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尔芒丝(精校)第7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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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会卖弄风流,忸怩作态把人勾引。
《特洛伊罗斯与克瑞西达》
每年晋见国王三次的那些显贵,几乎都热情接待奥克塔夫,他们的沙龙是令人愉快的场所。德·欧马尔夫人的名气引起他们的注意。她是当时最风流艳丽的女子,也许是最有才智的女子。一位心绪不佳的外国人曾说,法国的贵妇都有年迈的大使那样的才智。然而,这位德·欧马尔夫人的举止,却显得稚气十足。她总是能够随机应变,对答得巧妙、天真,行事快乐得无拘无束,令她的对手们望尘莫及。她任情使性,出人意料,也令人赞叹。随心所欲的行为,别人怎么能模仿得了呢?
自然与出人意料,都不是奥克塔夫举止的出众之处。他这个人是一团谜。他从来不冒冒失失,只有同阿尔芒丝说话时有过几次例外,但那也是在他确信不被突然打断的情况下。别人无法指责他虚伪;他不屑于说假话,不过,他从来不径直走向他的目标。
奥克塔夫雇了一个男仆,那人在德·欧马尔夫人府上干过事,从前还当过兵,很有心计,十分精明。奥克塔夫到巴黎周围的树林去游玩,要走七八里路,就让这个仆人骑马随从。途中自然有寂寞的时候,他便同仆人闲聊。不出几个星期,他就知道了有关德·欧马尔夫人品行的最确切的情况。这个少妇确实值得敬佩,但是,她做了一件极为轻率的事情,名誉受到了很大损害,丧失了一些人的敬重。
奥克塔夫估计了一下,他需要多少时间,花费多大功夫,才能打进德·欧马尔夫人的社交圈子里。他希望不费多少周折,就能很快让人认为他爱上了这位出色的夫人。在奥克塔夫的精心安排下,德·博尼维夫人在昂迪依古堡举行的招待会上,亲自把他介绍给德·欧马尔夫人。对于年轻的伯爵夫人的轻率性格来说,奥克塔夫的举止显得特别风趣动人。
大家趁着夜色,在环绕昂迪依丘峦的风景秀丽的树林中散步;奥克塔夫为了逗趣,化装成魔法师,猛然出现,给巧妙地隐在几棵老树干后面的烟火一照,煞是好看。这天晚上,奥克塔夫确实非常俊美。德·博尼维夫人在谈话中,不知不觉地热烈赞扬了他。第一次会面过后不到一个月,有人就开始传言,说德·马利维尔子爵接替了德·R先生,以及其他许多位先生,当上了德·欧马尔夫人的密友。
这个女人轻浮极了,无论她自己还是任何别人,从来预料不到她一刻钟之后会干什么。她注意到客厅的时钟一敲午夜十二点,大部分讨厌的、非常规矩的人便各自散去,于是,她就在午夜到两点钟之间招待客人。奥克塔夫总是最后一个离开德·博尼维夫人的客厅,他一出门,就快马加鞭,好早点赶到欧马尔府。德·欧马尔夫人住在当丹街。奥克塔夫在那里见的女人可非同一般,她之所以感谢上苍让她生在富贵人家,仅仅是因为她得以享受特权,每天能够按照她一时的兴致,做这做那。
在乡间,到了午夜,大家离开客厅时,德·欧马尔夫人穿过前厅,要是发现天气温和,月色皎洁,便搂住当晚她觉得最有趣的年轻人的胳膊,到树林中去闲逛。如果有哪个不识趣的家伙想跟在后边,她就老实不客气地请人家往另一边走。然而,到了第二天,只要她感到有一点儿不对劲,就不再跟夜里陪同她散步的那个年轻人讲话了。应当承认,陪伴头脑如此灵活的人,侍候脾气这样恶劣的人,谁也难免不显得有些乏味。
正是这一点使奥克塔夫得到成功;那些遇事总是循规蹈矩、先考虑效法的榜样的人,一点儿看不出他性格上有趣的一面。反之,对于这种性格,谁也比不上巴黎最漂亮的女人识货,因为,她始终在追求某种新奇的思想,好借此度过一个有趣的夜晚。奥克塔夫伴随德·欧马尔夫人到各处去,到歌剧院就是一例。
《帕斯塔夫人》一剧,在巴黎风靡一时,场场满座。在最后两三场演出中,奥克塔夫同年轻的伯爵夫人讲话,声音故意提得很高,搅得观众都无法看戏。德·欧马尔夫人觉得他的话非常风趣,也被他那种放肆的天真态度迷住了。
奥克塔夫却认为干这种勾当低级透了,不过,他也没有白费气力,从这些蠢事中捞到了好处。奥克塔夫在干一件可笑的事情时,并不是一味的鲁莽,也不是以鲁莽取代明智的活动,而是身不由己地加倍留心,这使他的眼睛炯炯有神,德·欧马尔夫人看见他这副神情特别感兴趣。奥克塔夫让人到处传说他狂热地爱上了伯爵夫人,可是同这位可爱的少妇在一起的时候,哪怕与爱情沾一点边的话,他也从来没有讲过。他觉得这种暧昧的局面倒蛮有意思。
德·马利维尔夫人得知儿子如此行事,深为诧异,有几次便到儿子随同德·欧马尔夫人去的沙龙。一天晚上,她去博尼维府,临走时求德·博尼维夫人答应,让阿尔芒丝次日陪她一天。
“我有许多材料要整理,最好阿尔芒丝去帮帮忙。”
按照商量好的,第二天午饭前,刚到十一点钟,德·马利维尔夫人就乘马车来接阿尔芒丝。她俩单独用午餐,等贴身女仆离开时,德·马利维尔夫人对女仆说:
“记住,我不见人,即使奥克塔夫、德·马利维尔先生来,也给我挡驾。”
德·马利维尔夫人极其小心,甚至还亲手将前厅的门插上。她在软椅上坐好,看到阿尔芒丝在她对面的小椅子上落了座,便开口说:“我的孩子,我要告诉您一件事,这件事我早就决定了:我渴望你嫁给我的儿子。你只有一百路易的年金,对于这门婚事,我的对头们只能攻击这一点。”德·马利维尔夫人说着,便投入阿尔芒丝的怀抱。对这位可怜的姑娘来说,这是一生中最美好的时刻,甜蜜的眼泪簌簌地流下来。
◎原文为英文,引自莎士比亚戏剧《特洛伊罗斯与克瑞西达》的第四幕第五场。​
◎里:指法国古里,每里约合四公里。​
第十二章
美丽的伊奈丝,你从前安宁生活,
采撷了岁月的甜蜜之果,
但愿命运不会让你的灵魂,
长久地受平静而盲目的感情迷惑。
《吕西亚德》
过了半晌,等冷静下来一点,能够讲话了,阿尔芒丝说:“但是,亲爱的妈妈,奥克塔夫可从来没有对我讲过,他对我的感情,就像一个丈夫依恋他妻子的那样。”
“要不要我站起来,带你去照照镜子,”德·马利维尔夫人答道,“请你自己瞧瞧,你眼睛里现在闪烁着的幸福光芒,我再请你重说一遍,你还信不过奥克塔夫的心。我是他母亲,对这一点是有把握的。当然,对我儿子可能有的缺点,我绝不会低估,因此,我要求你一星期之后再作答复。”
不知道是她体内流着撒尔马特人的血,还是她早年遭受不幸的缘故,阿尔芒丝一眼就看出来,生活的这种急遽变化蕴涵着什么后果。事物的这种新安排,不管是决定她自己的命运,还是决定一个不相干的人的命运,她都能同样清楚地看到结局。这种性格的力量,或者说思想的力量,使她既赢得德·博尼维夫人每天的体己话,又招来这位夫人的斥责。侯爵夫人最秘密的打算,都乐意同她商量,可是有的时候又对她说:“一个姑娘有这种心计,总归不是好事。”
阿尔芒丝最初的心情是幸福与深切的感激;这个时刻一过,她想到自己曾经假意对奥克塔夫吐露隐情,说自己要结婚,关于这桩所谓的婚事,她对德·马利维尔夫人一个字也不能提。最后她这样想道:“看来,德·马利维尔夫人没有征求过儿子的意见,再不然,就是奥克塔夫向她隐瞒了这件事,她不知道存在这种障碍。”这第二种可能性,在阿尔芒丝的心灵上投下了阴影。
她情愿相信奥克塔夫没有对她产生爱情。她每天都需要确定这一点,以便用她自己的眼睛来验证,奥克塔夫表示那么多的关切,是出于温存的友谊,并没有任何企图。然而,她表兄对爱情冷漠的这种可怕的证据,突然出现在她的眼前,又像一块巨石压在她的心上,使她一时丧失了说话的气力。
此刻,阿尔芒丝多么想不惜任何代价,得以痛痛快快地哭上一场啊!她思忖道:“如果我表姨发现我的眼中含着一滴泪,她什么决定性的结论没有理由得出来呢?她要急于促成这桩婚姻,谁知道她会不会把我流泪的事告诉她儿子,用以证明我回答了她所谓的深情呢?”晚半天,德·马利维尔夫人看见阿尔芒丝一副冥思苦想的神情,一点也不觉得奇怪。
她们俩又一道回博尼维府。阿尔芒丝一整天都没见到表兄,但是在客厅里见到他时,她仍然未能摆脱愁苦的情绪。表兄同她讲话,她也爱理不理的,其实,她是没有力量回答。奥克塔夫一眼看出来她有心事,也看出来她不爱理睬自己,于是忧郁地对她说:
“今天,您无暇想到我是您的朋友。”
阿尔芒丝没有回答,只是定睛注视着奥克塔夫,眼睛不知不觉又显出严肃深沉的神情;就因为这种神情,她姨妈才满口道德地教训过她。
奥克塔夫的这句话刺伤了她的心。如此看来,他并不知道母亲的行动,再不然就是毫无兴趣,只想做个朋友。等到客人各自散去,听完德·博尼维夫人向她透露的各种计划的进展情况,阿尔芒丝终于脱出身来,回到她的小房间,一头扎进最凄怆的痛苦中。她从来没有感到过这样不幸,生活也从来没有给她造成过这样巨大的痛苦。她的心情多么酸楚,真不该看那些小说,自己有时还想入非非地在书的意境中流连忘返!在那种忘情的幸福时刻,她敢于这样思忖:“假如我生来富有,奥克塔夫又选择我做他的生活伴侣,根据我对他的性格的了解,他在我的身边所能得到的幸福,会比在任何女人身边得到的要多。”
因为这些危险的假想,现在她要付出高昂的代价。此后几天,她的深沉的痛苦丝毫没有减轻。她只要沉浸在冥想中,就会对世上的一切产生极端的厌恶。她的不幸,正在于强烈地意识到自己的处境。她无论作何假想,也不能同意这桩婚姻;外界的障碍好像都消除了,可是,唯独奥克塔夫的心里根本没有她。
德·马利维尔夫人先是看到儿子对阿尔芒丝产生了感情,后来又发现他经常陪伴著名的德·欧马尔夫人,心里不免慌张起来。不过,只要看看儿子同德·欧马尔夫人在一起的情景,就能猜出他准是起了怪念头,把这种关系当成自己非尽不可的义务。德·马利维尔夫人心里非常清楚,她如果盘问儿子这件事,儿子一定会把实话告诉她。但是,她有意避而不谈,甚至连最间接的问话也没有。她觉得自己的权利不能达到那一步。女性的尊严该维护就要维护,从这一点着想,她在向儿子敞开思想之前,要先对阿尔芒丝谈谈这桩婚事,谈谈她确信奥克塔夫怀有的爱情。
德·马利维尔夫人把她的打算告诉了德·佐伊洛夫小姐之后,便经常到德·博尼维夫人的沙龙,一坐就是几个小时。她观察到在阿尔芒丝和她儿子之间,似乎发生了什么怪事;阿尔芒丝显然非常痛苦。德·马利维尔夫人心想:“奥克塔夫既然爱慕她,总跟她在一起,他怎么可能没有向她表白过爱情呢?”
德·佐伊洛夫小姐应该给予答复的日子到了。德·马利维尔夫人上午一早就派车前去,还捎了一张便条,请阿尔芒丝来陪她一个小时。阿尔芒丝来了,面容看上去像是久病初愈;她没有力气步行前来。等到房间里只剩下她同德·马利维尔夫人,她便开了口,语气非常温和,然而,在这温和的语气里,可以看出一种由绝望而产生的毅然决心。她对德·马利维尔夫人说道:“我的敬爱的妈妈由于特别喜欢我,才有了这种打算;但是,我表哥的性格有点儿古怪,从他的幸福考虑,也许还要从我的幸福考虑,”阿尔芒丝补了一句,脸刷地红到耳鬓,“您千万不要把这种打算告诉他。”德·马利维尔夫人接受了她的要求,但是装作非常勉强。她对阿尔芒丝说:“我恐怕死得要比自己预料的早。这样一来,世上唯一能减轻他性格带来的不幸的女人,他将来就不会得到了。”她后来又说:“你这样决定,肯定是金钱的缘故。奥克塔夫总是和你谈心,他不会糊涂到这种地步,连我深信的情感都没有向你承认,就是他全心全意地爱你;他这种感情表现得很明显,我的孩子。我给你的这个丈夫,有时候如果冲动起来——这种情况日益少见,使你感到他的性格不完全称心,可是在感情上,你一定会觉得美满如意。能享受到这样爱情的女人,现在是寥寥无几。在一个风云变幻莫测的时代,一个男子的坚定性格,多半是他全家的福分。
“我的阿尔芒丝,你本人也了解,外界的那些障碍,能把普通人压垮,对奥克塔夫却毫无作用。假如他的心灵是安宁的,就是天下的人联合起来反对他,也不会引起他片刻的沮丧。然而我敢肯定,他心灵的安宁,就取决于你对这桩婚事的允诺。你自己判断一下吧,我多么热切地求你答应啊!你的一句话,就能决定我儿子的幸福。四年来,我日夜想着怎样才能保证他的幸福,但是始终没有找到办法。现在终于有了,他爱上你了。你这样顾虑重重,只能使我感到痛苦。你不愿意招来责难,说你嫁给一个比你富得多的丈夫,而我却一心惦念奥克塔夫的前途,没有看到儿子同我一生最看重的女子结合,我死不瞑目啊。”
阿尔芒丝听了这些保证奥克塔夫爱情的话,如万箭钻心。德·马利维尔夫人注意到,在这位年轻亲戚的回答中,有一种恼怒的、自尊心受到伤害的基调。晚间,在德·博尼维夫人的沙龙里,德·马利维尔夫人观察到,即使奥克塔夫在场,阿尔芒丝也没有摆脱掉烦恼的情绪,唯恐自己在所爱的人面前不够矜持,又怕这样也许会丧失心上人的尊敬。阿尔芒丝心想:“一个穷苦的、无家可归的姑娘,难道可以这样没有自知之明吗?”
德·马利维尔夫人也非常不安,一连几夜辗转难眠,最后她得出一个古怪的结论,大概真如阿尔芒丝所说,奥克塔夫根本没有向她表白过爱情。从儿子的怪僻性格来看,这也是很可能的。
“奥克塔夫会胆怯到这种地步吗?”德·马利维尔夫人想,“他爱他表妹,世上唯有他表妹能防止他的忧郁病发作;他犯起病来,真叫我为他担心。”
她经过了周密的思考,终于打定主意。有一天,她以漫不经心的口气对阿尔芒丝说:“我不知道你对我儿子讲了些什么,让他好不气馁;他一方面承认对你有无限的深情、由衷的尊敬,认为能同你结成终身伴侣是他的最大福气,可是另一方面他又说,你设下了一道无法逾越的障碍,阻止他实现最宝贵的心愿。我们当然不能只顾他称心如意,让你遭受磨难啊。”
◎原文为葡萄牙文,引自《吕西亚德》,作者为葡萄牙诗人路易·德·加莫安斯(1524?—1580)。《吕西亚德》是一部史诗,共有十章,叙述瓦斯科·德·戈马发现印度之路的故事。史诗也叙述了葡萄牙的历史。这四行诗引自第三章,是讲伊奈丝·德·卡斯特罗王后之死的故事。伊奈丝与彼德罗王子秘密结婚,费朗特国王嫌她出身寒微,逼王子娶一位公主,害死伊奈丝。但国王也于当天死去,彼德罗继承王位,给被害死的伊奈丝加了冕。“平静而盲目的感情”,指爱情。​
◎撒尔马特人:古代居住在地中海地区的民族,在战争中被消灭,与斯拉夫族同化。​
第十三章
啊!我的心怀早有警觉,
感到我渐渐被烈火烧灼,
它正以百般爱抚的动作,
钻进了我的脉管与骨骼。
《阿劳干尼亚女人》
商谈一件如此严肃的大事,却穿插一段小小的谎言,对此,德·马利维尔夫人着实有点内疚,但是,看到阿尔芒丝眼里流露出那种无比幸福的神情,她也就宽慰了。她暗自思忖:“这一对孩子,既可爱,又有点傲气,他们俩相互之间的感情是世上罕见的。总而言之,尽快促成他俩的婚事,能有什么害处呢?保证我儿子的精神正常,难道不是我的首要责任吗?”
德·马利维尔夫人所采取的办法,说来虽然有些古怪,却把阿尔芒丝从她有生以来最大的痛苦中解脱出来。前不久,她还盼望一死了事,现在听了假托奥克塔夫说过的这番话,一下子又幸福到了极点。她已经做出决定,永远不接受她表兄的求婚,但是,这番可心的话又燃起她的希望,她可以过上几年的幸福生活了。她心中暗想:“离他结婚还有六年的时间,我可以在心里偷偷地爱他,我这样也会同样幸福的,也许比我做他的伴侣还要幸福。不是常说结婚是爱情的坟墓吗?不是常说可能有愉快的婚姻,但绝没有美满的婚姻吗?嫁给我的表哥,我实在心惊胆战。要是我没有看到他成为最幸福的人,自己就会悲痛欲绝。反过来说,如果我们生活在纯洁高尚的友谊之中,那么,生活中的任何蝇头小利,永远玷污不了,也损害不了我们的感情。”
阿尔芒丝非常幸福,她以极其冷静的态度,衡量一下自己从前为了永远拒绝奥克塔夫的求婚所提出的理由。“如果我答应了,世人就会把这看成是一个伴娘勾引府中的少爷。当克尔公爵夫人,甚至那些最受尊敬的夫人会说些什么,我现在就能听得到。就拿德·赛森侯爵夫人来说吧,她已经看中了奥克塔夫,要把一个女儿嫁给他。
“我在生活中同巴黎好几位最有影响的夫人关系密切,因此,我的名誉很快就会受到破坏。她们什么都可以安在我的头上,别人也会相信她们。天哪!她们会把我推进多么可耻的深渊啊!总有一天奥克塔夫会失去对我的尊敬,因为我没有一点办法来为自己辩解,哪里是我开口发言的沙龙呢?我的朋友又在何处呢?况且,这样一种行为显然很卑劣,如何辩解才能够洗刷呢?假如我有家庭,有兄弟,有父亲,反过来,奥克塔夫处于我的地位,而我非常有钱,那么,我的亲人们会相信,我能像现在这样忠于他吗?”
阿尔芒丝对贪图钱财的行为这样敏感,是有缘故的。就在几天之前,奥克塔夫在和她谈起一些吵吵嚷嚷的议会多数派时,曾说:“我要是在社会生活中有了地位,但愿不要像那些先生那样被人收买。那还不如更名改姓,每天挣五个法郎过日子呢。我随便到什么国家,进一家工厂当化学师,就能挣到这个数目的双倍。”
阿尔芒丝太幸福了,因此她敢于面对任何可能的非议,不管这内心的争论有多么危险。“如果奥克塔夫宁愿娶我,并不想通过娶一个门当户对的妻子,来得到一笔陪嫁,寻求一个靠山,那么,我们俩可以到僻静的地方去生活。就说今年,到马利维尔庄园去住十个月,又有何不可呢?那片庄园在多菲内地区,风景很优美,他常常向我提起。人们很快就会把我们忘记的。——是的,然而,我却不会忘记,世界上还有一个我受人鄙视的地方,而鄙视我的又是心灵最高尚的人。
“对于一个出生在富贵人家的姑娘来说,眼看着爱情在她崇拜的丈夫心中熄灭,这是一切不幸中的最大不幸。可是,如此残酷的不幸,对我来说还不算什么。即使他继续爱我,我仍要天天担心,生怕奥克塔夫会无意中产生念头,认为我爱上他是因为我们的财产相差悬殊。他不会产生这样的念头,这一点我情愿相信会这样。可是,匿名信,就像寄给德·博尼维夫人那样的匿名信,会将这种想法摆在奥克塔夫的眼前。每当他收到邮件,我都要吓得胆战心惊。不行,不管发生什么情况,永远也不应该接受他的求婚。名誉指引的道路,对我们的幸福同样是最可靠的。”
这一天,阿尔芒丝感到太幸福了。第二天,德·马利维尔与德·博尼维二位夫人动身到古堡去住。那座美丽古堡隐藏在覆盖昂迪依山丘的树林当中。医生曾经劝德·马利维尔夫人骑马或者徒步走走。到达昂迪依的次日,她想试试两匹可爱的小种马,这是她从苏格兰买来,给她自己和阿尔芒丝用的。夫人们第一次出来游玩,由奥克塔夫陪伴着。刚走了四分之一里路,奥克塔夫就隐约发现,表妹对他的态度稍微有点儿拘谨,特别注意到她的情绪显然很欢快。
这种发现引起他的深思;途中他继续观察,种种迹象证实了他的怀疑:阿尔芒丝变了个样子。事情非常清楚,阿尔芒丝要结婚了,他将失去他在世上的唯一朋友。他扶阿尔芒丝下马的时候,趁德·马利维尔夫人听不见,对她说道:
“我担心得很,我这美丽的表妹怕是很快就要改姓了。这件事,将把世上唯一愿意给我友谊的人夺走。”
“绝不会,”阿尔芒丝答道,“我对您的友谊最忠诚、最专一,永远也不会中止。”
但是,她匆匆忙忙讲这句话的时候,眼睛里充满了幸福的神情;奥克塔夫已有成见,看到她那种神情,更确信了自己所有的担心。
在第二天散步过程中,阿尔芒丝对他的态度很和蔼,甚至带有几分亲切;这样一来,他完全沉不住气了,心里不禁思量:“德·佐伊洛夫小姐的举止,显然发生了变化。几天前,她还显得那么心神不安,现在却这样喜气洋洋。我不了解这种变化的原因,可见这只能对我不利。
“谁会这样糊涂,挑一个十八岁的姑娘当知心朋友呢?她一结婚,一切就全完了。正是我这种可恶的傲气作怪,我才宁愿死上一千次,也不敢把我向阿尔芒丝透露的心里话去告诉一个男人。
“找点事情干干,倒可能是一种办法,但是,我不是把一切合适的工作都放弃了吗?说实在的,这半年来,企图在那些自私的庸人眼里,博得一个和蔼可亲的印象,这不正是我的唯一工作吗?”为了从事这种虽然别扭,可是有用的工作,奥克塔夫每天陪母亲散步之后,便离开昂迪依,到巴黎市内去拜访人。他这是在培养新的习惯,以便填补可爱的表妹可能给他的生活留下的空白;因为阿尔芒丝一旦结婚,就会跟随她的丈夫离开他们。他有了这种想法,就觉得需要从事一种剧烈的活动。
他的心越是抑郁悲伤,他的话就越多,越是想要讨人喜欢。他就怕孤孤单单一个人,尤其不敢瞻念将来。他不厌其烦地在心里重复:“我真是孩子气,跟一个姑娘交朋友。”这句话显然很快在他的心目中变成一句格言,阻止他进一步去探究他的内心。
阿尔芒丝看到他那样忧伤,不禁心软下来,她常常责备自己对他说了假话。每当看见他动身回巴黎市区,阿尔芒丝就想把实话告诉他。“可是,这个谎言是我对付他的全部力量,”阿尔芒丝心想,“只要我向他承认我并没订婚,他肯定会请求我依从他母亲的心愿,我又如何拒绝呢?然而,无论有什么借口,我永远也不应该答应。不行,这样一种幸福会把我们两个全毁掉;我假托有了意中人,并订了所谓的婚约,这是我防范这种幸福的唯一手段。”
这位表兄实在可爱,为了扫除他的悲伤情绪,阿尔芒丝同他开了许多小玩笑,表现出最温存的友谊。这姑娘做事态度非常自然,她在保证永恒的友谊的时候,显得那么妩媚动人,快乐天真,往往能把奥克塔夫的愤世嫉俗的悲观态度一扫而光。于是,他情不自禁地高兴起来。在这种时刻,阿尔芒丝的幸福也就没有什么美中不足了。
“尽自己的义务有多甜美啊!”阿尔芒丝想道,“我这样一个寄人篱下的穷苦姑娘,要是做了奥克塔夫的妻子,还会这样高兴吗?无数令人痛苦的怀疑会不停地向我袭来。”不过,过了这种她对人对己都非常满意的时刻,她对待奥克塔夫的态度还是比她心里打算的要好。当然,她说话非常谨慎,只能表达最神圣的友谊,永远不能有别的意思!然而,某些话说出来时的口吻,讲话时的眼神,都显得很特别!如果不是奥克塔夫而是哪个别人,那肯定会看出来,这里面流露出了最炽热的感情。奥克塔夫享受着这种感情,却没有领会它。
他一可以不断地想着他的表妹之后,对于世上其他的事物就不再有偏激的情绪了。他又变得公正,甚至变得相当宽容了;幸福的心情打消了他对许多事物的严厉看法:他现在觉得,那些糊涂虫只不过是些生来不幸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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