恶奴(校对)第116部分在线阅读
赵强道:“正是。”
高士奇“呵呵”一笑:“如高某没有猜错,米东主定是要去京师走一趟的,也只有在京师,东主的那些好东西才有大买家。”
赵强闻言亦是“哈哈”一笑,点头附和道:“不错,这好东西也只有在京师才出得了手,换其他地方,未必有人能吃下呢。”顿了一顿又有些羡慕道:“其实我等边野之民哪个不羡慕京城的繁华,哪个不愿生活在天子脚下呢,不怕高掌柜见笑,在下每次进京都恨不得就在京城扎下根,奈何我们索伦人千年来在这关外苦寒之地生活惯了,真在京城那种好地方长住,却是如何也适应不了,不是憋屈得很就是好像浑身骨头都生痒似的,唉,苦命噢。”
赵强所说高士奇也有些切身感受,他现在虽已是朝廷重臣,皇上红人,但住在京城却总是想念浙江余姚的老家,吃的米喝的水总是觉得家乡好,正应了老人所说“天大地大,不及生养之地好”。二人又说了几句,那边陈公公却是有些不耐烦了,不明白高大人怎么和这帮索伦蛮子聊得这么高兴的,看样子就差摆上一桌酒菜把酒夜谈了。便趁着两人说话的空当,催促高士奇早早歇了。
高士奇和赵强越谈越有兴致,总觉得面前这索伦汉子不简单,可就是不知道这不简单在哪,探他口风,又是丝毫不露,不由更是佩服。他生性好揣摩人心思,否则也不好把康熙哄得团团转,不想却是摸不到一个索伦人的心思,也暗暗起了劲,非要探出究竟来。但陈公公不耐烦了,虽是阉人,总是皇上派来的人,总不能拂了他面子,高士奇毕竟是外臣,比不得陈公公这个一天到晚呆在皇帝身边的太监,要是惹他不快,倒也麻烦。便与赵强说了腾屋子的事,赵强应了,让葛飞虎他们把东西搬到高士奇他们屋中。
葛飞虎和德丘他们把行李收拾好出去后,赵强便与高士奇告辞,正准备走,却听高士奇道:“既然米东主们是要进京,高某也是要回京,那不妨明日一路同行做个伴,也好相互有个照应,不知可好?”
此正是赵强想要却是不好主动说的事,他引来高士奇,与他长谈这么多话,为的就是能有机会和这姓高的结交认识,好探他的底,摸清他的身份,不过对方隐藏得很好,他也摸不出什么来,现在对方主动给了他机会,当然是求之不得了,忙笑道:“甚好,甚好,高掌柜对京师熟得很,我正要请高掌柜的帮我寻些好主顾呢。”
二人就这么说定,当下也不再多说,手下们各自收拾,高士奇还不忘让步军营的人拿了双份房钱给赵强他们,却被赵强婉拒,步军营的人回报后,高士奇也不勉强,区区房钱也不算什么,对方与自己都是不放在眼里的,既然对方不收,那自己也无须再强给,徒的显得小家子气。
第009章
高士奇
赵强将屋子换给高士奇后,便自领着护卫们歇息去了。步军营的人将屋内简单收拾一下,炭火拨得更旺些后,唤来伙计拎了一桶热水来,一一伺候着高陈二人洗了。
“高大人,不过是些蛮子而已,大人何必与他们如此热乎,又约他们做伴呢?”
陈公公对高士奇相邀一帮索伦蛮子做伴回京有些不满,不明白高士奇何以多此一举,明日天亮快马加鞭走人便是,干吗要跟这些索伦人搭伙同行,不说两方身份差距悬殊,就说这路上也多有不便。毕竟高士奇身上担着皇差,不是什么内务府来关外打理的下人,如何能真与这些索伦人凑在一块。
高士奇知道陈公公的意思,也知他盼着早点回京,不愿生事,但他有他的打算,却是不能和陈公公明言,微微一笑,岔开这话。陈公公见状,知高学士不愿与自己明言,他心思也是玲珑,当下也就不再追问下去。
这边万四已经由步军营的人帮着抹了跌打药,方才那一脚踹得力道着实大,不过摔在地上后却倒也没伤着筋骨,说来也就是些皮外伤,万四粗人粗皮粗骨头的,倒也不大碍事,就是这心里憋屈的慌,而且特不是滋味,只因这面子丢得也太大了。原本是想在高士奇和陈公公面前露回脸,哪曾想却被人家打成这样,一点还手之力都没有,当真是丢人丢到家的。后辈子的富贵虽是没指望了,只怕回到京后更不受人待见。想到回京后继续冷板凳的生涯,万四想哭的心都有了,搭着张脸趴在那,没精打采的,步军营的人见他这样,知他心里不好受,便也不与往常一样寻他开心。
高士奇这会的心思都在琢磨这帮索伦人,对万四也就视而不见,没空理会他。陈公公困得厉害,自然也顾不上安慰万四几句,怕就是有这功夫,他也懒得理会万四,不骂他两句就算好的了。
高士奇是浙江余额人,顺治二年生,十八年入籍杭州,补了杭州府生员,康熙三年时随其父游学京师,其年二十岁。父子二人到了京城后,原本是想在京城谋个生计,好就近应读参加科举,一举迈入龙门。哪知其父到了京城后不久就一病呜呼了,囊中羞涩的高士奇忍着悲痛东借西凑把父亲给葬了,之后便在街上卖字为生。二十六岁那年时来运巧,竟然被人推荐进了太学,如此生活才稍有转机。康熙十年时,康熙这位不满二十岁的年青皇帝,在铲除鳌拜等辅政大臣后,亲试太学生,结果高士奇因文辞、书法俱一流而荣登榜首,御试第一。同年五月,康熙即钦命高士奇为其抄写经筵讲义,由此高士奇才算真正入仕了。
成了经筳抄写官后,高士奇便兢兢业业,唯恐有负康熙所托,十万分的小心,生怕哪里出错。每夜书成后,与妻对读常至半夜,直到确认无误后才敢呈给康熙。正因他如此小心谨慎,故而翌年七月二十五日,康熙便在懋勤殿破格地接见了这位抄写员,且特赐内缎。而高士奇也不失机会,献《东巡赋》,既表达了对皇上的忠心,又显现出自己的才华,得到康熙的赏识,被补为詹事府录事。
康熙十六年,高士奇以录事随康熙行南苑,从此高士奇就成了康熙的随从。为此高士奇曾得意地写下“自笑功名簿,谁知雨露深”的诗句。同年冬,高士奇又升任内阁中书舍人,食六品俸。康熙赐御书“忠孝”二字。康熙十九年五月三藩平定后,康熙又谕吏部曰:高士奇学问淹通,居职勤慎,供奉有年,应授为翰林院。吏部议叙后,授高士奇为额外翰林院侍讲。三年后的康熙二十二年,高士奇又被补为侍读充日讲起居住官,并且成了相当于内阁的南书房行走,虽然品级不过三品,但实际上已是行使的宰相之权,其所得宠信冠居满朝汉官之上,是为汉官第一人。
高士奇入了南书房,成了康熙最宠信的汉臣后,便被朝中的两大势力明珠与索额图两派争相拉拢,最后高士奇权衡利弊,选择了亲近明珠。他此行来到关外,便是明珠力主的结果,因为他的差事便是查探有关都察院左都御史马齐密奏的宁古塔吴逆杀官造反一事。而此事的当事人宁古塔将军巴海似已搭上索额图这条线,其在关外对罗刹人的退让让一心要将罗刹人赶走的明珠恼怒,也让对巴海负有重望的康熙不满,他虽称赞过巴海为关外“擎天之柱”,但时过境迁,当年的小皇帝已经成为主宰一切的天子,他已经不需要再依靠任何人,也不需要仰仗什么人,所以那擎天之柱也变得可有可无。而在收到马齐密奏前,康熙竟然对此事一无所知,宁古塔的巴海也在奏折中对此事只字不提,这让康熙不由不重新审视起这位昔年的擎天之柱来,他需要搞清事实真相,他不允许任何臣子欺瞒自己。
如果单单是对罗刹人退让,康熙也不会对巴海有什么不满,但此事牵连到昔年让自己为之绞尽脑汁,提心吊胆的吴逆叛军,康熙不能不发火,也不能不重视。考虑到巴海在宁古塔为官三十多年,当地的官员多是他的子弟门人,根基深厚,其本身又是议政大臣兼宁古塔将军,派一般的人去不定能查出真相,所以在明珠的建议下,康熙便让高士奇出关查访,务必查出事情真相。
高士奇是微服到的关外,一到宁古塔,其也未去拜会巴海和宁古塔的官员,而是偷偷的召见了几个官员,从他们口中得知了松山堡吴逆叛逃北上,伏杀镶红旗舒穆禄和黑龙江正黄旗何保部数百官兵的真相。得知事情经过后,高士奇是既惊又怒,惊得是巴海胆大包天,治下出了这么大的事情竟然还捂着不上报朝廷,怒的是那些吴逆当真是一帮反贼,本心不改,竟然敢复叛朝廷,而且看样子好像已经与罗刹人勾结,实是汉奸国贼无疑。
恼怒之下的高士奇也不立即前去将军府找巴海质问,而是不露声色的离开,一路快马加鞭便要回京将此事真相告于皇上,然他不知道的是,在其到达宁古塔之前,巴海便已经知道皇上派了高士奇来查他,而且也知道此行所来为何。不过巴海却也不惊慌,明面上佯做不知高士奇来,暗地里却派了亲信赶往京城找索额图,算来巴海亲信这会已经是到了盛京,比蒙在鼓子里的高士奇快了一步。
第010章
伪都盛京
不知巴海的人已快自己一步赶往京师,高士奇便就不那么着急,几人所乘的都是快马,自己虽为文人,但跟在皇上身边久了,控马之术自然也差不到哪里去。而且辽源离盛京也就两三日路程,算起来月底之前当能赶回京师复命。吴逆复叛之事他已经查探得知,但如何处置巴海就不是他所能决定的了,他虽得皇帝宠信,却也不敢对一个旗人一品大员横加指责,妄加评断。所以他现在要做的就是回到京城,把事情的真相禀于皇上便是,其他的就不需多言了。至于能不能借着这事整倒巴海,把己方的人推上宁古塔将军的位置,顺带着在皇上面前给索额图上些眼药,那可就全看明相的本事了。
没了压力,高士奇自然也就不考虑那么多,难得出关,来时匆忙顾不上一览这关外的风景,这回去的路上倒不妨好生看看,也耽误不了事,顺便与这些索伦人好好接触一番,倘若真能用,不妨举给明相,也是好事一桩。
次日,天刚放亮,高士奇便早早的派了步军营的人去约赵强他们。众人就在这车马行吃了些饼子,便一块往盛京而去。辽源往南,皆是平原,土地也是肥沃得很,但赵强一路看来,却发现大片土地都是荒芜的,上面杂草丛生,并无耕种迹象,只在临近官道两边的一些水利便要之处开垦了些良田。对此,高士奇也甚是惋惜,但关外之事不是他这个汉官可以说话的,所以对于赵强的感慨他也只能付之一笑。
“关外土地甚多,朝廷却不许民种,确是太可惜了。”
赵强是真的可惜,他关宁军治下地盘虽极广,无奈却都处于极北之地,一年之中只有春夏三四个月能耕种,其余时间就多为白雪覆盖了,而且又多为山岭,能供种植的良田少得可怜,所以粮食问题不论在何时,都是困扰他的一大难题。就是现在,也无从根本解决,只能靠征战抢掠而得,治标不治本。一个军队如果没有一个稳固的产粮后方,是绝不能长久的,所以赵强要趁雅克萨之战清军被拖在雅克萨城外这一千载难逢的机会挥师南下,一举拿下关外,以此为根基再图入关。
小冰河时期已过,现在的关外气候比起明末时可是好了许多,农作物生长不必再怕恶劣天气,以这片黑土地的肥沃,赵强相信只要自己好生经营几年,定然可以成为汉族的复兴之地。现在见了这大片土地被抛荒,赵强是又恨又喜,恨得是满清只为防民,而不使汉人出关,空使千万亩良田因无人耕种而荒废,而关内汉人却因土地被圈被占而为旗下之奴或背井离乡。喜的是满清这种防汉之策在某种程度上加重了关外清军的粮食运转困难,有利于关宁军南下战事。只要掐断关内通往关外的粮道,困守在盛京等大城中的清军只有坐以待毙的份。
“朝廷之事不是我等小民可以妄加猜测的,许是朝廷另有打算吧。”高士奇不愿与赵强就这话题再说下去,话锋一转又问起赵强索伦习俗的问题来。
从车马行出发后,一路上高士奇与赵强谈了不少,从沿途风景到各族人文乃至眼前所见良田荒芜,若换作刚来时,赵强怕是很难与高士奇相谈,但到了今天,耳闻目睹之下,自然知道许多,所以应付起来倒也不难,不时还用索伦话来插上几句,如此一来,高士奇更是不疑赵强身份,只道他真的便是常年在外受汉人影响颇多的索伦人。
陈公公也是个谈兴颇高的人,但却是实在看不上赵强他们,不屑与索伦蛮子攀谈,只在中途偶插上几句,然后就作旁听客了。他不开口还好,一开口虽乍听声音与常人无多大区别,但细听之下却也能听出其嗓音尖利,再观其相貌,对其是太监一事赵强更坚定不移了,总不可能这人是天生的“伪娘”,生来就面白无须吧。万四与那几个步军营的人谈兴可没这么高,天寒地冻的又是乘着马,难得歇下脚光顾着捂着身子了,哪里有功夫谈什么风景人情的。
从这姓高的对自己态度上,赵强隐觉这人似乎很看中自己,似乎有拉拢自己的意思,只可惜自己试探这么久,他却是滴水不露,摸不到其真实身份,不知他是哪座庙里的尊神,否则自己倒是可以投其所好,看看能不能为这趟京师之行额外收获点什么。但对方不肯透露,他也无可奈何,只能走一步是一步了,看看这姓高的到底在安什么心思。就这么行了两日,众人终于到了奉天府境内。
奉天府便是盛京了,进了奉天府境内,便就是进了盛京,这盛京便是后世的沈阳。后金天命十一年,努尔哈赤死后,皇太极即位于此,扩建沈阳城营建宫殿,于天聪八年改沈阳为盛京。顺治元年清军入关定都北京,便将这盛京改为留都,陆续设户、礼、兵、刑、工五部,各部设侍郎,置内大臣为总管,留守盛京,与当年明成祖朱棣迁都北京改南京为留都一般。到了顺治三年,清廷又改内大臣为镇守昂邦章京,直到康熙元年时,方改镇守昂邦章京为镇守辽东等处地方将军。又至康熙四年,才改为今日之官名,为镇守奉天等处地方将军,简称奉天(盛京)将军。
盛京在中国历史上是个“奇葩”,一段本不应该出现的历史,一段本该让亿万汉人痛心的历史,然至后世,这座让汉人蒙羞的城市却是以种种丑态出现在世人面前,如那纪念清军入关、银行唤为“盛京”银行等丑事。有的时候,赵强是真不知道该为自己的民族高兴还是悲哀,他实在是搞不明白为什么几百年后翻身成为主人的民族却为何总是对这段被侵略、被殖民的历史念念不忘,不是以电视电影、小说戏剧来美化,就是以各式各样稀奇古怪的纪念方式来为伪清招魂。甚至连幼儿园、小学的拜师仪式都要让幼小的学生穿那被殖民时代的服饰,仿佛唯有如此方显我中华文明一般,至于那县太爷穿着伪清官服就更不用说了。
悲哀,民族之悲哀。有些时候赵强甚至在想,是不是如“水晶之夜”般以那种极不人道的方式才能让汉人真正可以挺起脊梁骨傲立于世,抛却心底的那种自卑感呢。
盛京城始建于明洪武年间,辽东都指挥使司指挥闵忠督建沈阳城,当时城墙建成后,周长9里10步,高2丈5尺,城内以中心庙为中心点,内为驻兵。嘉靖年间复又扩建沈城,北侧“安定门”更名“镇边门”,加固后的北门军事防御能力更强。在后金与明代的数年征战中,沈阳明城墙除北门外,几乎全部被毁坏。所以现在的盛京城是皇太极时期新建的,格局也与明朝时不一样,为“八门对八街”的式样。所谓八门,即城的东向,北为小东门(内治门),南为大东门(抚近门)。城的南向,西为小南门(天佑门),东为大南门(德盛门)。城的西向,北为小西门(外攘门),南为大西门(怀远门)。城的北向,西为小北门(地载门),东为大北门(福胜门)。每门又各对一街,是为“八门对八街”。现城内除有皇太极时期的皇宫外,还有努尔哈赤的汗王宫与十一座王府、五部衙门、将军衙门、都统衙门、奉天官府等建筑。城内百姓多为旗人,间杂一些蒙古与其他民族的百姓,驻军也为关外之最,具体有多少八旗驻于盛京城内,赵强却是不知。
高士奇上次来时并未入盛京,而是绕城直往宁古塔而去,这次本也不想进城,不过赵强却是要进城的,因为他的路引还要奉天府加印方能入关,于是高士奇便也与他一同入了城。
第011章
招为己用
一入盛京城,赵强就被城内的皇家气象所震动,与方才在城外看盛京完全不同。在城外看时,只觉眼前是一座大城,四四方方的与一般城池别无二样,只不过是大了些而已。待身入其内,这才为之一震:远处那连绵的皇家建筑群规模宏大,气魄雄浑;近处那沿街商铺也均是二三层小楼,檐壁上雕梁画栋、飞檐微翘,十分的精美。赵强后世也曾去北京看过那故宫紫荆城,但进去看了之后,却也未觉什么,只觉这故宫仅是宏大而已,较之那娇小的江南园林占地广了些,其它倒也没什么差别,所谓皇家之意则是压根就没感触过。然踏入这满清的留都盛京,赵强却从心底感受到了皇家的威仪,也为盛京格局的规整惊讶,放眼看去,街面上清洁异常,无论是商铺还是民房,都十分的崭新,路上行人秩序景然,车马俱有行道,比起后世都市的杂乱要好上万分。
其实赵强眼中所见盛京城不过才数十年历史,初建时便是以都城为目的所建,建筑都是遵循皇家之象而设计,看上去当然宠大和精美了。并且这城内百姓不多,多的是官与兵,所以这街面上看上去才干净清爽得很,如若是进了北京那千年帝都,恐怕赵强乍一进京就要叫嚷“这什么京城嘛,怎滴如此肮脏凌乱的”。
让赵强感受到皇家气象则恰恰是因为康熙正在北京的紫荆城中,天下并非共和而乃帝制,所以他才油然而生对眼前皇家建筑的钦佩之情,倘若这盛京的满清皇宫也是售票供游人参观,那任赵强如何联想,他也不会从心底迸发什么帝王之相来,皆因身临其境和回顾往事的区别而已。有的时候,同样的人或物,却给人不同样的感受,原因说白了就是观看的角度不同,换个身份、换个心态,你所能看到的便是另外一番景象了,所能感受到的也是不同样的感慨了。
见赵强瞪大眼睛盯着远处的皇宫,脸上说不出的惊讶,高士奇有些奇怪,心道这米庆不是经常出入京师的吗,为何对这盛京气象如此大惊小怪的,难道这留都还比得上京师不成?
心中有了疑问,高士奇便问赵强:“何以东主如此表情的?”
“噢……呃……”
冷不丁被高士奇这么一问,赵强猛的一个激灵,知道自己露馅了,要是常年在外跑的人,再怎么也不会对经常见到的景象如此失态,心念急转脱口道:“我等边野小民世受圣恩,见了我大清的龙兴之都心情难以言表,在下每趟至京,都要远眺皇宫,以示心中对朝廷、对皇上的敬重之情,如有失态之处还请高掌柜的见谅。”
听了赵强的解释,高士奇点了点头,倒未深想,这盛京城的气象是新颖得很,去年他陪皇上东巡时,便也为这盛京城的格局而折服过。暗道这索伦人如真要他口中所说,倒也是个可堪造就的,现关外诸将除黑龙江将军萨布素外,都畏罗刹人甚重,等闲不敢轻易用兵。而皇上为罗刹战事已筹备数年,开春之后便要大举用兵,正是需要敢战之士的时候,这索伦人谈吐不凡,部下又都是勇武之士,若是招了这丘禾部参战,定是一大臂助,就是不知这米庆是否肯听调。
索伦诸部,十之七八都已在旗,但那索伦驻防八旗的战力高士奇不用细查也知都是一群乌合之众,根本拿不出手,正如当年生女真一般,这关外的敢战之士还是那些生活在深山老岭里的部落为多。要是真要宣调丘禾部参战倒也不是难事,着本地都统衙门办理即可,但此次对罗刹用兵却是关系明相与索额图相争之大事,而关外的将军都统又多是索额图的人,若是让本地衙门宣调丘禾部,立了功也是他索额图的事,所以高士奇是绝不愿将遇上的这些索伦汉子拱手让给索额图的。为今之计,也只有将他们带到京城,通过明相的门路直接安排进北征大军中,如此才不会被索额图抓到把柄。
打了招纳赵强一众人的心思,高士奇自然是要对对方的底摸得清楚,不然要是有什么差错,纵使牵连不了自己什么,却也是十分的不妙。要说他也不是空穴来风,非要招纳这些半路上碰到的索伦人,而是临出京前,明珠确是对其有过交待,如果发现什么可用之人,不论何族尽皆举来,量才是举,以为罗刹战事之需。高士奇知道这是明珠的不得已之举,因一直以来,明相在皇上面前能有此地位靠的就是主战,三藩作乱时满朝皆言和,唯明珠言战;台湾郑氏,朝议和之,又是明珠言战;对罗刹用兵,又是明珠力抗索额图等人的和议而主战,所以他的一切都是建立在“主战”的基础上,若战败或战事不顺,那朝中那些被明珠打压的派系第一时间就会弹劾他,皇上也会恼他。因此一旦开战就绝不能失败,而问题的关键就在于明珠掌握的那些得力将军都是汉将,不能参与到关外战事,而关外诸将又不买明珠的帐,加之索额图暗中搞鬼,明珠十分担心开春后的北征会因为自己人的内讧和拖后腿而发生不可预料的局面,所以他必须想尽办法在北征大军中安插自己的人,以便能掌控大局,另外他也必须招募一些关外各部的敢战之士,利用他们对关外地形熟悉来打击罗刹人,减轻大军压力,增加胜算。有这么个因果关系,见赵强等人悍勇无比,高士奇自然便想募他们为明珠所用。
此时正值上午,城门出入的行人商旅甚多,赵强他们不好再在城门口长呆,便往城内走去。进了盛京城,就不可再骑马直行了,众人便下了马,牵在手中缓缓朝前走去。高士奇这边的人还罢了,赵强的人却是左顾右盼,一个个瞠目结舌的和赵强方才无两样,活脱脱的像是乡下佬进城一般。不过他们有这样的反应倒也让人无从怀疑,因为他们本来就是边野之民,又是商队伙计,进了城就如世间孩儿皆喜欢过年一般,徒的不就是有好吃好看的嘛,到处乱看什么都新鲜的也正合了他们的身份和性子,有什么好奇怪的。
行了一段,问了行人,知奉天府就在前方不远处,高士奇便问赵强:“东主这就去奉天府吗?”
赵强将马绳递与一边的德丘,回道:“路引的事让他们去就好了,既然来了盛京,在下又与高掌柜的一见如故,不如去喝上几杯如何?”说完指了指头顶左前方的一块布幡,上书“云海酒楼”四个大字,布幡迎着北风正飘荡得厉害。
见赵强要请高学士喝酒,跟在高士奇身后的陈公公一下来了兴致,笑道:“那敢情好,一路上尽是吃的干粮,肚子早就折腾了,难得米东主做东,大伙便好好吃上一顿,以免扫了东主的兴。”
“既然如此,那就叨唠东主了。”听陈公公这么说,高士奇微微一笑,伸手示意赵强先行:“东主请!”
当下赵强吩咐德丘带人去奉天府加盖印章,自己领了高士奇等人往酒楼而去,约好就在酒楼等德丘他们回来,然后再继续赶路。门口招呼客人的伙计见一大帮子牵着马朝酒楼这边来,心里乐坏了,自来熟似的便来打招呼:“爷几个里面请!”不用吩咐,又在前头领着将马匹往后院牵。
进得酒楼后,因人多,堂下不好安排,伙计便将赵强他们往二楼领,开了两个包厢,赵强和高士奇、陈公公还有葛飞虎、万四等人进了一个包厢,余下的护卫和步军营的人进了另一个包厢。不多时,烫好的酒和开胃的小菜便端了上来,众人也正肚饿,也不多客套,先吃了起来。
第012章
胡言乱语
关外的酒楼多是些旗人产业,菜色上却是包容南北,倒不限于关外一地的菜式。赵强身上带的银子足够多,又是宴请这不知哪座庙里的尊神,自然不能小气寒酸了,让伙计尽捡好的贵的上,千万别替他省,反正这些个身外之物又不是他辛苦赚来的,而是自罗刹人和各族百姓身上抢掠而来,用起来一点也不觉得心疼。
这个天色还不是用饭的点,却难得碰上个如此豪绰的主,掌柜的喜得在那把算盘拨弄得飞快,后面的厨房里也是升起大灶,“霹雳叭拉”的炒着小菜。不多时,两个包厢里就上满了各式各样的菜,正当间还摆了个炉子,炉上炖着香辣羊肉,一口吃下去,鲜得就差叫人把舌头都给咬了。
“让东主破费了,改日高某做东请回东主!”
几杯酒下肚,高士奇的脸色有些微红了,再加上窗户关得紧紧的,屋内俱是升腾的热气,不觉就有些热了。赵强见状,忙让葛飞虎把那窗户开个缝,透些风进来。凉风拂面,顿时让人为之一醒,顺带着劲头也足了。
陈公公对赵强的态度也亲热起来,真是拿人手短,吃人嘴软,原先因赵强的身份是索伦人,所以陈公公总道这索伦蛮子不值亲近,又是萍水相逢的,道不来什么交情,若不是高学士非要与这些索伦蛮子同行,他才不肯自甘下贱堕了身份呢。现在好酒好菜下肚,再不晓事的人也知道笑脸相迎。这边葛飞虎在赵强的授意下敬起万四酒来,嘴里说些场面上的话,如此一来,万四也不好不给人家面子,你一杯我一杯的就干了起来,包厢里的气氛立马便热闹起来。
酒多了,话自然也多了,高士奇知道自己酒量,万不是能豪饮胡喝之人,但赵强执意敬他,自己心下又打着招纳此人的心思,便也客随主便,由他去了,但还是有个底线的,就是绝不能让自己真的醉了。但世上又有哪个真正知道自己能喝多少酒,喝到什么程度才会醉呢,加之气氛活跃起来,稀里糊涂的高士奇也不知自己给灌了多少杯下去,只知自己的舌头好像大了起来。
看着高士奇面红身晃的样子,赵强心中暗乐,心道你清醒时能滴水不露,把自己掩饰得毫无破绽,但这酒醉之时怕可就由不得你了,酒后吐真言这话说来可不是全无道理的。
又是一杯下肚,高士奇挟了片羊肉塞入嘴中,嚼了几下却是将汁水滴到下巴上,这时也顾不得什么斯文了,就那么用袖子胡乱一抹,看得一边的陈公公是乐得不行,往常哪里能看到皇上红人高学士如此失态啊,没想今儿却开了眼界,这酒喝得值,绝对的值!
终于,高士奇知道自己不能再喝了,再喝下去怕是马上就能不省人事,凭的误了归程。借口到窗边清醒一下,摇摇晃晃的迈到窗边,也不嫌冷,将窗户完全打开,看着大街上来来往往的行人,忽然有感而发道:“街上行人匆匆,却不知为何而急,又为何而如此失色?”
听了他这话,赵强也不顾嘴里正嚼着肉,“哈哈”一笑脱口附和道:“为何?还不是为了名利二字。”
“噢?”高士奇闻言一怔,似有所悟,侧身看向赵强,饶有兴致问道:“却不知在东主眼里,何为名,何为利?”
“何为名,何为利,需要自己判断,在下边野小民,见识甚少,哪里敢胡言乱语,只怕说出来倒让高掌柜见笑了。”赵强放下筷子,抬头看向高士奇,仔细观察他的神情。
“哎,无妨,你我皆在外之人,碰在一起也是缘分,今日把酒言欢,畅所欲言不很好吗?”
高士奇越来越对赵强感兴趣了,本就觉得此人谈吐上佳,有一定见识,且难得的又是索伦人,不比那些汉人欺世盗名者,所以便想听听这个索伦汉子有什么高论。其实他也倒不认为这索伦人能讲出什么来,但就冲他能说出“名利”二字,也是要听一听他的高论的。
“既然掌柜想听,那在下也不怕献丑了。”赵强起身笑道:“好比在下脑后这辫子,花上一个铜板便可请人随便剪修,但若是再花上几个铜板,又可以上油包布,多些修饰,看着美观些,别人见了也好看。这就是名利,若是不为这,一个铜板能搞定的事情何需数个铜板呢?”顿了一顿,又指着这满桌的酒桌道:“这些酒菜也是,其实在下点了这些好酒好菜为的是什么,还不是为了在高掌柜面前一显自己,图个名而已,这酒楼的掌柜供了我们如此之多的上好酒菜,图的不也就是利嘛。天下之大,熙熙攘攘,所为都是这名利二字,若不为此,又为何?正如在下千里迢迢不辞辛苦往京城而去和掌柜的在这大冷天的出关,为的也是个利字,如此简单而已,不过恰恰也是这世间最难的事,看明白了,自然也就想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