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礼监(校对)第1016部分在线阅读
魏公公首先批评了李庆全不走正当渠道、擅自越级来京告状,并在京中散播谣言这一事实。
“非法”二字,从公公口中前后出现了不下六次,每次都是声色俱厉。
“捏造歪曲事实,诬告陷害他人,情节十分严重!散布谣言,煽动、串联、以财物诱使、幕后操纵无德官员攻击内臣,拢乱我朝秩序,你可知是什么后果!哼,莫非你朝鲜君臣是要挑起我大明内外相斗,欲从中渔利么!”
公公的愤怒也不是尽装出来的,而是有那么三分是出自真心。毕竟,要不是李庆全从朝鲜跑来,杨涟哪会激动的跳出来,他要不跳二叔又如何会葫芦娃救侄子呢,引出这一大串的事来呢。
公公真的很忙的。
联合舰队二月就要出征琉球,台湾警备师团在近卫师团的配合下又正大举用兵台中和台南,这节骨眼公公不在台湾坐镇却千里迢迢归京,换谁都不乐意。
对于魏公公的指责,李庆全不置一词,自始至终竟是不发一言,但眼神却很明确的告诉魏公公——你放屁!
知道此人是个忠臣,也是个不怕死的公公本着敬重之心,便也收去了虚伪,他向对方明确表示,大明皇帝和他本人欢迎朝鲜使臣来访,也欢迎朝鲜方面提出不同意见,只要是合理的,大明皇帝和他本人以及政府上下都是可以改进的。
总之,大明始终视朝鲜为亲密的、可依赖的好朋友、好学生、好子侄。就当前两国关系还是稳定的,个别地方的矛盾不能视为两国关系出现了裂缝。
“在皇帝陛下的亲自关心和大力推动下,朝鲜方从倭人手中保全……我大明天兵以极大的牺牲铸就了中朝友谊,这个友谊是不能被破坏的,大明希望朝鲜能够永作藩属典范,于我朝休戚与共……”
魏公公代表皇帝本人给两国关系做了定性,这个定性是正确的,也是合适的。
李庆全终于发言了,他首先就大明向朝鲜索取壬辰卫国战争损失表达不满。
“我国朝鲜,世称恭顺,适遭困厄,大明作为天子之国岂宜坐视?若使弱者不扶,谁其怀德,谁其畏威?况我朝鲜为大明海东屏藩,我国有难大明来救,本是天理人情,也是宗主应尽之义,岂能索取报酬……”
魏公公当即表示,他说我国家仁恩浩荡,恭顺者无困不援,只不过我国家也是艰难,国库空乏,为救尔国民众可谓是勒紧裤腰带,尔国保全难道不应向我国作表示?
“大明与朝鲜便如亲密邻居,邻居有难,大明砸锅卖铁以救,邻居家保住了,是不是应当滴水之恩、涌泉相报呢。”
魏公公形象比喻。
“民间小儿皆知故事,尔身为朝鲜大臣,岂能不知?莫非尔朝鲜上下尽是忘恩负义之徒,但知索取却不知回馈么?我大明便如父母,朝鲜如子女,这世间子女也当报父母,不报者为不孝,不孝者,天地共讨之。”
“……”
魏公公坚持朝鲜必须给予补偿,李庆全则坚持藩属无有此责任。双方你来我往一阵,最后却不约而同转移话题。
因为,无趣。
左右,你光海君都把银子赔了,端川银矿也押了,难道大明还能把到嘴的银子吐还给你们不成?
这不过是个谈判策略。
李庆全秘密来京诉说委屈、告魏公公的状不假,但真正的目的却不是想让大明天子惩治他那个宠奴,也不是要大明天子把钱还回去,而是要讨还朝鲜镜城都护府五郡十三县、平安道北部宁边、义州等地。
魏公公感到很惊讶,质问李庆全这些土地明明都是你朝鲜官吏在管理,官兵也都是朝鲜人,大明从来没有在那里设置过机构,委派过官吏,如何要从大明手中讨还这些土地了。
“朝鲜北部协安区已然不服我王统治,政府命令完全不能下达,钱粮赋税一概不能收取,我政府但有行动,贵国特别支队便横加干涉,虽无名但却有实,叫我国如何能答应……”
李庆全悲愤莫名,皇军在朝鲜北部的所作所为完全就是分裂朝鲜,只不过这个所谓的北部协安区尚未打出明朝旗号而矣。
就北部协安区及所属朝鲜亲明中正师团的合法性,李庆全列举了种种事实加以反驳。
魏公公,颇是无言以对,因为对方说的都是事实。
然后,他老人家不掩耳盗铃了,而是恼羞成怒拍桌喝道:“够了!光海是不是要撕毁《洪原停战协定》!”
“此协定本就非法,若大明天子和朝廷认同此协定,我朝鲜上下无话可说!”
年过六旬的李庆全也真是不怕死的忠臣,完全不被魏公公吓住,昂首怒视对方,大有你若有种便将老夫杀了便是。
一边的许显纯刚刚调到锦衣卫,这是他第一次办差,对朝鲜的事情又不了解,因而呆站在边上心里嘀咕看魏公公这样子,难道科道弹劾他的那些罪状都是事实?
事实,当然是事实了。
魏公公从来不否认事实,他做事光明磊落,岂会遮遮掩掩,弄些假传圣旨之类的陷害忠良。
于是,他老人家眉头一挑,尖声道:“上谕!”
李庆全一愣,本能的屈膝下跪。
“李王羲那孩子怎么就死了?此事可有蹊跷?延安金氏乃是光海嫡母,朕未闻嫡子继位而欲废嫡母,此事不合礼制,我大明概不准许,着朝鲜方面奏于朕知,若事有内情,朕断不容他光海胡来。”
魏公公说完,冷冷的看着李庆全。
李庆全眉头微锁,沉声道:“永昌君乃是病死,大妃之事我王并无意废立。”
“但愿如此。大明承认光海君继位的正统性,但希望朝方能够妥善合理的解决一些问题。有关永昌君和大妃之事,尔国要据实上奏,若有内情,天子一怒,尔国担当不起。”
魏公公示意李庆全起来坐下说话,言称天子有意派内使往朝鲜调查这两件事。
李庆全听的心惊,因为熟知内情的都知道永昌君是被毒杀,而永昌生母大妃、三十四岁的金氏则被幽禁在庆运宫,大北派如今正在图谋废掉金氏。如果明朝这时候介入此事,于王上显然是极为不利的。
魏公公不动声色,话锋一转,却是指出朝鲜北部协安区的创建,是大明和朝鲜在各个领域互利合作的典范,应当得到正视和褒奖,而不应受有心人士的质疑和反对。
李庆全默不作声听着。
魏公公不管他内心在想什么,继续道:“中朝两国要相互理解,相互支持,应进一步加强沟通协作,以确保中朝两国的友谊世代相传,确保我大明皇帝和贵国王的父子深情代代相传。”
“这也是我国君臣的意思!”
李庆全开口表了态,虽只一句话,但较之前的态度已经有了明显区别。
“如此甚好,”
魏公公点了点头,“那咱家便给你句实话,我大明将继续向朝鲜提供军事保护,并在朝鲜北部协安区进驻官兵,以确保朝鲜不受建州叛军袭扰。”
第0232章
高瞻远瞩的魏公良臣
作为朝鲜方面第一个知道建州建国称汗消息的官员,李庆全的惊讶不亚于河南商丘的前援朝经略杨镐,他深知建州所建的这个大金崛起,对朝鲜意味着什么。
两家,是世仇。
彼此的仇杀和入寇是年年上演,焚烧村寨,捣荡屯落,遇青壮而杀,逢老幼而俘,几乎是朝鲜和建州这百年来的家常便饭。
双方,都自视为正义一方。
因为,土地代表生存空间;生存空间代表人民利益。
在和朝鲜的仇杀中,建州遭遇最大的一次损失便是成化年间的“雷霆扫穴”。
因建州时而阴纵抄掠,假称鞑子,寇钞辽东,俘虏边民,杀伤官军,蹂躏边境,荼毒生灵,成化皇帝特命荡平建州。
时受明朝调遣的朝鲜军队在主帅弼商的指挥下,以精兵万余人越过鸭绿江,分道扑向建州卫所在地婆猪江两岸与吾尔府等处。
朝鲜军大将鱼有诏率军攻破李满住父子据守的山寨,大肆斩杀,李满住中箭后被鱼有诏所杀,其子李古纳哈也死于乱军之中。此功绩受到了大明成化皇帝的嘉奖,特命“赐银五十两,缎绢各四疋”。
而这个李满住父子也就是现在的大明建州左右卫都督、龙虎将军奴尔哈赤的先祖。
朝鲜方面自成化之役后,也一直采取向北开拓的主动进取姿势。可惜朝鲜国力弱小,朝中两班斗争残酷异常,对女真诸部渐渐失去了进取之心。
“壬辰战争”的爆发使得朝鲜彻底失去了对女真部的微弱优势,奴尔哈赤利用李成梁的扶持不断壮大自身,蚕食吞并朝鲜北部土地,掳其民众。朝鲜北部的咸镜都护府所属郡县更是成了女真掳掠的“游击区”,民生凋敝,破败不堪。
当年奴尔哈赤主动请缨入朝抗倭被杨镐所阻,便是因为杨镐知道建州兵马一旦入朝,则所祸恐比倭军更甚。且时有流言称建州援朝实为李成梁指使,乃欲为朝鲜王。
朝鲜抗倭战争胜利后,光海君不是不想发奋自强,解决朝鲜北部遭受的建州压力。但李成梁一意庇护建州,使得朝鲜方面难以有大的作为。
李成梁离职归京后,朝鲜的有识之士从中看到了解决建州问题的契机,然而国内的党争,尤其是光海君继位合法性引起的斗争使得朝鲜议政府根本顾及不了北境。
因而,当大明天使突然自鸭绿江而来巡视,并有流言称明军大破宽甸地区的建州兵马,朝鲜不少官员对此感到很兴奋,认为和大明再次合作扫荡建州的机会终于来了。
然而,让这些官员万万没想到的是,这个大明天使竟是个贪得无厌的阉贼。其不但未能和朝鲜进行有效的合作,反而扶持一批朝奸于北部擅自成立什么协安会,更建立了一支以原朝鲜伪军为主的朝鲜亲明中正师团,俨然将朝鲜北部十数县当成了明朝领土,这就是直接侵犯了朝鲜作为大明藩属的权益。
在军事无法解决问题,明天使又归国后,议政府的一批强硬派官员说服了宫中的光海君,这才有了大北派老臣李庆全渡海赴燕京告状一事。
只是,将这一系列事件的发生和建州公然建国称汗的事情联系起来,对于朝鲜方面反而又成了一件好事。
如果魏太监所言属实,那奴酋奴尔哈赤真的已经自立国号,并且公然叛乱,那朝鲜北部协安区的存在,倒是能够很好的替汉城方面承担来自金军的压力。
并且,如果大明的正规军能够入驻协安区,无疑是对朝鲜的保护,而不是汉城议政府一些官员所言的侵略。
有一点是李庆全和面前年轻的明朝太监都认可的事实,那就是已经立国的金军,一定会是明朝和朝鲜的敌人。而相较强大的明朝,金军最有可能攻打的是弱小的朝鲜。
“我国刚经三大征,国库空虚,朝鲜若再有事,恐天兵不能如当年一般火速夕发。”
魏太监如此说道。
这句话隐含的意思李庆全如何能听不明白,很显然魏太监是在威胁他,但也是事实。
如果金军真的挥兵攻打朝鲜,依现在天朝党争的激烈程度,以及国库的匮乏,至少一年内大明是不会对朝鲜做出任何有效支援的。
这个假设是存在的,当年援朝之役大明的天兵也是在朝鲜几乎亡国的态势下才紧急援朝的。
如果朝鲜方面执意要就朝鲜北部协安区的合法性向大明皇帝尚访,那么就意味着金军一旦攻朝,朝鲜很有可能会重演当年亡国之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