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不勒斯四部曲(校对)第43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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恩佐做了一个手势,让他不要说了。
“安东,别说了,你让帕斯卡莱回答我。”
帕斯卡莱阴沉着脸说:
“是的,她是把自己卖了。她本不在意自己每天花的都是脏钱。”
我试着说出我的想法,但恩佐碰了一下我的手臂说:
“对不起,莱诺!我想知道,帕斯卡莱怎么称呼那些出卖自己的女性。”
这时候,帕斯卡莱忽然变得暴戾,从他的眼睛里能看出来。他说出了这几个月里一直憋在心里的话,他对着整个城区大声喊道:“婊子!我们把这种女人称为婊子!莉娜现在的做法,完全是一个婊子的做法!”
恩佐站了起来,低声地说:“你出来一下。”
安东尼奥一下子站起来,拉住了正要起身的帕斯卡莱的一条胳膊,说:
“我们别夸大了,恩佐!帕斯卡莱只是说了一个事实,那不是一个指责,我们所有人都可以提出批评。”
恩佐回答说,这次是大声说:“我不会。”他向门口走去,很清楚地说:“我在外面等你们俩。”
我们拦着帕斯卡莱和安东尼奥,不让他们出去。后来什么也没发生,他们只是有几天拉着脸,之后一切都恢复如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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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讲述了他们的这次争吵,只是想说明那年是怎么过去的。我想说明,我们四周围绕着莉拉的选择产生的气氛,尤其是那些曾经暗恋过她,或者向她表白过的男性的态度——他们爱过她、渴望过她,极有可能依然在爱着她、渴望着她。至于我呢,很难说清楚我心里的各种滋味。无论在什么情况下,我都会捍卫莉拉,我喜欢这么做,我喜欢用那种学究的权威语气谈论这件事情。但我知道自己也很乐意讲述之前发生的事,甚至会夸大其词,讲述莉拉怎么在幕后操纵着斯特凡诺的行动,讲述我和她一起怎么一步步解开那道难题,就像解开一道数学题,一直到出现这个结果:安顿好自己,安置好哥哥,开始实现制鞋厂的计划,甚至是在我的眼镜摔碎后弄到给我修眼镜的钱。
经过费尔南多的铺子前,我感到一种胜利的幸福,因为我也参与促成此事。很明显,莉拉成功了。之前,这个铺子从来都没有牌子,现在那道破旧的门上有一个金属牌,上面写着:“赛鲁罗”。费尔南多、里诺还有其他三个学徒从早到晚在桌子前埋头苦干,缝边,用钉锤敲打,抛光。大家都知道,赛鲁罗父子经常争吵。大家都知道,费尔南多认为那些鞋子,尤其是女鞋,按照莉拉的图纸根本做不出来,那只是一个小姑娘的胡思乱想。大家都知道,里诺不同意父亲的看法,他去找莉拉,要求她的介入,莉拉说她根本不想管铺子的事情,里诺然后跑去找斯特凡诺,把他拉到铺子里,让他跟父亲说清楚。大家都知道,斯特凡诺去了铺子,长时间地看着那些挂在墙上的图纸,脸上泛起笑容。他平静地说,他要做出来的鞋子和图纸上的一样,他把那些图纸挂起来就是这个目的。大家都知道,最后整个工作节奏慢了下来,那些干活的伙计开始是听费尔南多吩咐,后来听里诺的,方案改了,一切都得重来。费尔南多意识到了变化,又改回来。斯特凡诺来了,一切从头开始。最后难免争吵,发火砸东西。
经过铺子的时候,我只是向里面看一眼就很快走开了。那些挂在墙上的图纸深深刻在了我的脑海里。我想:对于莉拉来说,那些图是她幻想出来的,当时和金钱没有关系,和出卖自己没有关系,所有正在进行的工作都是她的那个狂想的最后结果,体现了斯特凡诺对她的爱。她能这样被爱着真是幸运,她这样爱着也是幸运。她很幸运,因为她备受宠爱,她能做自己,她有创意。现在她还给了哥哥他想要的东西,自己也躲过了危险,她一定会创造出其他东西,所以我要盯紧她,一定会发生些什么事情的。
但是,什么事也没发生,莉拉一直稳稳当当地做着斯特凡诺的女朋友。当我们抽空见面时,我觉得她对自己的变化感到满意,她谈论自己的生活,就好像她除了结婚、房子还有孩子之外,已经看不到别的东西了,也不想看到别的。
我觉得很难过。她好像变得甜美了,之前的刻薄都没有了。后来,我在吉耀拉·斯帕纽洛那里听到了很多关于她的流言蜚语。
吉耀拉用方言,充满鄙夷地对我说:“现在,你的朋友成了公主。当时马尔切洛去她家里,她每天晚上都为他吹箫,这事儿斯特凡诺知道吗?”
我假装忽视吹箫的意思,其实我很小的时候,就知道这个词,这个词非常难听,有一种凌辱人的感觉。
“这不是真的。”
“马尔切洛是这么说的。”
“他说谎。”
“是吗?那他弟弟也说谎吗?”
“是米凯莱告诉你的吗?”
“是的。”
我希望那些闲话不要传到斯特凡诺的耳朵里。每次从学校回来,我都想:也许,在发生什么糟糕的事情之前,我应该告诉莉拉。但我害怕她会发火,因为鉴于她的成长过程,按她的个性,她一定会带着刀子去找马尔切洛·索拉拉。最后我决定要把自己听到的闲话告诉她,这样她就可以做好准备,面对可能出现的情况,但我发现她已经知道这件事情了。不仅如此,她比我更加了解什么是吹箫。我发现,她用一种非常明确的方式说,她不会为任何男人做那件事,她觉得很恶心,更别说马尔切洛·索拉拉了。最后她跟我说,这些话都传到了斯特凡诺的耳朵里了。他问莉拉,在马尔切洛去赛鲁罗家的那段时间,她和马尔切洛之间到底是什么关系。她非常愤怒地回答:“没有任何关系!你疯了吗?”斯特凡诺马上说他相信莉拉,从来都不怀疑她,他问那个问题只是想让她知道马尔切洛在传播她的谣言。这时候,他带着一副饶有兴趣的表情,就好像他也不由自主地想到了残杀的情景。莉拉发现了这一点,他们讨论了很久。她对斯特凡诺说,她感觉自己特别渴望报仇雪恨,但有什么用呢?他们交谈了一阵子,最后达成协议,按照城区的逻辑,他们决定给索拉拉一个台阶下。
“一个台阶?”我非常惊异地问她。
“是的,无视他们:马尔切洛、他弟弟、父亲、祖父,他们家所有人,就好像他们不存在一样。”就这样,斯特凡诺继续工作,没有捍卫他未婚妻的荣誉,莉拉继续她作为斯特凡诺未婚妻的生活,没有动刀子或者其他。索拉拉兄弟继续在传播她的谣言。和莉拉分开时,我觉得非常惊异,发生了什么?我不明白。我觉得索拉拉兄弟的目的很明确,他们的行为符合我们从小都熟悉的这个世界的做法。她和斯特凡诺脑子里到底在想什么?他们到底生活在什么地方?他们的做法,即使是学校里读的史诗,包括在我阅读的小说里也找不到类似的,我很不安。他们对那些冒犯全然不作回应,包括索拉拉兄弟对他们做的那些让人难以忍受的事。他们对所有人都一如既往的客气,他们彬彬有礼,就像约翰·肯尼迪和杰奎琳在访问贫民区。他们一起出来散步时,斯特凡诺的一条手臂搭在莉拉的肩膀上,就好像之前的所有习俗都和他们无关:他们笑着,开玩笑,相互拥抱,吻落在唇上。我看到他们开着敞篷车飞驰而去,即使是晚上他们也单独在一起,总是穿得像电影明星一样。我在想:谁知道他们会到哪里去?他们去那些没人监视他们的地方,他们可不是偷偷摸摸,而是获得父母的许可,还有里诺的许可。他们我行我素,根本不管人们说什么。是不是莉拉请求斯特凡诺那么做的?让他们成为整个城区最招人羡慕、最受人议论的一对。这就是她最近想出来的新招?她想留在这个城区,同时又离它而去?她想把我们从我们的世界拉出来,把我们破旧的生活撕裂,赋予我们新的生活,适应她创造的生活方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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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于莉拉的闲言碎语传到了帕斯卡莱的耳朵里,忽然间,一切又回到了之前的模式。一个星期天,卡梅拉、恩佐、帕斯卡莱、安东尼奥和我沿着大路散步。安东尼奥说:“我听说,马尔切洛·索拉拉对所有人说,莉娜和他在一起过。”
恩佐眨了一下眼睛,帕斯卡莱马上变得很激动:“在一起是什么意思?”
因为我和卡梅拉在场,安东尼奥有些尴尬,他说:“你懂的。”
几个小伙子走开了,他们几个交谈起来。我眼见着帕斯卡莱越来越愤怒,恩佐的身体好像变得越来越坚实,好像他没有四肢和脖子,就像一块硬物。为什么呢?我想,为什么他们会那么生气?莉拉不是他们的姐妹,连堂妹都不是。他们都义愤填膺,三个人都很愤怒,他们比斯特凡诺愤怒、愤怒得多,就好像他们才是莉拉的男朋友。帕斯卡莱尤其让我觉得可笑,因为他才说了莉拉的坏话。他后来大声嚷嚷了一句,我们都听得很清楚,话是这么说的:“我要揍死那个混蛋,他让人以为莉拉是个婊子。斯特凡诺不介意,但老子介意!”最后是一阵沉默,他们向我们走了过来,我们一起很懒散地闲逛了一会儿,我和安东尼奥走在一起,卡梅拉走在她哥哥帕斯卡莱和恩佐中间。过了一会儿,他们就把我们送回家了。我看到他们向远处走去,恩佐个子最低,他走在安东尼奥和帕斯卡莱中间。
接下来的几天,大家都在谈论索拉拉兄弟的“菲亚特1100”,那辆车被砸成了碎片。不仅如此,兄弟俩也被人狠狠地揍了一顿,但大家都不知道是谁干的。他们都说是在一条黑漆漆的胡同里被打的,至少有十个人,都是外地人。但我和卡梅拉很清楚地知道:只有三个人动手,我们非常担心。我们等着索拉拉兄弟反击:一天、两天、三天,但很明显,他们干得天衣无缝。帕斯卡莱继续做泥瓦匠,安东尼奥做技工,恩佐驾着马拉车在卖水果蔬菜。索拉拉兄弟有一段时间只能步行,他们鼻青脸肿,狼狈不堪,总有三四个朋友陪着他们。我必须承认,看到他们现在的样子我觉得很高兴,为我的朋友们感到自豪。我、卡门还有艾达一起批评斯特凡诺和里诺,因为他们假装什么事儿也没有。过了一段时间,马尔切洛和米凯莱买了一辆绿色的“朱丽叶塔”,他们又表现得像这个城区的主人,张牙舞爪的,比之前更加嚣张。这也许验证了莉拉的话:要战胜那类货色,只能过上更好的生活,一种他们没办法想象的生活。我在准备高二的期末考试,莉拉向我宣布:到春天,在她十六岁的时候,她会结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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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消息让我非常不安。莉拉告诉我她结婚的事是在六月,正是我口试的那天。当然,他们的婚礼是可以预测的事情,但现在他们定下了日期——三月十二日,这让我觉得好像忽然一头撞在了门上。我产生了一些猥琐的想法,计算着剩下的月份:九个月。也许这九个月足以使皮诺奇娅的排斥、玛丽亚的敌意,还有马尔切洛·索拉拉的闲言碎语口口相传,就像埃涅阿斯的丰功伟绩,闹得整个城区里人人皆知,能使斯特凡诺承受不了,最后悔婚。我为自己感到脸红,我们的命运分道扬镳,我再也没办法勾勒出一张使之相连的图纸。那个日子非常具体,会让我们的生活差异越来越大,鸿沟越来越深,最糟糕的是,她的命运要比我的好得多。
我更加觉得学习这条路变得毫无意义,几年前我走上了这条路,只是为了让莉拉羡慕我。但她呢?现在她不再关注读书的事。听到这个消息之后,我不再准备考试,晚上睡不着,想着我那少得可怜的爱情经历:我和药剂师的儿子吉诺接过一次吻;尼诺的嘴唇掠过我的嘴唇;还有我和他父亲那次仓促、肮脏的身体接触,就这些了。莉拉却要在来年三月——在她十六岁的时候,拥有一个丈夫,然后一年之内,在她十七岁时,会有一个儿子,可能还会有其他孩子。我觉得自己的生活很没有意义,我绝望得哭了起来。
第二天,我很不情愿地去参加考试,但发生了一件事,让我觉得好些了。杰拉切老师和加利亚尼老师是主考老师,他们表扬了我的语文。尤其是杰拉切老师,他说我的作文写得越来越好了,他要给其他老师读一段我写的作文。我听到他念的那段,马上就意识到那是几个月前我开始尝试的写作训练:我不再使用那种矫揉造作的语气,不再采用过于僵死的句子,尽量使用一种流畅、吸引人的文笔,就像我在伊斯基亚岛时,莉拉写给我的那封信的风格。我听到老师在朗读我的作文,加利亚尼老师一边倾听,一边默默点头。我意识到:我做到了。当然,那不是莉拉的写作风格,那是我的风格,好像在老师的眼里,那是一种特别值得赞赏的风格。
我升到了高三,每门课程都得了十分,但在家里,没人觉得意外,没人为我庆祝。我看到他们都很满意,这是真的,我为此感到高兴,但他们并没觉得这是非常了不起的事情。我母亲觉得我在学校的成绩是理所当然的事情。我父亲说,我应该马上去奥利维耶罗老师家里,让她给我搞到下一学年的课本。我出去时,母亲在我身后大喊:“假如她再让你去伊斯基亚岛,你就对她说我身体不好,你要在家里帮我干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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