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不勒斯四部曲(校对)第168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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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从小有一个约定:我是那个坏女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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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汽车上,莉拉开始数落帕斯卡莱(你成了那些人的仆人了吗?),他任由她发脾气。只有当她说够了,他才用那种政治腔调说:“南方工人的处境很糟糕,他们处于被奴役的境地,长期遭受欺压,如果没有工会的话,那他们的力量就太微弱了,所以需要创造条件,进行斗争。”他用方言痛心疾首地说:“莉娜,你担心会失去他们给你的那几里拉,你有自己的理由,詹纳罗要长大。但是,我知道你是一个真正的党员,你是一个明事理的人。在这里,我们这些工人从来都没成为工薪阶层,我们都在打黑工,不受法律保护,我们什么都不算。因此,你不能说这样的话:‘放过我,我有自己的麻烦要面对,我有自己的事情要做。’每一个人身处自己的位子,就应该做该做的事情。”
莉拉已经精疲力竭了,还好詹纳罗已经在车子后面的座位上睡着了,他的右手紧紧地握着那个小汽车。她听帕斯卡莱说话,并不是很专注,她时不时会想起维托利奥·埃马努埃莱大街上加利亚尼老师、阿尔曼多和伊莎贝拉的房子。她想,假如尼诺找到一个像娜迪雅这样的妻子,会是什么样的情况。马尔科现在才三岁,在认字方面,已经比她儿子厉害了。为了培养詹纳罗,她付出的努力都是白费功夫,这孩子已经荒废了,他在退步,她没有时间和精力来照顾他。他们到了楼下,她觉得自己不得不请帕斯卡莱上楼坐坐,她对帕斯卡莱说:“我不知道恩佐做了什么饭,他做饭很糟糕,也许你不会喜欢吃。”她希望他能走开,但他回答说:“我待十分钟就走。”这时候,她用指尖掠过了他的一只胳膊,小声说:
“你不要跟你的朋友恩佐说。”
“不要跟他说什么?”
“不要说法西斯的事儿。假如他知道了,今天晚上,他可能就会去找吉诺打架。”
“你爱他吗?”
“我不想伤害他。”
“哦。”
“就是这样。”
“你要知道,恩佐比你我更知道该怎么做。”
“是的,但你还是什么都不要告诉他。”
帕斯卡莱皱着眉头表示同意,他把詹纳罗扛在肩上,因为孩子不愿意醒来,他走上了楼梯。莉拉跟在后面,很不高兴地嘟囔着:“这是什么日子啊!我要累死了,你和你的朋友给我惹了大麻烦了。”莉拉对恩佐说,他们去娜迪雅家,参加了一场聚会。帕斯卡莱没给恩佐提问题的机会,就和他一直聊到了半夜。帕斯卡莱说,那不勒斯,和整个世界一样,有一种新的生活在沸腾。帕斯卡莱说了阿尔曼多很多好话,他是一个很出色的医生,他没有想着自己的前途,而是免费给那些没有钱的人看病。除了很多服务于人民的计划,他和娜迪雅,还有伊莎贝拉一起,想给贫民区的儿童建立一所幼儿园,还有一家诊所。帕斯卡莱说,没人是孤立的,我们这些同志之间相互帮助,在城里有很多激动人心的时刻。帕斯卡莱说:“你们不应该一直都关在家里,你们应该出去参加活动,应该和我们在一起。”最后他宣布说,他和组织划清界限了:太多让人无法忍受的事情,还有国家内部和国际事务上的妥协,他无法忍受这种黯淡的局面。恩佐对于他的这个决定感到非常不安,他们之间的讨论非常热烈,一直在持续。莉拉很快就烦了,她把詹纳罗放在床上,吃完晚饭,她说她很困,就去睡了。
但她一直醒着,帕斯卡莱走了,恩佐的声音在家里平息下去时,她依然醒着。她测量了一下体温,三十八度。她想起了詹纳罗艰难拼读的那个时刻,“destinazione(注定)”——她让他读的是一个什么词啊!詹纳罗一定是从来没有听说过这个词。她想,光认识字母是不够的,还有其他方面的困难。假如尼诺和娜迪雅结婚了,那这个孩子会有完全不同的命运。她想,这孩子是我想生的,她不想和斯特凡诺生孩子,但她愿意和尼诺生。她觉得自己是一个错误百出的母亲。她真的爱过尼诺,她非常渴望得到他,希望取悦于他,为了他,她情愿做一些她不愿意为她丈夫做的事情。每次,她不得不和丈夫做时,她都要抑制自己恶心的感觉,她只是不想被杀了。但是,说到被进入的快感,那是她从来都没有感受到的,这一点是可以肯定的,她不仅仅和斯特凡诺在一起没有感觉,和尼诺在一起也没有。男人都很在意阴茎,他们对于自己的阴茎非常自豪,他们很确信,你会比他们更加在意。詹纳罗一直在摆弄他的那玩意儿,有时候看到他把小鸡鸡拿在手里,翻来覆去地摆弄,或者拽它,她都觉得很尴尬。甚至是给詹纳罗洗澡,让他撒尿时,莉拉都害怕会伤害到它,她都会强迫自己习惯。恩佐一直也很谨慎,从来都不会穿着内裤在家里走动,从来都不会说粗鲁的话。这就是她对他会越来越动情的原因,恩佐在另一个房间里忠诚的等待,他从来都没有贸然采取行动,这让她很感激。他对于自己的控制能力,对于她来说是一种安慰。但她有时候会有一种歉意:给她带来安慰的事情,对于他来说是一种痛苦。想到恩佐为了她受的罪,那一天所有糟糕的事情加在一起,那些话、声音、语气、单个的词语,还有发生的事情在她的脑海里不断浮现,压迫着她。明天在工厂里,她应该怎么表现呢?现在那不勒斯,还有全世界都处于动荡之中,这是真的吗?要么这些事儿就是帕斯卡莱、娜迪雅,还有阿尔曼多想象出来了,来给自己打气,来化解他们的不安和厌烦?她应不应该冒着异想天开的风险,相信这些人?或者她最好去找布鲁诺,摆脱现在的麻烦?但是,要让他不再生她的气,这有用吗?风险是他会不会想睡她。对菲利普以及其他小头目低头弯腰,这有用吗?这不会有太大用处。最后,在半睡半醒之间,她采用了我们小时候都一直用的原则。她觉得,为了拯救自己还有詹纳罗,就要威胁那些威胁到她的人,让那些吓唬她的人害怕。在睡着之前,她决心要进行破坏,要让娜迪雅看到,她只是一个有钱人家的小姑娘,只会说一些没用的好话;对于索卡沃,她要让他失去在风干室品鉴香肠和女人的乐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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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是在早上五点醒的,她浑身都是汗,烧已经退了。在工厂大门那儿,已经看不到那些学生了,但法西斯分子还在那里。同样的汽车,还有前一天那些面孔:他们在喊口号,分发传单。莉拉感觉又要有暴力冲突,她的手放在手袋里,低着头向前走去,她希望在他们动手之前,进到工厂里,但这时候吉诺挡住了她的去路。
“你还认字吧?”他用方言问莉拉,同时递过来了一张传单。这时候,她的手还在大衣口袋里,回答说:
“我当然认字了,倒是你,你什么时候认过字?”
她尝试越过他,但没有用。吉诺挡住了她,他把一张传单强行塞到了她的口袋里,他用的力气那么大,指甲都把她的手划破了。莉拉不慌不忙地把那张传单揉成一团。
“用来擦屁股,我还嫌硬。”她说完就把传单扔了。
“捡起来,”药剂师的儿子抓住了她的一条胳膊,命令她说,“马上捡起来。你小心点,昨天下午,我问你那戴绿帽子的丈夫,我能不能打破你的脸,我得到了他的许可。”
莉拉盯着他的眼睛,说:
“为了要打破我的脸,你去征得我丈夫的同意?马上放开我,你这个混蛋。”
这时候艾多走过来了,她觉得他会若无其事地走过,但他停了下来。
“他在欺负你吗,赛鲁?”
一眨眼,吉诺一拳就打在了艾多的脸上,艾多被打倒在地。莉拉的心一下子跳到了嗓子眼了,一切都在加速,她从地上捡起了一块石头,狠狠地砸在了药剂师儿子的胸口上,这是非常漫长的一刻。吉诺推了她一把,把她推到了一根电线杆子上。艾多想要站起来,这时候土路上来了另一辆汽车,掀起了一阵尘土,莉拉一下就认出来,那是帕斯卡莱那辆破车。莉拉想,阿尔曼多听从了我的建议,也许娜迪雅也是,他们都是有教养的人,但帕斯卡莱没能忍住,他来了,他要来作战。就在这时候,那辆车子的车门打开了,下来了五个人,包括帕斯卡莱在内。他们都是工地上的人,拳头很硬,他们开始用一种很残酷的手法,揍那些法西斯分子,毫不手软,拳头又准又狠,一下就把他们打倒在地。莉拉马上就发现,帕斯卡莱是冲着吉诺来的。这时候,她距离吉诺只有几步之遥,她用两只手抓住他的胳膊,笑着对他说:“也许你最好赶紧走,要不然会被他们打死的。”但吉诺没有走,他一把推开了莉拉,然后向帕斯卡莱冲了过去。莉拉帮着艾多站了起来,要把他拉到院子里,但很难,他身上在流血,他身体很重,而且在挣扎,还一边在破口大骂,后来,他看到帕斯卡莱用一根棍子把吉诺打倒在地,才稍微平静下来。当时情况很乱:他们在路边捡起了杂物相互扔,相互唾骂。帕斯卡莱放开了半死不活的吉诺,然后跟另一个上身只穿着一件毛背心,下面穿着一条沾着泥灰的蓝裤子的男人,朝院子走来。他们俩都用棒子猛击菲利普的岗亭,菲利普把自己关在里面,吓得要死。在玻璃碎裂的声音和叫骂声当中,传来了警察在路上赶来的警笛声。莉拉感受到暴力带来的那种让人不安的快感。她想,是的,对于那些吓唬你的人,你要让他们害怕,没有别的办法,要以牙还牙,你从我这里拿去的,我要拿回来,你对我所做的,我也会一样还给你。当帕斯卡莱和他的那些人手上了车,那些法西斯把吉诺抬上车子,警笛声越来越近了,她却感到一阵恐惧,因为她的心绷得太紧了,就像玩具里拉得太紧的一根弹簧,她要马上找个地方坐下来。一进到工厂里,她就一下瘫倒在门厅里,背靠着墙壁,想平静一下。这时候,特蕾莎——一个四十多岁的胖大女人,她在剔骨间工作,过来照顾艾多,帮他擦了脸上的血。她开莉拉的玩笑:
“以前你要把他耳朵撕下来,现在你还帮这家伙?你应该把他丢在外面。”
“他帮了我,我帮了他。”
特蕾莎用难以置信的目光看着艾多:
“你帮了她?”
他嘟哝了一句:
“让一个外人打破她的脸,我可不愿意,我要亲自动手。”
那女人说:
“菲利普吓尿了,你们看到了吧?”
“他活该,”艾多嘟囔了一句,“他们只是打破了那个岗亭,真是遗憾。”
特蕾莎对着莉拉,有些不怀好意地问:
“那些人是你叫来的吧?你就说实话吧。”
她只是开玩笑,或者她是一个探子,过一会儿就去老板那儿告密?莉拉想。
“我没有叫,”她回答说,“但我知道,那些法西斯是谁叫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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