窈窕如她第31部分在线阅读

字体大小: | | 上一章 / 章节目录 / 下一章 / 返回书籍页面 / 当前阅读进度31/76

  “施主的伤,怎么样了?”
  公主是不拘小节的脾气,他话音方落,她就脱下鞋袜往前一蹬,“你看。”
  那圆润如珠的脚趾再现,释心脸上显出难堪的神色来,他是担心她的伤口没有痊愈,万一不小心崩裂了,血腥味又会惹来麻烦。不过还好,药僧的金创药有奇效,两天光景就收缩了血口子,红肿也消退了。
  公主拿手摁了摁,“已经不疼了,只是走路的时候不太方便,若是大师陪我去……”她嬉皮笑脸道,“还背着我好不好?”
  她往前一探,释心便往后仰了仰,合什道:“寺里有头驴,施主可以骑驴。”
  公主有点失望,“驴哪有大师好……”
  好在公主不矫情,也不嫌骑驴难看。释心大师是请不动的大佛,不到紧要关头不肯出马,这次能答应她,已经是天大的面子了。
  “那就说定了,明早早课过后就出发。大师是和我一同走呢,还是另约一个地方,在山门外汇合?”
  一同出发自然是不能的,释心大师也怕流言蜚语,虽然自己知道和公主之间清清白白,但在别人眼里,大师和大妈早就是一段风流佳话了。
  他忖了村道:“在山脚界碑处汇合,施主可以先走一步。”
  公主道好,起身拍拍裙裾,把草席卷起来,仍旧收进衣柜夹角。
  看日头坠向西边山头,到了伙房预备晚饭的时候了,正打算回去,听见释心唤了她一声。她回头靦着脸笑,“怎么,大师是舍不得本公主吗?本公主还要打饭,要不这样,你给我留个门,等伙房收工了,我摸黑过来。”
  一只脚受了伤,还有野心夜奔的公主,那份毅力是值得肯定的。只是释心自动忽略了她的话,漠然指了指自己的脸颊,示意她脸上的妆花了。
  公主却愕然,释心大师今天是怎么了?这么热情奔放的吗?这动作是什么意思,主动求亲亲?啊啊啊,公主喜极而泣,难道是守得云开见月明,释心大师终于被她的真诚打动,打算还俗,和她轰轰烈烈一场了吗?
  此时的公主娇羞不已,搅着手指,扭着柳腰,如一泓蜿蜒的清泉一样流淌到释心大师身边,在他纳闷的注视下,踮起脚尖亲了他一下。
  释心慌了,骇然道:“施主自重!”
  “自什么重……”公主扭捏着,甜美地冲他飞了一眼,“不是你让我亲你的嘛。”
  释心太阳穴突突地跳,“贫僧什么时候让施主亲我了?”
  公主指了指自己的脸颊,“你这个动作,不是让我亲你,是什么?”
  误会……实在一场误会。释心扶额叹息,和她在一起的时候每每感到无言以对,这种心力交瘁,是难以缓解的一种阵痛,她真的可以让你濒临崩溃。
  他缓缓吸了口气,缓缓放空自己,等心情平静些了才道:“贫僧的意思是,施主脸上的油彩蹭掉了,如果不补上,恐怕会在伙房的僧人面前露馅。”
  公主明白过来,也觉得有点难堪,但看在自己还是占了便宜的份上,讪笑一下反咬一口,“那就是你的不对了,有什么话不能好好说,做那种模棱两可的动作,肯定是希望我误会。”
  释心合什站在门边,手上缠绕着菩提,眼观鼻鼻观心,“贫僧永远不会要求施主做那些,贫僧是出家人,望施主谨记。”
  公主打开释心书桌的抽屉,里面存放着她置办的油彩、铅粉,还有小铜镜。她一手把着铜镜,一手娴熟地给自己上妆,嘴里曼应着:“话别说得太满,万一将来你改主意了,怎么暗示本公主都接收不到,到那时候你会后悔的。”
  她说完,“咔”地一声阖上了粉盒,仍旧把东西放到原处。罪过罪过,一个和尚的抽屉里放着女人化妆的工具,释心大师早就不干净了。其实他态度强硬,心还是很软的,譬如嘴上说着不要,她亲了也就亲了,亲完至多招来他一通埋怨,她不痛不痒地敷衍过去,也就相安无事了。
  就是那种悲愤的神情,会泄露他心中的不满。公主准备出门的时候他还抿着嘴唇垂着眼,于是她干脆在他面前站定了,很公平地说:“你要是觉得自己吃了亏,那就亲回去。”
  说着把脸往前一递,他自然避她如蛇蝎。公主恶作剧式的娇声一笑,步伐轻盈地蹦出门槛,一时忘了自己脚底的伤,扎扎实实踩上去,然后吃痛“唉哟”一声,歪歪斜斜往柿子林那头去了。
  “这大娘如狼似虎。”藏经阁前扫地的武僧说,“她在柿子林逗留了一个时辰。”
  “应该是在钻研深奥的佛法。”另一个武僧说。
  两人对视了一眼,不约而同双掌合什,念了声阿弥陀佛。
  公主自然是不在乎这种闲话的,反倒是闲话越多她越高兴。至于释心大师呢,谣言对他毫无杀伤力,可能除了公主的死皮赖脸,他可以刀枪不入。
  第二天公主起了个大早,替圆慧他们装好馒头,提前告了个假,“我今日要进城一趟,家里出了点事,得过去看看。中午要是赶不回来打饭,请圆通师父替我一替,等我回来,给你们带粽子糖吃。”
  这个倒是小事,圆慧道:“大娘的脚伤还没好吧,进城可有段路要走,大娘会骑驴吗?”
  公主说当然,“遥想当年,我策马奔腾飞驰在大漠上……”忽然发现言多必失,忙打住了,摆手说,“反正就是会骑马啦。骑马和骑驴差不多吧,所以没问题的。”
  圆慧慢慢点头,对这位神奇的大妈有了新的认识。
  她是因为家穷,被男人抛弃吃不上饭,才进寺里做帮工的。可是从很多小细节上会发现,她那些技能和癖好,都不是穷苦人家配养成的。就比如骑马,普通百姓家为了务农方便,一般都养骡子,养马的很少,她家养的却是马,且马不用来拉车拉货,居然还能“策马奔腾”,这种见识可不像个寻常做豆腐的大妈。
  不过怀疑归怀疑,谁也不会去深究,公主顺利借到了毛驴,翻身上驴,甩着小鞭子往山下界碑去了。
  其实她前脚下山,释心后脚就出了山门,约在山脚碰面是不假,他也怕她中途再被心怀叵测的人盯上,到时候又得费心营救。
  她在前面,摇着鞭子赶着小毛驴,公主骑驴,能骑出分花拂柳的味道。他在后面跟着,不远不近的距离,可以确定她在他能够保护的范围内。
  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一直被麻烦着,麻烦成了习惯。这个因他来到天岁的人是他的责任,她需要的东西他给不了她,但在他能力所及处,至少保她性命无虞。但这种保护,不确定能持续多久,也许等她灰心了,离开达摩寺了,一切的因果循环,就算告一个段落了吧。
  毛驴蹄声哒哒,短促地叩击着青石路,公主在驴背上花摇柳颤,赶往前面的界碑。间或碰见上山礼佛的人,人家老远就双手对合向她行佛礼了,她有点意外,这些善男信女好虔诚,在他们眼里,连伙房帮忙的大妈都是沾着仙气的吗?
  公主忙夹着鞭子合什回礼,可是错身而过,人家的双手还是没放下来。
  她不由失望,原来是自己会错意了。
  意兴阑珊地回头看一眼,这才发现身后不远处有个穿着白衣,头戴帷帽的僧人。早晨的凉风微微吹动障面的白纱,白纱首尾相接处露出一点缝隙,纱后的脸在晨光下沉寂剔透。
  行人向他行佛礼,他便站住脚回礼。有风钻进广袖下,僧服流云般涌动,大师真是不染尘埃,如皑皑山巅白雪啊!
  公主高兴地摇动起小鞭子,欢喜地叫了声释心大师,“你是不放心我一个人走吗?来得好快呀!”
第34章
  可是释心大师并不接她的话,
也可能是碍于人多眼杂吧,人前的释心大师,是放弃了帝裔身份的高僧,
光凭这一点就自带光环。所以他不搭话,公主还是很理解他的,
他们就这样各走各的,
公主赶着小毛驴走在五丈开外,
释心大师拄着锡杖跟在身后。不用回头,仔细听铁环摇动的声响,就知道他在不远处。
  只是公主初来云阳,
还不认路,
走到岔道口就不知该往哪里走了,所幸有释心大师,在后面遥遥指路,
“前方五十步,左转”,
可算实实在在的高德和尚。也因为他的指引,
公主才顺顺利利找到了暂时安顿那些飧人的地方。
  这是官府安排的临时住处,以前专门用来收留流浪人员的。大概因为赶往衙门报案的是楚王府的护卫,
因此地方官员格外重视,收容所四周安排有大量的守兵,
公主和释心被看门的拦在槛外时,门内很快有官员迎出来,
老远便撩袍下跪,
伏地泥首道:“卑职云阳太守徐源,恭迎楚王殿下大驾。”
  哥不在江湖,但江湖上到处流传着哥的传说,
这就是释心大师现在的状况。
  公主撅着嘴嘟囔:“这太守只给你请安,有点不尊重客人啊,本公主好歹是膳善国的正牌公主。”
  释心打起帷帽上的面纱,斜斜乜她又调开视线,那样子有点像冲她翻了个白眼。
  公主不屈,“嗳,你瞪我干什么……”
  她在叫嚣的时候,释心已经举步迈进门槛,走到太守面前,合什道了声阿弥陀佛,“徐大人请起。贫僧法号释心,如今皈依我佛,早就不是什么楚王了。请徐大人莫遵俗礼,拿贫僧当个寻常僧人,等闲视之就好。”
  徐太守哪里敢,当年他入上京,曾经有幸一睹楚王风采,那时的青春少年郎,意气风发跨马扬鞭,比天上的太阳还要耀眼。现在享够了人间富贵,厌烦了杀伐剃度出家,人家还是天之骄子,谁敢对他等闲视之。
  徐太守连连说“不敢”,到这时才见释心身后跟着个黑得锃亮,满脸雀斑,但身材火辣的姑娘。
  他迟疑了下,不知这女子是什么来历,刚想发问,就听释心淡声道:“这位是达摩寺伙房帮工的大娘。大娘素日旁听佛法,心有大慈悲,这次听说了这桩惨案,执意跟来看看。”
  公主听他这么介绍自己,怨怼地瞥了他一眼,不过也并不反驳,毕竟释心大师隐瞒她的身份,是为了尽量减少麻烦。
  于是公主堆了个笑脸道:“大师说的对,老婆子就是来看看,有什么是我能帮得上忙的。”
  一个前凸后翘,脖颈修长的年轻姑娘,非要称自己“老婆子”,也不知是不是心理受到过创伤。徐太守敷衍地笑了笑,拱手说:“大娘有心了,昨夜大批飧人运回来,确实让本官手忙脚乱了大半夜。后来人都安顿下来,也一一命大夫诊断了,眼下一切井然有序,多谢大娘。”
  反正是跟着楚王来的,宰相门前七品官,太守对别人可没有那么客气,但对这位伙房大妈,报以了上宾一样的待遇。
  这时偏厅有人出来,一看见公主就招呼:“姐妹,你还好吧?”
  公主忙迎了上去,释心虽觉得她又忘了他的叮嘱,心里有些不称意,但也不便多说什么,转头询问太守,“那些飧人的救治情况如何?”
  太守枯着眉摇了摇头,“昨夜送到这里,就死了三个。剩下十二个,大多只剩一口气吊着,其中两个略好些,能够简单说两句话。”顿了顿道,“殿下……哦不,大师,如今朝中对于镬人的约束愈发松散了,当初大师在,军纪严明,地下黑市也没有那么猖獗。现在大师下野,镬人得不到有效的监管,为非作歹者越来越多了。”
  这也是无法回避的现状,中朝依靠镬人作战,镬人的待遇向来比普通人高。面对狼群一样的下属,必须有铁腕加以镇压,才能维持太平。天岁懂得统兵的皇族几乎没有,他放弃了那个大将军的职务,镬人也就基本失控了。
  释心叹了口气,回身朝敞开的大门望了眼,飧人过多,他不便进去,只得在院子里等候。隐约听见公主的哭声,他心头拧了一下,仍是无能为力,现在能做的,好像只剩诵经为这些无辜的飧人祈福了。
  屋里公主站在地心,哭得脸上妆都花了,“没想到,我们膳善人在上国竟活得这么凄惨……怪历代国主没能好好保护自己的子民,都是尉氏的错。”
  绰绰和有鱼跟着鼻子发酸,“殿下,这不是膳善的错,也不是国主的错。我们膳善实在太弱太弱,天岁伸出一根指头就能把我们捏扁,国主也是没办法,我们全国的兵力,才两千多人啊。”
  公主捂着脸大哭,“那飧人怎么办,继续被送进天岁,继续被那些镬人鱼肉吗?我们长得香,又不是我们的错。”
  公主因这满室垂危的国人痛哭流涕,扒着门框的谢邀在槛外安慰着:“姐妹你别难过,大环境就是这样,谁也无法改变。你不要恨所有镬人,冤有头债有主,要恨就恨院子里站着的那个,千万不要恨我啊。”
  谢邀急于撇清,难免口不择言拖别人下水,廊下的王府护卫好心地提点:“谢小堡主,活着不好吗?”
  屋里的公主现在确实仇视所有镬人,她惨然打量每一个僵卧的国人,大概是哭声惊醒了尚有意识的幸存者,一个男性飧人呻吟着睁了睁眼,公主忙上前慰问,“喂,老乡,你感觉如何?”
  那人两眼好不容易聚焦,勉强看了她一眼,“你是谁啊?”
  “我啊……”公主比了比心,“我是你们的公主尉烟雨啊。”
  “胡说……”那个男人很唾弃她的样子,吃力地喘息着,“长得这……这么丑,也好意思冒充公主殿下。”
  公主的眼泪又下来了,她在无边的悲伤里,品咂出了一点小小的骄傲,无论如何在子民们眼里公主殿下貌美无边,她变装后因为太丑而被否定,反倒让她感到欣慰。
  公主搓了搓脸颊,露出油彩下精瓷一样的肤色,“看看,我真是你们的公主。”

< 章节目录 >   < 上一章 >   当前阅读进度31/76   < 下一章 >   < 返回书籍页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