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礼监(校对)第223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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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良臣要给禇英当老师,他要告诉这个学生,先下手为强,后下手遭殃啊。达不到建州内乱,也要弄死代善,最好一箭双雕,两人来个同归于尽,皆大欢喜。
  偏这学生竟然对此无动于衷,没有给出良臣期望的反应,这如何不让良臣觉得自己明珠暗投,如一拳打在棉花上般。
  好在,良臣发现禇英不是没反应,而是真的没听见他刚才说什么。于是,良臣又以慷慨激昂的语气再次重复了先前所说。
  这下,禇英有反应了,他没有说话,也没有任何手势,更没有任何动作,但却发出了微不可闻的“嗯”声。
  嗯了就行。
  良臣满意的重新坐了下去,火候未到,还需小火煮上一些日子才行。不是说心急吃不了热豆腐么,这么大的事也不急在一时,总要禇英好好消化才行。
  “不过话说回来,那袁家兄弟尽管不合,各有优势,可即便如此,诸侯争霸凭的就是一个实力。须知,那皇位只有一个,就算是亲兄弟又如何?两人真要合心合力打天下,日后这天下到底归谁呢?”
  说到这里,良臣特意停了一小顿,没看禇英的反应。他这番话说的已经是相当含蓄委婉了,并且倒也不是刻意拿禇英和代善说事,以他兄弟二人目前的经历和建州的实力,还不配和袁氏兄弟相提并论。但有二人却是沾边的,就是他兄弟二人的父亲和三叔。奴尔哈赤为何能轻松就把舒尔哈齐给逼的无路可走,归根结底还是实力。
  以禇英的才智,应当想的明白,他的阿玛和三叔可是刚刚给他上了一堂鲜活的课程。亲兄弟,可共难,却不能共富贵。建州的天只有一个,给了老大,老三就不服。给了老三,老大更是不干。最后,也只有一决雌雄了。顺到他这辈,要么你禇英当老大,要么代善当老大,两人都不干,就拼一下。这事嘛,还得趁早,晚了的话,造势已成,你禇英孤掌难鸣,双拳难敌四腿,终还是老下场。
  “袁氏兄弟嫡庶之争又沿及后人,袁绍以嫡庶不分,终覆宗灭国。以庶代宗,先世之戒也。先前我说那刘荆州也是如此,长子刘琦不立,偏立庶子刘琮,结果致使兄弟反目,大好基业送于他人之手。那曹孟德后来得了天下,也面临立嫡立庶之难。曾为太中大夫贾诩,立谁为太子。大贝勒猜那贾诩是怎么说的。”良臣再次和禇英互动起来,此时禇英情绪已然随着他的故事自身处境慢慢叫他带动了。
  “怎么说的?”禇英几乎是脱口就问,显然,这位大贝勒对此十分关心。
  良臣下意识的要挼挼自己的胡须,手到半空却醒悟自己毛都集中到一个地方,下巴上一根都没,也不尴尬,轻声一笑,道:“贾诩对那曹孟备说了一句,立嫡还是立庶,只需想想袁本初、刘荆州父子便是。”
  “那自是要立嫡了。”禇英点了点头。
  “大贝勒,一本《三国演义》,全书贯穿下来,是不是如我所说?”断章取义的本事,良臣深得其中精髓,他现在就是欺禇英没文化啊。
  “倒是如此。”禇英再次点头。
  “如此,大贝勒就要好生琢磨了。”良臣不急于求成,起身道,“时辰也不早了,我这耽搁大贝勒这么久,真是不好意思。”
  “是禇英耽搁舍人才是。”禇英也站了起来,却是不愿就此结束二人谈话,站在那想说什么,却不知如何开口。
  “噢,你看我这记性,险些忘了。”良臣一脸抱歉的模样,“好叫大贝勒知道,也请大贝勒代为转告龙虎将军,六堡的事,朝廷颇有不满,陛下那里也有疑惑,此事若龙虎将军不给个明确说法,恐怕日后会有麻烦。”
  “天子有何疑惑?”禇英目放精光。
  “这……”良臣有些为难,“此事不归我做主,我说了也无用,况我在龙虎将军眼里乃是罪人也。一个罪人说的话,有何可信的。”
  闻言,禇英沉默片刻,道:“八弟的事,乃是误会,倒不纯怪舍人。”
  “可惜,我不知龙虎将军是否如此想。”良臣面露担心之色。
  “舍人放心,此事我会与阿玛解释。”
  “大贝勒能够如此,我真是感激不尽……罢了,话已至此,我不妨给大贝勒透个底。”
  “请说!”
  禇英心头激动,却不想魏良臣竟道:“自来嫡庶不可乱,乱则生变,变则有难。建州为我大明守边,朝廷断然不许建州有乱。”
  这风马牛不相及啊,禇英听的一头雾水,这事跟六堡有何关联?
  “有些东西,大贝勒需要自己悟。”良臣笑着走到禇英身边,深意满满的看着他,款款道:“众口铄金,三人成虎。在我汉人而言,嫡庶之分大于天噢。”
  禇英现在真是越听越糊涂,越听越不明白了,但他也有自尊,不好意思问魏良臣三人成虎是什么意思,什么又叫嫡庶之分大于天,索性强记在心中,等回去找下面的汉人阿哈问个明白就是。
  二人走到楼梯处时,魏良臣突然叫住禇英,然后想了想,从怀中摸出一本用牛皮包着的书塞到了禇英手中,低声道:“这本书是我平日最爱,今日和大贝勒难得谈的高兴,索性就赠给大贝勒了……大贝勒且拿回去好生揣磨,有什么不懂的地方,可以随时前来问我,小弟随时恭侯。”
  禇英听后自是好奇万分,忍不住就想打开封皮,却被魏良臣拦住,说这书极为经典,大贝勒最好回去静下心来独自观看。
  走到半道,禇英终是没忍住好奇,将那牛皮封面打开,上面写着三个大字,三个字他都是不识。诧异之下,打开书来看,发现此书从头至尾竟无一文字,全是画图。
  合上此书,禇英神情极其复杂,尔后将此书塞入怀中,那魏舍人说的对,此书太过经典,确是要静下心来寻个无人处细看才能领悟其中奥秘。
第0292章
国无事,则钱无事
  再有几天就是冬至了,按本朝惯例阁臣须至宫门前给皇帝叩头,尔后再由皇帝赐饭。而这顿饭皇帝本人是不陪的,通常是由司礼监掌印陪同。
  今年却是有些棘手,一来阁臣尚未增补,眼下内阁名义上有两位辅臣,一为叶向高,另一则为李廷机。
  麻烦的是人称“庙祝阁老”的李廷机早三个月前就自己跑了,据说导致这位阁老逃跑的原因是郑贵妃使人差他要字,不愿谄媚贵妃的李阁老一气之下就撒丫子不干了。
  真实原因是否如此,外人无从探知,有一点却是明白无误的,那就是这位“庙祝阁老”是在破庙住了五年,是给皇帝上了一百二十三封辞呈后,实在是受不了了自己卷铺盖走人的。
  幸运的是,皇帝并没有因此恼羞成怒,叫缇骑将李阁老从回福建老家的路上逮回来,而是视若未见。
  不知道皇帝是有意还是疏忽,反正已经回家的李廷机如今还在阁臣的名单上。
  上个月,独辅叶向高往宫里呈了一封奏疏,提醒皇帝应当降旨恩准李廷机致仕,尔后准会推增补阁臣。
  增补阁臣的法子半年前就出炉了,其中最重要的一条就是一改从前阁臣须由翰林出身中选拔,改由地方督抚中择选。
  这一条是东林党刻意为他们的智囊李三才打造的。
  为了将李三才推入内阁,东林党可是煞费苦心,不仅想出了这么一条增补阁臣的法子,还提前给李三才争取到了户部尚书一职。这样一来,李三才入阁在法理上就没有任何问题了。
  偏偏,宫里没有反应。不但没有反应,连那已经走人的李廷机的名字都还挂在内阁当中。
  这可是愁死了东林党上下,刚刚从通州返回无锡的顾宪成担心皇帝没有正式下旨罢除李廷机的阁臣,这意味着只要李廷机愿意,他还有机会回到京师。那样一来,哪怕好友李三才如愿进入内阁,在内阁的排名依旧在李廷机之下。
  而内阁是一个论资排辈的地方,李廷机和叶向高都是万历十一年的进士,叶向高将来就算不做首辅,也是李廷机顶上,绝没李三才的事。
  有鉴于此,顾宪成给叶向高修书,要他无论如何争取面见皇帝一次,解决李廷机这个隐患,以免东林上下筹划两年之久的大事坏在不起眼之处。
  叶向高收到顾宪成的书信后,也越发重视此事,因而决意在冬至那天,想办法面见皇帝。
  但他虽为首辅,可自上任以来,也不过才见了皇帝两次。因而,皇帝哪里是想见就能见的。能不能见皇帝,还得看内廷那边帮不帮忙。
  如果亲近东林党人的陈矩尚在,叶向高断然不会这般头疼,可陈矩已死,掌印侯选孙暹和金忠为避嫌,眼下都不与外朝联络。今年冬至替皇帝作陪阁臣的是司礼监的另一秉笔张诚。
  这张诚是浙党那边的,浙党领袖沈一贯能为首辅,张诚出力甚多。沈一贯因妖书案下台后,张诚收敛不少,眼下深居简出。若非掌印未正式定出,张诚也不会摊上这差事。
  当年沈一贯在时,就和东林党争的激烈,张诚在内廷也没少给东林党找麻烦,故而叶向高想通过张诚面见皇帝,难度十分大。
  不过,也不是没有可能。
  张诚有个外甥,是个突破口。
  这人叫程守义,眼下正被山东抚按官员上疏揭发。
  说起来,程守义也是个聪明人。万历三十四年,坤宁宫突然失火,一把大火把坤宁宫烧的干干净净,工部报说光是修复费用就要白银一百多万两。而此时的大明朝,宁夏用兵耗去两百多万,援朝抗倭又用去四百多万,平定播州叛乱又用上百万两,与此同时,皇帝自己的寿宫又要八百万两白银营建,三下五除二,国库哪里还有什么银子修建宫殿。逼不得已之下,万历只好向全国各地大派矿监税使,以期能够将那些本能上交国库的税利营收通过太监之手收回。
  程守义也不知从哪听到坤宁宫失火的消息,自愿到工部说愿纳银万两资助殿工,工部一听还有这好事,连忙上报。万历听后大喜,忙问此人官职,回答说“白丁!”万历听后,想都没想,立即传谕,授程守义“中书舍人”之职,任职武英殿。
  这个职务比起新晋的文华殿舍人魏良臣,可是高了不少,由此可见,万历皇帝就喜欢不拘一格用人才。当然,前提是这人能给他带来好处。
  中书舍人这官,在当下不是什么大官,但有了官身,可就不得了了。程守义再接再厉,上疏说自己家乡有山矿,蕴藏丰富,如若开矿,所获矿银可助殿工一臂之力。
  程守义的这封请矿疏便是由张诚呈到皇帝案桌前的,后来外朝才知道,张诚正是程守义的舅舅。
  外甥突然拿出一笔巨款捐个官,再突然上个疏说有矿,事情一顺,这背后之人的打算自然是浮出水面了。
  开矿是好事,万历如何会不批,当下降旨,要宫中承运库太监陈增携带程受义,一同赴山东开矿。
  陈增,万历九年入宫,其时拜的就是张诚名下。
  因为知道程守义的后台,所以陈增对程守义极其巴结,明面上山东矿监是他,暗地里却是程守义主导一切。而程守义的身后,却是拖着一条北京的线。
  陈增和程守义去的就是山东益都县。原以为奉旨开矿,地方必给方便,不想益都县令却看不起陈增这个太监,不屑与之交往。程守义大怒,暗地叫陈增强行开矿,于是陈增募了千余人上山凿矿,程守义亲自监工。
  此举令得益地士绅都是不满,因为这矿监一到,益都的矿利便不再属于他们,自是群情激愤。再者,他们打听到背后之人是程守义,而这程守义从前不过是个白丁,沿街叫卖的货郎,现如今却仗着太监的势欺到他们头上,如何能忍得。
  自来乡贤者,哪个肯叫个泥腿子盖了去!
  于是士绅们群起至县衙告状,益都知县为了风评,不敢不从,上疏弹劾陈增贪横虐民,要求撤回矿监税使。程守义知道后,也叫陈增上疏,揭发县令和乡绅阻挠矿务,破坏矿山,且任职期间贪赃过万。
  两方的奏疏是同时到的北京,不同的是,益都知道那边同时还有山东巡按和山东巡抚的联名奏疏,山东地方官员一致要求皇帝立即罢免矿监,撤回矿使。
  这官司,眼下就落在叶向高手里。
  叶向高并没有立即表态,因为前不久因为湖广和云南发生的商户暴动,矿监税使被害之事,引得皇帝以绝食相抗议。所以,叶阁老想过段时间再说,免得皇帝一时想不开,又要来逼迫他。
  况且,他现在也是有求于皇帝的。
  这个“求”便是阁臣增补的事。另外,还有一桩事,叶向高也很是头疼,那就是科道弹劾李成梁勾结建州造反的事。
  两件事看起来风马牛不相及,但细心敏锐的叶向高却从中瞅出一丝隐线,一丝对东林极其危险的信号。
  矿监税使是十多年前的旧政,当时东林党还未上台,因而归咎不到东林头上。但眼下当政的是他东林党,所以若是处置不当,令得皇帝不能再忍下去,势难说会不会归咎于他这独辅叶向高。
  叶向高自忖他若下台,李三才又未能入阁,东林党这十年蒸蒸日上的势头肯定会遭到打击。若是入阁之人为三党之人,那恐怕又是如沈一贯当政时的东林人人自危的白色恐怖了。
  而李成梁这件事,牵扯的又是他东林党对边事的政策。历来,东林党都不主张将国力和精力过于用在边事上面,对边事以求稳求妥求无事为主,一反早些年动不动就调动大军发动战争的国策。能拉拢的就绝不往外退,能安抚的就绝不逼反,能用钱解决的就绝不用刀解决,能用官位摆平的就绝不用所谓大义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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