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不勒斯四部曲(校对)第93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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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话是这么说。你记不记得帕斯卡莱·佩卢索?”
“不记得。”
“他是一个泥瓦匠,假如不修建这些水泥建筑,他就会失业。”
“嗯。”
“但他是一个党人,他父亲也是个党人,按照法院的说法,是他父亲把我公公杀死了,我公公是通过放高利贷和在黑市上倒卖东西赚了钱。帕斯卡莱就和他父亲一样,从来都不同意和平解决问题,包括其他党人同志也这么想。尽管我丈夫的钱都是我公公留下来,但我和帕斯卡莱还是很好的朋友。”
“我不知道,你想说明什么问题?”
莉拉做了一个自嘲的表情。
“我也不知道。我希望能听你们讲,想了解你们讲的内容。”
她就说了这些话,其他什么都没有再说,但她说话的时候,没有平时那种霸道的语气,她好像真的要我们帮着她了解这些问题:城区的生活是一团乱麻。她几乎一直在用方言说话,就好像要表现出谦卑和虚心:我不矫饰,我用我的话来说。她非常诚恳地把那些散乱的事实列举出来,没有像往常一样用一条主线把它们联系起来。说真的,无论是她还是我,都没有听到过这个无论是文化还是政治上都充满鄙夷的词汇“商贾”。无论是我还是她都无视所有的税:我们的父母、朋友、男朋友、丈夫和亲戚,都根本不知道存在缴税这回事儿,在学校里,老师也没有提到过类似的问题,还有其他和政治相关的问题。虽然如此,莉拉还是能搅乱那个下午的谈话,一直到那时候为止,这些都是很严肃的新话题。在说完那几句之后,尼诺马上想重新回到自己刚才说的话题上,但他有些语无伦次,最后又说起了他和布鲁诺共同生活的一些趣事。他说,布鲁诺只吃香肠和煎鸡蛋,他会喝很多葡萄酒。然后他表现出这些趣事让他有些尴尬,当他看到皮诺奇娅和布鲁诺吃着椰子回来了,头发湿淋淋的,就好像游完泳一样,他似乎松了一口气。
“走了一圈,实在让我觉得很开心。”皮诺奇娅感叹了一句,但她脸上的表情好像在说:“你们两个烂人,你们让我单独和一个陌生人出去。”
两个小伙子告别时,我陪他们走了一段,只是想表明一个事实:他们是我的朋友,他们是来看我的。
尼诺有些阴郁地说:
“莉娜真是给耽搁了,好遗憾啊。”
我点头表示同意,和他们告别后,我把脚泡在水里,想让自己安静下来。
我们回家的时候,我和皮诺奇娅都很高兴,莉拉心事重重。皮诺奇娅跟农齐亚讲了两个小伙子来沙滩上拜访我们的事情。出人预料的是,皮诺奇娅对布鲁诺非常满意,为了避免她孩子生出来带着椰子的胎记,他不辞劳苦,陪她去找卖椰子的。她说,他是一个很有分寸的小伙子,虽然是个学生,但没有那么乏味,他看起来好像不是很在意穿着,但他身上穿的所有衣服,从泳衣到衬衣,包括拖鞋,都是值钱货。她觉得很好奇,布鲁诺很有钱,她哥哥、里诺和索拉拉也有钱,但他的表现完全不一样。她说了一句让我很惊奇的话:在海滩上的水吧里,他给我买了这个那个,但一点儿炫耀的意思都没有。
皮诺奇娅的婆婆农齐亚整个假期都没有去过海滩,她一直忙着买东西,收拾屋子,准备晚饭和第二天我们带到海滩上的午饭,她听着这些就像这些是魔幻世界的事情。她察觉到女儿仰着头,向皮诺奇娅投去审视的目光。莉拉只是有些心不在焉,她没有制造任何麻烦,她让皮诺奇娅睡在了她床上,对所有人说了晚安。但出人预料的是,我刚刚上床,她就跑到了我的小房间里来了。
“你能不能给我看一本你的书?”她问。
我有些不安地看着她,她想读书?她已经有多长时间没有读书了?三年?四年?为什么她现在决定重新开始?我拿过贝克特的那本书,就是我用来拍蚊子的那本书,给了她。我觉得那是我手头最容易读懂的一本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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整个星期都是在漫长的等待和短暂的相处中度过的。那两个小伙子有自己的时间安排,他们严格遵守着自己的时间表:早上六点起床,一直学习到午饭时间,下午三点步行到我们见面的地方,晚上七点离开,吃完晚饭继续学习。尼诺从来都不会一个人出现,他总是和布鲁诺一起来,尽管他们俩性格完全不同,但他们相处得非常和谐,尤其是面对我们时,他们好像能从彼此的身上汲取力量。
皮诺奇娅却很快就对他们的和谐提出了质疑,她认为他们并非好朋友,关系根本没有那么铁。她觉得他们的关系是建立在布鲁诺的耐心上,因为他的性格很好,能接受尼诺,并且毫无怨言,尼诺一天到晚嘴里冒出来的那些废话简直让人头大。“是的,废话连篇。”她又重复了一遍,但随后她向我道歉了,说她不该用讽刺的语气说到我非常喜欢的那些话题。“你们都是学生,”她说,“你们当然能够相互理解,但你们至少让我表达一下我的感受。”
她的那些话让我很享受,有莉拉在场,这好像对我是一种认可,她是一个沉默的证人,证明了我和尼诺之间存在一种排他的关系,一种别人很难介入的关系。有一天,皮诺奇娅用一种鄙夷的语气对布鲁诺和莉拉说:“我们让他俩谈论他们的学问吧,我们去游泳,今天水很棒!”谈论学问?很明显她就是说,我们谈论的事情并非出于真正的兴趣,我们只是做做样子。我对这种说法并没有表现出特别的抵触,但这话让尼诺受到了刺激,他话说到一半就停了下来。他忽然站起来,第一个冲进海水里,根本就不管水温怎么样,他往我们身上撩水,我们边求他赶紧停手,边哆哆嗦嗦地下了水,他去和布鲁诺打水仗了,假装要淹死对方。
我想他就是这样,充满了伟大的思想,只要他愿意,也可以非常有趣,非常愉快。为什么他在我面前总是一副严肃的模样?是不是加利亚尼老师让他以为,我只对学习感兴趣?或者是,因为我的眼镜、我说话的方式给了他这种感觉?
从那时开始,我为我们度过午后的方式感到懊悔,因为我们一直在紧张地聊天,他迫不及待地表达自己的想法,我也焦急地想说出一些概念,想得到他的认同,再也没有那种他拉着我的手的时刻,他也没有再邀请我坐到他的毛巾上。当我看到布鲁诺和皮诺奇娅为一些很简单的事情哈哈大笑,我很嫉妒他们。我多想和尼诺一起,像他们那样哈哈大笑,我什么也不想要,只希望我们能亲密一点,就像皮诺奇娅和布鲁诺那样就行,我并不奢求太多。
莉拉好像在想自己的事儿,整个星期她都表现得很平静。早上的大部分时间她都耗在海水里,总是在距离岸边几米远的地方,在和海岸平行的一条线上游来游去。皮诺奇娅和我陪着她游泳,我们还是继续在教她,虽然她现在比我们都游得好。但我们很快会觉得很冷,跑到滚烫的沙子上躺着,但她还是会继续在水里练习,不慌不忙地伸长手臂,轻盈地划动双腿,节奏很优美,就像萨拉托雷教给她的那样。在太阳底下,皮诺奇娅抚摸着自己的肚子嘟囔着说,莉拉在任何事情上都很夸张。我则经常直起身子,在沙滩上对莉拉喊道:“不要再游啦,你在水里已经待了太长时间了,会感冒的。”但莉拉根本就不听我的劝告,只有在浑身发青,眼睛发白,嘴唇发紫,手脚都起皱的时候,她才从水里出来。我拿着她的毛巾,在岸上等她,她的毛巾被太阳晒得很热,我把毛巾放在她的背上,使劲儿帮她擦干。
两个小伙子来时——他们每天都来,一天都没落下,他们要么和我们一起游泳,但莉拉通常拒绝下水,她会坐在一块浴巾上从岸上看着我们;要么大家一起去散步,她总是一个人落在后面捡贝壳,假如我和尼诺谈起世界大事,她会非常专注地听我们说,但很少插嘴。这么一来二去,形成了一些小小的习惯,大家也都遵守这些常规,这让我感到有些惊奇。比如说,布鲁诺来的时候总是会带一些冷饮,那是他路上在一个公共浴场的水吧里买的,有一天皮诺奇娅注意到布鲁诺给我买了一瓶汽水,但通常我都喝橙汁,我说:“谢谢,布鲁诺,这也可以。”但皮诺奇娅让他去换一个。比如说,皮诺奇娅和布鲁诺在下午的某个时刻会去找新鲜的椰子,尽管他们总是让我们陪他们去,可莉拉从来也没有想着陪他们,我和尼诺也一样。他们走的时候身上还是干的,可回来的时候身上已经被海水打湿了,他们有时候会带来果肉白白的椰子,有时候会忘记买,这时候莉拉会问他们:“今天的椰子呢?”
莉拉对于我和尼诺的谈话也很在意,当他说得太多时,她会有些失去耐心,会对尼诺说:“你今天没有读到什么有意思的东西吗?”尼诺会很高兴地微笑着,开始漫无边际地谈起来,也就是说,他会谈论他最关注的问题。他说呀说,说呀说,但是我们之间从来没有真正的冲突:我几乎总是赞同他的观点,假如莉拉插话,也只是一些小小的分歧,只是一带而过,从来都不是激烈的反对。
有一天下午他提到了一篇文章,那篇文章激烈地批判了公立学校的运作,然后他马上谈到了我们一起上过的城区小学,还说那所学校很糟糕。我同意他的看法,说我们犯错误的时候,奥利维耶罗老师经常用教鞭打我们的手,还有那些强压到我们头上的各项竞赛。但让我吃惊的是,莉拉说整个小学教育对她来说非常重要,她用一种我已经很长时间没有听到过的意大利语,赞扬了我们的老师,她说得非常准确、认真。尼诺没有打断她的话,只是非常仔细地听着,最后泛泛地总结了一下:我们每个人的需求不同,同样的教育可以满足有些人的需求,但对于有些人来说可能是不够的。
还有一次,莉拉非常礼貌地提出了她的反对意见,也用了很标准的意大利语。我觉得我们越来越赞同的一种观点就是,在一定的时期内对社会进行有效的干涉,可能会解决一些问题,消除社会上的不公现象以及各种冲突。我很快学会了这种分析方法——在这一点上,我一直很擅长。每次尼诺提出他在这本书或者那本杂志上看到的问题——殖民主义、新殖民主义和非洲问题,我都会应用这个模式来分析。但有一天下午,莉拉慢慢地对他说,没有任何办法可以避免富人和穷人之间的矛盾。
“为什么?”
“那些在下面的人想上来,那些在上面的人想待在上面,无论通过什么方式,最后的结局都是相互唾弃,拳打脚踢。”
“正是这个原因,我们才要在发生暴力事件发生之前解决问题。”
“怎么解决?把所有人都拉上去,或者把所有人都压下去?”
“要在各个阶层找到一种平衡。”
“平衡点在哪里?下面的人和上面的人会在中间碰面吗?”
“可以这么说。”
“上面的人愿意下来一点?下面的人放弃上到最高点的期望?”
“假如努力解决所有问题,就会达成这个结果。你觉得呢?”
“我不这样认为。这些阶级之间不会像玩牌一样,他们会斗争,直到流尽最后一滴血。”
“这是帕斯卡莱的想法。”我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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