窈窕如她第57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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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身后有脚步声传来,脚下的金砖清晰地照出了他的身形,他掖手叫了声殿下,那种淡淡的语气,和当初叫施主如出一辙。
  公主陡然生出一股物是人非的惆怅感来,看他走近,振作起精神打趣问他:“入主了宣政殿,这种万人之上的感觉怎么样?”
  萧随一哂,“不过如此。”
  确实不过如此,早前还没有兴兵的时候,他以为自己是爱权的,站在云巅之上俯瞰人间,是每个皇子的心愿。可是等他做到了,看着这空旷而奢靡的宫殿,他才发觉今日种种是多年积怨的发泄,他不过想替母亲和未能出世的弟弟报仇而已。
  如今大仇得报了,这江山社稷掌握在他手里,好像并未让他感觉有多快乐。只是一个重担落在肩上,本能地去挑起来,就像过去十几年一样。
  不过她来了,倒像长夜之中看见了曙光,他不自觉放轻了嗓音:“对不住,这阵子太忙了,没顾得上问你,在王府住得习惯不习惯。”
  公主道:“习惯啊,我这个人适应能力强,就算你把我扔在荒漠上,我也能活得很好,何况王府里锦衣玉食,我吃得好睡得好,别提多舒坦。”
  他慢慢颔首,“那日大婚,我没把当天的计划告诉你,确实是我失策。”
  公主却大而化之一摆手,“算了,这种事自然是越少人知道越好,我能理解。本来我还替你担心呢,见你得偿所愿,我也替你高兴。”
  “那咱们……”他觉得有些难以开口,酝酿了好久才道,“若是你愿意,择个黄道吉日,重新举办婚礼。”
  公主愣了下,不明白这是不是传说中的直男示爱,撇开了一切繁琐的细节直奔主题,觉得只要再办一次婚礼就可以把人留下了。
  她笑起来,“你要娶个飧人当皇后吗?到时候满朝文武纷纷谏言,你的脑仁儿每天被那些言官搅得嗡嗡作响,时间一长就生怨恨,我可不想有朝一日变成你的累赘。你还是好好当你的皇帝吧,只要实施仁政,对我们膳善网开一面就好了。”
  他听了她这番话,还有些不敢置信,她究竟是怎么做到全无留恋的?
  “你来,仅仅是为了替膳善求情吗?”
  公主说不是,“要是你没有异议的话,明日我就想带着我的子民们返回膳善。天要凉了,早一天启程就早一天抵达,再拖下去车队会走在暴风雪里的。我来是为了向你借些人马,这一路上还是得有人护送,要不然我们没办法顺利回家。”
  所以只是来借人顺便辞行的,他看着这张妖且媚的脸,现在不应该正是她发挥才能,使尽浑身解数爬上皇后宝座的时候吗?如果她愿意,甚至不用做太多,只要一句话,一个眼神,他就可以成全她。为什么她变得这么云淡风轻,那个娇俏惑人的公主哪里去了?
  他想问,终究说不出口,只能低头沉吟:“哦,你要回膳善,不愿意留下……”
  公主现在满心沉浸在回家的快乐里,欢欢喜喜说:“等以后镬人戒掉了吃飧人的坏毛病,有机会的话我再来上国看你。那时候你可能已经儿女成群了,我也应该拖家带口了吧!”
  她畅想未来,居然还笑得出来。萧随问:“你就没有半点留恋吗?”
  公主看着他的脸,本来还笑着,慢慢那笑容隐匿进了遗憾里,“如果你还是释心大师,我真会舍不得你,毕竟我没成功,觉得很不甘心。现在你是上国皇帝了……皇帝是用来敬畏的,像我这种弹丸小国的公主,就不染指你了。”
  他听完,忽然发现有什么离他而去了,挣扎了良久,徐徐长出了一口气,“好,我会点一队人马护送你们回膳善,只是我没想到……”他惨然笑了笑,“你这么绝情。”
第57章
  公主无辜地眨眨眼,
无情吗?其实她一点都不无情。
  她从一个养尊处优的公主,变成了在上邦大国讨生活的外乡客,时刻还要警惕被追杀被吞吃,
她容易吗?虽说自从和释心大师相识开始,就一直处在你追我赶的愉悦气氛中,
亢奋归亢奋,
心里多少还是有点委屈的。
  凭什么她总是热脸贴冷屁股?凭什么他总是一副圣神不可侵犯的姿态?要是可以,
公主也想高冷一下,而不是他说我们结婚吧,她就受宠若惊说“好啊好啊”。
  “本公主倦了。”公主笑着说,
“以前是没得选,
我得想办法完成任务嘛。现在你都站在宣政殿了,我是英雄无用武之地,该激流勇退了。你放心,
凭你的品相,以后会有很多姑娘抱着你大腿,
求你怜爱的,
我就不凑这个热闹了。从本质上来说,本公主是个比较有追求的人,
在天岁这段时间,最大的遗憾就是没能摘下你这朵白莲花……”
  公主没羞没臊地说出了心里话,
西域儿女,私生活方面没有那么保守,
一个女孩子一生,
也不是只能嫁一个丈夫。
  说实话她曾经很馋释心大师的身子,至今还记得草垛子那晚倾盆大雨,释心大师淋得水鸡似的,
一颗锃亮的光头,和一身偾张的肌肉。那时候她真想撕开那身僧袍,欣赏一下大师光溜溜的样子。可惜啊可惜,他严防死守,连烘衣服时她想偷窥一下,都被他按了回去,那点兴头被浇灭,致使她一直懊悔到现在。
  有些机会错过了,一辈子都不会再有,看看现在的他,冠服端严,头上也长出了头发,再也不是那个可以调戏的人了。倒不是说不喜欢他,就是缺了一段滋味,像飧人缺了一段香,便引不起镬人的兴趣了。
  不过萧随还像以前一样容易脸红,那双眼眸云山雾罩,似乎是做了很大的心理建设,才往前迈了一步。
  “你现在还是这样想法吗?”
  干什么?公主心头生怯,一个飧人想睡镬人,好像有点不知死活。
  为了掩饰心虚,公主干笑了两声,“你知道的,我这个年纪还处于青春期,青春期容易冲动,应该正确进行引导,所以那时候大师拒绝我是对的。现在我已经幡然悔悟了,想起前事,羞愧难当、痛不欲生……我不敢了,你千万别和我计较。其实我今天来,还有一件要事想和你商量一下。”
  萧随因她前半段话失望,但她的后半段话又让他重新振奋起了精神。他盼着事情还有缓和,便殷切地说:“只要是你提的要求,不管是什么,我都答应。”
  公主顿时感动得眼泪汪汪,“不枉咱们你侬我侬了一场,有交情果然好说话。是这样的,我们膳善姑娘每一个都是应贵国召唤来到贵国的,现在我们就要回去了,不知上国能不能给我们一笔遣散费,以作我们返程的盘缠?”
  萧随怔住了,“你的要求就是这个?”
  公主说对啊,“路远迢迢,偶尔总要住个客栈。”
  她的脑回路很多时候让人摸不透,经常和他的想法背道而驰,他又不忍心和她讲条件,只好换了个协商的语气,尝试引导她,“我会安排使节专程护送她们返回膳善,每个人另有一笔不菲的补贴,保她们余生衣食无忧,甚至可以给她们每人发放一面令牌,将来她们的后世子孙来到天岁,只要持令牌就可受到优待……你看如何?”
  公主说太好了,“有大将之风,不愧是你!作为公主,我应当也有份,而且起码比她们高一点点,是吧?”
  有好处从不落下,这是公主的追求。萧随的脸色不大自然,“殿下何不大胆畅想?不止高一点,其实可以高很多很多……”说罢含蓄地笑了笑,“你明白我的意思吧?”
  公主说明白,“兄弟你果然够意思,我没有看走眼。”
  和谢邀称姐妹,和他论兄弟,在她心里他和谢邀是一样的吗?
  萧随说不出的沮丧,略平复了下才又道:“这些人是冠着公主之名来到上国的,若是严格追究,足够办她们欺君之罪,贵国更是要冒得罪宗主国的风险。我如今网开一面,全是看在殿下的面子上,公主殿下应当理解我的一番苦心吧?”
  公主的脑子终于运转起来,看他的眼神渐渐起了提防,“你好像话里有话啊,以你我的交情,不应该搞政客那一套,这么做会令我失望的,你知道吧?”
  萧随八风不动的脸上有了裂纹,他被她说得噎住了口,发现不动情的尉烟雨,简直像块顽石一样难以感化。
  好在他有急智,抬起手捂住了眼睛,作势吸了口气,“有东西钻进我眼睛里了……”
  正常情况下她应当过来替他吹一吹,曾经的公主悟性是很高的。
  结果公主四下看看,“连风都没有,能有什么钻进你眼睛里啊?”
  但是出于人道主义精神,公主还是很热心地走到他面前,拽了拽他的衣襟,示意他蹲下来一点。
  萧随心头急跳起来,几乎把所有可能发生的情况都设想了一遍,只要她有所行动,他就好好抱紧她,好好亲吻她,痛快释放长久以来压抑的情感。
  终于她的脸出现在他面前,彼此相隔不过一尺远,他能够听见她的鼻息,闻见她特有的香气。正心猿意马期待接下来发生的事,却见她一只手从他眼梢一闪而过,然后一把揪住了他的眼皮。
  “可能是睫毛掉进眼睛里了……”她拿另一手掰开了他的下眼睑,仔细查看他的眼珠子,一面感慨着,“这睫毛是把双刃剑,平时可以替你挡住风沙,一旦掉进眼睛里,最大的异物也是它……”看了一圈,很真诚地告诉他,“什么也没有。”
  萧随被她抻得眼睛发酸,如此英明神武的人毫无形象可言,连边上侍立的内侍都看不下去了,纷纷低下了头。
  果真没有这个心思,便再也温存不起来了,他悲哀地发现以前那个对他满含热情的公主不见了,这种从云端跌入深渊的落差,实在让他感到难以适应。
  当然,例行的吹气环节不能少,公主撅嘴呼地一声,萧随反射性向后一仰,那张俊秀的脸上写满了狼狈。
  公主说:“这就好了,再试试,还觉得不适吗?”
  他摇摇头,那股沮丧遮掩在了转身的瞬间,与幸福失之交臂的遗憾从四面八方向他涌来,他想他抓不住那个人,彻底把她弄丢了。
  公主呢,觉得今天的会谈还算成功,人马借到了,连遣散费也一并争取到了,总算不虚此行。既然目的达到了,继续留在这黄金打造的牢笼让她透不过气,便客气地欠身行了一礼道:“多谢殿下了,我们明日一早就出发,殿下只管忙你的吧,天寒岁暮,不必相送。”说完潇洒地摇着袖子,大踏步走了。
  所以一场闹剧就此收场了吗?他看着她走远,这个万事不打心上过的人,半路上发现墙角有朵细小的花,竟还有兴致停下看了很久。可惜最后还是走了,她走得心满意足,他却觉得心头缺失了一块。
  不久萧庭让赶来和他商量就位大典,喋喋说着:“太史局看准了时间,下月初十是上上大吉的好日子。还有半个月,这半个月用来筹备,应当差不多。”说了半天,发现萧随心不在焉,便纳罕地问,“怎么了?万事俱备,你怎么反倒闷闷不乐了?”
  萧随回过神来,扶了扶额道:“诸事庞杂,有些心烦罢了。”
  可他心烦的究竟是什么,萧庭让多少知道些,“刚才公主进宫见你了?怎么说?还是执意要回膳善吗?”
  萧随点了点头,“来借人马,顺便筹措回乡的盘缠。”
  萧庭让也觉得头疼,“这位公主也太耿直了,如今这局势,她留下难道不好吗?为什么非回去不可?”
  萧随叹了口气,自嘲地一笑,“不贪恋权势,和那些庸脂俗粉果然不一样。”
  这不过是句自我安慰的话,就算不是庸脂俗粉也非他所有,等人一离开天岁,过去种种就全随风飘散了。
  萧庭让对他的表情分析了半天,“你是不是很舍不得她?既然舍不得,为什么不留下她?你手上有的是权,有的是办法,明明有很多借口可以暂缓她的归期,你为什么不利用起来?”
  萧随沉默了很久才道:“我试过了,她对我似乎……热情大不如前了。”说着顿下来,这不长的一段话,颇费了一番工夫才说完整,“听她的意思……比起现在的我,她更喜欢以前的释心。”
  萧庭让目瞪口呆,“你不就是释心吗?这膳善公主真是个鬼才!”
  任谁也想不明白,不喜欢皇帝喜欢和尚,这是什么奇怪的口味。难道还俗之后,长出头发的释心就不是释心了吗?还是她就喜欢那种竹杖芒鞋走天涯,跑到哪儿都得化缘的生活,却享受不来生杀予夺尽在吾手的快感?
  这是一种受虐体质吧,喜好那么特别的吗?
  萧庭让说算了,“既然公主无心,你也不必强求,只怪彼此没有缘分,过了这个村,还会有很多连锁店,你最大的问题就是女人遇见得太少,以至于一位膳善公主就让你失魂落魄。听我的,多经历一些女人,你会发现不一样的人生。废帝后宫有许多今年新选的家人子,你去挑两个,今晚一过,保证你明早忧愁全消。”
  温柔乡是治愈情伤的最佳疗法,萧庭让作为过来人,很有这方面的发言权。
  天岁的贵族男性,一般十五六岁就要学习开枝散叶的本事,萧随是因为刘妃故去得早,这方面的启蒙被耽误了。加上他自己常年在军中,以至于这么一把年纪还是处男,说起来真是叫人笑痛肚皮。
  但是作为好兄弟,他必须忍住不能笑出声来,毕竟萧随也是要面子的。他只有好言好语地引导,虽然这以毒攻毒的手段不高明,却是最有效的好办法,只要他肯照着他的吩咐去做,绝对可以立竿见影药到病除。
  然而萧随不赞同他的提议,几乎连考虑都不曾考虑,就自动忽略了。他宁愿去关心废帝,问一问萧衡今天情绪如何,萧庭让道:“还在哭太后,咒骂你篡位弑母。”
  “弑母?”萧随哼笑了一声,“夏太后是他萧衡的母亲,和我有什么相干?且再让他咒骂几天,过两日送他们母子团聚就是了。”
  对于政敌从不心慈手软,但一个膳善公主却让他愁眉不展,有些人啊,就是太重感情,人为地给自己制造困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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