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算(校对)第22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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忘川蛊终是在陆廷霄体内起了作用,就算他没有失去记忆,也得每隔十二个时辰就受一次锥心刺骨之痛,以他的武功和忍耐力,病发时尚且脸色苍白满布冷汗,便可以想见此蛊的厉害。
如果不尽快找到解蛊之法……
沈融阳抬手掀开马车门帘一角,借着转头掩下眉间隐约的忧色。
苗疆,后世多理解为云南,实际上在当下,是包括了四川、贵州、湖南、云南的大部分地区,而蛊这种带着神秘色彩的毒物,也正是起源于此。
蛊不同于毒。
毒药中再无色无味,触之则亡的配方,也是有其药理可循,但是蛊却并非如此,往往一块石头,一根丝线,或者你压根就不注意的细节,就有可能让你中蛊,所以对于江湖中人来说,蛊比毒更为可怕,它不仅防不胜防,而是防无可防。
与蛊类似的,是后来出现于诸多小说的降头,两者都能在千里之外致人于死地,它们更接近一种巫术。汉代著名的一个典故,金屋藏娇中的陈皇后,汉书中说她被废的理由是:皇后失序,惑于巫祝,不可承天命。无论这个理由是否真实,但是能成为压倒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可以想见时人对巫蛊之术的恐惧和厌憎。
蛊虽然可怖,但并没有广泛流传,它只限于当时极少部分的少数民族地区,而且十分隐秘,会蛊术而且精通蛊术的人并不多,因为万事万物有消有涨,蛊既然这般厉害,它就必然在另一方面有损阴德福寿,越歹毒的蛊要付出的代价就越大。像忘川蛊这样的蛊术,甚至需要下蛊之人用性命来完成,蛊成之日则下蛊者死。
下蛊者既已身死,能解蛊的还有何人?
纵然如意楼与北溟教的实力合起来甚至足以隐隐与朝廷对峙,但是天下间有些东西,并不是拥有了金钱和人力就能办到的。北溟教的薛五娘虽然是苗人出身,但对于巫蛊之术,也知之甚少,惟今之计,只有亲赴苗疆沈融阳既知巫蛊的厉害,心中所忧之事,无非是到了苗疆之后却找不到解蛊之人。
反观当事人,却是一身黄衣玉冠,广袖长裾,安然坐在马车内,翻阅着杂记,脸上淡然若素,找不到一丝忧色。
这个时候的北宋疆域,还远未及云南西藏等地,进了云南地界便是大理,早在后晋天福二年,也就是公元937年,这里就已建国,宋朝建立之后,大理以宋为正统,两国世代交好,它也成为宋朝在西南的有力屏障。
大理是一个很奇特的国家,它的建国者大理段氏来自春秋时期的郑国,但在其统治下,却是一个以白族为主的多民族融合,大理的女子大都风姿飘逸,生性多情,长相再平凡的女子,穿上那五颜六色的裙子,带上那银玉琮珑的佩饰,也会平生三分姿色,引得路人频频回顾。这里很少有满口仁义的卫道士,走在街上即便你看到漂亮姑娘多看几眼,人家也不会说你什么,说不定姑娘家看你俊俏,还会转过身来送你一朵鲜花。
马车停在一间客栈门口,因为需要落脚,也因为路被堵住了。
一个身穿嫩黄色长裙的少女手里抓着鞭子,鞭子另一头却牢牢卷住另一个人的手腕,两人僵持不下,围观者甚众,少女旁边还有个持剑的年轻男子,面有急色,似乎想劝慰,却不知如何下手。
被鞭子卷住手腕的少女显然不是汉人,个子有点瘦弱,模样清秀,但此刻却横眉冷目,瞪着那黄衫少女,一手抓住那鞭子,另一只手想挣开,却挣不开。
“蓉蓉,算了罢,这姑娘好像也不是故意的……”钱晏和眼看着围观的人越来越多,心中不安,更多的是尴尬。他奉师命出来游历,师妹非要跟着,还不惜半路偷偷跟出来,他发现的时候已经远离师门,又不放心她一人回去,无奈之下之后带上这个自幼被师父师娘惯得有点骄纵的师妹。
“贼眉贼眼,看着我的马,还偷偷摸了几下,这叫不是故意的?”夏蓉蓉冷哼一声,得理不饶人,“我看她是想要偷马,看她穿成这样就不是好人,狐媚子!”
到了人家的地盘,还说人家不是好人,这不是没事找事么,感觉到看热闹的百姓开始有点群情激愤起来,钱晏和不由苦笑,一边向周围的人赔不是。他这师妹性子不坏,就是嘴皮子太过刻薄了点。
“我不过是看你的马好,才摸了几下,怎么是偷马了,你,你不要……”被抓住的小姑娘脸色涨红,但明显口才远不如她,情绪越是激动,越说不出话来。
“没话可说了吧,还说不是想偷马,看你这么可怜的份上,向本姑娘道个歉就算了,不然的话就抓你去见官!”夏蓉蓉见她模样,愈发得意起来,“你……”那小姑娘更加生气了,跺跺脚说不出话来,眼圈却红了。
夏蓉蓉见状,正有点后悔,却听到钱晏和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师妹,你看这小姑娘怪可怜的,根本就不像来偷马的,快放了她吧,莫要耍性子了。”
证据确凿,怎么叫耍性子了?你让我别耍,我就偏耍!夏蓉蓉心头火起,鞭子从对方手腕抽离,又高高扬起,眼看就要抽到那小姑娘的脸上,这一鞭下去,只怕容颜就半毁了。
钱晏和大惊失色,正想出手相拦,那小姑娘也已经害怕得闭上眼睛。
耳畔一声微动,不及细想,鞭子已断成两截。
钱晏和循声望去,一枚琉璃棋子,正深深地嵌在客栈门外的柱子上面。
以棋子的重量,要想嵌入东西并不难,功力高者还可嵌在山石上,但是如果还要力道恰到好处,勘勘将那鞭子断成两截而又不伤人,就非寻常人所能做到的了,就连他们师父,只怕也险险能及而已。
在这远离中原的地方,何人竟有如此功力?
“姑娘仙姿秀逸,冰雪聪明,何必跟一个没见过世面的小姑娘过不去呢?”
他们这才注意到,客栈门口不知何时停了辆马车,而这温润沉稳的声音正是从马车里面传出来的。
“!!你是什么……”
见心爱鞭子断成两截,夏蓉蓉愣了一愣便要发火,钱晏和连忙拦住她,朝马车抱拳行礼。
“不知车上是哪位前辈高人,可否下车一见?”
第28章
赶车的是个清秀少年,他跳下马车,并不急着掀帘让车中人下来,而是走到车后,自车厢内拖出一个轮椅。
难道车中主人竟是身有残疾的废人?
钱晏和、夏蓉蓉、连同那小姑娘,不由都停下争执看着马车的动静。
一只手从车内探出来,掀开帘子。
修长白皙,指节分明,离得最近的钱晏和甚至看到手上的指甲修得整整齐齐。
这是一只并不会让人觉得柔弱的手。
手的主人很快下了车,四肢完好,行动自如。
只是吸引他们目光的却并不是这个。
金黄色的穗子从玉冠处垂下来,掺杂在发丝中一直到了手肘处,一袭淡黄色袍子更衬出身形颀长。这人长得并不难看,相反十分好看,但他浑身的气势,却让你不由淡化了对他长相的感觉,在那清冷如雪的眼神中,仿佛这世上并没有什么事物值得他牵挂心中。
那人淡淡扫了他们一眼,转身探往车内,又将一个白衣人抱下来,安置在轮椅上。
众人随着他的动作,便将视线也移到白衣人身上,一望之下,心中便只余一声暗叹:今天是什么日子,怎么好像天底下出色的人物都集中到这小小的边陲之地来了。
方才那黄衣人,众人是先因他的外貌产生好感,继而才会注意到他周身的气势,但这个白衣男子,长相并不算非常英俊或秀美,却正因为如此,反而让人首先被他的气度所吸引住。
一个清冷如秋夜,一个淡然若浮云,刚才钱晏和本已笃定棋子是先前的黄衣人所出,但待看到两个人都出来,反而不确定了。
赶车的少年将马车交给闻声出来的店小二安置,便当先走进客栈订房去了,剩下黄衣人推着轮椅走在后面。
“等等!”执着断鞭的手横在前面,出声的是夏蓉蓉。
“是谁弄断我的鞭子,难道便不赔了么?”
她本以为两人之中会有一个看不过去,与自己争执甚至出手教训她,那师兄为了保护她,肯定会……
谁知白衣人从袖中摸出一锭银子递给她,微微一笑:“方才事出紧急,毁了姑娘的鞭子,这银两便权当赔偿,请勿见怪。”
夏蓉蓉一愣,没想到对方涵养竟如此之好,再见那白衣人眼中含笑,仿佛一眼就看穿她的小心思,不由恼羞成怒。
“谁要你的臭银子,这鞭子是用上好皮革所制,岂是你想赔就能赔得了的?!还有你!”她指着刚才的小姑娘,“今天不给本姑娘道歉,你就别想走了!”
“师妹,你就快别说了!”钱晏和急得不行,他已经看到那黄衣人眼神一冷,似乎很不耐烦的样子,生怕这骄纵的小师妹得罪了人还不知道,以刚才棋子主人的功力,想要让他们看不到明天早上的太阳,就像捏死两只蚂蚁那么简单。“在下小师妹自幼受师门溺爱,未免有点不知深浅,但是性子却是不坏的,请二位看在她年纪尚小的份上,别与她一般计较。”
谁要你来说情了!说什么自幼受师门溺爱,难道我在你心目中,就这么一无是处吗!
夏蓉蓉心中暗恨,正想破罐子破摔,却见那白衣人右手轻轻一抬,她肩上一疼,顿时动弹不得,连话也说不出来了。
“话虽无心,听者有意,出口伤人,覆水难收,别人并不是你,永远不会时时了解你在想什么,如果不好好说出来,怕是日后要后悔。”
夏蓉蓉心头一慌,分明觉得那人意有所指,却又想不透那更深层的道理,一时竟愣了。
他说完这句话,便不再理会众人,与黄衣人径自进了客栈。
“这些道理,她自己若琢磨不透,旁人提点一千遍也无用。”陆廷霄将茶叶放进茶壶,注了些小二刚提进来的开水,又盖上壶盖,淡淡道。
“我不过多嘴一句,能不能琢磨得透,在她自己而已。”沈融阳洒然一笑,为他把脉。自上路以来,这几乎成为一个习惯了。
这就是两人的不同之处。
一样看透世情,陆廷霄只会站在一边冷眼旁观,任你喜怒哀乐,也与他无碍,沈融阳却会尽量去拉你一把,无论最后结果好坏,他只要做过了,就不会后悔。
无关慈悲与否,只是为人行事的原则不一样,但这种差异,却并不妨碍他们的交情。
“公子,刚才被你救下的那姑娘,想上来道谢。”侍剑站在门口道。侍琴被留在如意楼,并没有一起过来。
“不必了,你好言安慰一下吧。”
“但是……”侍剑皱着眉。“刚才我看到她将一件东西放进怀里,好像是如意楼的令牌,却没细看。”
如意楼的令牌向来不会流落到外人手里的……沈融阳喝茶的动作一顿,想起一桩往事。
“请她进来吧。”
小姑娘被侍剑领着走进来,神色微红,却是落落大方。小姑娘其实也不小,足有十四五岁,这个年纪在古代已是及笄,甚至可以嫁人了。
“谢谢两位贵人刚才的恩情。”
“姑娘不必客气,举手之劳而已,请问贵姓芳名?”
小姑娘摇摇头。“我没有姓,名字叫布菲佳。”
“阎王刺?”沈融阳挑眉,什么人会用草药来给小姑娘取名,即便是苗人,也未免蹊跷。
布菲佳面有喜色。“贵人也懂苗语?你们不是汉人吗?”
“我不太懂,只是略有所闻,”沈融阳微微一笑,看小姑娘茫然的神色,显然对汉话不太灵光,不得不换个说法,“只是听过一点点。”
但布菲佳却觉得很有亲切感,这一路走来,心中有事,便也郁郁寡欢,大理城内虽也不乏各族百姓,她却不想与人交谈,刚才在客栈门口看到一匹好马,忍不住就上去摸了一下,结果还惹来无妄之灾,这眼前两个人,不仅救了她,看上去也不像是坏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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