窈窕如她第9部分在线阅读
有鱼是比较赞成临阵脱逃的,毕竟对方身份不一般,手段不一般。一个人的气场有多强,普通人感觉不到,她这种略懂一点武学皮毛的,稍微走近点就“万千寒毛尽折腰”。第六感告诉她,这个人不好惹,跟到这里放弃,是个不错的选择。
可是公主无法随心所欲,必须顾全大局,“天岁是你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的?我想好了,不成功便成仁,楚王不还俗的话,我就在达摩寺边上找家尼姑庵出家。他做和尚我做尼姑,说不定将来还有机会发展一下。”
绰绰说“哇”,“殿下是不是喜欢上他了,这样的昏招都想得出来!”
公主揉了揉太阳穴,“这是没有办法的办法,如此本公主也算开了飧人在天岁当尼姑的先河,将来史书中还能记上一笔,‘膳善公主尉氏苦恋楚王,求而不得出家为尼’,你们看,也算有名有姓。”
有名有姓是不假,但与事实出入有点大,有鱼问:“殿下您不要面子的吗?”
公主斜靠着车围子,窗口的日光温柔晕染她的眉眼,公主的皮肤透出帛缎一样细腻的质感,抬手抹了一把面皮,“历史都是胜利者书写的,你以为天岁的史官会记录‘膳善公主为抵抗命运毅然出家’?”公主无聊地笑了笑,“面子这种东西,没有那么重要啦。”
当然走到这步,说明黔驴技穷了,为了避免这种惨况的发生,现在还是得努力一把。
有鱼驾着马车,悄悄绕到了释心大师必经的前路上,公主拎起蛇袋跳下车,回首吩咐:“你们走远些,有熟人在,我放不开手脚。”
熟人面前下意识矜持,萧随面前就不一定了。反正奉旨勾引,她就喜欢大师摆脱不掉,又拿她没有办法的样子。
公主在路边翘首盼望,来了来了,听见锡杖上铜环撞击的声响了。说句实话,她们一直尾随他,凭他多年的作战经验,不会没有察觉。公主心里还是有些怕他的,一则他是镬人,二则人家年纪也比她大。让她有恃无恐的,不是太后的密令,也不是自己的身份,仅仅是佛门的清规戒律罢了。
“佛法广大,就让信女得偿所愿吧。”公主蹲在路边默默念叨,“佛门中少了一个和尚没什么,天岁少了一位楚王,我就要遭殃了。”
仲春的天气,逐渐开始炎热了,午后的黄土道尽头,涌动着空气加热后的灼浪。灼浪的那一边,终于出现了白衣芒鞋,头戴白纱帷帽的身影,公主心头一阵激荡,努力按捺住雀跃的心情,手忙脚乱扯开了装蛇的布袋子。
公主本人,确实不按常理出牌,她怕虫,但并不怕蛇。膳善出产一种珍珠蛇,通体珠光色,能长到手腕一般粗细。公主曾经养过一条,欢天喜地养了半个月,最后因为带出去晒太阳,没有及时收回来,被膳善六月的大太阳晒死了。
至于绿瘦蛇,毒性轻微可以忽略不计。那蛇长得漂亮她也知道,公主对于漂亮的东西从来不抱成见,在颠倒袋口倒蛇的时候,她甚至还放轻了手脚。
“噗”地一声,蛇落地了,公主低头看,扭成一团的蛇体,为什么不是绿色的?
公主有点懵,明明说好了是绿瘦蛇,难道临上车的时候拿错了?被王府来的人调包了?
反正可以确定一点,这是一条强壮的银环蛇,布袋里的暗无天日没有让它晕头转向,一但接触地面,立刻找到了方向,脑袋一昂就打算往草丛里逃窜。
公主哪能放它走,释心就要来了,关键时刻没了蛇,后面的吸毒疗伤就无从谈起了。所以她眼疾脚快,一下踩住了蛇尾,心里还是犯怵的,毕竟这蛇有剧毒,万一释心大师不会治蛇毒,那她岂不是命悬一线了吗。
结果就在她犹豫的当口,这蛇闪电般扭转身子,冲着她的脚脖子来了一口。公主愣住了,没想到计划进行得那么顺利,在她还没做好准备的时候,一切居然发生了!
蛇咬完了人,一溜烟消失在了草底,公主不知是受惊的缘故,还是中了蛇毒的缘故,身子一崴就倒下了。
释心白袍翩翩,终于经过面前,发现是她,神情波澜不惊,已经习惯了她每次莫名其妙的出现。
公主虚弱地打了个招呼:“大师,我们又见面了。”
佛门中人最和气,他行了一礼道:“天气虽暖和,施主也不能席地而坐,快起身吧。”
他说完就打算离开,公主一阵头昏眼花,斜斜撑着身子,不甚娇弱地捂住胸口,轻喘道:“大师,我不是有意席地而坐,是被蛇咬了,起不来了。”
此话一出,他果然顿住了脚步,但鉴于她之前三番四次乖张的所作所为,大师对她还是存有戒心的。
“施主被蛇咬伤了?伤在哪里?”
公主施施然牵起裙角,把脚踝露了出来。
原本想象中,纤纤的小腿嫩如笋芽,被蛇咬伤那处泛出些微的红来,总体来说是极其秀色可餐的。可谁知道,这银环蛇的毒发作得又快又狠,两个牙洞血赤呼啦,周围的皮肤呈荔枝纹,才一眨眼工夫,脚踝一圈全黑了。
公主一看,眼前顿时金花乱窜,失声恸哭起来:“我的腿……我的腿怎么了?不用截肢吧?”
释心本以为她又在耍花样,但亲眼看见伤处,就知道假不了了。
“阿弥陀佛,得罪了。”他边说,边扔下锡杖和包袱过来查看,伤口边缘触之坚硬,不像一般的蛇毒。
公主觉得呼吸困难了,好在神志还清醒,见他撕下一片袍角,用力扎住她小腿的上半截,她努力喘了两口气说:“大师,蛇毒走得太快……来不及了,快为我吸毒疗伤!”
都到这个时候了,还贼心不死。释心根本不理会她,只垂眼问她:“是被什么蛇咬伤的?”
公主气若游丝,“我叫不上来名字,黑一截白一截的,看长相就知道脾气很差。”
他低着头,两道浓眉轻轻一蹙,自言自语着:“银环……”
公主说:“别管是什么蛇了,正常的救治流程不是吸毒血,然后上草药包扎吗?大师,你要是再不抓紧时间,我就要毒走全身了……唉哟,我胸口好闷,喘不上来气了。”
释心替她把脉,抬眼看了看她面色,中了最烈性的蛇毒,还能说这么多话,可见这毒未必能危及她的性命。
她不知道,这世上有一种人,生来对毒不敏感,仿佛是身体里缺少了某根感知的神经,在毫不知情的情况下,这具身体能够自行分解毒素,最后真正引起反应的,大概只是一小部分。
譬如她上回中春药,奚官不会手下留情,必定给足了量,结果经过她自身的稀释,半夜时分无非渴得厉害,人混混沌沌有些迷糊罢了,并没有到非弄个男人做解药的地步。这回的蛇毒,毒性在最短的时间内堆积在伤口周围的皮下,少量上行,引起气短,不会致命。现在救治,无非是清理伤口,甚至你不去过问,过上两个时辰也会自行消退的。
公主热切地望着他,“大师,你还在犹豫什么?”
释心不说话,拿清水给她冲洗了伤口,然后往她手心里放了一颗药丸。
公主觑觑这药丸,崩溃地说:“大师你别开玩笑,我中了蛇毒,不是感冒。你不给我吸毒,就给我一颗药,难道这是大罗仙丹吗?”
释心合什道:“这药益气,吃上一颗,对施主没有坏处。”
“益气?”公主愈发纳罕,“乌鸡白凤丸?”
释心像看怪物似的看了她一眼,“清心大造丸。这是达摩寺僧人常备的药,每位僧人云游,必要随身携带。依贫僧之见,施主的伤没有大碍,吃一颗药,再歇息一会儿,自然就会痊愈。”
“没有大碍?”公主觉得受到了愚弄,“我被世上最毒的蛇咬了,两个时辰内得不到救治,一定会毙命的。难道大师觉得我老是找你麻烦,烦不胜烦,因此打算见死不救,好永绝后患?”
公主被自己的推测吓到了,忽然发现这种情况也不是没可能。这人在出家之前杀人如麻,真的逼到那个份儿上,多条人命也不算什么,反正这伤口又不是他咬的。
于是惊恐地盯着他,他果然沉默不语,公主觉得大事不妙了,“你怎么不说话?”
释心道:“分辩无用,不如不说。”
公主的那双大眼睛里顿时蓄满了泪,“你真不打算再挽救我一下?好歹咱们一张床上睡过,还是你记仇我轻薄过你,我一死,就可以死无对证了?”
那种尴尬的事,就不要再提了吧!他叹了口气,“施主不会死的。”
公主说:“我不信,我明明有中毒的症状。”
释心把视线移到了半空中,凝视着碧蓝的天幕,仿佛这样才能放空一切,保持平静。
“施主若是不信,两个时辰之后再看。反正贫僧也没有更好的救治办法,若是两个时辰之后施主西归了,贫僧会负责让施主入土为安的。”
天啊,这是什么黑心和尚,宁愿刨坑埋她,也不肯为她吸蛇毒。不过他如此戒备,如此抗拒,是不是证明他也怀疑自己,害怕自己控制不住,干出些什么来?
公主对自己中了蛇毒这件事忧心忡忡,但脑内思绪庞大翻江倒海,想到最后差点笑出来。
“那我就信你一回,再等两个时辰。”公主端庄地说,一把抓住他的手,“你不许走,就在这里看着我,我要是不行了,你好立刻渡气救我。”
第11章
想得还挺长远,没办法,公主就是这么未雨绸缪。
释心大师的手很是温暖呐,虽然他不动声色从她掌下挣脱出去,公主依然品咂到了属于男人的博大,以及令人心安的靠谱坚定。
滋味其实没有太大变化,公主陶陶然想,上次睡梦中纠缠他的时候,他比现在更可亲可近些,她还记得那撩人的身段,和软硬适中的肌肉……现在想起来,还有血脉喷张的余韵。
唉,真奇怪,都说飧人是镬人难以化解的诱惑,为什么现在她觉得这个镬人对她也是一样?是不是被那群天岁人逼迫得太久,已经从反抗慢慢转变成享受了?还是自己也向往那种天地广阔,自己做不到的事情,楚王做到了,所以她打心底里崇拜他?
总之佛门就有这点好,慈悲是真慈悲。他拒绝她的碰触,但人并未离开,稍稍腾出一段距离,因为午后的阳光逐渐西移,小小的树荫遮挡不住日光了,他抽出一把油纸伞,绷直了臂膀把伞架在她头顶。
公主忽然有点感动,“大师,你的手不酸吗?你要是不反对,我可以靠在你怀里。”
释心没理她,一手结印,阖上了眼睛。
有一种人格,沉寂而强大,公主想象得出他坐在马上,面对无量敌人时目空一切的样子。现在这双杀敌的手用来给她打伞,实在让人受宠若惊。
公主还是有良知的,很真诚地说:“大师,你不要怪我,给你带来这么多麻烦非我所愿,我是被逼的。本来我在膳善过得好好的,是你们的太后派遣使节来,连哄带吓唬的,把我带到上国来。我在这里很不习惯,水土不服你知道么,还得排除万难想方设法引诱你,我也很不容易,还请你体谅。”
也算开诚布公,释心微微点了下头,表示理解。
公主发现这是个很好的开端,彼此坦诚,聊得可以更深入一些。
“我问你个问题,你能闻到我的味道吗?”公主抬起袖子扇了扇香风,“我一直很怀疑,究竟是你的鼻子失灵了,还是我作为飧人太失败?为什么咱们都离得这么近了,你还可以参禅打坐?”
可惜释心充耳不闻,神情安然仿佛入定一般。公主不死心,仔细盯着他的脸问:“大师,你饿不饿?心里对我有没有歹念?平时会做春梦吗?”
释心大师的额角一跳,可能是忍无可忍了,淡声说:“施主若是没有不适,那贫僧就可放心赶路了。”
公主一慌,立刻拖过他的包袱枕在脑袋下,一手虚弱地盖住额头,痛苦呻吟起来,“我的头好晕啊……心口也疼得厉害……”
插科打诨是不能够了,会吓跑他。公主仰天看向远方,伞外的世界好明亮,蓝天呀、绿草呀,还有不时飘过的云朵。莫名让她想起家乡,想起那个穿着重甲,带她奔跑在绿洲上的兵马大元帅。
不过公主的多愁善感没能持续太久,他的包袱上有淡淡的檀香味,她嗅着那股好闻的味道,不到一柱香就睡着了。
中了蛇毒,还能安安稳稳睡觉的人,心少说也有磨盘那么大。连公主自己都不明白,为什么他说一句没有大碍,她就将生死置之度外了。之前想好了让他吸蛇毒的,想好了让他尝尝飧人的滋味的,谁知计划永远都在变化。公主睡着的前一刻还在思量,不能就这么又让他蒙混过关,这次说什么都要来真的了。
没想到这一觉睡得很长,等她睡醒的时候,太阳都快下山了。
公主揉了揉眼睛,发现自己居然毫无症状,连刚才气喘的毛病都消失了,现在神清气爽,浑身充满了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