窈窕如她第46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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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正在两帮人胶着不下的时候,山门内传出禅杖杵地的声响,是袈裟俨然的方丈率领僧众来应战了。
  方丈说:“阿弥陀佛,佛门圣地,不应动干戈,宁王殿下率领帐下来我达摩寺,难道是来进香的?”
  方丈说完,他身后武僧光着涂成铜色的膀子,手持棍棒摆开了架势。
  萧放嗤笑了声,“要动手的可不是本王,明明是你们达摩寺的僧人。看看,一个个拿着棒子,本王的人可没有亮出武器。”
  方丈回头看了眼,睁着眼睛说瞎话,“这是武器吗?”
  萧放觉得老和尚大概是老糊涂了,“不是武器是什么?”
  铜人武僧们整齐划一地回答:“打狗棍。”
  打谁谁就是狗,好家伙,比宁王耍嘴皮子实际多了。
  萧放受这些僧人顶撞气坏了,暴喝一声“大胆”。
  “多能方丈,本王看你年事已高,不和你计较,你可不要倚老卖老,带领寺众造反。”萧放说罢,看向释心,皮笑肉不笑道,“七哥,躲在一帮和尚身后做缩头乌龟,可不是你的作风。我们兄弟之间的恩怨,还是不要牵扯上外人,我们自己私下解决,不伤大家的体面,这样不好吗?”
  释心还是那样八风不动的样子,合什道:“施主若是想叙旧,就请下马入山门,无需大动干戈,造这种不必要的声势。”
  结果说完,萧放笑了,“七哥,你可真是粉饰太平的高手,都这样了还装什么。你身手好,小弟甘拜下风,上回的五十护卫奈何不了你,这次我带了五百,有本事你把这五百也撂倒。哦,忘了说一声,要是这些黄澄澄的武僧胆敢动手……”他拿马鞭指点了几下,“就视为违抗朝廷,聚众谋反。到时候别说你,就是这达摩寺,也会列为贼窝,百年香火毁于一旦,你萧随就是千古罪人。”
  说得很透彻了,后果也很严重,这些僧人果然面面相觑起来,萧放得意地一哂,看他们还敢猖狂。
  落了单的萧随真很可怜,没人为他出头了。萧放苦着脸冲他笑,笑出了千刀万剐的可恶味道。
  释心却并不慌,“你来拿人,是受了皇命吗?手上有没有陛下圣旨?”
  开玩笑,这个怎么能有,凭宁王在朝堂上的一面之词就定了昔日战神的罪,皇帝岂不成昏君了。
  萧放说:“用不着陛下发旨,你如今是一介草民,本王想缉拿你就缉拿你,谁敢置喙?”
  此话一出,萧放就落了下风,公主在人堆里狐假虎威嘲笑,“这么说来就是个狂妄的王爷,因私仇登门找麻烦嘛。”
  萧放震怒,凌厉的目光朝她望来,伙头僧们如临大敌,张开两臂把公主挡得更严实了,“保护我方施主!”
  萧放已经完全没了耐心,什么二十一寺领头羊,区区一个达摩寺,早就不在他眼里。他咬着槽牙,挥鞭直指释心,“把这帮秃驴给本王拿下!”
  身后的镬军兵士得令,马蹄笃笃骚动起来,可是奇怪,前面开道的将领却纹丝不动,连那些宁王部下欲冲锋,也被边上的兵士拦住了。
  萧放诧然,“你们没听见本王的话?本王让你们抓人!”
  岂料还是枉然,那些镬人置若罔闻,几位将领反倒出列,单膝点地向释心拱手,“标下等,恭请楚王殿下安康。”
  在场的僧众见这逆转都懵了,铜人们身上油彩被太阳一晒,泛出一层蜜色的油光来,手里这棍子怎么拿都有点别扭,干脆扛在肩上吧!
  公主到这时才松了口气,对啊,她好像忘了镬人都是楚王的旧部,他们一起出身入死十余年,除了上下级的关系之外,还是同生共死的兄弟。
  当初渠勒之战时,一支镬人陷入敌军包围,大战在即原本应该舍弃他们的,是楚王带领百人将他们救出来。不巧得很,这支镬人后来被京畿道收编,正是宁王现在带领的这队人马。
  兄弟见兄弟,宁王算个屁,这就比较尴尬了。战神入了空门,但声望还在,除了那些逃服兵役的,但凡留在军中的,谁也不会忘了往日的辉煌。
  “你们……”萧放简直不知怎么应对眼前变故,“你们不是发过愿,誓死效忠本王的吗!”
  释心替他们答了萧放的疑惑,“镬军誓死效忠的是天岁,不是你,也不是我。”
  众人都望向他,他的芒鞋迈前一步,雪白的袍裾在风中猎猎摇摆,虽然往日的峥嵘都已经掩藏在僧袍下,但那张脸,依然是旧部们熟悉的脸。
  “八弟,你刚才有句话说错了。”他淡声道,“我虽然剃度出家,但我是皇族血胤,是先帝亲封的楚王,没有人敢质疑我的身份。你自小念四书五经,没有忘记兄友弟恭这句话。你的‘恭’,是兵临城下,带领人马践踏我的修行地,然后妄图擒住我,找个背人的地方杀了我。我问你,陛下知不知道你的计划?我把你押到陛下面前,你猜他会怎么发落你?”
  萧放的坐骑蹄下大乱起来,但他倒驴不倒架子,硬着头皮说:“你帐下大军,早就被拆得四分五裂,既然缴了兵权,你敢擅自调兵就是谋逆。”
  可释心却一笑,那笑容颇有朗日清风的味道,似乎眼前遮挡了多年的乌云豁然散开了,他说:“我哪里调兵了,带领麾下逼得人走投无路的是你,不是我。”
  他现在你我相称,再也不是一口一个“贫僧”了,公主看他们暗潮汹涌,忽然体会到了修成正果的快乐——好啊,她在达摩寺吃糠咽菜的日子就快到头了,等回到上京,可以先吃两只烧鸡,再吃两只烧鹅了吧?
  这时寺前的小岔路上奔来了十几个身影,手里提着刀,在两方人马之间左右观望,“打起来了吗?打不打啊?”
  是谢小堡主和他的手下。
  宁王一双鹰眼阴鸷地看向他,“你是何人?”
  谢邀怔了下,得罪了皇亲国戚好像不太好,趁乱站边是可以的,现在泾渭分明,他裹乱岂不是找死吗。
  还好他带着口罩,谢邀从没这么庆幸过有这样一件神器傍身,当即把刀收起来,若无其事地背着手道:“本少爷谁也不是,就是个路过的。”
  萧放懒得理这无厘头的人,只管虎视眈眈对释心道:“你现在这是什么意思?一个出家人,难道还要插手军中事物?”
  释心轻叹了口气,“原本我是打算一辈子守在达摩寺,再也不离开了,可你为什么苦苦相逼呢。既然这古刹无法收留我,我也只好回来处去了。”
  萧放先是一愣,然后便纵声大笑起来,“狐狸尾巴露出来了,这不就是你所盼望的吗。七哥,你还是这么虚伪,我真是没有看错你。”
  释心没再和他多费口舌,其实得知他带领镬军来捉拿他,他便知道最后无非这样收场。
  或许连那些镬人都有预感,他这个家,不会出得太久,就算他自己心甘情愿,在当权者眼里,他仍是随时会兵变的危险人物,只有赶尽杀绝才能彻底放心。可惜宁王太笨,自小就有顾前不顾后的毛病,听人随口起个誓,就觉得别人的肉能贴到自己身上来了。
  英姿飒爽的指挥者很快沦为阶下囚,几个高壮的镬人将萧放拽下马,听候楚王发落。
  天色也不早了,现在出发,走到山脚下就得准备扎营,释心回身向方丈行了一礼,“再叨扰方丈大师一晚,明早弟子再启程回上京。”
  方丈说:“叨扰倒是没关系,你夺了宁王的兵权,恐怕让人借题发挥。”
  释心淡淡一笑道:“弟子不夺兵权,仍旧是宁王押解弟子回上京。”
  至于到时候宁王是否还会一口咬定他有谋逆之嫌,那就不一定了。
  两名兵士解下腰带,将宁王的双手捆扎起来,公主在一旁看着,无限感慨地说:“这次的部署,从一开始就错了。应该把人马分成几路,每一路都由自己的亲信带领,把达摩寺团团围住后,捉拿方丈和长老,逼他们交出释心……”
  她没说完,就遭萧放狠狠瞪了一眼。
  确实部署错误,光顾着耍帅,犯了兵家大忌。但是这种错误犯可以犯,被一个小丫头指出来,就非常令人不开心了。
  谢邀是公主的忠实拥趸,他啪啪鼓掌,“大和尚应该庆幸,姐妹你不是他的仇家。”
  公主笑着拱了拱手,“还是你有眼光。”
  那厢躲在半山腰的绰绰和有鱼终于也赶来了,万分庆幸地说:“居然没有打起来?本来以为会厮杀一个时辰,然后血流成河的。”
  总之兵不血刃是好事,一行人都转移进了山门。
  达摩寺不愧是天下第一寺,容量够大,安顿了大半的人马,剩下一小部分在大殿前的广场上搭帐篷,伙食有伙房提供,斋菜馒头都由僧人们运送。
  公主起先有些害怕,毕竟那么多的镬人,一人咬她一口,她可就剩骨架了。可是没想到,镬人军纪原来那么严明,就算寺庙的香火气掩盖不住她的香味,那些镬人还是规规矩矩,因为知道膳善公主是楚王殿下的。
  打仗就得这么四两拨千斤,在释心大师和方丈及长老议过了事后,公主跟在他身后问:“你是不是早就留了后手?否则今天的危机化解得太简单了。”
  释心没有回答,摇着两袖,慢慢向柿子林里走去。
  蜿蜒的小路上,每隔六七丈就有个膝盖高的石亭子,里面燃着灯。灯火在夜色里跳跃,照得这青石路也一漾一漾的。
  公主的脚步声不远不近总在身后,他终于回头看了她一眼,“施主还跟着干什么?”
  公主正好有话把儿,“满世界都是镬人,我跟在你身边比较安全。”
  他便也不说什么了,不急不慢地,朝他的禅房走去。
  “其实现在开始,你可以不叫我施主了,你都准备还俗了嘛……”公主亦步亦趋说,“叫我烟雨吧,或者叫烟烟,雨儿也可以。”说完自己先打了个哆嗦。
  释心还是摇头,“在佛门中一日,我就是一日佛门弟子。”
  公主也不强求,待他走进禅房,自己也侧身挤了进去。
  释心看她的目光有些奇怪,“施主的侍女呢?”
  公主说:“在我房间。”
  “你有人做伴,何必跟到这里来?”
  公主想了想,讪讪笑起来,“我也不知道,好像是习惯了,习惯跟在你屁股后头跑。”
  可是这种习惯,很快便会被纠正的,离开天岁,相隔六千余里,不再见他,渐渐也就忘记了。
  他转身从檀木盒子里取出一支线香,牵起袖子点燃了,那一星微芒在沉闷的暮色里红得腥腥然。即便是再微小的光,好像也能照亮他的眉眼,公主坐在一旁看,看那红光映照在他眼眸,多像个半佛半魔的妖僧。
  她很少有如此安静的时候,换了以前,早就上来兴风作浪了,这次却没有。
  没有很好,可以有一段静谧的时光。然而又空落落的,似乎哪里缺失了,少了一股灵动活泛,人便如暮色一样,沉沉向下坠去。
  沉默了很久,公主哑声问:“接下来你有什么打算?”
  他抬手摘下了支窗的小棍,淡声说:“在其位便要谋其政,也许又会像以前一样,浴血沙场,征战八方。”
  “可是十二国中已经没有需要你平定的战事了,上国皇帝容不下你,这是不是叫作飞鸟尽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公主的观点永远那么直接,“要不然篡位,自己做皇帝吧,然后多多照拂我们膳善。”
  她龇牙笑了笑,一副没心没肺的模样。
  “施主心里,只有膳善国。”他轻牵了下唇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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