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天才女友(校对)第10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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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萨拉托雷没勇气亲自来找梅丽娜,他寄过来这本书。”
“这不是一件很美的事情吗?”
“谁知道呢?现在梅丽娜在等着他,假如萨拉托雷不来,她比之前要更受罪。”
多精彩的分析啊!我看着她白皙的皮肤,脸上很光滑,一颗痘痘也没有。我看着她的嘴唇和耳朵精致的轮廓。是的。我想可能她变了,不仅仅是身体上的,她的表达方式也变了。我觉得——按照今天的话来说——她不仅能用一种我熟悉的语气把一件事情说清楚,比小时候还要清楚;现在她列举事实,很自然地加强了这些事实的分量,用短短几句话就能加强了事情的感染力。我同时很高兴地发现,在她表达观点时,我觉得自己也有能力那么说话。我试了一下,效果很好。我很高兴地想,这就是我和卡梅拉以及其他女生之间的差别:我会和她一起谈得热火朝天,会回应她。她的双手是多么有力啊!她的动作和目光是多么优美啊!
当莉拉和我谈论、分析爱情时,那种交谈的乐趣忽然中断了,因为我有了一个很丑陋的想法。忽然间我明白自己错了:泥瓦匠帕斯卡莱,那个共产党、杀人犯的儿子,他陪我到这里来,不是为了我,而是为了她,是为了能有机会看到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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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想到这一点,我就忽然喘不过气来。两个小伙子从外面进来,打断了我们的谈话,帕斯卡莱笑着坦白说,他从工地出来时没告诉工头,他要马上回去干活儿。我注意到他还是一直盯着莉拉看,几乎有些不由自主。他这么说,也许是为了暗示她:我冒着被开除的风险,只是为了看到你。最后,他对里诺说:
“星期天,我们都去吉耀拉家,莱农奇娅也来。你们去不去?”
“星期天还远着呢,我们会考虑的。”里诺回答说。
帕斯卡莱又看了一眼莉拉,但莉拉根本就没有注意到。最后,他问都没有问我要不要和他一起走,就很快离开了。
我感觉很不舒服,也很焦虑。我不停用手指摸着发红的脸颊,但我意识到这一点之后,就强迫自己不要那么做。里诺从工作台下拿出一包东西,那是在我们到之前他们正在忙活的事情,他有些不安地研究着。我试着又和莉拉谈起书籍,还有爱情。
我们尽情地谈论着萨拉托雷,梅丽娜为爱疯狂,还有那本书的作用。现在会发生什么事呢?不看这本书的内容本身,只看它的封面、标题,还有上面的姓名,就能在那个女人的内心重新燃起多大的激情啊!我们谈论得那么热烈,以至于后来里诺失去了耐性,他对我们吼道:
“你们说够了没有?莉拉,我们看看这活儿怎么干?爸爸待会儿回来,我们什么都干不了了!”
我们不说了。我看了一眼他手头上正在做的东西,那是一个木楦,周围乱七八糟地放着鞋底、条状的皮子、一块块的厚皮革,还有刀子、各种型号的锥子,以及其他工具。莉拉对我说,她和里诺正在试着做一双旅行用的男鞋。她哥哥很快就急了,让我以我妹妹埃莉莎的性命做担保,发誓不对任何人说起这件事情。他们背着费尔南多干活,里诺通过一个在“卡萨诺瓦”皮革厂打零工的朋友搞到了一些皮子。他们利用一些零散的时间,今天五分钟明天十分钟来做这双鞋,因为他们没法说服父亲帮助他们。不仅如此,每次他们一提到这件事,费尔南多都会怒火中烧,让莉拉赶紧回家,说不想在铺子里看到她。他还威胁说要把里诺打死,说他已经十九岁了,还是那么不懂事,不把他父亲放在眼里。
我假装对他们的秘密行动很感兴趣,尽管兄妹俩都把我当成了知己,尽管这桩事我只能作为见证人,莉拉会一个人走在这条路上,做出一些伟大的事情,实际上我后来懊悔了。尤其让我失落的是:我们那么热烈地谈论了诗歌和爱情之后,她把我送到门口,她会觉得一双鞋要比爱情更有意思吗?谈到萨拉托雷和梅丽娜时,我们的谈话是那么精彩。我不能相信的是:她谈到那堆皮子和工具时,马上就忘记了那个为爱遭受痛苦的女人,而我还念念不忘。做鞋子跟我有什么关系呢?我的心里、眼睛里,还在体验着爱的激情,那种被打破的忠贞,还有写成书的爱之歌,那种感觉就像我和她在铺子里一起看了一本小说,周末在教会电影院里看了一部悲情电影。
这种不对应的情感让我感到痛苦,我不得不离开了。因为她更喜欢在鞋子上的这场冒险,而不是我们的谈话;因为她是独立的,而我需要她;因为她有一个可以投身的世界;因为帕斯卡莱——一个年龄比我们大的男人,而不是一个小男孩,他肯定已经找到了其他机会去看她,去挑逗她,想暗地里成为她的男朋友,和她接吻,抚摸她,就像其他男女朋友那样。总之,现在我觉得,对于她,我越来越没有存在的必要了。
因此,几乎是为了驱赶我当时内心的不快,为了强调我的价值,以及我在她生活里不可取代的位置,我忽然对她说,我要去上高中了。我是在铺子门口告诉她的,当时我已经走到了路上。我告诉她,这个决定是奥利维耶罗老师强加给我父母的,她还说要为我搞到上学用的课本,以及一些不要钱的旧书。我这么说是因为我想让她意识到:我是独一无二的,尽管她可能会和里诺一起做鞋子发财,但她永远都会离不开我,就像我永远都离不开她一样。
她很不安地看着我。
“什么是高中?”她问。
“就是上完初中后要上的学校。”
“你去高中干什么?”
“学习啊。”
“学什么?”
“拉丁语。”
“就学这个吗?”
“还学希腊语。”
“希腊语?”
“是的。”
她做出了一副很迷惘、不知道该说什么的表情,最后她说了一句前言不搭后语的话:
“上个星期,我的月经来了。”
尽管里诺没叫她,她还是进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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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在她也在流血,身体里秘密的运动,先是发生在我的身上,然后像地震波一样触及到她,会改变她,现在已经开始改变她了,而我想,帕斯卡莱比我更早发现了这一点。可能不仅仅是他,还有其他男生也发现了这一点。我要去上高中这件事情,很快就失去了光环。好几天我一直都在想这件事情,想着莉拉可能会发生的变化,她会不会变得像皮诺奇娅、吉耀拉,或者卡梅拉一样很漂亮?她会不会像我一样变丑?我回到家里,看着镜中的自己,我真的那么丑吗?她到底会变成什么样子呢?
我开始打扮自己。一个星期天的下午,我从大路走向小公园,穿着通常过节时穿的衣服:一套天蓝色裙子,领子很大,是方口的,戴着我母亲的银镯子。遇到莉拉时,我感觉到一种很隐秘的喜悦,她就像往常一样,凌乱的黑发,身上穿着一件破旧、掉色的衣服。她和往常没有任何差别,还是那个神经质、消瘦的女孩。我觉得她长高了一些,她之前很矮小,现在几乎和我一样高了,可能只差一厘米。她的变化到底在哪里呢?我那时候胸已经很大了,已经长成成熟女人的样子。
我们一直走到小公园里,再往回走,然后又走到公园。那时候时间还早,还没有通常星期天的嘈杂声,那些卖炒花生、核桃,还有扁豆的贩子还没来。莉拉小心翼翼地问了我关于高中的事情,我知道的很少,就夸大其词地告诉她我所知道的一切。我希望能激起她的好奇心,让她渴望了解我在外面的生活,让她也介入我的体验,让她也感觉到,她正在失去我的一部分,就像我担心失去她一样。我走在靠路的一边,她走在另一边。我说话时,她听得很认真。
后来,索拉拉兄弟的“菲亚特1100”靠了过来,是米凯莱在开车,旁边坐着马尔切洛。马尔切洛开始对我们说风趣话,调笑我们。准确来说,不仅仅是对我说的,而是对我和莉拉说的。他用方言唱着这样的话:多漂亮的小姐啊!你们走来走去,不累吗?你们看!那不勒斯那么大,是这个世界上最美丽的城市,像你们一样美丽。你们上来吧!过半个小时,我们会把你们送回来。
我本来不应该那么做的。我本来应该假装没看到他和米凯莱,没看到那辆汽车,我应该一直向前走,继续和莉拉说话,不理他。但我为了证实自己有魅力,而且很幸运,马上就要去那些阔人去的学校上学了,在那里我会遇到其他男生,他们会有更漂亮的汽车。我转过头,用意大利语说:
“谢谢,我们不能……”
就在这时候,马尔切洛伸出了一只手。尽管他个子很高,已经是一个发育成熟的男人,但我看到那只手很宽,手指很短,他的五根手指从车窗伸了出来,抓住了我的胳膊。他还说:
“米凯莱,你停一下车,你看门房的女儿戴了一只多漂亮的手镯啊!”
车子停了下来。马尔切洛捉住了我的手腕,拧着我的手臂,从我手上摘下了手镯。手镯掉在汽车和人行道之间的路上,断开了。
“天啊!看看你做了什么?”我想到了母亲,就大叫起来。
“别着急。”他打开车门,从车上下来说,“现在我给你修好。”
他很愉快,也很客气,他又想伸手拉我的胳膊,想表现得亲密一些,让我平静下来。就在这时候,莉拉忽然过来了——她的身高只有马尔切洛的一半——她把马尔切洛推到了汽车上,用一把裁皮子的刀顶住了他的喉咙。
她不紧不慢地用方言说:
“你敢再碰她一下,我让你看看会发生什么。”
马尔切洛一动不动,目瞪口呆。米凯莱很快从汽车里出来了,他用肯定的语气说:“马尔切洛,她能拿你怎么样,这小婊子没那胆。”
“来呀,”莉拉说,“你来呀,这样你就能看到我有没有胆。”
米凯莱在汽车周围转悠。这时候我哭了起来,从我那个角度可以很清楚地看到那把刀子已经弄破了马尔切洛的皮肤,有一条细小的伤口,流出了一丝血。在我的记忆里,这个情景非常清晰:当时天气还很热,路上行人很少,莉拉挨着马尔切洛站着,就好像他脸上有一只危险的虫子,她正在帮他赶开。
我记得清清楚楚,当时她的态度非常明确:她会毫不犹豫地把马尔切洛的脖子割破。米凯莱也意识到了这一点。
“好吧。你很厉害。”他说,还是很平静,几乎有些风趣,他回到了汽车上,“上来吧!马尔切洛,向两位小姐道歉,我们走吧。”
莉拉慢慢把马尔切洛脖子上的刀刃放了下来,他很羞怯地笑了一下,目光有些失措。
“等一下。”他说。
在我面前,他跪在人行道上,就好像通过最大程度的谦卑来道歉。他在汽车下面摸索了一下,摸到了镯子。他仔细看了看,用指甲把上面的银环弄紧,把手镯修好了。他把镯子递给我,但眼睛看的是莉拉,他说:“对不起。”然后就钻进汽车走了。
我说:“我刚才哭,不是因为害怕,而是因为镯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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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年夏天,城区的界线在慢慢消解。有天早上,我父亲带我出去。我要去高中报名了,他想利用这个机会,让我搞清楚应该坐什么车,走哪条路,去我十月要上的新学校。
那是非常晴朗的一天,吹着风,天气极好。我觉得自己备受宠爱,对父亲的情感很快上升成一种崇拜。他非常熟悉这个巨大的城市,他知道在哪里坐地铁、电车和公车。在路上,他表现得很友好,那是一种很沉着的客气,他在家从来都不那样表现。在公车和办公室里,他和任何人都谈得来,他总能让人知道:他在市政府工作,他可以帮忙加快手续,打开一些门路。
我们在一起度过了一天,那是我长那么大以来的第一次,我不记得之前曾经有过。他对我很关注,就好像在短短的几个小时里,他要传递给我他在生活中学到的所有有用的东西。他向我展示了加里波第广场,还有正在修建的火车站。他说那个火车站会修得非常先进,就连日本人也会赶过来,学习这个火车站的结构,回去也建造一座一模一样的,尤其是那些柱子很美。但他向我坦白说,他更喜欢之前的老火车站,因为比较有感情。那有什么办法呢,那不勒斯一直都是这样:分割,打碎又重建,钱就流动起来,创造劳动的机会。
他把我带到加里波第街上,一直走到我要去上学的地方。他和秘书处的人很亲切地交谈,他的语气总能讨人喜欢。在我们的城区和家里,他会把这种语气隐藏起来。他在一个校工面前炫耀我的成绩,在学校他还发现一个熟人,和他属于同一党派。我听见他不停地说“一切都好吧”或是“只能尽力而为了”。他带我去看卡罗三世广场,还有那些穷人住的地方,参观了植物园、弗罗拉街和博物馆。他把我带到君士坦丁堡街,然后带到阿尔巴港口、但丁广场、托莱多区。我满脑子都是名字,还有路上熙熙攘攘的汽车声和人声,丰富的颜色,还有周围节日的气氛。我很努力地想把自己所看到的一切都记下来,回去讲给莉拉听。我父亲很风趣地和一个做披萨的师傅聊天,他给我买了一块热乎乎的奶酪披萨,他从卖水果的摊子上给我买了一只黄灿灿的桃子。有没有可能只有我们的城区才充满了暴力,而城市的其他地方都是光芒四射,一派祥和?
他把我带到了他工作的市政大楼里。他说那里的一切都是新的,树都被砍掉了,老房子都被拆了:现在,你看看这里多宽敞,唯一古老的东西是安焦城堡,玲珑漂亮,那不勒斯总督安焦,那不勒斯两个真正的男人就是你爸爸和他。我们走向政府大楼,他一会儿跟这个打招呼,一会儿跟那个打招呼,他认识很多人。他跟有些人尤为熟悉,跟他们介绍我,无数次说我在学校意大利语得了九分,拉丁语也得了九分。他和其他人几乎不怎么说话,只是说:“好吧,是的,听从您的吩咐。”最后,他宣布要让我从近处看看维苏威火山和大海。
那是非常难忘的时刻。我们一起走向海滨大路,风越来越大,阳光越来越强烈。维苏威火山的剪影就像一幅粉笔画,火山脚下堆积着城市常见的白色鹅卵石,能看见奥沃城堡土红色的剪影,还有大海。大海真的很壮观!海浪很大,涛声澎湃,风刮得让人喘不过气来,衣服紧紧贴在身上,刘海都被吹了起来。我们和一小群人站在路边,看着眼前的风景。海浪向蓝色的金属管子,向上空喷洒着蛋白一样的泡沫,粉碎成无数亮晶晶的碎末,一直甩到我们的脚下,激起了大家一阵惊异和害怕的惊叹。莉拉没在我身边,这真是遗憾。眼前这种宏大的景象、这种声音让我感觉到眩晕。我感觉,尽管我沉浸在眼前的风景里,记住了很多细节,但有很多东西在我眼前展开,匆匆溜走,让我无法捕捉。
父亲紧紧抓住我的手,好像害怕我溜走一样。实际上,我的确想松开他的手,奔跑起来,穿过大路,奔向波光粼粼的大海。
在这个让人震惊的时刻,四处充满了阳光和大海的喧哗,我假装一个人在一座陌生的城市,就像一个全新的我在面对自己的新生。一种全新的生活,从死气沉沉的事物中突然展现出来,我一定能把握住这种新生。我和莉拉,我们俩在一起战无不胜——我们只有在一起,才能捕捉到那些颜色和声音,还有那些人和事。我们可以讲述故事,赋予那些故事力量。
我回到我们的城区,就好像从很远的地方回来。我又回到了熟悉的街道上,看到了斯特凡诺家的肉食店,还有他妹妹皮诺奇娅;我看到恩佐在卖水果;看到索拉拉兄弟的“菲亚特1100”停在酒吧门口,我真愿意付出一切代价,让索拉拉兄弟从人间消失。万幸的是,我母亲并不知道手镯的事情,幸运的是,也没人告诉里诺那天发生的事情。
我跟莉拉讲述我看到的街道、那些街道的名字、汽车的嘈杂,还有那些神奇的光。但我很快觉得不自在,假如她是我,是她在讲述一天的经历,尽管我没和她一起度过,但我会情不自禁地惊叹起来。我会问问题,会非常活跃地和她交流,提出疑问。我会试着提出,我想和她一起走同样的路线,假如有机会的话,我会让这趟旅行更加精彩,我会成为一个比她父亲更好的旅伴。但她却漫不经心,我当时想,她一定是故意的,是想浇灭我的热情。她想让我相信,事情并不是我说的那样。她只是在想着自己的心事,一个很具体的东西:一本书,或者是一个小喷泉。她的耳朵确实在听我说话,但她的眼睛和脑子很密切地关注着街道,小公园里稀少的几棵树;吉耀拉、阿方索、卡梅拉在散步;帕斯卡莱从工地的脚手架上向我们打招呼;梅丽娜在大声地谈论多纳托·萨拉托雷,艾达想把她拉回家里;堂·阿奇勒的儿子斯特凡诺刚刚买了一辆“加尔帝内塔”,他母亲坐在副驾驶的位子上,他妹妹皮诺奇娅坐在后面;马尔切洛和米凯莱开着他们的“菲亚特1100”经过,米凯莱假装没看到我们,但是马尔切洛还是投来了友好的目光;可能最主要的,莉拉在想着她背着父亲做的秘密工作,她想着怎么把鞋子的计划向前推进。我讲的故事,对她来说是一些无用空间的无用信号。那些地方,假如她有机会去的话,她才会考虑。实际上,在听完我的讲述之后,她只是说:“我要告诉里诺,我们要接受帕斯卡莱·佩卢索星期天的邀请。”
事情就是这样,我给她讲述那不勒斯市中心的事情,她把吉耀拉家当成了我们谈话的主题,那是我们这个城区的一栋房子,帕斯卡莱想带我们去那里跳舞。我觉得很遗憾,因为每次佩卢索邀请我们时,我和莉拉都说去,但后来从来都没去过。我不去,是为了避免和父母之间产生不必要的争吵,莉拉不去是因为里诺反对。但我们有时候会很留心帕斯卡莱,在举行舞会的时候,他穿得整整齐齐,等着他大大小小的朋友。他是一个很慷慨的小伙子,不分年龄,他都一视同仁,愿意接待所有人。通常他会在加油站那里等着,这时候他的朋友三三两两地走过来:恩佐、吉耀拉和卡梅拉——现在她让大家叫她“卡门”。里诺没事也会去。安东尼奥要照顾梅丽娜,在梅丽娜比较平静时,他也会出现,还有他妹妹艾达——索拉拉兄弟会把她拉到汽车里,不知道在哪里鬼混一个小时,她有时候也去。天气好的时候,他们这帮朋友会去海边,回来时脸上晒得发红。大部分时候,他们会去吉耀拉家聚会,吉耀拉的父母要比我们的父母开明,在他们家里,谁会跳舞就跳舞,不会跳舞的可以学。
莉拉开始拉着我参加这些家庭聚会,不知道为什么,她好像忽然对跳舞发生了兴趣。而且我还惊异地发现,帕斯卡莱和里诺都是很棒的舞伴,我们跟他们学会了探戈、华尔兹、波尔卡,还有马祖卡舞。说起来,作为舞蹈老师,里诺很容易失去耐性,尤其是对他妹妹,而帕斯卡莱非常有耐心,开始他让我站在他脚上跳,这样我就能学会步子。当我们学会一点了,我们就在家里旋来旋去。
我发现我们都喜欢跳舞,我愿意一直跳下去。莉拉还是一副探究到底的表情,好像她的乐趣来自于学习的过程。说真的,她一般都坐在那里看着,研究我们的舞步,给那些跳得最优美的人鼓掌。
有一次我去她家里,她给我看一本她从图书馆里借来的书,上面详细描述了跳舞动作,还有图示——男士和女士在一起旋转的黑白绘图。那段时间她心情非常好,对于她来说,那是一个生活丰富多彩的时期。有时候,她会突如其来地抱住我的腰,让我和她一起跳探戈,用嘴哼着调子。里诺有时候探进头来,看到我们会笑起来,他也想跳舞,先是和我跳,然后和他妹妹跳,尽管我们没有音乐。我们跳舞时,里诺对我说,莉拉现在狂热地追求完美,总是强迫他一起练习,尽管他们没有留声机——莉拉一听到这个词,就会开始喊:“留声机!留声机!留声机!”她在房间的角落里,眯着眼睛说:
“你知道这个词是从哪儿来的吗?”
“我不知道。”
“是希腊语。”
我用疑惑的眼神看着她。这时候里诺放开了我,开始和他妹妹一起跳,她轻声欢呼了一下,把一本跳舞的书塞到我手上,开始和里诺在房间里翩翩起舞。我把那本舞蹈书放在一堆书上面。她刚才说什么了?“留声机”是意大利语呀,不是希腊语吧。这时候,我看到了一本《战争与和平》,上面有费拉罗老师的图书馆标签,从书堆里冒出另一本非常破旧的书,书名是《希腊语语法》。语法,希腊语语法。我听见她气喘吁吁地对我说:
“待会儿,我用希腊字母给你写‘留声机’。”
我说自己有事,就离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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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还没开始上高中,她就已经开始学希腊语了吗?她一个人学,我想都没想过这个问题,那时候还是夏天,大家都在度假。她是不是一直在做一些我应该做的事情,而且做得比我更早、更好吗?我一跟上来,她就会逃开,她总能踩着我,超过我?
有一段时间我试着没和她见面,我有些生气。我去图书馆想借一本希腊语语法,但那里只有一本,被赛鲁罗全家轮番借走了。也许,我应该从脑海里抹去莉拉的名字,就像从黑板上擦去一张图画。我想,这可能是我第一次有这种感觉,我觉得很脆弱,任何东西都会伤害我。我用所有时间去跟随她,到头来却发现是她在跟随我。无论是我跟着她,还是她跟着我,我都觉得自己比不上她,但离开她我又做不到,之后,我会回过头来找她。我让她教我跳舞;我让她给我展示用希腊字母写意大利语单词。我想在开学之前也学会希腊字母,我强迫自己读写那些字母。我脸上的痘痘更多了,我去吉耀拉家里跳舞,一直都感觉到自卑和羞怯。
我希望那种感觉能消退,但自卑和羞怯越来越强烈了。有一次,莉拉和她哥哥跳了一支华尔兹,他们跳得那么好,其他人都把地方腾出来让他们跳,我完全被迷住了。他们很漂亮,很和谐。我看着他们就马上明白了:在很短时间内,莉拉身上那种小老太太的气息会消散,她就像一首和谐的曲子,让人的情绪完全投入到里面,她的身材变得错落有致,她的额头很高,眼睛很大,有时候会眯起来,鼻子很小巧,颧骨、嘴唇和耳朵正在寻求一种新的和谐,已经差不多达到一种完美。她梳着马尾辫,露出一段光洁的脖子,让人心动。她的胸很小巧,但越来越明显,她的背曲度很明显,凸显了臀部,她的脚踝还很瘦,是小女孩的脚踝,但长成一个楚楚动人的姑娘还能要多长时间呢?我发现,在莉拉和里诺跳舞时,那些小伙子都在盯着她看,他们内心一定想的比我更多——尤其是帕斯卡莱、安东尼奥,还有恩佐,他们死死地盯着莉拉,好像其他女生都消失了。尽管我的胸更丰满;尽管吉耀拉是一个很扎眼的金发姑娘,线条很标致,双腿很完美;卡梅拉的眼睛也很美,尤其是走路时,风情万种;但没办法,莉拉摇曳的身姿里散发出一种东西,在场的男生都能感觉到,那种能量让他们昏聩,就像是一种美逼近的声音。只有在音乐停下来时,他们才恢复了神志,他们都带着迷惘的微笑,夸张地鼓起掌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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