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璂记(校对)第22部分在线阅读
他没有提,乾隆在路过馅饼摊子时,却停下脚步,“吴书来,去买两个肉馅饼。”
“阿玛,不要了,”十二没有想到这个帝王竟对他好到了这个地步,忍不住拉了拉乾隆的袖子,“下次儿子再和阿玛一起出来买便是,我们现在回宫吧。”
乾隆笑着弯腰拍了拍十二的肩,“没事,不过是…”
“皇帝老儿,拿命来!”只见旁边一个担着挑子的中年男人突然从挑子里拔出一把大刀向这边砍来,随后四周又冒出二十多个扮作普通老百姓的杀手出来。
十二此时所想的只有一句话,该死的富察皓祯!
暗卫加上侍卫也不过十余人,这些江湖草莽看似貌不惊人,武功路数却是极好,竟渐渐的逼近了乾隆与十二的身。
乾隆一手护着十二,一手以扇做武器,实在有些勉强。旁边因为惊慌四处窜逃的老百姓,更是让场面变得一团乱。
“滚开!”眼见一支冷箭射来,十二想也不想的用手拦开,直到手腕一凉,他才想起,自己这个身子是凡人身,不是自己的真身,不过好在箭没有射到乾隆,当下他也不看重这点小伤,急急对乾隆道,“阿玛,你小心便好,儿臣会照顾好自己。”说完,又一脚踹飞一个扑上来的人。
乾隆哪里能放心,身后便要把十二拉回怀抱,哪知一把刀砍过,阻了他伸出去的手,他只好闪身躲过这一刀,堪堪与这人斗起来。
“阿玛!”他一时大意,眼见刀要砍到自己右臂,旁边多了一只白嫩的手臂,一掌拍开这把刀,只是收势之时,刀划过了他的手背。
“永璂!”乾隆又急又气,脚下发狠,一脚把眼前之人踹开,转头看永璂,见他神色如常,面上并无痛色,以为是自己刚才看错了,方才稍稍放下心来。
永璂自己倒是觉得右臂与手背都疼得厉害,只是此时却万不能让乾隆出事的,乾隆丧生此处,大清恐怕会一片大乱。
他现在倒是有些着急了,若现在他用的是自己真身,这些人也不过是他一个挥手的事情,哪会如现在这个没服用过灵药的身体,虽然比一般人要好上许多,但是这身体调理时间不长,还不到以一敌百的地步。
左右他这身体死了,对他来说,也是无碍的,这个帝王却不能在现在出事,若是真出了事,不知又有多少黎民百姓遭罪?
又是一支冷箭朝乾隆飞去,十二眼见无法,伸出手臂去挡,被冷箭穿透左掌的感觉,实在算不上好,他倒吸一口凉气,却不敢痛呼出声,就怕乾隆分心。
恰在此时,阿桂带了士兵前来救驾,十二见到阿桂时,松了一口气,总算是不会出大乱子了。
“皇上,奴才救驾来迟,请皇上恕罪,”阿桂翻身下马,眼见乱党四散逃开,便叫手下之人去追,自己跪在乾隆面前请罪。
“阿桂快起,此时与你无干,你救驾有功,朕该赏,又何来罚?”乾隆笑着转身去看十二,只是这一眼让他面上笑意皆无,眼中满是寒气,就连跪在地上的阿桂也能感觉到万岁爷的怒意。
他不禁抬头朝十二阿哥看去,顿时面色大变。
第35章
明心
永璂原本站在乾隆的身后,谁知乾隆一个转身,所有人的视线都落在他的身上,他张了张嘴,还没来得及说话,就见乾隆的脸色变得惨白。
“永璂…”乾隆声音发抖,手伸了出去,又缩了回来,似乎是害怕伤到他一般。
十二只当是身上多了两个洞,增了两道伤口,倒不觉得有多可怕,就是疼了点,不过他这副模样落在别人眼中,那就是十分的骇人了。右臂的衣袖被刀划破,伤口不停流着血,右手被血染得通红,根本看不到一丝皮肤原本的颜色,左手手掌擦着一支箭,箭头已经穿透手掌,啪嗒啪嗒往下滴着血。这还不是最可怕的,最可怕的是一支箭插在后背上,也不知有没有伤到心肺。
“皇上,这里离和亲王府最近,”吴书来哆哆嗦嗦的开口,万岁爷的脸色实在太过骇人,让他不敢多说话。
乾隆沉声道:“传太医到和亲王府。”
箭从十二后背已经穿透胸口,现在又不适合拔出箭来,所以不能把人平放着,只好叫人抬来轿子。乾隆扶着十二上轿,又让人侧坐在自己膝盖上后,才惊觉自己手抖得厉害。
面无表情的他,脑子里早乱作一团,他扶着十二肩头的手在发着抖,脖子如同僵硬了般,不敢埋头去看永璂胸口上插着的箭羽以及原本白皙的手掌中间,那支散发寒光的冷箭。
坐在乾隆膝盖上的十二觉得屁股下的腿在不停的发着抖,肩头上的手也抖得厉害,难道是皇阿玛受惊了?
早知道做皇子也有这么多的危险,他就该多把这个身体改造一些,就算有可能让人怀疑,也比这么憋屈的“死掉”好。这么一想,决定等下子进入意识空间休整,疼痛感可不是什么好的体验。
进入空间前,他决定还是安慰一下这位受惊的帝王,于是他吃力的抬头,这个动作引得胸口疼得更加厉害,“皇阿玛别怕,已经没事了。”视线有点模糊,永璂心里暗叫糟糕,失血太多了。自己若是还要坚持用这个身体的话,现在必须要马上进入意识空间了。
乾隆听到这句话后,蓦地低头,正好看到这孩子吃力的对自己微笑,他想给这个孩子回个笑容,可是嘴角还没扯开,被自己揽着的人便闭上了眼睛。
“永璂…”乾隆笑容僵住,轻声叫十二的名字,闭上眼睛的人没有回应。
“永璂!”惊慌的伸出手指探到十二的鼻息间,微弱的呼吸几乎快要停止,他咬了咬牙,却勉强稳下心神,“永璂,别睡。”
怀中的人,仍旧没有回应。
心里堵得难受,这种难过他从来没有体会过,就像是心口被硬生生的隔开,寒风灌了进去,凉得发疼,疼得发冷。
“皇阿玛不怕,永璂也会没事的,”膝盖上有温热的液体渗透布料,打湿他腿上的皮肤,乾隆低下头去,只看到自己膝盖已经被血染红,而轿子的地板上,鲜血已经汇流成一道刺眼的红色溪流。
只这么一眼,让乾隆仿佛是穿着单衣陷入寒冬腊月,冷得连气也喘不过来。
这个孩子刚才一直站在自己的身后,这些冷箭是冲着他来的,不是这个孩子!
明明这么疼,还要笑着说“皇阿玛别怕,没事了”?
他究竟做错了什么,老天要把一个个聪慧的孩子收回去?!
他勤政严明,一心为民,为何老天还这般待他?永璂聪慧善良,心系百姓,又做错了什么?!
永璂,你答应过皇阿玛,要看着皇阿玛治理这天下,你若是活着,皇阿玛便时时牢记着天下百姓,不做半点伤民之事。
你若是…这老天既对我不公,我又何必对别人公道?!
“皇上,和亲王府到了。”吴书来掀开轿帘,一不小心,看到了万岁爷微红的眼眶,他一愣,垂下头不敢再多看。
乾隆不记得怎么进的府,不记得旁边人说了什么,就听到一阵吵吵嚷嚷,视线一直落在面色惨白的永璂身上。
“皇上,太医到了。”
“皇上…”
“皇上…”
“皇上,十二阿哥失血太多,臣等若是拔箭,实在凶险。”
天色已黑,乾隆站在屋内,看着床上被太医围着的十二,表情木然,听到太医此言,幽深的双眼才缓缓移向太医,“若是暂时不拔呢?”
“皇上,箭,必须拔!”太医跪在地上,“臣得无能。”太医又怎么不知道十二阿哥在万岁爷心中的地位,只是此番十二阿哥已经是凶多吉少,他们这些太医此次只怕也不会好过了。
“不拔要死,拔了,也可能死?”乾隆声音轻飘飘的,就像是喟叹一般,突然,他弯腰拎着太医的衣襟,“你知不知道他是朕的儿子,是朕看中的储君!是大清未来的帝王!你一句无能有什么用!有什么用!”
“皇上,您冷静一点,”吴书来见满屋子的太医抖抖索索的跪在地上,只好出声道,“现在当务之急是治好十二阿哥的伤啊!”
“四哥,十二不能拖了,你冷静些,”本性吊儿郎当的和亲王听到乾隆说十二是大清未来的帝王时,面色就变了,上前去拉乾隆,“四哥,现在最重要的是十二,您此时可不能乱。”
乾隆松开太医,深吸了一口气,扭开头闭上眼,“拔箭!”
“可是皇上…”
“朕说拔箭!”乾隆眼眶一句泛了红,他转身走出内室,在外室的窗口处站定,推开窗后,天际一道闪电划过。
要下雨了?
一声惊雷响起,他的眼睑动了动,缓步走出屋子,站在屋檐下,狂风吹动染着血的衣摆,抬头看着黝黑的天际,从没有眨一下的眼睛,他倒是要看看这个老天,究竟要怎么对待他的孩子!
“四哥,”和亲王跟着走了出来,天啪嗒啪嗒的下起豆大的雨,“下雨了,进屋里去吧。”
“弘昼,那孩子一直护在朕的身后,如果不是这样,他又怎么会…”乾隆喉头酸涩,哽着难受,再也说不出话来。
“四哥,请您保重龙体,十二阿哥这般护着你,也是希望您安安全全健健康康的。”弘昼看着乾隆的背影,他从未见过四哥这个样子,端慧太子夭折时四哥没有这般,就连孝贤皇后仙逝后,四哥也没有这般。十二这个孩子,是真的入了四哥的眼,入了四哥的心。
“那孩子刚才在轿子里还在对朕笑,”乾隆伸手捂着眼睛,雨滴落在手背,有些凉,“他说…皇阿玛别怕,没事了。”
“十二阿哥会没事的,”弘昼听到这话,心里难受得厉害,他并没有与十二阿哥这个孩子有多少相处,只是去年突然听闻四哥对那孩子大加宠爱。他本对朝堂上的事情不太关心,也就没往心里去,不曾想四哥与十二阿哥已经有这么深厚的父子情。
他抬头朝四哥看去,只看到这个天下最尊贵的男人用手捂着眼睛,哭的狼狈至极。撇开头不忍再看,又是一道惊雷响起,雨哗哗的下得更大了。
意识空间中有山有水,有竹楼,有灵草,蓝天白云,青山绿水,恍如仙境。
他在温泉里睁开漂亮的眼睛,乌黑如墨般的发丝往后一甩,便沾在了后背的腰间,端得是一身出尘,风姿无人能及。他的本相就如一枚无瑕美玉,只是对于修真者来说,容貌不过是腰间的配饰,衣服上的花纹,不过是装饰而已,可有可无。
翻手掌中多了一枚金色药丸,在水面一拂,画面上出现的正是躺在床上身体,他看了眼指尖的药丸,指头一弹,药丸便掉进那幻境之中,最后掉进了那床上之人的嘴里。
他正准备关上幻境之时,床边走近一个人影,他微微一愣,随即淡笑开,“这位人间帝王倒是不错,也不枉我为救他疼了一场。”眯眼算了算时辰,他眉梢微微一动,身影转瞬消失在池中。
永璂已经昏睡了三日,日日只能用人参汤吊着,乾隆放心不下,只好把人弄到乾清宫里养着,折子全部交给军机处的人打理,每日下朝后,就在十二的床边坐着。前朝上无人敢多议,也没有谁在此时找他的麻烦。
他白日里上朝时,希望下朝后就能听到那个孩子醒来的消息,夜里睡觉梦到那孩子叫自己阿玛,睁开眼睛才发现,那不过是一个梦。或许连他自己都不知道这是怎么了,日日只挂念一个人,甚至连后宫的女人也不想去看,皇后哭了,闹了,他听着,任她闹,心却还在这个孩子身上。
床上的人不过昏睡三日,已经瘦得厉害,脸色惨白得让他不安。下了朝后,照旧先到偏殿里看躺在床上的孩子,人,还是没有醒。
在床沿上坐下,乾隆看着十二的脸,苍白的脸色,粉白的唇,他伸出颤抖的手轻轻的抚着那有些干涸的唇,蓦地低低笑开,笑声里却带着说不出的嘲讽。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他笑得哑了嗓子,失了声音,把头抵在床上之人的额际上,喃喃出声:“朕的永璂…”
他一直不明白为什么看重这个孩子,甚至一心一意的相信他,宠着他,培养着他,直到这个孩子昏迷前对自己露出那样一个笑意,他才明白,自己有了怎样的心思。
是什么时候开始的?他已经不知道了。
是这孩子病愈后在上书房里对自己那淡漠的一眼?又或者在御花园里钓鱼时的恣意?或者新年里候在寒风中只为了给自己请安?再或者在一日日的相处中?
或许皆有之,只是他从未想过,也不敢去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