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天才女友(校对)第26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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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很丑,你看!你脑子里的梦想,现在被踩在了脚下。”
她忽然转过脸来,满脸惊恐地问:
“莱诺,我身上会发生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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费尔南多和农齐亚已经在厨房里等了我们很长时间了。他们早就准备好了,我从来没见过他们收拾得那么用心。那时候,莉拉的父母、我的父母,以及所有人的父母,在我看来都很老。我觉得他们和祖父祖母、外公外婆都没有太大差别。在我眼里,他们都背负着一种冷冰冰的生活,他们的生活和我、莉拉、斯特凡诺、安东尼奥还有帕斯卡莱的生活没有共同之处。我们这些人完全沉浸在自己的激情里,充满思想,热情洋溢。在我写下这些文字时,我才想到:费尔南多那时候应该不到四十五岁,农齐亚应该比他年轻一些。那天早上,他们一起在厨房等着,他穿着白衬衣、黑西装,长得像美国演员兰道夫·斯科特,农齐亚穿着一身天蓝色的衣服,头上戴着一顶天蓝色的帽子,一张蓝色的面纱,他们都看起来很体面。我的父母也一样,我清楚记得他们那时的年龄:我父亲三十九岁,我母亲三十五岁。在教堂里,我长时间地看着他们,感觉很苦恼,因为在那天,我在学校的优异成绩根本就不能安慰他们;相反,他们——尤其是我母亲——觉得我上学是白费时间,是没用的。莉拉穿着那件光洁耀眼的婚纱,在一道轻纱后面,她光彩照人,她挽着鞋匠的胳膊向圣家教堂走去,在那里和斯特凡诺会合。斯特凡诺那天也英气逼人,他站在摆满鲜花的祭台上——花匠提供的鲜花可真充分。我的母亲——尽管她的斜眼好像在看别的地方,其实是看着我——让我觉得压力很大,让我觉得自己戴着眼镜,不受人关注,而我的坏朋友却找到了一个有钱的丈夫,拥有家族企业还有一套属于自己的房子,房子里有大浴缸、电冰箱,还有电视和电话。
婚礼仪式非常漫长,主持的神父很啰嗦,没完没了。在教堂里,新郎的亲戚朋友都聚在一起,站在一边,新娘的亲戚朋友站在另一边。摄影师不停地在照相,闪光灯、反光板很耀眼,一个年轻的助理在旁边摄像,录下那些重要的环节。
安东尼奥一直坐在我旁边,他穿着在裁缝那里定做的衣服。他让妹妹艾达照顾母亲,艾达非常不耐烦,因为作为新郎的肉食店售货员,她本可以待在另一个位置,但她不得不待在梅丽娜身边看护着她,和几个弟弟妹妹待在一起。安东尼奥有一两次在我耳边低声说了些什么,但我没有回答他。他的任务就是待在我身边,但不要表现得那么亲密,免得别人说闲话。我的目光掠过拥挤的教堂,我看到人们都有些不耐烦了,都像我一样在四处张望。空气中弥漫着鲜花的香气,还有新衣服的味道。吉耀拉非常美,卡梅拉·佩卢索也非常漂亮。那些小伙子也不逊色。恩佐,尤其是帕斯卡莱,穿得很阔气,好像要显示在祭台上,他们要比斯特凡诺还要体面、更配得上莉拉。
泥瓦匠帕斯卡莱和卖水果蔬菜的恩佐站在教堂最后面,就像两个哨兵一样,在确保婚礼的顺利举办。里诺呢,作为新娘的哥哥,他打破了规矩,没有和新娘的亲戚待在一起,而是待在皮诺奇娅身边,和新郎的亲戚朋友在一起。他身上也穿着一套全新的衣服,脚上穿着“赛鲁罗”鞋子,亮锃锃的,很气派,头发也油光可鉴。很明显,所有接到邀请的人都来参加婚礼了,都穿得很体面。就我所知,花费不是小数目,这也是当时大家有目共睹的。首先是坐在我旁边的安东尼奥——他的衣服应该是借钱做的。我看到了西尔维奥·索拉拉,他体格强壮,穿着黑色的衣服,站在新郎旁边,手腕上金光闪闪。我看到了他的妻子曼努埃拉,她穿金戴银,一身粉色的衣服,站在新娘身边。大家用来装扮的钱,都是从索拉拉夫妇那里借的,堂·阿奇勒死了之后,整个城区的人要借钱,他们都要找这个男人——他的脸是青紫色的,蓝色眼睛,鬓角很秃;还有那个消瘦的女人,她鼻子很长,嘴唇很薄(说得更具体一点,是曼努埃拉在进行具体的操作,她有一个红皮的登记本,上面写着借钱的数目、到期的时间,那是大家都熟知、害怕的账本)。莉拉的婚礼,不仅仅对于花店老板、摄影师是一桩好事,对于这对夫妇来说,尤其是一件好事,除了放债之外,他们还供应了蛋糕和喜糖。
我发现,莉拉从来都不用正眼瞧他们。她也不看斯特凡诺,只是盯着神父。我想,从背后来看,他们不是很登对。莉拉个子很高,斯特凡诺没莉拉高;莉拉光芒四射,引人注目,但他好像一个黯淡的小人儿;莉拉非常专注,就好像要努力搞清楚那个仪式的深层含义,而斯特凡诺时不时转身看着他母亲,或者对西尔维奥·索拉拉微笑一下,轻轻挠一下脑袋。我忽然非常担心,斯特凡诺本质上是不是和他表现出来的不一样?但出于两个原因我没有细想:首先,新娘新郎两个人都非常坚决干脆地说了“我愿意”。他们都表现得很激动,他们交换了戒指,接吻。莉拉真的结婚了,我必须接受这个事实;还有一个原因就是,我不再关注新郎新娘,我忽然发现自己看到了所有人,唯独没看到阿方索,我用目光在新郎和新娘的亲戚队伍里搜寻他,最后我看到他在教堂最后面、在一根柱子后面。我给他做了个手势,他看到我,就向我走了过来,身后跟着盛装的玛丽莎·萨拉托雷,很快尼诺也出现了,他又瘦又高,手放在口袋里,头发乱蓬蓬的,身上穿着上学时穿的衣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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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群人簇拥在新娘新郎身边,他们从教堂里出去,乐队吹奏着音乐,摄影师的闪光灯伴随着他们。莉拉和斯特凡诺停在了教堂前面的空地上,亲戚朋友围过来吻他们,拥抱他们。周围还有乱糟糟的汽车、焦急等待着的亲友,还有其他人——尽管没有血缘关系,但他们更重要,更受尊敬,他们穿戴更阔气,那些太太戴着样式奇特的帽子。那些重要客人很快坐上汽车,被拉到了贺拉斯街上的餐馆。
阿方索的穿戴可真周正啊!我从来都没见过他穿深色西装、白衬衣,打着领带的样子,这和平时他在学校的朴素着装,还有在肉食店里穿着白大褂的样子完全不同。他那时候十六岁了,我觉得他看起来比实际年龄要大,好像忽然间,他的身体发育得和他哥哥斯特凡诺完全不一样了。他更高更瘦,我觉得他长得像那时我在电视上看到的一个西班牙芭蕾舞演员:眼睛很大,嘴唇很厚实,还没有一丝胡子。很明显,玛丽莎一下击中了他的软肋,他们的关系更进了一步,在我不知道的情况下,他们应该已经见过面了。尽管阿方索非常关注我,但他还是被玛丽莎波浪一样的长发、被她的能言善语征服了吗?他那么害羞,她的善谈能填满他们对话的空白吗?他们俩在一起了吗?这一点我表示怀疑,如果在一起了,那阿方索会告诉我的。但很明显,他们的关系发展到了一定程度,以至于阿方索邀请她来参加哥哥的婚礼。而她呢,为了获得父母的准许,把尼诺也强行拉来了。
现在他们都在那里,在教堂门口的空地上。尼诺·萨拉托雷身上穿着皱巴巴的衣服,个子太高,太瘦,头发太长太乱,他手放在裤子口袋里,与周围的环境格格不入,一脸不知所措的样子,他也像其他人一样看着新娘新郎,但没表现出任何兴趣,那只是因为他不知道该看什么。他的出现出乎我的意料,让我非常慌乱。我们在教堂里相互打了个招呼,很小声。“嗨!”“嗨!”尼诺打完招呼后,就和他妹妹还有阿方索待在一起。安东尼奥紧紧拉着我的一条胳膊,但我很快摆脱了他。最后我和艾达、梅丽娜、帕斯卡莱、卡梅拉,还有恩佐待在一起。在乱糟糟的人群中,新娘新郎坐上了一辆白色的宽敞汽车,他们和摄影师还有他的助理一起离开去纪念公园照相。我忽然担心安东尼奥的母亲认出尼诺,她可能会从他脸上的轮廓看到多纳托的影子,但这种担心是多余的。莉拉的母亲农齐亚把疯疯癫癫的梅丽娜拉到自己身边,她和艾达,还有几个小孩子上了一辆汽车一起走了。
实际上,没人认出尼诺来,就连吉耀拉都没认出他来,卡梅拉、恩佐也没认出来。他们也没发现玛丽莎,尽管她还保留了一些孩童时期的特征,没有人注意到萨拉托雷兄妹。这时候,安东尼奥把我推到帕斯卡莱的老汽车上,我们和卡梅拉还有恩佐坐在一起。我一个劲儿地问:“我父母在哪儿呢?希望有人能照顾他们。”恩佐回答说,他看到他们已经上了一辆车,总之我找不到别的借口留下,我们出发了。尼诺还是满脸茫然地站在教堂门口,阿方索和玛丽莎说话,我只来得及瞥他们一眼,车就开走了。
我变得很焦虑,安东尼奥对我的情绪变化很敏感,他在我耳边轻声问:
“你怎么了?”
“没事。”
“什么事让你不舒服了?”
“没事。”
卡梅拉笑着说:“她看到莉娜结婚了,也想结婚了,不耐烦了。”
“难道你不想结婚吗?”恩佐问。
“我啊,如果可以,我明天结婚都行。”
“和谁啊?”
“我知道和谁!”
“闭嘴!”帕斯卡莱说,“没人会娶你。”
我们向海边驶去,帕斯卡莱车开得很猛,安东尼奥把他的车子改装了,他开起来像开跑车一样。汽车轰鸣着一路飞奔,全然不顾路上坑坑洼洼,非常颠簸。他很快就赶上了他前面的车子,又迅速超过它们,好像要撞上一样,在撞上之前马上刹车,迅速打方向盘超过那些车子。我们几个女孩子发出惊恐的叫喊,非常生气地让他小心点,他笑了起来,更加嚣张了。安东尼奥和恩佐连眼睛眨都不眨一下,他们会说几句恶毒的话,骂那些开得很慢的人,他们把车窗摇了下来,当帕斯卡莱超车时,他们会喊几句脏话。
在开向贺拉斯街的那段路上,我开始明显地感觉到,自己和其他人格格不入,这让我很不开心。我和那些孩子一起长大,我觉得他们的做法非常正常,他们充满暴力的语言也属于我的世界,但我的日常生活却走上了另外一条道路。已经有六年了,我所经历的生活是他们所不了解的,我在这条道路上一帆风顺,所向无敌。和他们在一起,我平时学的东西一点也用不上,我必须克制自己、降低我自己来适应他们。学校的那些事情,我不得不放在括号里,有时候拿出来震慑他们一下。在那辆车里,我想我到底在干什么?车里是我的朋友,当然还有我的男朋友,我们正要去参加莉拉的婚宴,但正是那场婚宴,使莉拉——唯一一个我感觉和我有共同语言的人,虽然我们的生活全然不同——不再属于我们。没有她,我和这些年轻人之间的联系,我和这辆奔驰的汽车之间的联系都消失了。我为什么没和阿方索在一起?我知道,我和他的情况一样,我们都会逃离这里。特别是,我为什么没有停下来,让尼诺留下来参加婚宴,问他那本刊登了我的文章的杂志什么时候出来,和他交谈,创造一个空间,让自己远离帕斯卡莱的开车方式,远离他的粗俗,远离卡梅拉和恩佐的粗鲁的言谈,以及安东尼奥的庸俗和暴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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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是最先一批到达餐厅的年轻人,这让我的心情更加恶劣。西尔维奥和曼努埃拉·索拉拉已经和佛罗伦萨来的古董商夫妇坐在一起,斯特凡诺的母亲也到了。莉拉的父母和其他亲戚一起坐在一张长桌前,我的父母、梅丽娜、艾达和他们在一起。艾达一看见安东尼奥,就愤怒地对着他招手。乐队也在做准备,几个乐手在试乐器,歌手在试麦克风。我们有些尴尬地转悠,不知道应该坐在哪里,我们中间没人有勇气问服务员,安东尼奥紧紧挨着我,想逗我乐。
我母亲叫我,我假装没有听到。她又叫了我几声,我还是没有回答。这时候,她站起来一瘸一拐地走向我。她想让我坐在她旁边,我拒绝了。她恶狠狠地说:
“为什么梅丽娜的儿子一直围着你转?”
“妈,没人围着我转。”
“你以为我是傻子啊?”
“不是。”
“你过来坐在我身边。”
“不!”
“我告诉你,赶紧过来。我们供你读书,不是让你被一个工人给毁了,而且他妈妈还是疯子。”
她怒不可遏,我顺从了她的意愿。其他年轻人也慢慢到了,都是斯特凡诺的朋友。在那群人中,我看到了吉耀拉,她示意我过去,但我母亲扯着我。帕斯卡莱、卡梅拉、恩佐、安东尼奥最后和吉耀拉坐在一起了。艾达终于摆脱了她母亲,把她托付给了农齐亚。艾达过来在我耳边说:“过来吧。”我想站起来,但母亲非常愤怒地拉住了我的一条胳膊。艾达满脸遗憾,跑去坐到了她哥哥安东尼奥的身旁。安东尼奥时不时看着我,我给他做手势,眼睛看着天花板,意思是我走不开。
乐队开始演奏,那个歌手大约四十多岁,几乎秃顶了,但脸上的线条很精致,他哼了几句歌词试音。其他客人也到了,整个大厅挤满了人,大家都看起来很饿,但要等新娘新郎来。我试着站起身,我母亲恶狠狠地对我说:
“你要待在我身边。”
待在她身边,我看着她的愤怒,她蛮横的做法,我想她真是没有意识到自己前后矛盾。她本来不想让我上学,但我已经上学了,她就认为我是和我一起长大的那帮孩子中最出色的,她就认定,在当时的情况下我不能和他们坐在一起。她强迫我和她待在一起,我不知道在她的眼里,安东尼奥代表着什么样的危险?像充满暴风雨的大海,或者说漩涡和激流?但我和她在一起,就意味着停留在她的那个世界,变得和她一样。假如我最后变得和她一样,我不找一个像安东尼奥这样的男人,那我还能找谁呢?
这时候,新娘新郎进来了,大家都热烈地鼓起掌来,乐队马上开始演奏婚礼进行曲。我待在我母亲身边,和她贴得很近,那种格格不入的感觉越来越强烈。整个小区的人都来庆祝莉拉的婚礼,她看起来很幸福,很优雅地微笑着,显得非常文雅。她和丈夫手拉着手,简直太美了。我从小都紧盯着她——她走路的方式、她的身体,就是为了躲过我母亲对我的影响。我错了,莉拉还是留在了那里,她受制于那个世界的生活方式,并认为自己已经获得了最好的安置,那个年轻男人是她在这个世界里最好的选择。那场婚礼,对于里诺和她父亲的制鞋生意也是最好的道路。她的生活和我的求学之路,已经没有任何共同之处了。忽然间,我觉得非常孤单。
大家嚷嚷着,让两个新人先跳了一场舞,他们在闪光灯下在大厅里旋转,动作非常标准。我要采取行动从我母亲的世界里逃离出来,虽然即便莉拉也没能从那个世界中逃离出去,但我必须做到,不能再这样逆来顺受。我应该把莉拉从我的生活中抹去,就像奥利维耶罗老师来我们家里要求我做的那样,她是为了我好。我母亲拉着我的一条胳膊,我应该无视她,我要想到自己在意大利语、拉丁语和希腊语方面是最好的,我要记住,我的一篇文章会发表在一份杂志上,有一个非常英俊、优秀的高三男生也给那份杂志写稿。
尼诺·萨拉托雷这时候走进了餐厅,在看到阿方索和玛丽莎之前,我先看到了他。一看到他我就马上站了起来。我母亲拉住了我的裙子,但我一下子就甩开了她。安东尼奥一直在盯着我看,他的脸上放晴了,向我投来了邀请的目光。这时候,莉拉和斯特凡诺正走向放在餐厅中间的位子,那张桌子前坐着索拉拉夫妇,还有佛罗伦萨来的古董商夫妇。我离开他们,走向了门口,朝着阿方索、玛丽莎和尼诺的方向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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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找到了坐的地方,我和阿方索、玛丽莎寒暄,希望尼诺能主动找我聊天。这时候,安东尼奥从我身后走了过来,他弯下腰,在我耳边说:
“我给你占了个位子。”
我低声说:
“你走吧,我母亲已经发现了。”
他很忐忑地看看周围,有些羞怯,又回到了自己的位子上。
餐厅里响起一阵不满的嘀咕声,那些心怀怨气的客人马上提出抗议,他们说各个桌子上的酒不一样,而且有的桌子已经上了第一道菜,有的桌子开胃菜还没上。已经有人开始大声嚷嚷,说新郎亲戚坐的桌子和服务要比新娘那边要好。我感觉到了那种紧张、激愤的气氛。我打起精神,把尼诺扯进了我们的对话中,让他给我讲讲他那篇关于那不勒斯贫穷落后的文章。我的目的是等他说完之后,我自然而然地提到下期杂志和我那篇短短的文章。他马上就说起了这个城市的状况,讲得非常有意思,有很多信息。他肯定的语气很吸引我,在伊斯基亚时,他还是一个内心不安的少年,但现在我觉得他变得过于成熟:作为一个十八岁的男孩,他没有像帕斯卡莱那样用一种非常悲痛的语气谈论这里普遍悲惨贫穷的生活。尼诺的语气很冷静,谈的一些具体的事实和数据,他是怎么做到的呢?
“你是从哪里学到这些的。”
“读到的。”
“读什么?”
“谈论这些问题的报纸、杂志还有书籍。”
我从来都没有翻阅过任何一份报纸或者杂志,我只读小说。莉拉也一样,在她读书的那段时间,除了流动图书馆那些破旧的小说之外,她其他什么书都没有看。我已经太落后了,尼诺可以帮助我,弥补我所不知道的领域。
我的问题越来越多,他在回答。但在回答我的问题时,他不像莉拉那么犀利,他没有莉拉的那种本领,可以把任何事情都讲得很吸引人。在谈论问题时,他采用的语气是学者式的,充满了具体的实例。我的每个问题都会推动他滔滔不绝,他一直说个不停,没有任何修饰,也没有讽刺,只是很尖锐生硬。阿方索和玛丽莎很快就觉得被孤立了。玛丽莎说:“天啊,我哥真是乏味!”她和阿方索聊了起来。我和尼诺也单独聊了起来,我们感觉不到发生在周围的事情:我们不知道放在盘子里的是什么,我们不知道自己在吃什么、喝什么。我在努力寻找想要问他的问题,很专注地倾听他滔滔不绝。我很快就感到,他谈论的事情都是围绕一条主线进行的,他的每句话都围绕着一个核心:要拒绝那些晦涩的句子,需要明确地指出问题,提出一个可行的解决方案,然后介入。
我一直在点头,说我同意他说的话。在他谈到文学时,我有一丝忐忑。他说:“那些都是放烟雾弹的人。”他皱着眉头,重复了两三次,说文学家——那些放烟雾弹的人是他的敌人,“他们写小说,我很乐意读,但如果要真正改变现实,那是另外一回事儿。”实际上,按照我的理解,他用“文学”这个词来反对那些腐蚀人们头脑的人,他说文学都是无用的闲谈。对于我提出的微弱反对,他这样回答:“有太多糟糕的骑士小说了,莱诺!他们塑造了一个堂吉诃德,我们很尊敬堂吉诃德,但在那不勒斯,我们不需要他,我们不需要和风车作战,那只是白费力气,我们需要了解风车的运作方式,并且能让风车发挥作用的人。”
很快,我希望自己每天能和这种水平的男生进行讨论:在他身上,我犯了多少错误啊!我那么渴望他,爱他,但却一直回避他,这是多么愚蠢的做法啊!那是他父亲的错,但也是我的错。我那么全身心地排斥我母亲,但却让他父亲丑陋的影子投射在儿子身上?我后悔了,我庆幸自己能及时醒悟过来,也后悔自己沉浸在那个小说的世界里。这时候,餐厅里充满了嘈杂的音乐和人声,我不得不抬高嗓门和他说话,他也大声地对我说话。有几次,我向莉拉坐的那桌看去:她在笑,在吃东西,聊天,她根本都不知道我坐在哪里、在和谁说话。
有很少几次,我向安东尼奥坐的那桌望去,我很担心他会叫我过去,但我看到他看我的目光有些气愤,我感觉很好。我想:没办法,只能这样,我已经决定明天和他分手。我不能继续和他在一起,我们的差别太大了。
当然,他很欣赏我,他对我全身心地投入,就像小狗一样忠诚。尼诺对我说话的样子,让我觉得他很迷人,没有任何从属的感觉。他向我展示了他的未来,以及他的思想根基。我听他说话,感觉我的头脑被点亮了,就像曾经的莉拉对我的启发一样,他对我说的话能帮助我成长。他会把我从我母亲的世界里拉出来,他自己也在全力摆脱他父亲的影响。
我感觉到有人在碰我的肩膀,又是安东尼奥。他阴着脸说:“我们跳舞吧。”
我小声说:“我母亲不答应。”
他语气有些焦虑,大声反驳说:
“大家都在跳舞,有什么问题吗?”
我对尼诺露出了一个尴尬的微笑,他很清楚地知道,安东尼奥是我的男朋友。他很严肃地看了我一眼,开始和阿方索聊天。我去跳舞了。
“你不要强迫我。”
“我没有强迫你!”
餐厅里人声鼎沸,充满着欢乐的气氛,所有人都在跳舞,年轻人、小孩子和中老年人,但我能感觉到这欢庆的表层下真实的东西。新娘的亲戚都满脸不快,他们都在吵吵嚷嚷,尤其是女人们。为了买礼物,筹备身上的衣服,她们花了很多钱。她们借钱充门面,现在却被像叫花子一样对待:劣质葡萄酒,上菜慢得让人无法容忍。为什么莉拉没有介入呢?为什么她没有在斯特凡诺面前抗议呢?我了解她们——出于对莉拉的爱,她们会克制自己的愤怒。但婚宴结束之后,莉拉会去换衣服,当她穿着旅行的衣裳回来、分发喜糖包,当她穿得漂漂亮亮和她的丈夫离开之后,就会爆发出一场前所未有的争吵,会催生持续好几个月,甚至好几年的仇恨,那些报复和辱骂会把她们的丈夫和儿子也卷进来,他们会向母亲、姐妹还有祖母展示自己是真正的男人。我了解这里的所有人、所有的男男女女,我看到那些小伙子用仇恨的目光看着那个歌手和乐队的乐手,因为他们用一种暧昧的目光看了自己的女朋友。我看到恩佐和卡梅拉跳舞时的说话方式,看到帕斯卡莱和艾达坐在桌子前:很明显,在这场婚礼结束之后,他们会在一起,很快就会订婚,极有可能经过一年半载,他们也会结婚。我看到里诺和皮诺奇娅:他们可能会更快一些,假如“赛鲁罗”制鞋坊能真正启动起来,最多过一年,会举行另一场婚礼,和莉拉的婚礼一样排场。他们一起跳舞,四目对视,紧紧地拥抱着。爱情和利益,肉食店和制鞋厂,老楼房和新楼房。我就像他们一样吗?我还像他们一样吗?
“那人是谁?”安东尼奥问我。
“还能是谁?你没认出他来吗?”
“没有。”
“他是萨拉托雷的大儿子尼诺,还有玛丽莎,你记得吗?”
他一点儿也不在乎玛丽莎是谁,他只在乎尼诺。他很暴躁地说:
“你先带着我去见萨拉托雷,让他不要再来这里,然后你又和他儿子一聊好几个小时?我做了新衣服,就是为了看到你和他一起聊得那么开心吗?他连头发都没剪,连领带都没有打!”
他把我撇在了大厅中央,快步走向了天台的玻璃门。我犹豫了几秒钟,不知道是该去追安东尼奥,还是回到尼诺身边。我母亲一直注视着我,尽管她的斜眼好像在看别的地方;我父亲也注视着我,目光有些凶狠。我想:假如我回到尼诺身边,假如我没在天台上和安东尼奥会合,那就是他甩了我,最好是这样。我经过大厅时乐队还在演奏,人们还在继续跳着双人舞,我回到了自己的位子上。
尼诺好像根本就没有注意到发生了什么。他那时正在谈论加利亚尼老师,还是那种滔滔不绝的方式,他正在和阿方索争论,捍卫加利亚尼老师,因为我知道,阿方索很讨厌加利亚尼。尼诺说,他也经常和这位女老师发生冲突——她太严厉了,但作为老师,她非常棒,她一直激励着自己,教会了他学习的能力。我也想插话,我非常迫切地想让尼诺再次接纳我,我不希望他和我同桌讨论起来,就像刚才和我讨论时一样。我想和尼诺说话,为了避免自己跑去和安东尼奥讲和,满脸泪水地对他说:“是的,你说得有道理,我不知道自己是谁,想要什么,我利用你,然后甩开你,这不是我的错,我不知道自己想干什么,原谅我吧!”我需要尼诺,需要他把我拉入他了解的事情之中、进入他的世界,认为我是他的同类,因此我几乎是抢下了他的话头。他正在努力地捡起我们之前的话题,我列出了那学期初老师借给我的书,还有给我的建议。他点了点头,有些不悦,他提到老师在前不久也借给了他一本书,是我提到的书单里的一本,他就开始谈起了那本书。但我需要更多的认可,让我能脱离安东尼奥。我忽然问他:
“那本杂志什么时候出来?”
他用一种游移的目光看着我,带着一丝不安说:
“已经出来了,大概两星期之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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