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妆第106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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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王氏冷笑道:“我连儿子都保不住,还要这夫人派头做什么?
  “这谢府里我呆了三十年,几时又轮到我这个夫人真正当家作主?只因为我是个填房,因为我带着个孩子,你便处处提防我,什么都是你说了算!只可怜我那宏儿,把你当亲爹侍候了三十年,到头来,却落得个被你驱逐出府的下场!谢启功,如果苍天有眼,会报应你的!”
  她扯开嗓子冲着他大吼,身子也因为过于用力而向前屈,而因为她瞪着前方的谢启功,于是两眼上翻,这样便使得她面目看起来更加狰狞。
  谢启功气极,却也不由得后退了两步。
  “不可理喻!简直不可理喻!”
  他不明白当年那般温柔甜美的王氏,为什么会变成这么样不堪的样子,这样的她不止让他害怕,也让他生出些悔恨之意。想当初杨氏虽然相貌略逊于她,可却是真正的闺秀,言不高声笑不露齿,他敢担保,哪怕是活到姿容褪色的如今,她也肯定不会有王氏这样丑陋的一面!
  “我让你习了三十年的德言容工,你竟是半点都没放在心上!你如今就是泼妇,十足的泼妇!简直比那些乡野村妇还不如!”
  他屈起指节敲击着桌面,表达着内心的嫌恶与愤怒。
  “我本来就是个乡野村妇!”王氏咬牙逼上去,声音高亢以及带着变态的激昂,“你是今天才知道我是乡野村妇吗?不是你把我从王家沟敲锣打鼓娶回来的吗!我在你面前装了三十年贤淑,今天我再也不想装了,我索性让你看看,什么是真正的泼妇!”
  说罢,她伸出双手抵住他胸脯,将他狠命往后推去!
  谢启功不过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文人,而且近年来身子骨当真孱弱了不少,哪里禁得住王氏盛怒之下的这一推?当即只觉身子飘空,踉跄着后退了好几步,伸手去扶书桌,偏生脚后脚勾到了后头的座椅,于是整个人便就靠着椅子往前栽,额头正落到书桌角上!
  于是只听得闷哼了一声,谢启功便趴倒在地上,一汪血瞬时从额角突突地涌出来,片刻就流到了王氏脚下。
  王氏瞪大眼瞧着,猛地尖叫起来!
  门口庞福等人闻声一涌而入,见状俱都吓出了魂,庞福立即瞪了眼王氏,然后手忙脚乱地搀扶起谢启功,一面交代旁人:“快去拿药止血!快去请大夫!”
  府里顿时手忙脚乱。
  留守在颐风院的春惠秋霜即刻到颂园禀告了谢琬,彼时谢琬才沐浴完,穿着身家常袍子与谢琅在前院聊仕途官场的话题,听闻后立时连衣裳也没换,加了件罩衣就拉起谢琅赶去谢府。
  虽然她与谢启功之间并没有什么亲情,可是在这个时候闹出这样的事来,拿脚趾头想想都是因为谢宏搬府而起。她不能让他在这个时候死,虽然王氏才是凶手,可是在外人眼里,如果不是谢琬逼迫谢宏,王氏也不会如此气愤失控,就算世人不把她当成罪魁祸首,身为王氏亲子的谢荣也一定会!
  虽然与谢荣之间摊牌是迟早的事,可是这样被动的摊牌,对她来说有什么好处?
  到达府里,谢启功的血已经止住了,大夫正在开方子。谢启功虚弱地躺在床上,闭着眼睛气若游丝。
  庞福等人都在屋里,王氏由邓姨娘伴着,忐忑地坐在旁侧抹眼泪,在恐惧的映衬下,见着谢琅谢琬,她目光里的恨意也变得不那么明显了。谢琅上前向大夫打听起病情,谢琬冷冷地盯着王氏看了半刻,转而走到床前,去握了握谢启功的手。
  这只手干燥而冰冷,对于她的触碰,像是要抗拒,却又无力抗拒,最后只能任由她握了握。
  大夫说因为止血及时,因而并无性命之碍,但是这些日子必须得好生护理。谢琬侧耳听完,便松了手站起来。
  她走到王氏面前站定,王氏也站起身来,惶恐中带着些强撑着的威严看着她。
  “如果老太爷在这个时候有什么三长两短,你们不会有好下场的。”
  王氏面色一凛,就连身后的邓姨娘也不由抬起眼来。
  谢琬说完,便平静地离开了。
  到了门口她吩咐玉雪:“老太爷病了,我和哥哥得搬回来住,你回颂园去收拾些东西。让钱壮程渊他们也回来。”
  二房搬回了颐风院,府里立刻显得不如从前那般冷清了。
  谢琬翌日早上在抱厦里,让人叫来了庞福,说道:“你们老庞家是府里的老忠仆了,昨儿夜里究竟怎么回事,老太太和老太爷是怎么起冲突的,老太爷怎么受的伤,你一五一十告诉我,不能有半个字的遗漏。”说着,她往他面前推过一张银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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丧命
  庞福看了眼银票两眼,却是垂手立着不动,说道:“庞家世代都在谢府尽忠,如今出了这么大的事,姑娘问起来,小的自无隐瞒的道理。这银票还请姑娘收回去。”
  说完,也不等谢琬有所表示,便将昨夜之事悉数道来。“此事不止小的一个人听见,门外还有好些人俱都听见,老太太近日来神思惚恍,如今竟有这惊人之举,如今三太太不在,府里有三姑娘作主也好,为了老太爷的康健,小的寻思只怕也该替老太太延医诊治一番了。”
  谢琬看着他,忽然笑了笑。
  因着些私利,庞福对王氏素有着成见,她心知肚明,一个为着私利便不惜与主母为敌的人,当然是个容易被钱打动的人,她给出的银票是五十两,这钱拿得名正言顺,他却不为所动,对此也只有一个解释,他在向她投诚。
  他向她设诚的目的,无非是为了借她打击王氏。
  在她以那么强势的方式镇压下谢启功和王氏,又把长房治得无法动弹之后,像庞福这样的人其实很多,虽然不见得都是为了报复王氏,但世人趋炎附势的本性是难以控制的,二房有钱,有身份,有声势,他们说与谢府对抗就与他对抗,这种实力并不是人人都具备。
  将来谢启功死后,谢荣长呆在京师,府里这些下人除了留几个看守门户,绝大多数都逃不掉被遣走的命运。可是在谢府呆久了,过惯了这样顿顿有鱼肉,常年有新衣的日子,谁愿意去别的府里?再说了,就是去到别的府里,你半途加入的,又哪里比得上在原主这里自在?
  按照眼下的发展,二房的景况是呈上升之势的,虽然大伙并不知道他们拥有多少产业。可是从谢琬不声不响就能置下那么大座宅子,跟随在她身边的人日日衣着光鲜来看,他们不缺钱,这是很明显的。而且跟着她。说不定比在谢府还好。
  如果能够被谢琬看中带去颂园,那就什么后顾之忧都可以免了,庞福不收这银子,其实已很能代表大多数人此时的心理。
  谢琬把弄着手上银票,默了片刻,遂说道:“老太爷那里,庞叔还得多费心。三叔过年就会回来,那个时候之前,老太爷起码要康复回来。不然的话,大家可都不好交差。”
  有了证人在旁。她就不怕谢荣质问,这王氏不守妇德竟敢跟丈夫动手,无论如何都是不可饶恕的,谢荣就是想怪罪到谢琬头上,也得要他拉得下这副脸面胡搅蛮缠。大家心知肚明。只要他不说出来,谢琬又理会他做什么?
  但是谢荣会迁怒庞福这是一定的。
  所以庞福的脸色顿时沉凝下来:“小的谨遵姑娘示下,定当服侍好老太爷。”
  谢琬又道:“另外,老太爷那边既然已经下了命令让谢宏他们搬出去,那就立即着手让他们搬。”又指着吴兴:“你这几日便跟着庞管事,若有什么差遣,你不可懈怠。”
  吴兴连忙称是。
  王氏这两日气势明显低了。在谢启功面前衣不解带地侍奉汤药,半点也不敢怠慢。
  殴打丈夫险些致死,虽然不归于七出之列,可是若真要惩治她,从此之后她被送去佛庵过完此生是极有可能的。谢启功就算再也下不了地,只要他能说话。也能从此颠覆她的命运。就连谢荣也不能帮她什么!
  她风光了一辈子,怎么能够落得那样的下场?她若去了庵里,还谈什么保护谢宏?因而比起对送出府去的恐惧,眼下所有的事情都可以被抛在脑后了。什么荣辱,什么地位。什么争强好胜,什么讨还公道,在自身都难保的现状面前,都成了浮云。
  她若没有这份耐性,又怎么会使得谢启功前三十年都对她信任有加?
  “庞福?”
  床上忽然传来谢启功微弱的呼吸声。
  她立即回了神,从窗下榻上站起来,快步到了床边。
  “老太爷,是我。您醒了?”
  她替他掖了掖被子。大夫说他天亮之前应该会醒来,眼下才不过亥时他就醒了,看来情况比预期的还要好。她高兴地转过身,将小炭炉上温着的药罐执起来,倒进扣着的药碗里,端过来。
  “我扶您起来,吃药吧。”
  她无比温柔地对着床上的他说。
  “你滚出去!给你滚!”
  谢启功看到她,浑身上下却找不到半丝温柔:“把庞福给我叫进来!庞福!庞福!”
  王氏被他一把推倒在地上,连忙又伏低做小回过来,跪在床下道:“庞福上街去买老参了,这里只有为妻在此。你不要动怒,仔细头上伤口!”
  谢启功拍着床沿:“那你也给我滚!带着谢宏那伙人全部给我滚!你这心比蛇蝎的老虔婆,为了他人子嗣,竟然不惜谋害你的丈夫!你这样的毒妇,我留你作甚?!快滚!”
  王氏含着泪道:“明日一早,我就让宏儿他们搬出去,但是一日夫妻百日恩,还请老太爷看在这三十多年的份上,把我留下来。此后我定然对你百依百顺,再不敢有半个不字!”
  她已经想好了,如今眼目下,只有谢宏搬出府去才能消掉谢启功的怒气,只要她还在这里,那留得青山在,就不怕没柴烧。再说了,她不是还有个当京官的儿子吗?谢荣虽然与谢宏关系并不热络,却不是那种六亲不认的人,顶多到时候她让他多帮扶些便是了。
  等到将来谢启功百年过后,她再去图谋怎么让谢宏东山再起。
  所以,眼下只要能留在府里继续做她面上风光的老太太,让她做什么愿意!
  谢启功一把将床头的药碗拨到地下,喘着粗气骂道:“你给我滚!你们都给我滚!”
  药碗在王氏脚畔变得粉碎,那些碎瓷如水花般迅速地往四面飞散,王氏吓得跳起来,大气也不敢出地立在远处。
  “我,我去唤人来收拾收拾。”
  她咬着唇,含着一泪出了房门。
  到了门下无人处,对着天上下弦月,到底禁不住扶着廊柱哭出来。
  她已经不年轻了,暗自哭泣这样的事情,看上去是多么丢人,多么凄凉,又显得多么矫情。眼泪是属于像谢棋这样的年轻人的,为情而落泪,无怨无悔。
  对于她这样上了年纪的人,应该是每日里被满堂儿孙及珠宝锦绣簇拥着,感受着余生里的安祥与荣华。可是这几个月里她流的眼泪,却比她这一生里流的眼泪还要多。
  她回想起来,就是前夫死时,她似乎也没有流过这么多的眼泪,因为那时候她还年轻,她还美艳,她还有无数的时间和机会可以改变命运。
  可是现在她发现,她居然是什么也没有了,容华已逝,财富也没有,最疼爱的长子已成了残废,而且在她风烛残年之时,居然还要为他操心着吃住花销——当然,她还有个谢荣,可是在谢荣的心里,一切人和事都得给他的前途和**让路。
  她以为她足够好命,可以风风光光的过完此生,没想到命运却偏偏在这个时候狠狠地捉弄了她。她如果当真被谢启功赶出了府去,那么就连谢荣都没法把她弄回来的了。
  想到这里,不由抬头对着月光长叹了一气。月光比起先前又偏离了些许,想来她在此发呆已有小半个时辰了,想起谢启功还没吃药,又得再给他斟一遍,便又不得不打起精神,借着走到丫鬟所在之处去唤人之机,努力平息着心绪。
  屋里还和之前她出来的时候一样,地上满地碎瓷,而谢启功半躺着靠在床头,脑袋耷拉着,看起来又已经睡着了。
  素罗也随着丫鬟一道跟了过来,她轻声地指挥着丫头蹲地捡碎瓷。
  王氏走到床边,轻轻推了推谢启功:“老太爷,醒醒喝了药再睡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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