候,是绝对不会问出这句话的,因为不管贺澄跟案子有没有关系,他都是贺家的人。
  按照当下的礼法,正如贺霖所说的那样,老子打儿子,是天经地义的。
  当然,如果唐瑜的娘家来头很硬,譬如说唐瑜她爹是当朝首辅,六部尚书,那唐瑜也不会在贺家过得连日常用度都不够了。
  说到底无非是觉得唐瑜娘家无靠,所以这些年来,贺家人对此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但如今唐泛在此,情形就大不相同了。
  贺老爷子既然知道唐泛与锦衣卫关系匪浅,说出来的话也要更客气几分。
  唐泛颔首:“伯父所言有理。”
  但说完这句话,他便对翁县令拱手道:“翁兄,此事本来与我无干,我也不该多管闲事,不过还请翁兄看在此事涉及我的外甥的份上,让我从旁参与协助,我这个当舅舅的,实在不能坐视他被人冤枉。”
  翁县令点点头:“自然可以。”
  这个小插曲告一段落,翁县令便开始问案。
  此时的人也知道,但凡发生这种死了人的案件,现场是极为重要的,非万不得已,不会让人将尸体带去县衙再查看,那样的话就会忽略掉周围环境的许多线索。
  所以翁县令先让衙役将后院都围起来,不允许闲杂人等进出,又下令严守韦家大门,不管是男宾还是女眷,暂时都不准放走一个。
  当然这也惹来了不少客人的怨言。
  韦朱娘生前玩耍的这个地方,其实是位于后院花园,还没到后院女眷行宴的地方,也距离前厅的宴会场所有一段距离。
  这里栽满各色花树和果树,又足够宽敞,与韦家经常来往的小孩子都喜欢跑到这里来玩。
  韦朱娘身边原本是有婢女随侍的,此时她已经被找了出来,正跪在地上嘤嘤哭泣。
  翁县令问她为何出事的时候没有待在小主人身边。
  她便道:“是五姑娘让婢子去后厨找点吃的,她说她想吃金丝枣糕,可是席上没有,因为五姑娘常在这里玩儿,当时也有贺家姑娘和郑家姑娘她们在场,婢子就先去了,谁知道枣糕还没做好,便听说,听说五姑娘……”
  她口中的贺家姑娘和郑家姑娘,一个是贺轩与韦氏的女儿贺媛,一个是郑举人的女儿郑清清。
  另外当时在场的还有几户人家的少爷。
  大家都听见了韦朱娘跟婢女说的话,也都证实了婢女所言非虚。
  贺媛与郑清清又被叫来问话。
  她们被这件事吓坏了,说话也结结巴巴,半天说不利索,虽然平日里看漂亮的韦朱娘不顺眼,可那都是小姑娘之前的争风吃醋,贺媛与郑清清显然从来没想过韦朱娘会死。
  实际上在翁县令来之前,她们已经被盘问过一轮了,现在所说的话跟之前严礼告诉唐泛的,没有太大出入。
  两人都说自己都听见了贺澄与韦朱娘的争吵。
  争吵之后,贺媛与郑清清当时正在假山,她们觉得不能就这样出去,要是被韦朱娘看见,肯定会尴尬——高门大户的女孩子尽管年纪小,于人情世故上却已经懂得不少。
  所以她们便从假山的另外一个方向离开,又到别处玩了好一会儿,这才回去找韦朱娘。
  贺媛与郑清清在老地方看不到韦朱娘,还以为她跑开了,直到那群去给韦朱娘摘花捉鸟的男孩儿也回来,四处找不见人,便发动韦家的婢女仆从一道找。
  还是一名婢女在井边发现韦朱娘掉的珍珠耳环,从而发现了异状。
  最后果然从井里捞出了人。
  翁县令听罢就皱起眉头:“那韦朱娘落井之后,总该发出求救声罢,难道你们都没听见?”
  众人都说没听见。
  在翁县令问话的时候,唐泛便走到那口井边,弯下腰,探头望去。
  他发现没人听见韦朱娘的求救声是很有可能的。
  因为那口井的水位特别深,一眼看下去,只能看见黑乎乎的一片,看不见水面的反光。
  而且小女孩落水之后本来也就只能挣扎扑腾两下,加上声音又微弱,如果当时刚好没有人从那里经过的话,确实是有可能听不到的。
  他专注地看了半晌,又走到韦朱娘身边,掀开盖在她身上的白布,执起她的手细细察看。
  因为有两名锦衣卫在旁边,众人瞧着唐泛在尸体上摸来摸去,也没敢说什么。
  此时翁县令已经问过许多人,他们的口供都是对得上的。
  韦朱娘落水的时候,没有人在场。
  但是落水之前,贺澄与韦朱娘争吵过,这一点贺澄自己也承认了。
  所以问题就在于,韦朱娘到底是自己不慎落水的,还是有人推她下去的。
  如果是有人推她,那么这个人是不是贺澄?
  翁县令就问贺澄:“你与韦朱娘争吵之后,到底去了何处?”
  贺澄在母亲的安抚下渐渐平静下来,也不显得那么害怕了,就小声说道:“我就在花园里。”
  翁县令:“你在花园里作甚?”
  贺澄低着头没说话。
  贺霖看见儿子这副窝囊的样子就来火,可谁让之前他被教训了顿呢,再有气也得强忍下来。
  不过贺澄不肯说话,便连翁县令也不由得微微皱眉。
  任谁看见这孩子一副吞吞吐吐,欲言又止的模样,都会禁不住起疑。
  只有唐瑜深信自己儿子不是这样的人,还在哄着他开口。
  此时唐泛从尸体旁边站起身,接过钱三儿递来的湿布擦干净手。
  他走到贺澄那里,温声道:“七郎,你告诉舅舅,吵完架之后,你去了哪里?”
  贺澄还是没有说话。
  唐泛笑了笑,安抚似的摸摸他的脑袋,似乎并不介意贺澄没有开口,转身对众人道:“韦朱娘确实是被人推下去的,但凶手不是贺澄。”
  韦策忍不住怒道:“唐公子,我知道贺澄是你的外甥,你想维护他,但是杀人与否,似乎并不该由你来判定!”
  翁县令也道:“唐贤弟,你这样说,可有什么证据?”
  “证据自然是有的。”唐泛点点头。
  他走到尸体旁边,让众人看韦朱娘的指甲:“这里面没有青苔,不管她是失足落下,还是被人推下去,死前必然都会经过剧烈的挣扎,手指肯定会拼命想要攀住周围的事物,但是她的指甲太干净了。”
  “而且韦朱娘颈后颈骨已断,这说明她应该是在被捂住口鼻处,捏断了颈骨之后,才被丢下去的,所以这个过程没有经历过任何挣扎,更不会有任何声音传出来,因为在掉下去之前,她就已经死了。”
  这个结论石破天惊,所有人都禁不住啊了一声。
  还有不少人凑近了瞧,果然看见尸体的十指没有青苔,只沾了些血迹。
  见众人接受了自己的解释,唐泛又道:“既然如此,那么韦朱娘的死,就是一场蓄意的谋杀。且不论贺澄与她仅仅只是争吵一场,有没有这样的深仇大恨,非要置她于死地。更重要的一点证据便是,贺澄的身量并不比韦朱娘高多少,试问一下,他能有力气捂住韦朱娘的口鼻,保证她完全不发出声音,又捏断她的颈骨,然后再将她拖到井边投下去吗?”
  众人看了看贺澄,又看了看韦朱娘,都觉得确实不太可能。
  唐泛道:“便是以寻常女子的力气,也不太可能做到这一点。所以,杀害韦朱娘的凶手,极有可能是一名力气不小的成年男子,自然就不会是贺澄了。”
  被他这样一说,许多人顿时都恍然大悟。
  翁县令心悦诚服道:“唐贤弟不愧是曾经任职于刑部的,这短短片刻工夫,就已经将事情整理得这般井井有条。”
  唐泛笑道:“我也是关心则乱,大人不计较我越俎代庖,我便感激不尽了。”
  韦策羞愧地过来请罪:“方才韦某言语无状,还请唐公子见谅!”
  唐泛摆摆手:“你心忧女儿之死,何罪之有,当务之急,还是先将凶手查明为上。”
  韦策悲痛道:“公子智比诸葛,求你给韦某一家指条明路,这凶手究竟有可能是谁?”
  唐泛没有回答,却望向翁县令。
  翁县令知道唐泛这是为了让自己也展示一下县太爷的英明神武,免得误会唐泛抢了自己的风头,心头感激,便也当仁不让:“指甲里的血迹。”
  见众人不解,他解释道:“指甲里有血迹,说明韦朱娘在死之前肯定有过剧烈的挣扎,而且很可能抓破了凶手的手臂,所以可以根据这个范围从男性中开始筛选。”
  这桩案子,转瞬便有了突破口,虽然翁县令后面那番话挽回了些许颜面,可明眼人谁都看得出,若不是唐泛一开始谆谆善诱,此时只怕大家都还以为是贺澄干的。
  这件案子本来与唐泛无关,若不是为了给外甥洗刷嫌疑,他也不会越过翁县令发话。如今见案件已经有了头绪,便不再插手,转而对翁县令悄声说了两句,又向他告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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