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妆第246部分在线阅读
魏彬和靳永于最快的时间里抽人组建了审案队伍,殷昱搜集到的人证物证全都被带去做了归纳清理。当日夜里传来的消息,郭家人全部招认供词属实,并且拿出了一份季振元亲笔书写至关重要的信件。
信件内容是季振元开下二十万两银子的私产给郭奉,并且替他抹去多年前纵凶杀人一事的证据为条件,说服郭奉出面替罪之事。虽然未有季振元的私讫,但是举朝那么多能人,要判断出个笔迹不是难事。
现如今只等护国公捉到曹安和佟汾,判下季振元的罪行后便可立时将他捉拿归案。
季振元自然也知道了郭兴被捉的消息,这消息使得他心头更加如坠了磨盘一般沉甸了,如今唯一的好消息便是曹安他们已经逃脱,只要他们不归案便无法作证,他们无法作证,那他与漕帮合伙牟利的罪也就会无限期地拖下去。
皇帝兴许会等不及而将他收押,可是在这最重要的一个环节尚未定下之前,他是不会这么便宜他而杀了他的。而趁着曹安尚且未有下落,他也因此而争取到了更多的时间筹谋后事。
这几日早朝上都风平浪静。
皇帝不曾驳他的官,更不曾向他动手,十分沉得住气。
而他却有些沉不住气了,左必之的话时刻都回响在他的耳畔,日子越往后拖,他的机会也就越少,早朝后,他递话给谢荣,让他下了衙后到府上去。
日落时谢荣到了季府。只见门庭清静,并不像召集了许多人
前来人的样子。他在庑廊下站了站,才又走进季振元所在的摒涛院。
摒涛院里也设了间书房,很简陋的存在。只有左必之与季振元在内。
进门时左必之看了他一眼,然后走过来垂首作拱。
谢荣回了一礼,冲书案后唤了声恩师,季振元站起来,和颜悦色地道:“来了?坐吧。”说着伸手请了他在一旁围椅上落坐。丫鬟们上了茶后,例行都退了下去,季振元这才又道:“那些信件什么的,都处理好了么?”
谢荣点点头,“都按恩师的吩咐,处理妥了。”
季振元点点头。然后拿出叠文书,走过来坐下道:“这里有本册子,你落个印,回头我好备档。”
季振元作为刑部的一把手,谢荣的顶头上司。经常也会有文书让他落印,他每次也都是不折不扣的落下。可是今日,当谢荣惯性地要解荷包取印时,他忽然一顿,又停住了。
他也说不上来是为什么,也许是连日来的坐立不安,也许是进门时看到的出乎想象的安静。也或许是多年来在仕途上练就的敏感度,他拿起这文书来,破天荒地打开看了看。
这是本帐册,约摸有两枚铜钱那么厚,里面分列了许多项,俱是金银铜钱等物。但是并没有署名也没有写明来历去处。
“这是什么帐目?”他问。
季振元捋须,左必之答道:“这是今年刑部没收来的资产造册,因为这次旧案重查,也怕皇上会临时起意查到刑部,咱们虽然不能再做什么改变。却也得防着万一。大人只需要盖上印戳,这东西归了档,也就不怕到时被皇上钻空子了。”
哪个衙门里头没点见不得人的事?刑部虽不比户部,但油水也还算丰厚,往年也都有这样的事,这笔帐做好了,朝廷查不出来,昧下的那些个自然就是几个人分了。谢荣虽然对这些黄白之物不大看重,但是也不便挡住别人发财,所以通常也就痛快盖了印。
但是这次的帐目不同,上面季振元还没盖印。
季振元没盖印,如何能轮到他先盖印?
他心里的疑团也就更重了。刑部贪墨之事与漕运那桩贪墨虽小巫见大巫,但是这个时候,谁会不留多个心眼儿呢?眼下个个都在忙着撇清自己,无论罪大罪小,他都再没有再往自己揽的道理。
然而说来话长,他这一停顿其实也就瞬间的工夫,他低头解了荷包看了看,说道:“来得不巧,印章落在府里,学生这就拿着帐本回去,盖好了再送过来。”
季振元和左必之闻言都有刹那的沉凝。但是很快,季振元点了头:“那我等着。”
谢荣拿着那帐薄,颌首退了出门。
季振元等他背影消失在拐角,凝眉自语道:“该不会有什么意外吧?”
左必之道:“这帐目他无从查起,这个时候,也不敢不从。若不然,他吃的亏会更大。”
季振元回头看向他,神情却没有丝毫轻松感:“他可不是一般人。”
左必之抿唇无语。
谢荣回到府里,在书房里拿着季振元那帐册看了半日,心里却是越发打起鼓来,这个时候季振元突然把这么本帐册没头没脑交给他盖章,要他想认为没问题都是不可能的了。
季振元如今也着慌了,这是肯定的,可是他不能把七先生拖出来,这也是肯定的。一旦证实有七先生这个人,那么如何解释七先生豢养死士的事情?什么样的人会需要贪下数百万两的银子,需要豢养的死士卖命,又需要扶持一个看起来根本没有任何优势的皇孙为太孙?
只有一个可能,
七先生与季振元他们的目的,是以推上殷曜坐上太孙为名,而行掌控朝堂之实。谋逆之罪诛连九族,天底下没有几个人敢犯这样的案子,因此,他原先只以为七先生与殷曜有着某种割不断的关系,所以需要扶助他,而从来没想过季振元和七先生竟是打的这个主意。
可是如今种种迹象看来,季振元他们的阴谋比他想象的更大更深更远,漕运案子如今只是以贪墨案论罪,可如果交代出七先生来,那么即使不是谋逆皇帝也必然以谋逆之罪论处了!这种情况下,季振元又怎么会作茧自缚呢?
可是季振元也不是傻子,当初在与七先生定下这件事之初,他肯定就想到了今日,七先生在暗,他在明,万一像如今这样出事,首先吃亏的便是他自己。既然如此,他能不为自己找条后路?
七先生当然会有把柄在他手里。除了他的真实身份,肯定还包括漕运这案子往来的金额款项。
手上这册上记录的全都是金银数目,刑部油水虽然以金银居多,可是偶尔也会夹点地产什么的在内,眼下季振元唯一脱罪的可能就在于漕帮了,只要曹安和佟汾不把他招认出来,或者假称是别的人,季振元的罪行起码能减轻一半!
看着这帐上密密麻麻的帐目,他忽然扬唇笑起来。
这帐册哪里是什么刑部的假帐?分明就是漕帮分给季振元和七先生的红利册子!
他只要在这上头盖了章给还季振元,他敢保证,季振元绝对会立即把相关的证据加在装订线内,甚或找出一枚跟他一模一样的印章来给他盖到别的文书之上!而后迅速地呈交到御前坐实他的罪名!
只要这册子到了皇帝手里,纵使季振元逃不过一死,季府那么多人也肯定能逃过满门抄斩这一劫!
而满门抄斩的罪名,就该是他谢荣来承担了!
一向以他恩师自居的季振元,口口声声说把他当作接班人栽培的季振元,如今竟然想把他当成替罪羊!
而他竟然以为,他会像个傻子一样乖乖地不分真伪果断盖印!
他猛地将桌子一掀,笔墨纸砚顿时洒了一地,门外庞鑫他们立即冲进来,谢荣信手拿起身后书架上一只花瓶,往门口倏地砸过去!“滚!”
庞鑫等人纷纷退去,房里顿时又空了。
谢荣跌坐在躺椅上,扶额仰躺了下去。
闭上眼,他忽然想起三十多年前,那时候他还只有六七岁,刚刚启蒙不久。谢启功带着他上街,正好县里林家公子中了举,正身披着大红花在县里打马游街,林公子的叔父伯父都跟在马后步行追随。
十岁之前他并不知道读书入仕究竟能给他带来多少实际好处,只知道这是种荣耀,可以当大官,被许多人追捧,可是这种荣耀对于年仅十岁的来说,终究还是太虚幻了。
可是直到看见林公子那样的威风,连他的叔伯都要跟在他马后拍他的马屁,这种荣誉感忽然就真实立体起来,那使他知道,原来考功名是可以凌驾于某些人之上的,虽然历朝以孝道治国,可是在某种时候,你的成就也是可以让你罔顾孝道不遵的。
他回头沉思了两日,胸中豁然开朗。
原来读书入仕真的可以给他带来切身的好处,至少他将来有资格脱离这个家庭,去过他自己的日子,替自己闯一片天空,他可以成为万人景仰的大官,反过来影响别的人,而不至于被别的人所影响——他入仕的初衷很单纯,不为财,不为利,只为替自己挣个身份。
正文、317
请罪
可是他也记不清从什么时候开始,这个初衷变了,他开始向往着权利,向往着位居人上,向往着最大程度上掌控自己的命运,他如今还走在前进的道路上,可是他已经看不见别的路了,从跟随季振元那日起,他就只剩这一条路可走。
可是季振元最终留给他的,是条死路。
他承认他恨季振元,如果不是他,谢葳与魏暹的事不会被天下人知道。如果这件事没败露出去,谢葳不至于后来一直找不到合适的夫家。如果不是拖得这么久待字闺中,也不会被谢琬有机可乘,设计将她嫁给了曾密……
他是有理由恨季振元的,可是尽管他再恨,也知道他不能动他,他跟他是紧紧绑在一起的,就是要报复,他也得等他位置等稳之后。
可是眼下,季振元在拖着他给他垫背,他就算死,也还是要拉着整个侍郎府一起给他陪葬!
既然他可以把罪名推到他头上,他为什么不可以反过来狠狠地撕咬他呢?
他走到书架前,再度开启了暗格,拿出那叠信件和文书。
他要反咬他,简直连圈套也不必设!
护国公率兵拿下漕帮总舵,却逃走了曹安和佟汾,霍英率人连日追踪也没曾有下落,便使这案子又悬在了半空。要治的话当然是可以治的,但是放过了曹案他们就等于白白放过了季振元,这又使人如何甘心?
所以大家对皇帝暂且不收押季振元的决策也是支持的,如今他逃不了,也串不了供,唯一只能指望曹安他们逃脱,可是即使逃脱也不是拿他毫无办法,现在不过是等一个最佳时机,如果万一等不着,自然又要另谋良策。
于是这几日的主要精力便就放在了追踪曹案和佟汾上。他们俩是最后的一环,这步断断不可松懈。可是多耽搁一日,就有多耽搁一日的风险,这日皇帝在午膳后把护国公和魏彬叫进了宫。问道:“霍英如今追到哪里了?”
护国公道:“已经到了沧州城内,沧州城门四处已然紧闭,如今正在挨家挨户搜查。”
皇帝沉下声音来:“就不能想个法子快点引他们出来吗!”
护国公默语。这二人都是混江湖的,家人老小都没固定去处,能有什么法子引他们?
“再加派点人手!”
皇帝重重一挥手,因为禁不住这股气怒,又咳嗽起来。
护国公和魏彬连忙应旨退下。
张珍给皇帝平了喘息,便给他腰后塞了软枕,让他靠在软榻上。
皇帝看着面前堆成山的奏折,眉头没有丝毫松开的意思。
随着漕运之案的重审。各处城门的严守,季振元的书房被封,百官们再愚笨也看出来这是冲着谁来了。季振元是内阁首辅,他若倒了台,必定拉扯下一大帮高官大臣。而这些高位,早被许多人觑觎已久。所以这些日子参季振元一党的奏折竟如雪片般飞来。
这当中固然以事实居多,可也不乏夸大其词者,皇帝其实是深知而且乐见这种现象的,因为从古至今那么多权臣倒台的例子表明,但凡天家有了下手的迹象,那么根本用不着招呼。自然会有许多人跳出来推这堵烂墙。
可是在推这堵墙的众多双手里,却没有一双与漕运案子本身相关。皇帝针对的并不是季振元本身,而是这案子主使人的动机,他们的阴谋。至于一个季振元,就是做的坏事再多,只要不结党。不谋逆,动摇不了社稷的根本,他随时都可以拿下他。
他也在想,季振元究竟是跟谁合谋?他又究竟有什么阴谋?他为什么要设下这阴谋?
季振元就在宫城外不远的季府里,可是如今他竟然拿不准以什么罪名去捕拿他。以贪墨之罪。实在太便宜了他,可若以谋逆之罪,又没有确凿证据——漕帮的人迟迟不曾捉拿到手,这使他一日比一日忧急。
他自己的身体他自知,太子的身体也不好,他怎么能留下这么个烂摊子让他去收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