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生(校对)第46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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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乎是一声不吭,那片区域的建筑顿时化为齑粉,地面也随之扭曲起来,这里实在是太多地道了,地面就像是一层薄薄的遮羞布,被狠狠一拍,顿时展露出了甬道的波纹。
还处在地道中的人应该都死了,无一幸存。
第53章
开罗(4)
埃及
开罗死人城
【轰炸将至速离】
轰炸将至?什么轰炸,
范围多广?这是他们自己那若有若无的后勤给到的消息?国内现在给予的支持已经到这个程度了?傅展通过这部秘密手机到底都学到了什么,
他是什么时候给U盘做二次加密的?
无数念头一闪即逝:他们会死吗?如果来的是火箭弹,那就真全完了。美国不可能忽然出动轰炸机投弹吧,
那就是国际事件了。得跑出多远才算安全?还有亚当——亚当被他们绑在椅子上,
他必死无疑!
这个念头划过脑际,就像是一道闪电划过天空,更多的考量随之而来:但现在如果放开亚当的话,无疑就等于是告诉他,
他们有别的消息源,
之前的所有计算都成了空,
盗火者得到了新的重要信息,
整个游戏都会被改变。
他本来是不是也该死?举枪对着他们,
如果他们没后手的话,亚当会怎么处置他们?让他在轰炸中丧生,这责任是否也不该他们背,
就是亚当自己也都不会知道他们曾见死不救,死后恐怕也只会埋怨自己的坏运气。
这个选择,
放手让他去死,有百利而无一害,让他活下来,唯一的好处就只是满足自己的——李竺甚至无法用良心来称呼自己的人性,她实在已经杀过太多人了。
但在这一刻,没有时间挣扎摇摆,你只有一秒钟时间下决定,
李竺和傅展对视了一眼,脑海中几乎是一片空白,她第一个反应就是冲回去,匕首操在怀里刺破绑手的胶带,然后是腿上的胶带。
“跑,跑!”做完这一切,顾不得他是否跟上——亚当的嘴上甚至还蒙着一层胶布,她就掉头往外冲,边跑边喊。这时才留意到傅展已经走到了门口——他没等她,但此时却把着门不许网吧用户先走,而是冲她招手。
李竺低下头疾跑过去,亚当跟在他们身后,速度一点不慢,那些上网的人有的身形笨重,还有些反应迟钝——全是典型的宅男,全被傅展推了回去,他们三个体力都不错,像风一样从狭窄的甬道里低头跑过,傅展上楼梯的时候是飞身上去的,李竺也差不多。她心里什么杂念都没了,只剩下往前跑这一个念头,甚至连累都不记得了。
环境从昏暗变得光亮,他们蹿上街道,李竺乍然间迷失了方向,傅展一把拉住她,“这里跑。”
他也不知道是怎么下的判断,李竺根本想不了,她的心跳极快,嘴里有点淡淡的血腥味,但全顾不得计较,就连路边围观的人群也不再让她忌惮,跟着傅展一起冲撞进去,“Move!”
人群发出哄笑声,少数几个成年男子不怀好意地推挤过来,李竺甚至连这一瞬间的表情都看得很清楚——
下一秒,地动了起来,一股沛然大力从身后传来,人群散发出诧异的呼声,被推挤得倒飞出去,李竺当然也未能幸免,但她运气不错,早已有所准备,弓着背承受过这波冲击,在人群里找好了落脚点,才刚一站稳,就追着傅展的脚步,继续往前飞奔——没有人说轰炸只会有一次的!
他们飞快地跑过半个死人城,才终于因为体力耗尽而停下,李竺喘得停不下来,喉咙干渴得不行,撑着腿回望了一眼:一共落下了三枚炸弹,是炸弹吗?反正是爆炸了三次,不过,距离上一次已经有五分多钟,他们应该初步是安全了。
整个死人城都因为刚才的声响轰动起来,开罗居民大体来说,过得还算是安全的生活——革命固然是危险的,但首都的恐怖袭击事件并不太多,所以他们还很有凑热闹的胆量,甚至根本不知道这是轰炸,可能还以为是单纯的塌方事故,人流全往声响处拥挤过去,这一片反而变得空空荡荡。李竺喘了一会,想要和傅展说话,但却还是没喘够,弯下腰把气快平匀了,有人递给她一瓶水,她想也不想,打开来灌了一口,才发现这瓶水是亚当递来的。
他居然没跟丢,虽然比他们都更狼狈点,嘴上、双手和双腿都有大块红痕,以及没撕完的胶带,现在也是一脸喘息不定的样子,喘着看看身后,又看看他们,好像还没能组织起脑力进行有效的思考。
居然没趁机逃跑……是刚才吓破胆了,只顾本能跟随吗?还是他有别的考量?
她禁不住瞟了傅展一眼,刚才是顾不上看,但这会儿是有点不敢看了——亚当对他们来说已经没有用了,如果他死在里面,他们逃了,不论是对盗火者还是美国人来说,事情都已结束,盗火者失败了,他们三人都死了,至少在短暂的时间内他们也许会这么想,而这就是他们的宝贵机会——
傅展没什么表情,有那么一小会儿,三个人都没说话,只是这样互相看着,都有些惊魂未定——他们刚和死神擦肩而过,没准少一秒就死在递地道里了,在这样的事以后,你对很多事都会看淡得多。但却不能肯定别人是否也是如此,毕竟,他们之间绝对是尔虞我诈的关系,就在刚才,主动权还通过枪械和搏斗发生了好几个来回的转移。
僵持了一会儿,李竺把水递给傅展,后者犹豫了一下,还是无言接过,气氛似乎因此稍微自然了点。李竺问,“从哪里弄来的水?”
亚当比了比一边的房屋,一个小女孩从门缝里充满疑虑地打量他们,手里还拿着一张一美金的纸币。在开罗,美金可以直接花,甚至比埃镑更受欢迎。
“会说阿拉伯语吗?”他问,“接下来打算去哪,中国大使馆?”
果然是猜出来了……这也不奇怪,就算开始没想通,现在当然也猜出来了。李竺和傅展交换一个眼色,决定还是别把担子推给傅展了,人是她救的,善后当然也得她来。
“也许吧,你呢?”她说,还有点喘不匀气。
“你们刚救了我的命,所以我会这么说——如果你们想去中国大使馆的话,那么,我建议你们不如先和我走。”亚当说,他看不出什么表情,也许李竺决定救人的瞬间也是如此冷漠,有种信不信由你的感觉。
李竺不禁和傅展交换了一个眼神:他当然可能是为了他们手里的U盘,服务器都被炸没了,盗火者手里又没资料了,所以还得继续追着他们。这也可能是亚当的诡计。
但,她也有种感觉,亚当并没有骗他们,就像是她在救他时一样,这同样是一种不理性的,单纯又强烈的感觉。
从傅展的眼睛里能看出来,他似乎也有一样的想法。李竺犹豫了一下,站直身子,有些迟疑地问,“那……你打算去哪里?”
经过短暂的交谈,三条人影似乎达成了一致,他们或是拉上兜帽,或是压低鸭舌帽,背着厚厚的背包,迅速地消失在了死人城凌乱的街道里……
第54章
开罗(5)
埃及
开罗
开罗市区惊现单兵导弹,
落入贫民区,
官方:正在统计伤亡人数,调查事件起因。
伤亡人数暂时无法统计,
可确定无游客受伤,
官方:应是意外事故。
总统发言人谴责MBE,相信这是一起有组织的恐怖活动,怀疑是针对下个月总统发言的空袭演练。
埃及收紧安检政策,街头警察巡逻,
多个国家上调对埃及旅游的安全警报……
在一个大国首都,
爆炸了三枚导弹,
这在埃及居然并未立刻掀起轩然大波——初听之下似乎有些魔幻,
但想想这国家在一年内因恐怖袭击失事的几架飞机,
就在埃及博物馆边上,被烧毁后六年都未重建的政府大楼,人们就能明白这两枚导弹对开罗人民来说实在不算什么了。这一点都不魔幻,
只是让人悲哀的现实。
在任何一个社会,贫民窟素来都是法外之地,
死人城住的不都是死人?连巴黎飞往开罗的飞机坠毁都无法引起社会大规模关注,在这个所有人都忙着操心自己事儿的国家,死人城事件最大的结果,不过是街上又多了些军人警察,小老百姓被盘问骚扰,不得不破财消灾的机会越来越多而已。甚至就连旅游业都没受太大影响——在这种时候,会来的根本都不会介意,
介意的也早就不会来了。
已经有好几年,金字塔边的游客都疏疏落落,想要和斯芬克斯合影也无需排队,本地人甚至比外国人更多。有人说这国家正在被缓慢地吞噬,但大部分人不懂也不怎么去想。这个国家27%以上的人都是文盲,剩下27%的人文化水平只比文盲好一点,本地失业率大概一样接近27%,这些人就连出国打工都是奢望,他们最关注的一点就是下一顿饭来自哪里。至于国家是否危在旦夕,登门检查的警察是否比平时更多,吃不饱的情况下,谁在乎?
“吃不到足够的蛋白质,人会变傻,从这个角度来说,第三世界国家的人的确比第一世界更低等,至少智力上是这样的——大部分平民在发育期蛋白质摄入只能靠各种豆类,豆子是穷人的肉类嘛。但更穷的人连豆子都吃不起,就靠面饼——”
在开罗市中心一间悠闲雅静的餐馆里,亚当举起灰色空心的薄面饼,对他们稍微示意,“这面饼便宜得几乎白送,一美分能买一袋,全靠埃及政府补贴,人民有饼子吃就不会革命,你可以叫它埃及社会最后的安全线。死人城所有人吃的都是这种饼,抹点酱,再加一点蔬菜,肉要10美元一斤,他们怎么可能吃得起。”
所以,死人城的小孩就像是蚂蚁,黑又干瘦,普遍矮小,一看就没有力气。但在开罗的上等餐厅里,对旅游者来说,这种饼不过是开胃的小菜,口味太单调,他们还并不怎么爱吃,通常中国人会加点一份白米饭做主食,至于主菜,当然必须有肉。
Felfela的烤鹌鹑绝对是开罗一绝,一个人两只都吃不够,烤鹌鹑配米饭,这道菜必须现点现做,不应外卖,火候一过就没那么脆嫩多汁了,今天这里照样熙熙攘攘,挤满了埃及本地的上层家庭和慕名而来的国外游客,在这种地方,什么人和什么人坐在一起都不稀奇,这毕竟是个毫无监控的旅游城市,对角落里的某些顾客来说,埃及着实是他们的乐土。
“这是开罗最有名的餐馆之一,”亚当介绍说,“他们的果汁也很有名,更供应本地韵味十足的特色米布丁甜品。”李竺环顾四周,这环境大概和她们在新疆拍戏时在路边随便找的餐馆相当,傅展笑了一下:“不要要求太高,这在开罗已算高级。”
“我已经很满足了。”李竺说,她确实感到幸福,如果你之前连续一周都在海上漂泊,已经饮食无着一两个月的话,就会觉得坐在餐馆里吃一顿肉配白米饭,是件非常幸福的事,“阻碍我享受国际逃亡的一大原因一定是饮食问题。”
“这说明你们的后勤保障做得不是太好。”亚当看了傅展一眼,他也笑了,“也许,这也是为了追求演出效果。”
亚当能说一口地道的中文,据他自陈,他至少会说八门语言,按使用人口顺序往下排。他很早就开始学中文,阿拉伯语也说得很溜,这对他们是极大的便利——只会说英语,在这个城市你能去的地方就很有限,就像是伊斯坦布尔,城市再混乱,有心人也能织出一张网。但如果你会说当地语言的话——
吃完饭,他们溜达回尼罗河边上的高级公寓,这里位于吉萨区,和开罗区隔河相望,是整个开罗次好的居住地,建筑约等于国内的十八线小县城,脏乱程度则大概和中国垃圾处理站相当,这是一个积极的信号,因为死人城大体上超越了第一世界国家居民的理解范围。中途经过了许多警察,不过,身为外国人,自然享有特权,警察们特别热衷地和他们挥手招呼,转头厉声呵斥当地人,李竺不禁有种感觉:开罗很适合藏身,如果不怎么去Nars
City的话,恐怕在这里住上一整年他们都不会惹什么麻烦。
但不惹麻烦只是最基本的诉求,他们还想回家,李竺对这要求一直保持沉默,不过是因为他们还处在博弈之中——从亚当提议外出吃饭开始,他们就一直在不动声色地试探对方,他们有没有胆量去Felfela,有没有胆量散步回家,有没有胆量直接把他们和国内的联系暴露给他看。这是她看得出的试探,但在她不知道的地方,也许还存在更多交流,李竺知道她是博弈中信息最少,最弱势的第三方,她既不知道亚当凭什么劝他们别去大使馆,也不知道傅展为什么只凭他的几句话就下了决定。
她隐隐有种感觉,这和U盘内容有关。
埃及的高级公寓房租当然不贵,设施水平也就和国内的老公房相当,但如此的基础设施在当地已属难得,八层高度更可傲视吉萨区大部分民居。回到家里,天气已经冷了,亚当泡上一壶酽酽的红茶,拉他们一起坐在阳台上,瞭望灯火黯淡的市区,尼罗河倒还有些色彩,三四艘游轮拖着彩色的尾巴开过去,带去一片波动的多彩的粼粼。
“五年前,现在的河面上应该挤满了游轮,游客来这里吃晚饭,看苏菲舞。但现在埃及已无法维系局面——如果连开罗的旅游业都在衰退,你就知道这世界绝对是出问题了。”他顿了一下,又说,“如果他们没挖出我们的尸体的话,两三天后,连这些游轮也许都开不出来了。”
这和李竺的观点不太一样,她还倾向于自己应该会更加安全:对美国佬来说,U盘肯定是连人一起被炸死了,挖掘也需要一定的时间,他们本可以利用这时间差及时进入大使馆。不过,亚当说得也不无道理,U盘肯定是没法回收的,而安全屋里又没有死人——在她模糊的记忆里,他们所有人都逃出来了,毕竟当导弹落下时,最前头的他们已经跑了很远,即使跑在后头的人有栽在事故里,那也应该是死在地面上,而非安全屋里。
人不见了,U盘也没回收,美国人会干什么?在巴黎和罗马,他们煽动风暴就像是扇动翅膀一样简单,而在民意本来就混乱不堪,国家陷入漩涡的埃及,他们能做到什么地步?
李竺抿了一下唇,在这一瞬间,她考虑的甚至不是自己的安危,而是尼罗河上游轮中的舞者,他的大裙子转动起来,像永无休止的彩色大漩涡,把所有人吞没。她感受到一种冰冷的、麻木的愤怒,这不是你习惯了就能视若无睹的社会现实。明知它就是真理,如今这世上一半以上的战争都是代理人战争,但你依然会感到不平与愤怒。
“他们是怎么发现我们的?”但她不想抱怨什么,这是一种很私人的感情,她觉得亚当和傅展都会斥为幼稚,“你们暴露了?”
“CIA一直试图攻陷我们的服务器,也许他们已经成功了,拉取到了开罗的安全屋地址,甚至是直接黑进服务器,根据IP定位到了大概区域。”亚当比了一下屋内的电脑,“如果我能用它的话,可以在两分钟内告诉你们答案——但你们不会答应的,是吗?”
……傅展和李竺都没有说话,但表情已足以回答问题。亚当又笑了,“可以理解,如果是我的话,也会做一样的选择——如果是我的话,我不会进来救人。”
他又否定自己:“不,我会进来撕掉胶带,但反锁上门。这样,最终现场效果会更自然。”
李竺还是第一次想到这一点:人死了还是会被挖出来的,导弹不是核弹,主要还是靠冲击力造成破坏,这毁灭不掉胶带痕迹,即使她没冲进去撕毁胶带,拉亚当一起逃生,CIA依然会发现不对,盗火者自然更可能找到线索,他们一样会重新坠入无止尽的连环追杀,而这一次,还会带上无法磨灭的谋杀指控。
她不禁看了傅展一眼:他想到了吗?所以才没阻止她?
“我进来的时候没想那么多。”她坦白。
“我知道,那时候你心里只容得下直觉的反应。”亚当说,他脸上还挂着玩世不恭的笑意,“这直觉救了我,我欠你一条命。”
李竺摇摇头,有那么一会儿,他们三个人谁也没说话,只是默默地望着尼罗河上的月色,这条蜿蜒的河似乎有种魔力,把整个国度都扭曲,你明明坐在八楼狭小的阳台上,但却也有一种感觉,自己好像正站在四千年以前,在纸莎草丛里,喝着淡啤酒,眺望着天边的弯月。
“我看过你们的资料,”亚当打破了沉默,他盯着圆月出神地说,“看过关于你们的视频,我对David印象很深刻,我觉得他和我是一样的人。”
傅展抬起眉毛,安静地说:“噢?”
“李小姐进来救我,你却在门口推开所有逃命的人,确保我们是第一批离去的人。”亚当说,“这也会是我的选择——我们是一样的人。”
两个男人的眼神交汇了一秒,又各自分开,亚当继续说,“我们可以很危险,可以变得很坏,我知道这世界运转的规律,我能掀起滔天巨浪,我能在千里之外决定他人的生死,我几乎无所不能,我们对这世界看得太过于透彻清楚,我们很清楚这世界可以有多糟糕。”
他的语气很平静,却自有一股撼动人心的力量,仿佛生动描绘出那一幅幅画面,全是他和傅展能做到的事儿,把良知完全放到一边,他们所能攫取到的利益,伤害到的平民,从血中吮吸出的结晶。李竺屏住呼吸,并非是因为亚当的自大,而是因为他的平静与画面的真实,她现在已经知道这样做有多么容易,甚至你感受不到任何良心的谴责——这本来就是社会运行的规律。
傅展在她身边,连呼吸声都静默,就像是他被陌生人一语道破后应有的反应,不愉快,但就连他也无法否认这其中的真实。
亚当真诚地说,“但李小姐,你知道我为什么会加入盗火者吗?”
“嗯?”
“因为你这样的人,”亚当说,他望着她,却又像不止是望着她,而是透过她看着回忆中的面孔,他轻声说,“因为你走过了大半个世界,经历过那么多猜疑、算计、不公与阴谋以后,在那一瞬间依然涌现的本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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