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妆第205部分在线阅读
陆观和临江侯知道今儿有新人报道,所以也早早地聚到了营帐,他们一个是后期有战功的大将,一个是开国受荫封的勋贵,平日私底下都有些不大对付。但是五军之中左右都督都是这样的分配,一个勋贵搭个功臣武将,他们这里面和心不和,别的营中都是如此。这也是没法子的事。
谁让他们的皇帝甚爱玩平衡之道呢?
他不怕他们不和,就怕他们不够不和。
作为一个大臣,只要他有着针对目标,那他就怎么也不会放松警惕,会防备着被人揪小辩子,也会没有那么多精力去琢磨谋逆造反的事儿,而皇帝手抓着两边的小辫子,掌握了主动权,想整你时就整你,你还真拿他没办法。
百官们对皇帝的执政手段心知肚明,可是就算这样,他们也做不到放下所有矛盾与不和变得同声共气,一来这样的话皇帝必然会采取些手段让你们不和,二来就算是皇帝不这样,要想朝堂百官和谐一片也是绝无可能的事。
人总是对越离自己越近的东西越敏感,越具防备,双方同等条件下人的嫉妒心最强,只要有人在就会有攀比和争端,只要有争端,那么每个人都身处在漩涡之中。
陆观与临江候在营房里各自喝了盏茶,曾密就到了。
给二人跪地行了礼,曾密便从包袱里把卷宗履历和委任状掏出来,递上去。
临江侯先礼节性地交给陆观先看。
陆观先看了委任状,递给临江侯,然后打开卷成筒的纸卷比对履历。然而看着看着,他的眉头就紧皱起来,目光也变得惊诧。他抬眼看了看底下的曾密,然后又往下看起来。
曾密不由疑惑,这履历莫非有问题?可是上司没开口,他也不便问。
陆观足将他的“履历”看了两三遍,直到临江候也觉得有问题,他才无声地把手上的东西递给他。
临江侯接在手里,才扫了一眼,眉头便就跳了几跳,这哪里是什么履历,这是张行贿清单啊!这上头足足列了有四五十项,大到古董器物,小到一顿饭钱,事无俱细全都给列齐了,而且每项都列有证人证据,而他行贿的对象则是刑部侍郎、季振元的得意门生谢荣!
临江侯当场讷然,下意识地往陆观望去。陆观虽未说话,唇角的那丝讥讽却已经说明了一切。
曾密是勋贵子弟,临江候也是勋贵后嗣,他明白陆观这样的功臣是打心眼儿里看不起他们这样不学无术纯靠荫封上位的勋贵的,眼下曾密递上来的这清单,摆明了就是打了他们所有勋贵的脸!这是赤*裸*裸地告诉他们勋贵们就是这样专走歪门邪道上位的!
广恩伯府虽然与临江侯府并没什么过深的交情,可眼下临江侯脸上却也有些挂不住了。勋贵们如此都在抱团,这单子交上去不但曾密会被削职,只怕这辈子都不大会有再进营的机会。这样一来指不定皇帝又会向勋贵们有所动作,这可是万万伤不起的!
曾密这履历肯定是被人做了手脚!
他沉下脸,问曾密道:“你这卷宗,有谁接触过?”
曾密心下一沉,想了想,说道:“属下这卷宗自打昨日拿回来,只有属下与贱内动过。”他试探道:“出了什么问题吗?”
临江侯沉了脸,将履历递了给他:“你自己看看!”
曾密连忙接在手里。看过后自怀也不觉吓了一跳,这上面条条桩桩竟然记录得十分详细,而且许多只有他与谢荣二人在场的细节也交代得清清楚楚!这怎么可能?谁会把这东西记得这么齐全仔细?
“都督大人——”
他看着捋须的陆观与没好脸色的临江侯,也不知道说什么好了。最有可能把这些东西提供得这般仔细的只有谢荣,可是受贿也是重罪,自从上次宿ji被捉之后他就更加谨慎了,他怎么会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呢?
是了,他想起来,每次谢荣虽然没有拒绝他给他付钱结帐,可是他经手的那些古董他却是一件也没曾摆出来,难道说,他压根就没打算受他的贿,而是都造起册子替自己准备了后路?
曾密顿觉背脊出了身冷汗,谢荣这是要干什么?他怎么都想不出这样做对谢荣有什么好处,可是如果不是他,那谁又知道得这么清楚?
“这上面的内容符不符实?”
到了这会儿,当着陆观的面临江侯也只能这么问下去了。
曾密连忙跪地道:“大人,这些都不符实——”
“既然不符实,那就交到都察院去好了。”陆观不等他说完,就慢腾腾捧着杯说道。
曾密这会儿连额上也冒出汗来了,交到都察院那就是条绝路了。他好不容易谋得这个职位,可不能白白这样放走!他伏地道:“属下已经知错,还求二位大人开恩!”
陆观垂眸不语。临江侯也不想把这事闹开,只得也低声下气说道:“这履历多半是背地里被人做了手脚,这曾密纵有越轨之处,如今这会儿也已经成了咱营中的人。假若把他遣回去,又不知要到几时才有人补进来,不如就给他个机会。”
陆观跟曾密无冤无仇,虽然看不上勋贵子弟,可这案子同时还牵连了个谢荣,他也不好真把这单子送到都察院去得罪他。
可是若不借这个机会打打勋贵们的脸,他也是不痛快的。默了片刻,于是就说道:“虽然是被人动了手脚,但曾密本人却也默认了此事,咱们知道了却不能装作毫不知情,否则日后如何驭下?咱们都事位上也缺人,就让他补了都事的缺吧。”
都事是从七品的官,跟正五品比起来差了不止一截,反倒比起他在五城营里的品级更加不如了!曾密胸口激荡,待还要再说,临江侯却瞪了他一眼,转头与陆观道:“大人所言甚是,便就调曾密去补都事之缺,这调补文书的事,就请大人作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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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事
陆观不拿这事报到都察院大做文章已经是谢天谢地了,曾密却还不知足,他岂能不气?若把陆观激恼了,这单子报到都察院,都察院那帮人专靠挤兑人吃饭,定然对此紧咬不放,到时候不但曾密别想再呆军营,多半还会被季振元给惦记上!又有什么好处?
当然他也对这单子的来历感到十分疑惑,但这都是后话了,他虽然与曾密交情不深,可是曾密在他手下出事,他若是不闻不问,那往后勋贵们谁还与他往来?事已至此,还是得先解决燃眉之急为要紧。
曾密见着临江侯这般说话,也只好按捺住心头郁闷,拎着包袱去都事职上报到。
但是心里的火气却是一寸寸地在往上长,他花了那么多钱下了那么多功夫在谢荣身上,结果换来的不是升官反倒是降级,而他竟然还不能去寻谢荣算帐——若是他去找他,那就是撕破脸了,如临江侯所说,这样对他自己也没好处!
心里那窝囊气一时间全都化成了雄雄烈火,接连几日都没法平复下来。
这日夜里,临江侯召他进营房交代事务,见他神情之间郁色甚深,便就顺口问起了他这件事。
这两日他倒也明白过来临江侯是适时帮了他一把,因而就把事情来龙去脉都跟他说了个清楚。
临江侯听完沉默良久,而后道:“如果照你这么说,这单子即便不是谢荣自己写的,也定是他身边知情的人写的。谢荣去年被接连弹骇了几次,名声上再也伤不起了,既然他把所受之物尽皆收藏起来,很有可能是准备事后退回。他这么做,也很可能是想在我与陆大人面前过了明路,先且把自己给摘出来。”
曾密凝眉道:“有这个可能吗?”
临江侯唔了声,再道:“不管他是什么用意,你只要是不是他做的这事就成了,你只要等上些日子,看看他把不把东西退回来,事情就见了分晓。”
曾密闻言,拧紧眉心点了点头。
曾密去到后军营报到后即刻降为从七品都事的事很快就传回了广恩伯府,与这消息同来的还有曾密对于谢荣的猜测,说这些的目的是为让任如画多留个心眼,看看四叶胡同最近的反应。任如画听说谢荣背地里竟然还可能藏有这样的心机,原先被强压在心底的对谢家的怨忿顿时就涌上来了。
“既然答应帮忙就帮到底,竟然半途里又动这样的心思,这是想把我们广恩伯府踩到脚底下么?!”
她拿到信当场就在婆婆广恩伯夫人面前哭诉起来。
广恩伯夫妇因为这些年曾密在五城兵马司的缘故,也捞回了些脸面,故而夫妇俩对老三夫妇都格外偏心些,闻言也就不住地附和她。
世子夫人孔氏早就看不惯公婆偏心,见状唇角一抽,便就慢慢道:“三弟妹也别先忙着生气,这谢侍郎是怎么回事不是还没有结果么?”
任如画不与她争嘴,也就只默默地生着闷气。
这里孔氏回了房,想起曾密夫妇这些年在家里横着走,眼下居然也吃了这么个大闷亏,便不由得坐在床沿噗哧笑起来。她唤来心腹丫鬟:“悄悄地放个话出去,就说我们家三爷前些日子送了多少多少东西出去,现如今东西送了反而被降了职,心疼得很,想着怎么把东西要回来呢!”
谢荣是文官,那些文官脸皮都薄得很,这话传出去,哪里会咽得下这口气?自然把东西都送回来了。谢荣若把东西送了回来,曾密夫妇不把谢荣恨得吃进肚里去才怪!她正忧心曾密去了后军营任经历后又该是怎么样一副狂样,没想到老天竟给了她这么个落井下石的好机会!
孔氏这里暗地里下阴手,近来让人时刻盯着广恩伯府的谢琬自然很快知道了。
她笑了下,与钱壮道:“接下来立刻让四叶胡同那边的人发点力。”
陆观将曾密临时调任都事的文书发到京师后,谢荣这里也很快知道消息。因陆观并没有阐述具体原因,只说曾密更合适任都事,因而他也百思不得其解。可是五品以下的本营职位调任并不需要经兵部和朝廷审核,因此他也无从得知。
写信是不可能的,营里的信件都审查得很严密,他的信只要一进了营,那他跟曾密就再无秘密可言。
所以只能等,等曾密什么时候回京来,才好一问。
这日才回到府,庞福忽然神色不定地走进来,说道:“老爷,听说曾密出事了。”
“什么事?”谢荣看着他,在书案后坐下来。
庞福道:“今儿早上我们的人路过兵部,听兵部有人在衙门吃粥时闲聊,原来曾密因为想行贿上司,被后军营的两位都督抓了个正着,所以才被贬了职。”
“行贿?”谢荣皱眉,初去军营里他就行贿?想起前些日子他在自己身上下的那些功夫,跟上司行贿也不是他做不出来的事!于是也不由咬起了牙关。“这个蠢货!”
正说着,庞鑫又急步进来道:“老爷,外面街头巷尾在传曾密和夫人埋怨老爷办事不尽心,想把送来的东西都拿回去呢!”
谢荣一张脸顿能拧出水来。
庞福道:“老爷,咱们是不是得想个应对之策?”这事嚷嚷开了肯定对谢荣大为不利。
谢荣咬了咬牙上,说道,“你去开了大库,把曾密送的那些东西都按册子全部包好,趁夜送过去!另再把曾密付过的所有帐单都按数目给还他们。然后告诉任如画,谢任两家交情早就断了,请他们往后有事另请高明!”
对这批财物他老早就有打算,他并不缺这笔钱,之所以收下不过是为着不伤曾密的面子,也为他想把他纳入门下做个掩饰。
如果他什么也不收却决定帮他,曾密他们绝不会放心,同时季振元也会怀疑他的动机。所以他本就打算等曾密上任后再暗中把这笔钱送回去的,如此一来也能当个人情,没想到,还没有等他行动,事情就已出乎了他的意料!
眼下对曾密他哪里还有什么拉拢之意?直希望从此再不要与他有牵连才好!
庞福连忙吩咐下去,彻夜就雇车把东西拉到了广恩伯府。
而任如画收到这些东西气得脸色都青了,再听到庞福捎来的谢荣的回话,就差点没背过气去!
隔日曾密见到任如画派去营里送衣服用具的人的传话,当场便把巴掌厚的桌面给拍成了两半!
“好个谢荣,果然是你!你如此戏弄于我,那就别怪我从此与你分目成仇!”
曾密在营里如何谢琬不知道,不过接下来听说任如画气病了几日,虽然未曾对谢家有什么举动,不过,朝堂里有几个像李固夫妇那样不顾脸面的人呢?任如画气归气,半句针对谢家的话却没有再说,因为她知道身边等着看她笑话的人多得很,何况,这次曾密失败,她也急需花时间讨好公婆获得支援。
曾密与谢荣两边关系,应该这辈子都不再可能有和好的机会了。
其实这件事谢琬掌握的也只有五六成,许多事都只能任其自行发展,比如说曾密的下场。陆观和临江侯因职务而不和这些很容易打听,她想过曾密有可能被削职,那样当然最好。不过降为从七品的官,这也够让曾密憋屈的了。
只要他憋屈,就不影响下面计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