帕尔马修道院(校对)第19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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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叫他们都上来。”公爵夫人说。过了一会儿,她到候客室里来了。
“看来,”她对他们说,“我侄子的判决书主上(在意大利是这么称呼的)不会签字了。我暂时不走啦。让我们看看我那些敌人有没有力量改变这个决定吧。”
在短短的一阵沉默以后,仆人们叫了起来:“公爵夫人万岁!”而且热烈地鼓掌。公爵夫人这时候已经到隔壁房间里去了。像受到喝彩的女演员似的,她又出来,朝仆人们姿态优美地微微行了一个礼,对他们说:“朋友们,谢谢你们。”这时候,只要她吩咐一声,他们就全会勇往直前地去攻打王宫。她朝一个马夫招了招手,这个马夫就跟在她后面。他从前当过走私贩,现在是她的亲信。
“你去打扮成一个富裕的乡下人,想办法离开帕尔马,租一辆轻便马车,赶快到博洛尼亚去一趟。你要像个正在散步的人那样从通往佛罗伦萨的城门进入博洛尼亚。谢奇娜等会儿给你一个包裹,你把它交给住在贝莱格利诺的法布利斯。法布利斯躲在那里,用的名字是约瑟·波西先生。别粗心大意,泄露了他的秘密,要装得和他不认识。我的敌人们说不定会派密探跟着你。法布利斯会在几小时内或者几天内打发你回来。特别是在你回来的时候,一路上要倍加小心,别泄露了他的秘密。”
“啊!拉维尔西侯爵夫人的那些人!”马夫喊道,“我们在等着他们呢。只要夫人愿意,立刻就能把他们干掉。”
“也许有那么一天!但是没有我的命令,千万不要轻举妄动。”
公爵夫人想给法布利斯送去的,是亲王的那封短信的抄件。她一定要让他高兴高兴,因为只有这样做,她才感到快活,而且她还附了几句话,说明这封信是经过怎样的一场风波才得到的。这几句话却变成了一封十页的长信。她叫人去喊马夫。
“要等到四点钟开城门的时候你才能走。”她对他说。
“我原来打算从下水道出城,虽然水会没到我的下巴,不过我能过得去……”
“不,”公爵夫人说,“我不愿意让我的一个最忠诚的仆人去冒发烧的危险。你认识大主教大人家里的人吗?”
“车夫的助手是我的朋友。”
“这是给这位圣德的大主教的信。你悄悄到他府里去,让人领你去见他的亲随。我不希望叫醒大主教大人。如果他已经回到卧房,你就在他府里过夜。他平常总是天亮前起身。明天早晨四点钟,让人替你通报一声,就说是我打发你来求圣德的大主教祝福。把这个包交给他,他也许有信交给你,你就把信带到博洛尼亚去。”
公爵夫人把亲王的原信送给了大主教。因为这封信与他的首席代理大主教有关,所以她求他把它保存在大主教区的档案中,她希望她侄子的同事,诸位代理大主教和议事司铎,也能知道信里的内容,不过一切都要绝对保守秘密。
公爵夫人给兰德里亚尼大主教大人的信,用了很亲密的口气,那位善良的资产阶级看了一定会感到高兴。光是签名就占了三行:在这封语气十分亲切的信的末尾上写着:“桑塞维利纳公爵夫人,安吉莉娜-考耐丽亚-伊索塔·瓦尔赛拉·台尔·唐戈。”
“自从我跟可怜的公爵签订婚书以后,”公爵夫人笑着对自己说,“我看,我还没有签过这么长的名字呢。但是,正是靠这一套才能左右这种人,在资产阶级的眼里,漫画就是美。”她想写一封讽刺信给可怜的伯爵,来不及等到天亮就动笔了。她说,为了让他和头戴王冠的人打交道时心里有个数,她正式向他宣布,她觉得自己不能去为一位失了宠的大臣消愁解闷。“亲王使您害怕;等您再也不能见到他的时候,难道该由我使您害怕吗?”她立刻派人把这封信送去。
亲王这一方面呢,他第二天早上七点钟就召见了内务大臣左尔拉伯爵。
“再给各处的地方官下一道最严厉的命令,”亲王对他说,“务必逮捕法布利斯·台尔·唐戈先生归案。我们得到报告,他也许会大胆地再度出现在我们的国家里。这个逃犯目前在博洛尼亚,好像对我们法庭的起诉满不在乎。因此您要把认识他的警察布置在:一、从博洛尼亚到帕尔马沿路的各个村子里;二、桑塞维利纳公爵夫人的萨卡城堡和她在卡斯台尔诺佛的那所房子周围;三、莫斯卡伯爵的城堡周围。您是个非常聪明的人,伯爵先生,所以我敢相信,尽管莫斯卡伯爵料事如神,您还是能够把您的君主的这些命令瞒过他。要记住,我是希望把法布利斯·台尔·唐戈先生抓住。”
这位大臣刚走,总检察长拉西就从一道暗门进来见亲王了,他朝前走着,身子几乎弯成两截,一步一个鞠躬。这个坏蛋的相貌真值得一画,和他充当的那个卑鄙无耻的角色完全相配。他那双眼睛东张西望,骨溜溜转个不停,说明他知道自己有才能;同时,他那张撇着的嘴流露出傲慢果断的表情,也表明他善于应付别人的轻视。
因为这个人物将对法布利斯的命运发生相当大的影响,所以我们可以在这儿把他略微介绍一下。他身材高大,长了一双非常聪明的、好看的眼睛,但是一张脸却被麻瘢毁了。谈到才智,他不但有,而且无比高明。大家都承认他精通法学,但是他特别见长的却是随机应变。不管是什么案子,他都可以有办法,轻易地在一刹那间找到充分的法律根据,宣判有罪或者无罪。尤其是做检察官所需要的那一套剖析入微的本领,他更是万分擅长。
有些大君主国很可能羡慕帕尔马亲王有这么一个人。大家都知道他只有一种爱好:跟尊贵的人物亲密地谈话,扮小丑来讨他们的欢心。有权有势的人拿他的话,或者拿他本人开玩笑,或者指着拉西夫人说些不堪入耳的笑话,他都不放在心上;只要看见有权有势的人笑了,看见自己受到亲热的对待,他就心满意足。有时候,亲王再也想不出用什么办法来损害这位大法官的尊严,于是就踢他几脚,如果把他踢疼了,他就会哭起来。但是,他那扮小丑的本能是那么强烈,他宁愿天天到哪位爱嘲弄他的大臣的客厅里去,却不愿意待在自己的客厅里,尽管在自己的客厅里他像个暴君似的统治着全国的司法官吏。最重要的是,拉西已经给自己造成了一个特殊的地位,哪怕最蛮横无理的贵族也不能使他感到屈辱。对于一天里受到的侮辱,他所采取的报复办法是,把这些侮辱讲给亲王听。他享有特权,可以在亲王面前讲任何话。事实上,他得到的答复,常常是一下结结实实的、很疼的耳光,但是他一点也不生气。亲王心情不好的时候,这位大法官正好给他解闷;逢到这种时候,亲王就拿侮辱他来取乐。由此可见,拉西几乎可以说是宫廷里最理想的人物:既没有羞耻心,又没有脾气。
“最重要的是,要保守秘密,”对任何人都彬彬有礼的亲王,看见他甚至没有招呼一声就嚷了起来,完全把他当成一个杂役看待,“您的判决书上写的什么日期?”
“最尊贵的殿下,是昨天上午。”
“有几个法官签字?”
“五个法官都签了。”
“怎么判的?”
“遵照殿下的吩咐,在要塞里监禁二十年。”
“死刑会引起不满,”亲王好像自言自语地说,“真可惜!这会对那个女人产生多大的影响啊!但是,他是台尔·唐戈家的人,他家几乎连续出了三个大主教,这个姓在帕尔马受到尊敬……您是说在要塞里监禁二十年吗?”
“是的,殿下,”检察长拉西回答,他一直站着,身子几乎弯成了两截,“监禁前要在殿下的肖像前面公开认罪。此外,每逢星期五和所有重大节日的前一天斋戒,光吃面包和水,因为被告的轻慢圣事是人所共知的。这是为了将来,为了断送他的前程。”
“您写,”亲王说,“‘最尊贵的殿下怀着仁慈之心,垂听了犯人的母亲台尔·唐戈侯爵夫人和他的姑母桑塞维利纳公爵夫人万分恭顺的恳求,她们说她们的儿子和侄子在犯罪时年纪尚小,而且是出于对被害人吉莱蒂的妻子一时抱有疯狂的热情才迷失本性。此案有关人命,殿下虽然大为不满,还是仁慈开恩,将原判法布利斯·台尔·唐戈的徒刑减为要塞监禁十二年。’
“拿来让我签字。”
亲王签了字,并且写上前一天的日期,然后把判决书还给拉西,对他说:“紧接着我的签字下面写上:‘经桑塞维利纳公爵夫人再次跪求殿下,亲王允许犯人每星期四在俗称法尔耐斯塔的方塔平台上散步一小时。’
“您签上字,”亲王说,“不管在城里听到什么,都不要开口。评议官台·卡皮塔尼在投票表决时,主张判决在要塞里监禁两年,而且还夸夸其谈,为他这个可笑的意见辩护,您去告诉他,说我劝他把法律和条例再念一念。再说一遍,要保守秘密。再见。”检察长拉西慢慢地深深鞠了三个躬,亲王连看也没有看他。
这是早晨七点钟的事。几小时以后,放逐拉维尔西侯爵夫人的消息就在城里和咖啡馆里传开了,所有的人都在同时议论这件大事。侯爵夫人的放逐,暂时把烦闷,小城市和小宫廷的这个不共戴天的敌人,从帕尔马赶走了。法比奥·康梯将军本来已经以大臣自居,现在推说犯了痛风病,一连几天没有走出他的要塞。资产阶级和一般平民相继从这件事情中得出结论,亲王显然已经决定把帕尔马大主教的职位给台尔·唐戈主教大人。有些精明的咖啡馆政治家甚至肯定地说,现任大主教兰德里亚尼神父已经得到劝告,要他称病辞职,辞职后他可以从烟草税里得到一大笔年金。他们确实相信有这么回事。这个谣言一直传到大主教的耳朵里,使他非常惊慌,一连几天,他对我们主人公的热诚也大大降低了。两个月以后,这个微妙的消息在巴黎的报纸上登出来,不过稍稍有点出入,大主教的继任人变成了桑塞维利纳公爵夫人的侄子德·莫斯卡伯爵。
拉维尔西侯爵夫人在她的卫莱雅城堡里怒气冲天。她决不是那种没出息的女人,把仇敌们痛骂一顿,就以为是报了仇。在她失宠的第二天,黎斯卡拉骑士和她的另外三个朋友按照她的吩咐去见亲王,要求亲王准许他们到她的城堡里去看她。殿下十分和蔼地接见了这几位先生。他们来到卫莱雅,对侯爵夫人说来,是个很大的安慰。不到两个星期,她的城堡里已经有了三十个人,都是会在自由党内阁里担任要职的人。每天晚上,侯爵夫人照例要和她那些消息最灵通的朋友举行一次会议。有一天,她收到许多从帕尔马和博洛尼亚来的信,很早就回到自己的房间里去。她宠爱的侍女先把她现在的情夫巴尔弟伯爵,一个相貌俊美,但是一无可取的年轻人领进来,后来又把她以前的情夫黎斯卡拉骑士领进来。黎斯卡拉骑士是个矮小的人,脸和心一般黑。他原来在帕尔马的贵族学校里教几何学,现在已经当了枢密官,而且得到了好几种勋章。
“我有个好习惯,从不毁弃任何文件,”侯爵夫人对这两个人说,“现在这个习惯倒对我有用处了,这里有九封信,是桑塞维利纳在不同场合写给我的。你们俩一同到热那亚去一趟,在苦役犯人里找寻一个从前当过公证人的,他跟那个伟大的威尼斯诗人一样叫布拉蒂,或者是叫杜拉蒂。巴尔弟伯爵,您去坐在我的书桌上,把我说的记下来。
“‘我想到了一个念头,于是写几句给你。我要到卡斯台尔诺佛附近我的别墅去;如果你愿意来跟我在一起消磨十二小时,我就会感到非常快乐。照新近发生的情况看来,我认为,这不会有很大的危险;阴云正在逐渐消散。虽然如此,你在进入卡斯台尔诺佛以前,还是先停一停。你会在大路上遇见我的一个仆人,他们都疯狂地敬爱你。当然,你在这趟小小的旅行中仍旧用波西这个姓。听说你已经留了胡子,活像个最值得敬慕的方济各会修士,而你在帕尔马的时候,人家只见过你那代理大主教的端正的容貌。’
“你懂了吗,黎斯卡拉?”
“我完全懂;不过到热那亚去,我看是多此一举。我在帕尔马认识一个人,他固然还没有判苦役,可是将来总免不了有这一天。他模仿桑塞维利纳的笔迹,完全可以乱真。”
听了这些话,巴尔弟伯爵把他那双漂亮的眼睛睁得大大的,他到这时候才明白。
“如果你认识帕尔马的这位有才能的人物,希望他会发迹,”侯爵夫人对黎斯卡拉说,“显然他也认识你;他的情妇,他的忏悔师,他的朋友很可能被桑塞维利纳收买。我宁可把这个小小的玩笑推迟几天,不要冒任何风险。在两小时以后,你们像两只小羔羊一样乖乖地给我动身吧,在热那亚别和任何人见面,赶快回来。”黎斯卡拉骑士笑着走了出去,还像普利奇涅拉那样用难听的鼻音说:“得准备行李啦。”一边说着,一边挺滑稽地连奔带跑地走了。他是想把巴尔弟一个人留下来陪伴夫人。五天以后,黎斯卡拉把满身伤痕的巴尔弟伯爵交还给侯爵夫人,为了抄六法里的近路,黎斯卡拉让他骑着骡子翻了一座大山,他起誓说,他再也不听别人的话去长途旅行了。巴尔弟交给侯爵夫人三份她口授的那封信,另外还有五六封黎斯卡拉拟的、笔迹相同的信,这些信以后可能用得着。其中有一封,拿亲王在夜里感到的恐惧和他的情妇巴尔比侯爵夫人的可悲的消瘦,开了许多有趣的玩笑。信上说,巴尔比侯爵夫人只要在安乐椅上坐上一会儿,椅垫上就会留下一个火钳形的印子。谁见了这些信都会起誓说,这是桑塞维利纳夫人的亲笔。
“现在,我确实知道,”侯爵夫人说,“她那个心上人法布利斯在博洛尼亚,或者博洛尼亚附近……”
“我伤得太厉害,”巴尔弟伯爵打断她的话,嚷着说,“请行个好,饶了我这第二趟旅行吧,或者,至少让我休息几天,恢复我的健康。”
“我来替您说个情。”黎斯卡拉说。他站起来低声跟侯爵夫人说了一会儿。
“好!就这么办,我同意。”她微笑着回答。
“放心吧,不用您去了。”侯爵夫人对巴尔弟说,神情有点轻蔑。
“谢谢。”巴尔弟真心诚意地嚷道。黎斯卡拉果然一个人坐上驿车走了。他刚到博洛尼亚两天,就看见法布利斯和小玛丽埃塔同乘着一辆敞篷马车。“见鬼!”他心里说,“看来,我们未来的大主教倒挺自在呢。这件事应该让公爵夫人知道,她一定会高兴的。”黎斯卡拉跟着法布利斯,毫不困难地就知道了他的住处。第二天早上,法布利斯从一个信差手里接到那封在热那亚伪造的信。他觉得这封信短了一点,但是没有起任何疑心。一想到跟公爵夫人和伯爵见面,他就快活得发了疯,不管路多维克怎么说,他还是向驿站上租了一匹马,飞奔而去。他一点不知道,黎斯卡拉骑士就在他后面不远跟着。到了离帕尔马六法里,卡斯台尔诺佛的前一个驿站上,黎斯卡拉骑士高兴地看见当地监狱门前的广场上围着一大群人。我们的主人公在驿站上换马的时候,给左尔拉伯爵选派的两名警察认了出来,刚被押进监狱。
黎斯卡拉骑士的小眼睛闪着快乐的光芒。他无比耐心地把小村子里刚发生的一切打听确实以后,才打发一个人送信给侯爵夫人。然后他在街上转来转去,好像要看看那座非常珍奇的教堂,接着又好像在寻访听人说过保存在当地的一幅帕尔马乔诺的画,最后他遇见了地方官,地方官忙不迭地向枢密官表示敬意。对地方官没有把他幸运地抓到的阴谋犯立即送到帕尔马要塞去,黎斯卡拉表示十分惊异。
“就怕他的许多朋友会跟宪兵碰上,”黎斯卡拉用漠不关心的口气补充说,“他们前天就在找他,打算帮他越过殿下的领土。这帮反叛分子有十二个到十五个,都骑着马。”
“Intelligenti
pauca!”地方官带着机灵的神气嚷道。
第十五章
两个钟头以后,可怜的法布利斯由八名宪兵押着,登上一辆轻便马车,动身到帕尔马要塞去了,他戴着手铐,被一条长链子捆在车子上。这些宪兵接到命令,一路上通知驻扎在各个村子里的宪兵,一律随同押车。地方官亲自押送这名要犯。晚上七点钟光景,轻便马车由帕尔马全城的孩子和三十名宪兵护送着,穿过美丽的散步场,经过几个月以前浮斯塔住过的那座小府邸,最后来到要塞的大门口。这时候法比奥·康梯将军正要和他的女儿出去。要塞司令的马车没驶到吊桥就停住,让捆着法布利斯的那辆轻便马车进来。将军立刻大声吩咐,把要塞的门都关上,而且连忙下车,到入口处的办公室去看看是怎么回事。他认出犯人是谁,这一惊可真是非同小可。犯人捆在车上,走了这么长的路,身体已经完全麻木。四名宪兵把他抬到收押室。“原来这个鼎鼎大名的法布利斯·台尔·唐戈现在落到我手心里来了,”骄傲自大的要塞司令心里说,“将近一年以来,帕尔马的上流社会简直就跟起了誓一般,把全副精神都用在他一个人身上了!”
将军曾经在宫廷上、公爵夫人家里和其他场所跟他见过很多次面,但是他竭力避免露出认识他的样子,生怕给自己招来麻烦。
“写一份详细的报告,说明可敬的卡斯台尔诺佛地方官把犯人押解给我的经过。”他大声吩咐监狱里的司书。
司书巴尔博纳,一脸大胡子,雄赳赳的,是个可怕的人物。他装出比平日还要神气的样子,简直像个德国狱吏。他认为主要是由于桑塞维利纳公爵夫人的阻挠,他的主人要塞司令才没当上国防大臣,因此对待犯人越发比平常傲慢。他和犯人说话时用voi,在意大利只有对仆人才这么称呼。
“我是神圣罗马教会的高级教士,本教区的代理大主教,”法布利斯毫不含糊地说,“单凭我的出身就有权利受人尊重。”
“我可一点不知道!”司书蛮横地回答,“您说您有权用这些十分可敬的头衔,那就拿出证据来吧。”法布利斯什么证件也没有,所以没有回答。法比奥·康梯将军站在他的司书旁边,看着他写,没有抬起眼睛来看犯人,免得被迫承认他的确是法布利斯·台尔·唐戈。
克莱莉娅在马车里等着,忽然听见从警卫室里传来一片可怕的闹声。司书巴尔博纳正蛮横无理地详细登记犯人的相貌特征,他吩咐犯人解开衣服,检查犯人在和吉莱蒂决斗中受了几处浮伤,伤势怎样,打算一一登记下来。
“我办不到,”法布利斯苦笑着说,“我没法服从先生的命令,我戴着手铐!”
“什么!”将军带着天真的神情叫起来,“犯人戴着手铐!在要塞里面!这是违反规则的,应该下一道特别命令。除掉手铐。”
法布利斯望望他。“好一个耶稣会士!”他想,“一个钟头来,他一直看见我戴着这副讨厌的手铐,现在倒装起惊奇的样子来了!”
宪兵们替他除掉手铐。他们一听说法布利斯就是桑塞维利纳公爵夫人的侄子,就连忙和颜悦色地对他客气起来,和司书的粗暴正好形成一个对照。司书好像被这惹恼了,他对站着不动的法布利斯说:
“好啦!赶快!让我们看看您在杀人的时候,可怜的吉莱蒂让您受到的那些浮伤。”法布利斯一步朝司书蹿过去,给了他一个耳光,打得他从椅子上跌下来,倒在将军的腿上。宪兵们抓住法布利斯的胳臂,他并没有反抗。将军亲自和两个在他身旁的宪兵,连忙把满脸是血的司书扶起来。离着比较远的两个宪兵,以为犯人企图逃跑,跑过去把办公室的门关上。那个宪兵队长认为,年轻的台尔·唐戈既然到了要塞里,就不大可能真的存心逃走,然而出于宪兵的本能,他还是走到窗口去防止发生混乱。在这扇开着的窗户对面,离开两步远,停着将军的马车;克莱莉娅缩在车厢里面,不愿意看在办公室里发生的悲惨的事情。她听见了闹声,才向外望了望。
“什么事?”她问队长。
“小姐,年轻的法布利斯·台尔·唐戈刚才打了巴尔博纳那个无礼的家伙一个响亮的耳光!”
“什么!押到监狱里来的是台尔·唐戈先生吗?”
“啊!当然是他,”队长说,“正因为这个可怜的年轻人出身高贵,才这么兴师动众。我还以为小姐是知道的呢。”克莱莉娅一直守在车窗口,等到桌子周围的那些宪兵略微散开一点,她看见了犯人。“我在科摩湖的大路上遇见过他,”她想,“那时候,谁料得到我会在他这样悲惨的境况中再看见他呢?……他曾经扶我上他母亲的马车……他那时已经跟公爵夫人在一起了!他们的爱情是从那个时期开始的吗?”
应该向读者说明,在拉维尔西侯爵夫人和康梯将军领导的自由党里,大家都故意相信,法布利斯和公爵夫人之间有着爱情关系。他们都憎恨莫斯卡伯爵,所以他的受骗就成了他们经常取笑的话题。
“这么说,”克莱莉娅想,“他现在做了囚犯,做了他的敌人们的囚犯了!因为莫斯卡伯爵这个人,尽管人们愿意相信他是个天使,毕竟还是会为这次逮捕高兴的。”
警卫室里爆发出一阵大笑声。
“雅可波,”她用激动的声音对队长说,“又发生什么事了?”
“将军严厉地责问犯人为什么打巴尔博纳。法布利斯主教大人冷冷地回答:‘他叫我杀人犯,让他拿出证件来,证明他有权这样称呼我。’大家都笑了。”
一个会写字的看守代替了巴尔博纳。克莱莉娅看见巴尔博纳走出来,他在用手帕擦脸,那张可怕的脸上鲜血直流。他像个异教徒似的咒骂着。“这个狗娘养的法布利斯,”他用很高的声音说,“非让他死在我手里不可。我要抢刽子手的差使。”等等。他停在办公室的窗子和将军的马车之间,一边看法布利斯,一边嘴里骂得更凶了。
“走开,”队长对他说,“不准当着小姐的面这样骂人。”
巴尔博纳抬起头来,朝马车里面望望。他的眼睛遇到克莱莉娅的眼睛,吓得她忍不住叫了出来。像这样狰狞的面部表情,她还从来没有这么近地看到过。“他会杀死法布利斯的!”她心里说,“我得提醒唐·恺撒注意。”唐·恺撒是她的叔父,本城最可敬的教士之一。他的哥哥,康梯将军,替他谋到了监狱总务兼总忏悔师的职位。
将军又上了马车。
“你愿意回家去,”他对女儿说,“还是愿意在王宫的庭院里等着我?也许要等很长时间,我得把这一切报告亲王。”
法布利斯由三名宪兵押着,从办公室出来。他们带他到指定给他的牢房去。克莱莉娅从车窗朝外望着,犯人离她非常近。这时候,她正在回答她父亲:“我跟您一起去吧。”法布利斯听见他跟前有人说这句话,抬起眼睛,遇到了年轻姑娘的眼光。特别是她脸上的忧郁的表情使他感到惊讶。“自从我们在科摩附近相遇以来,她越发长得美丽了!”他想,“在她的表情里显出多么深邃的思想啊!……人家拿她和公爵夫人相比,是很有道理的。真是天仙般的容貌啊!”巴尔博纳,那个脸上淌着血的司书,停留在马车附近不是没有用意的。他打了一个手势,叫押送法布利斯的三个宪兵停住,然后从马车后面绕到靠近将军的那个车窗。
“犯人在要塞里使用暴力,”他对将军说,“是不是可以根据狱规第一百五十七条,给他戴三天手铐?”
“滚开!”将军嚷道。这次逮捕使他不免感到为难。对他说来,不应该把公爵夫人和莫斯卡伯爵逼得太厉害;再说,伯爵对这件事会采取什么态度呢?杀死一个吉莱蒂其实不过是件小事,仅仅由于政治阴谋才把事情闹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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