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名字的故事(校对)第3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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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你父亲跟哥哥也都什么都不是吗?”
“提到他们时,你最好先漱一下口,你根本不配谈论他们。”
斯特凡诺却对他们指名道姓,他说跟西尔维奥·索拉拉协商的事情是费尔南多亲自提出来的,他说最大的障碍是马尔切洛,马尔切洛很生莉拉的气,他对赛鲁罗全家人都很不满,尤其是对帕斯卡莱、安东尼奥和恩佐,因为他们把他的汽车砸了,还打了他一顿。他说是里诺让马尔切洛平息下来的,总之他们费了好多心思。马尔切洛说他想要莉拉做的那双鞋子,里诺答应了他,就把鞋子给了他。
那真是一个非常糟糕的时刻,莉拉感到胸口一阵剧痛。但她仍然喊道:
“那你就把鞋子给他了?”
斯特凡诺一时有些尴尬。
“我能做什么呢?跟你哥哥吵一架?毁掉你的家庭?让马尔切洛开始报复你的朋友?让我失去我投的所有钱?”
对莉拉来说,他的每句话、他的语气都是一种虚伪的掩饰。莉拉没有让他说完,她用拳头捶着斯特凡诺的肩膀,叫喊着:
“所以你就说可以?你就去把那双鞋子拿给他了?”
斯特凡诺任凭她捶打叫喊,直到莉拉试图打开车门,要逃出去的时候,才冷冰冰地说:“你冷静点。”莉拉忽然转过身,叫喊着说他把错误都推卸到了她父亲和哥哥身上,她怎么冷静得下来,他们三个人像对待一块擦地板的抹布那样对待她,她冷静得下来吗?“我不想冷静下来!”莉拉尖叫着,“混蛋!马上送我回去!你刚刚对我说的那些事情,你要回去当着另外那两个狗屎男人再说一遍。”当她用方言说“狗屎男人”的时候,她意识到这越过了丈夫的底线,他没法再保持心平气和,斯特凡诺的耳光顷刻间狠狠地掴向了莉拉,那么响亮,就像一个真相的昭示。莉拉的脸火辣辣地疼,她用难以置信的眼光看着斯特凡诺,他重新启动汽车,第一次失去了平静的语气——这是他自追求莉拉以来第一次失控,他用有些颤抖的声音说:
“看到了吧,是你逼我这样做的,你有没有意识到你太过分了?”
“我们都错了。”她咕哝着说。
斯特凡诺果断地否定了她,就像他从来都很肯定一样,他说了一大串话,有点威胁,也有些说教,还用了一种带着痛苦和悲怆的语气。他的话大体是这样的:
“我们一点儿都没错,莉娜,我们只需要澄清一些事实。你再也不是赛鲁罗家的人了,你现在是卡拉奇太太,你应该照着我跟你说的去做。我知道,你不是一个世俗的人,你不知道什么是商业,你觉得钱是我从地上捡的,但其实不然,钱每天都要去挣,要把钱放到那些能生钱的地方去。你设计了鞋子,你父亲和哥哥特别能吃苦,但你们三个一起还是没办法赚到钱。索拉拉家却能做到——好了,你现在听我讲,我才不在乎你喜不喜欢那个人呢。我也很讨厌马尔切洛,当他用眼睛瞄你的时候,当我想到他说的关于你的那些话,我真想拿一把刀捅到他肚子里,但当我想到要赚钱的时候,他又成为了我最好的朋友。你知道为什么吗?因为如果不去赚钱的话,那么这辆车就不再是我们的了,我也不能给你买这件衣服了,我们甚至会失去我们的房子以及家里的一切东西,你就不再是一位阔太太了,我们的孩子也会像叫花子一样长大。所以,如果以后你再像今晚那样对我说话,那你这张漂亮的脸蛋就会被我打得不能出去见人。你听明白了吗?回答我。”
莉拉的眼睛眯着,她的脸颊已经变紫了,而其他地方非常苍白。她没有回答他。
-7-
当晚,他们来到阿马尔菲,他们俩以前都没住过旅馆,所以表现得很不自在。前台接待员带着一丝讥讽的语调让斯特凡诺尤为羞怯,他不由自主地表现得有些低三下四。当他意识到这一点时,马上用生硬的方式去掩盖尴尬。前台接待员让他出示证件,他的耳朵变得通红。与此同时,一个行李员出现了,留着短胡须,是一个五十岁上下的男人,但斯特凡诺推开了他,好像他是个贼一样,但是他又想了想,在没有享用服务的情况下,给了他一笔丰厚的小费。他扛着行李走在莉拉前面上楼梯。莉拉跟我说,每级台阶都让她感觉到,在路上她已经失去了早上和她结婚的那个男人,现在和她在一起的是一个陌生人。斯特凡诺真的是眼前这个长着粗短的腿、长长的胳膊,手指白皙的人吗?这个和她结合的人到底是谁呢?在旅途中那些难以抑制的愤怒现在变成了不折不扣的焦虑。
一进到房间里,他努力让自己变得温和,但他也很疲惫,给了莉拉一耳光之后,他心里很不安。他用一种虚伪的语气称赞房间的宽敞,打开落地窗走到阳台上,唤她来感受空气的芬芳,欣赏波光粼粼的大海。但她心里一直想着摆脱困境的办法,于是只心不在焉地摇摇头,她很冷。斯特凡诺马上关上窗子,提议出去散散步,还要在外面吃饭,最好多穿一点。他说:“要不你给我带件西服背心吧。”那语气就好像他们已经在一起生活了多年,她会熟练地从行李箱里给他找一件背心,就如同给自己找件毛衣一样。莉拉显得很听话,但实际上她并没有打开行李,既没有拿毛衣,也没有拿出西服背心。她马上到了走廊上,她一分钟也不想再待在房间里。他跟在后面,嘟囔着说:“我这样无所谓,但我是担心你,怕你会感冒。”
他们在阿马尔菲闲逛,一直走到大教堂,他们走上台阶,走到喷泉前。斯特凡诺试着去讨她开心,但逗乐向来都不是他的强项,他更擅于悲怆的话语,或是一个知道自己想要什么的成熟男人会说的那种简洁如警句的话。莉拉几乎没有回应,最后丈夫给她指指这个,指指那个,惊呼着:“快看啊!”然而对她来说,在过去她可能会关注这里的一草一木,每一块石头,可现在不管是街边靓丽的风景、花园的芬芳,还是阿马尔菲的历史和艺术,她都不感兴趣,尤其是斯特凡诺的声音让她很厌烦,他不停地说:“很美,不是吗?”
莉拉很快开始打颤,不是因为天特别冷,而是因为她非常紧张、焦虑。他察觉到了这一点,建议她回旅馆,他还大着胆子说了一句:我们抱在一起就暖和了。但她还想一直走下去,直到疲惫不堪。尽管一点也不饿,她还是径直走进了一家餐厅,并没有征求斯特凡诺的意见,斯特凡诺耐心地跟着她。
他们点了很多菜,但基本没怎么吃,只是喝了很多酒。有那么一刻,他忍不住问她是否还在生气。听到这个问题,莉拉摇摇头,她确实没生气。让她感到吃惊的是,对索拉拉兄弟、她的父亲和哥哥以及斯特凡诺,她内心没有一丝憎恨,所有一切都烟消云散了。她脑子里的一切都发生了变化,突然间,鞋子的事情对她来说变得不值一提,她甚至不明白,在看到马尔切洛脚上穿着那双鞋子时,她为什么会那么生气。现在让她觉得恐惧的是无名指上那枚沉甸甸、亮闪闪的婚戒。她又重新回顾了那一天发生的事情,觉得一切都难以置信:教堂、宗教婚礼仪式和宴会。她喝了酒之后晕乎乎地思考着,我做了些什么啊?这枚金戒指是什么东西?这枚我戴在手上的发亮的圆环到底是什么?斯特凡诺也有一只,在他那多毛的手指上,在黑色的汗毛间闪闪发亮。她记得他穿泳衣的样子,就好像在海边看到的一样:宽阔的胸膛,硕大的头颅就像倒过来的碗。她回想过去,他没有任何一个细节能对她产生吸引力。他只是一个生物,她感觉无法与其共享任何东西,而他却穿着西装,打着领带,嚅动着厚嘴唇,用手挠着硕大的耳垂,他常用叉子叉她盘中的食物,想尝一下。他和之前那个吸引她的卖香肠的小伙子,那个充满抱负、非常自信且有教养的小伙子,那个早上在教堂和她结婚的新郎没有一点儿关系。斯特凡诺张大嘴巴露出白生生的牙齿,嘴巴里吐出红红的舌头,他身体里和围绕着他的一切都在破裂。莉拉坐在桌前,周围来来往往的服务员,还有导致她来到阿马尔菲的一切,缺少任何关联和逻辑性,但又是无法忍受的事实。因此当眼前那个陌生的生物——斯特凡诺眼前一亮,以为暴风雨已经过去了,以为她已经理解了他那么做的原因,并且接受了他的解释,他终于可以对她讲述那些伟大计划了。莉拉想到从桌子上偷偷拿一把餐刀,想着回到房间的时候,如果斯特凡诺敢碰她的话,她就会用这把刀刺向他的喉咙。
最终,莉拉没有那么做,因为在那个餐厅,在那张桌子前,她喝得晕乎乎的。整个婚礼,从婚纱到婚戒,让她觉得没有任何意义,她觉得斯特凡诺的性要求没有任何意义,那对于他来说也是荒谬的。如果真要那么做的话,首先要考虑的是如何把餐刀带走(把膝盖上的餐巾拿下来,包住餐刀,把餐刀和餐巾都放在怀里,把手提包拿过来,让餐刀顺势滑入包里,最后将餐巾放回桌子),但是她最后放弃了。那个把妻子的新身份、餐厅和阿马尔菲固定在一起的“铆钉”是那么松弛。在晚饭最后,她甚至听不到斯特凡诺的声音,她耳朵里充斥着喧闹声,陌生的人群还有他们的心思,都让她恍惚。
在路上,斯特凡诺开始谈论索拉拉一家的好处。斯特凡诺对她说,他们认识市政府的重要人物,他们和各个党派、保皇派还有新法西斯党都有关联。他谈论这些,喜欢装作自己很在行的样子,好像他真的知道索拉拉家在干什么,他强调说:“政治是很丑陋的,但对于赚钱很重要。”莉拉想起之前她和帕斯卡莱做的分析,还有订婚之后他们谈论的事情、他们的计划——要摆脱父母那一代的滥用权力、虚伪和残暴。她嘴上说是的,但其实心不在焉,她心里正想着其他事情——我在和谁谈论了这些事情呢?我不认识眼前这个人,我不知道他是谁。
斯特凡诺拉着莉拉的手,在她耳边说着爱她,她没有后退。也许莉拉打算让他相信,一切都很正常,他们的确是正在度蜜月的新婚夫妻,她想等待时机,告诉他自己内心有多厌恶他、反感他,让他伤得更深。她会说,不管是和旅馆的行李员还是和你上床,都没什么两样。你们的手指都因为抽烟而发黄,都让我恶心。对我而言,最有可能的理由也许是:她太害怕了,试图把每一种反应都向后推。
他们刚一进房间,斯特凡诺就试图去吻她,但她躲开了,她神情严肃地打开行李箱,拿出睡衣,然后把睡衣递给她丈夫,对于她的贴心,丈夫露出满意的笑容,他再一次想抓住她,但她迅速将自己锁在了浴室里。
莉拉一个人待在洗手间里,为了醒酒,也为了摆脱那种挥之不去的支离破碎感。她花了很长时间洗脸,但是她无法摆脱那种感觉,她越来越觉得自己的行动缺乏连贯性。她心想,我该怎么办?难道整个晚上都把自己关在这儿?然后怎么办?
她后悔没拿餐刀,有那么一瞬间她以为自己拿了,最后她不得不承认自己确实没拿。她坐在浴缸边上,把旅馆的浴缸和新家的浴缸进行对比,她认为她家里的更美,家里的浴巾也要比这里的好。是她的,还是他的?浴巾、浴缸,所有的这一切都属于谁?一想到这些崭新美好的东西都属于外面正等她的那个人,只有跟他姓,她才能拥有这些,她就觉得很厌烦。那些好东西都是卡拉奇家的,包括她自己也是卡拉奇家的。斯特凡诺敲了敲门。
“你在做什么?你还好吗?”
没有回应。
斯特凡诺又等了一会儿,又敲了门,还是没有任何回应,他紧张地拉了拉门把手,用一种故作开玩笑的语调说:
“我要破门而入了哦!”
莉拉毫不怀疑他会这么做,这个在外面等她的陌生人什么事都干得出来。她想,我也是,我也什么都干得出来。她脱衣,洗漱,穿上睡衣,她带着鄙夷想到了几个月前她选这件睡衣时的用心。斯特凡诺现在变成了一个纯粹的名字,他和几个小时之前那些情感和习惯已经联系不到一起,他现在穿着睡衣坐在床边,一看见她就马上站了起来:
“你洗得真久啊。”
“是得花些时间。”
“你真美啊!”
“我累了,想睡了。”
“等会儿我们一起睡。”
“现在你睡你那边,我睡我这边。”
“好吧,来吧。”
“我不是开玩笑。”
“我也没开玩笑。”
斯特凡诺微笑了一下,试图牵她的手。她躲开了,他沉下脸来。
“你怎么了?”
莉拉犹豫着。她想找到一种恰当的表达,慢吞吞地说:
“我不想要你。”
斯特凡诺有些疑惑地摇摇头,好像她说的是外语。他低声说,他等这一刻已经等了很久了,朝思暮想。“求你了。”他央求道,几乎一脸悲伤的样子。他指着自己绛红色的睡裤,歪着嘴笑了一下说:“你看!单是看到你这里就会发生什么事情。”她不情愿地看着他,做了一个厌烦的表情,马上移开了目光。
那一刻,斯特凡诺明白:她又想把自己关在浴室里,他就像动物一样机敏地冲了过去,握住了她的腰,他把她抱起来摔在床上。正在发生什么?很明显,他不想知道。他以为在餐厅他们已经重归于好了,他不理解为什么莉拉现在会这样,太小姑娘气了。他笑着压在她身上,试图让她安静。
“那是件美好的事。”他说,“你不必害怕,我爱你,超过爱我母亲和妹妹。”
但是没用,她站了起来,避开了他。这个女孩的心思真难揣摩啊!她说“是”表示“不是”,说“不”但又表示“是”。斯特凡诺低声说:“别再耍小性子了。”他又一次抓住她,骑在她身上,把她的手摁在了床单上。
“你说我们要等,我们就一直等到这一天。”他说,“就在你的身边,但我不能碰你,这件事有多难受!我也忍了。但现在我们是夫妻了,你乖乖的,不要担心。”
他俯身去亲她,她躲开了,脸左右摆动,不断地挣扎,身子扭曲着,坚决地重复说:
“放开我!我不想要你!我不要你!我不要你!”
那一刻,斯特凡诺不由自主地抬高了嗓门,他吼道:
“莉娜,我他妈受不了了!”
他重复了两三遍,声音越来越大,好像是为了模仿一个古老的咒语——他出生前就有的一个准则。这个准则就是:你得成为一个男人,斯特!要么现在就让她屈服,要么她永远都不会屈服;要让你的妻子明白她是女人,而你是男人,因此她应该顺从你。莉拉只听见他说,我他妈受不了了!我他妈受不了了!我他妈受不了了!看看他,他压在她纤细的腰上,身体宽大而笨重,他的生殖器将睡衣顶起来,像撑起的帐篷。
她记得几年前,他用手夹住她的舌头,想用针戳它,因为她在学校比赛中赢了他的弟弟阿方索,她让他弟弟丢脸了。她突然意识到:他一直都是堂·阿奇勒的长子!那个想法让她觉得丈夫年轻的面庞上突然浮现了一些特征,出于慎重,这些特征被默默地隐藏起来了,但它们一直潜藏在斯特凡诺的血液里,等待着在合适的时机显现出来。是的,为了在城区赢得人心,为了讨她欢心,斯特凡诺一直在努力扮演另一个人。因为他的客气,他脸上的轮廓也变得柔和,他的目光也变得温顺,他的声音里也流露出讨好的语气,他的手指、手以及整个身体,都在努力地控制着自己。但现在他的面部轮廓正在变形。莉拉的内心充满了恐惧,那是我们小时候经受过的那种恐惧,比我们下到地窖里找布娃娃的那次更令人害怕。堂·阿奇勒正从这个城区的泥潭里复活,附到了他儿子身上。堂·阿奇勒正在从斯特凡诺的皮肤里冒出来,正在改变他的目光,正从他的身体里爆发出来。实际上他已经来了!
斯特凡诺扯下莉拉的睡衣,她的胸部暴露出来,他猛地抓紧她的胸脯,低下头去轻咬她的乳头。而她就像往常一样,克制住自己的恐惧,尝试推开他,去撕扯他的头发,挣扎着用嘴把他咬出血。他躲开了,紧拽着她的手臂,用腿把她的手压住,轻蔑地对她说:“你干什么?老实点,你就是一根小树枝,我随便一下就可以把你弄断。”但莉拉并没有安静下来,她继续撕咬着,弓起腰摆脱他的重压。但没有用,他现在空出手来,俯下身子用手指轻轻地扇着她耳光,反复逼近她说:“你看看,它有多大,嗯,你说是的,是的。”他从睡裤里掏出粗大的生殖器,对着她,她感觉那东西就像一个无手无脚的洋娃娃,因为哭不出来,满脸扭曲,想从另外一个更大的娃娃手里挣脱出来。他用沙哑的声音说:“现在我让你感受一下,莉娜,看看这多美啊!它独一无二,别人没有的。”她还是非常激动不安,又挨了两记耳光,他先用手掌,然后手背,他所用的力度让她明白,假如她再抵抗,他会毫不犹豫把她杀死——或者说,附在他身上的堂·阿奇勒会这么做。堂·阿奇勒让整个城区的人都很害怕,是因为大家都知道,他的力气可以把你举起来,扔向一堵墙或者一棵树。她打消了反抗的念头,陷入了一种无声无息的恐惧。最后,他从莉拉的身上下去,给她拉上睡衣,在她耳边说:“你不知道我多爱你,你会发现的,到明天你自己也会恳求我比现在更爱你,你会跪着恳求我。我会告诉你,只要你乖乖听话,我就答应,你会乖乖听我的话。”
几次生硬的尝试后,他用一种残酷的激情撕裂了她的身体,莉拉始终心不在焉。夜晚、卧室、房间、床、他的吻、他的手放在她身上,每一份感受都融为一种情感:她痛恨斯特凡诺·卡拉奇,恨他的蛮横,恨压在她身上的躯体,也痛恨他的名字和姓氏。
-8-
四天后,他们回到了城区。当天晚上,斯特凡诺把岳父岳母和大舅子请到家里,用一种比平时更谦和的语气,让费尔南多告诉莉拉他们和西尔维奥·索拉拉之间的事情。费尔南多用一种不悦的口吻,用断断续续的句子,向女儿复述了斯特凡诺说过的事。斯特凡诺很快让里诺说明把鞋子给马尔切洛的原因,说他们很矛盾,但只能答应马尔切洛,把他想得到的那双鞋子给他。里诺做出一副很世故的样子,义正辞言地说:“在很多情况下,我们不得不做出一些牺牲。”他还提起了帕斯卡莱、安东尼奥和恩佐惹上的麻烦——他们打了索拉拉兄弟,还砸了他们的车。
“你知道谁的风险更大吗?”他慢慢提高嗓门,对着妹妹说,“就是他们——你的朋友们,你的那些圣殿骑士,马尔切洛认出他们来了,他确信是你让他们干的。我和斯特凡诺该怎么办呢?难道你想让他们遭到报复?他们打了人,是要付出双倍的代价的,你想毁了他们吗?又能怎样呢?就是为了一双你丈夫穿不了,一下雨就进水的43码的鞋子吗?马尔切洛很在意那双鞋子,我们为了让他不再追究,就把鞋子送给他了。”
同样的话,人们可以这样说,也可以那样说。莉拉从小到大都非常擅长说话,但出人意料的是,那次她没有开口。里诺松了一口气,他用一种略带责怪的语气,说从小她就一直缠着他,说要发财。现在他笑着说:“让我们发财吧,生活已经太复杂了,不要让它变得更复杂。”
这时候门铃响了——对于莉拉来说是一个惊喜,但对其他人显然不是,皮诺奇娅、阿方索和他们的母亲玛丽亚来了,还端着一盘索拉拉家的糕点师傅斯帕纽洛亲手做的点心。
起初,他们似乎是为了庆祝新婚夫妻蜜月归来。于是斯特凡诺让大家传看婚礼的照片,那是他刚从摄影师那取来的(至于录像,他说还要一段时间才拿得到)。但很快大家就明白了,在他们眼里斯特凡诺和莉拉的婚礼已经是过去的事儿了,糕点是为另一对新人——里诺和皮诺奇娅准备的,所有紧张的气氛顿时烟消云散了。几分钟前,里诺还在用粗鲁的语气说话,现在一下子变得柔和了,他说着一些夸张的甜言蜜语,说要在妹妹漂亮的房子里举办他们的订婚仪式,他用戏剧性的动作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小包,从里面拿出一个黑色的首饰盒,打开盒子,一枚钻戒出现了。
莉拉注意到,那枚钻戒和她戴在婚戒旁边的那枚没什么不同,她思忖着哥哥是从哪儿搞到的钱。拥抱接吻之后,他们都在畅谈未来,索拉拉兄弟准备秋天在马尔蒂里广场上开一家“赛鲁罗”鞋店,他们在猜测谁会去经营。里诺说可能皮诺奇娅会去管理,可能一个人,也可能和吉耀拉——现在她和米凯莱已经正式订婚了,她一定会提出这要求的。这次家庭聚会变得非常愉快,而且充满希望。
莉拉几乎一直站着,坐着身上会很疼。没有任何人提到了她发肿发黑的右眼、破裂的下嘴唇以及淤青的胳膊,包括莉拉一直沉默不语的母亲。
-9-
莉拉走在通往她婆婆家的楼梯上,我摘下了她的眼镜,揭开了她的丝巾,她就是那副样子——眼睛周围的皮肤有些泛黄,下嘴唇上有一块紫色的淤痕,还带着血丝。
她对亲戚和朋友说,在一个明媚的早晨,她和丈夫乘着小船去发黄的峭壁下的沙滩,撞在了阿马尔菲海滩的礁石上才弄成这样的。在她哥哥和皮诺奇娅的订婚宴会上,在说这谎言的时候,她用了一种嘲讽的语气,所有人都面带嘲讽地相信了她,尤其是女人,她们总是很清楚:当男人爱她们的时候该说什么,当男人想打她们的时候又该说些什么。再说,整个城区的所有人,特别是女人,都觉得她早就该被修理修理了。所以她脸上的伤并没有激起人们对斯特凡诺的谴责,周围的人反而对他又增添了一份仰慕和敬意,觉得他知道怎样做个男人。
看到莉拉这狼狈不堪的样子,我的心都快跳到嗓子眼了,我抱住了她。她告诉我,她没有来找我是因为不想让我看到她这副样子,我的眼中充满了泪水。她的蜜月旅行就像照片小说中讲述的一样:干巴巴的,近乎冰冷。这让我很生气,也让我很痛苦,但我得接受这个现实,我甚至感觉到一丝快意。让我高兴的是,我发现莉拉现在也需要帮助,或者说是保护。她在整个城区的人面前都没有表现出脆弱的一面,只是在我面前才这样,这出乎我的意料,使我非常感动,我觉得我们之间的距离再次拉近了。我很想马上告诉她,我决定不上学了,因为学习也没什么用,我没有天分。我想这个消息可能会给她带来慰藉。
但这时她婆婆从顶楼的护栏上伸出头来叫她上去。莉拉匆匆忙忙结束了谈话,她说斯特凡诺欺骗了她,其实他和他父亲是一样的人。
“你还记得那次堂·阿奇勒没给我们布娃娃,给了我们一些钱吗?”她问我。
“记得。”
“我们不该拿那些钱。”
“我们拿去买了一本《小妇人》。”
“我们错了。从那时开始,我一直在犯错。”
她不激动,但是很悲伤,她戴上眼镜,重新围好丝巾。我觉得高兴,因为她说“我们”(“我们”不该拿那些钱,“我们”错了),但让我不舒服的是她忽然改了人称,从“我们”变成了“我一直在犯错”,是“我们”——我本想纠正她——应该说“我们一直在犯错”,但我没有那么说。我感觉她正尝试着搞清楚自己的新处境,为了摆脱这种处境,她要找到一个依托。走上楼梯台阶之前,她问我:
“你想到我家来学习吗?”
“什么时候?”
“今天下午,明天,什么时候都可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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