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礼监(校对)第538部分在线阅读
不少从江南各地来为东林先生吊唁的客人被拦在了外面,借口竟是无锡最近有奸小出没,为防再出变乱,奉提督太监魏公公命,方圆数十里都实行军管。
借着“军管”之名,所有无法出示身份证明及路引的人,都不得进入无锡城及泾里这边,鹰犬叫他们从哪来回哪去。
此举,真是让仁人志们恨之入骨,什么军管,狗屁的军管,分明就是那魏太监害人之心不死!
然,左近真个就被魏太监的爪牙给封死了,无锡县衙不闻不问,使得消息不得进出,泾里这边,人心难免惶惶。
唯一的庆幸是那魏阉没有丧尽天良,带兵前来顾家老宅滋事,这才使得无处立足的书院精英们得以在泾里落脚。
有关昨夜究竟发生什么,事情的经过又是如何变化的,大部分人其实并不清楚。但一致公认,魏阉便是那暴行的幕后主使。
此人不除,东林难安。
可如何除此人,如何解此间危局,却是众说纷纭,你一言我一语,无个准章出来。
这也不能怪他们没有主意,所谓秀才造反,十年不成。昨夜无锡城中动静闹的实在是太大,死伤上百,现在想来,都叫人后怕呢。
以书生手无缚鸡之力,谁又敢再去和那手握长刀的魏阉爪牙理论呢。
休说理论了,就是出都不得出啊!
自有东林书院以来,一干君子还从未有过如今天这般颓丧、无助。上百人就同被抽了筋骨般无力。
景逸先生高攀龙坐在椅子上看着同僚们,他已经哭过,在众人未集之前就在恩师牌位前痛哭过,只哭的伤心欲绝。
很多人来请高攀龙拿主意,可高攀龙有又什么主意可出。
历来,只一个圣贤大义便能解决一切,可这大义二字突然失了效,叫这位东林先生的大弟子也不知怎么办了。
他真是做梦也没有想到,小小的魏阉竟然有那么多的爪牙。真若早些知道,事情必不致于此啊。
顾家人这边能出面的也就是顾宪成的女婿王永图了,可这王永图吱吱唔唔的也说不出个什么。
秀才遇上兵,有理说不清。
别说与那魏阉计较了,就镇子外头那些拿着火铳看着顾家的爪牙,便一个字都说不得。
此间,能定人心的也就是修吾公李三才了。
修吾公正在写信,分别是给北京和南都的东林要人,以及常州、苏州的府县官员写信。
终归是做过督抚大员的,李三才的镇定远不是外面那些人可比。
写就数封信后,李三才命在边上的钱一本将信收好,交给顾家下人,寻小道悄悄送出。尔后,缓步来到前院。
见到修吾公出现,正在泣哭的人群一下止住了声,所有人的视线都落在了李三才的脸上。
李三才缓缓扫视着一众书院精英,此刻,他心中的愤怒不比场中任何一人少,但他知道不能义气用事,如今那魏太监手下有兵,对付这种人就万不能硬来,否则吃亏的还是他们。
缓缓扫视众人后,李三才捋捋胡须,台下渐渐安静下來。
众人侧耳细听,李三才微一拱手,侧身看向老友的棺木和牌位,痛声道:“九年前,泾阳兄倡修东林书院、道南祠,与弟顾允成,以及高攀龙、安希范、刘元珍等八君子聚众论德,标榜气节,崇尚实学,讽议朝政,裁量人物,指斥时弊,至此,天下才有我东林党一称!……老夫不才,适时逢与其会,于书院重修出了小力,得泾阳兄看重,与我兄弟相交,然今日泾阳兄却先我而走,老夫内心之悲痛实是不足为外人道。”
说完,以袖掩面,哽咽连连。
“修吾公莫要太过伤心,节哀啊!”钱一本在边上低声劝说着。
“我不伤心,不伤心!……”李三才大步来到众人前面,扬声道:“老夫非伤心,老夫实高兴,能与泾阳兄称兄道弟,是我李三才三生有幸!……想当年,泾阳兄手定《东林商语》、《东林会约》,规定每月一小会、每年一大会。那些被谪黜的士大夫、各地学者闻风响应,朝内官员也遥相应和,天下为之侧目,这等盛景我李三才恰逢其会,三生有幸啊!”
言毕,长叹一声,抚今追昔,不胜感慨。
“如今泾阳兄去世,老夫宛如孤魂野鬼,心有余而力不足了。可有你们在,东林衣钵自然是后继有人。看到你们,老夫就是死也欣慰!”
“修吾公!”
高攀龙忍不住紧紧攥住拳头,在椅子扶手处重重一拍。
李三才看着这个好友的大弟子,微微点头,道:“存之莫急,老夫知你意,但今日老夫却要与你说,意气用事解决不了此间局面。”
“修吾公这是何意?”高攀龙一脸不甘,“难道我等就这么眼睁睁的看着他魏阉烧了我书院,杀了我同志,不闻不问么!”
八君子之一,昨夜也参与事件的叶茂才亦道:“修吾公,那魏阉虽有爪牙上千,横行于我无锡,却不能只手遮天。修吾公虽归里不能制他,但京中朝堂上下皆我东林党人,如何就制不住他?”
李三才抬了抬手,示意二人莫急,他点头道:“老夫已传讯两都,不日自有消息。”说完,顿了顿,哼了一声:“烧我书院,害我同志,老夫纵是平民又岂能让他魏阉逍遥法外!”
第0645章
十三太保有没有?
“正是此理!”
一听修吾公已经着手复仇,绝不让那魏阉逍遥法外,高攀龙不由激动起来,一下从椅子上坐起。
到底是修吾公啊,果断之决非常人可比!
众君子们也为之精神一振,有修吾公主持大局,大仇定能得报。当下,人人都觉如雾霾被扫过般,雨过天晴了。
“魏阉爪牙不过千余,披的官兵衣袍就是官兵了?不尽然,若老夫猜测不错,多是其招募而来无赖市井之徒,不知从哪盗来了军中重器杀我同志百姓,单这一条,老夫便参他个死无葬身之地!”
李三才踱步来到众人之间,他是做过督抚的,如何不知火铳于军中的重要性。这些年皇帝虽大派矿监税使,那些矿监税使手下也有若干爪牙,甚至辽东高淮还有一支私军。可却从未闻火铳流落这太监手中,因而,他断定,那魏良臣必是偷盗或贿金购来。如此,便是死罪,加上昨夜暴行,恐届时族灭都有可能。
“京师那边,远水救不了近火,南都这边,兵马则是旦夕即至。老夫又书信常州、苏州二府,叫他们发兵围抄,诸位且看着,不消多日,他魏阉便大势尽去。”
说这番话时,李三才还是颇有信心的,南京镇守那边不会不卖他李三才面子。只要南京镇守太监不插手,消灭区区千余人的魏阉爪牙,乃是易事。
“好,好!”
高攀龙的脸因为过于兴奋胀得通红,想着那魏阉被擒杀下场,越想越是亢奋。
众君子自也是轰声说好。
李三才示意众人稍静,又叹息道:“老夫年老,此间的事出不了多少力,但求诛了那魏阉便是……自此以后的事,还是要靠大家,书院虽被焚毁,但大家一定要将之重建起来,如此,老夫欣慰,泾阳兄九泉之下亦能瞑目。”
一听这话,叶茂才忙道:“修吾公不能言退,我东林党内事业方兴,奸党宵小又尚未逐除,还要您老人家指点一二,带我们这些后辈前行呢!”
“是啊,修吾公,您于我等心中便是另一个先生,于我党之内亦是擎天重柱,您若言退,我们这些后辈又如何能负重前行呢。”高攀龙一脸真挚的看着李三才。
“只要是利国利民之事,若你们不嫌我年老昏庸无能,老夫怎敢推辞!”李三才看着这一众东林后进,心中甚是暖和,方才所言也是谦虚而矣。
事实上,顾宪成的死真给了他李三才一个收揽党内人心的机会,只是,这想法,这话,不便为外人知而矣。
他谆谆寄语这些后进:“我辈身在儒林,自束发起,读圣贤书,为国捐躯,为民请命,乃是份内之事。只要这天下一日还有奸小,只要这天下一日还有恶理,我等便当与它斗争到底,万不能因一时之挫而泄气。”
“修吾公说的太好了!”
早间才从常州赶来的顾大章快步上前,来到李三才面前,躬身一拜,然后挺身于左右人说道:“列位同志,古人说哀莫大于心死,只要有不死之心,万事皆可成就。先圣孔子终其一生,有弟子三千,贤者七十二人,做出了我儒家千年事业,使等今日有圣贤书可读,圣贤道理可守。
今我东林书院由泾阳先生和修吾公等创,到今日,我等东林党人天下何止万万千,如何就不能做一番大事业!”
说罢,振臂一呼,“今日,便让我等追随修吾公之后,誓与那魏阉不共戴天,为我书院报仇,也为死去的仁人志士们报仇!”
“报仇,报仇!……”
众人群情激昂,一扫早先颓丧。
李三才见状,不由点头,看那顾大章,和声于他道:“你是常熟顾伯钦?老夫早闻你名,今日见了,果是不错。”
顾大章一听名满天下的修吾公竟也知自己,心下有些得意,嘴上却道:“前辈谬赞,晚辈惶恐无地。孔夫子万世师表,仰之弥高,钻之弥坚,瞻之在前,忽焉在后。于晚辈而言,追随泾阳先生和修吾公之后,便是晚辈这一生之大道。”
“我看这样如何,今日本是先生在世时所定小会之日,大家齐聚在此却不是为了讲学,而是被那魏阉所逼。恰有修吾公主持,不如咱们今日这小会就叫诛阉大会,修吾公就是这大会盟主,大家说如何?”高攀龙突然插了一句。
“好好,这个主意妙得紧!”
顾大章立时附和起来,诛阉大会,一听就气派,就合君子大道。
李三才听了这说法,怔了下,旋即连忙推辞:“老夫年事已高,出谋画策可以,如何能做盟主呢,这盟主还是要你们年轻人来做。”
高攀龙一脸热切:“修吾公,您老在我们眼里就如当世圣人般,区区诛阉大会的盟主,又何须推辞?”
“不错,泾阳先生和修吾公就是这当世的圣人!”顾大章高声大叫。
气氛越加热烈,众人都嚷着要李三才做盟主,带领大家诛杀魏阉。
王永图和钱一本二人偷偷对视一眼,本來以为不过高攀龙激动之语,不想众人却渐渐当了真,蹙着眉头,一声不语。
高攀龙原本想给李三才壮壮声势,但见众人如此吹捧,感觉又有些胡闹,暗悔方才鲁莽,但覆水难收,当下也只能将就下去。
“说得有理!说得有理!”
此时,群情激昂,无数人叫嚷起來,声势颇壮。有人说道:“四配、十哲、十常侍等人是圣人门下该有之数,我们也该推举出來,不可缺少了。”
有人接过话头,说道:“这有何难!都是现成的,拈來便是。咱们书院教习高攀龙、钱一本、叶茂才、安希范四位先生正好做四配。”
“那十哲谁可做?”
“十哲么?必定是追随泾阳先生多年的门人弟子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