贵妃起居注第8部分在线阅读
太孙妃说,“你忘了,去年那是祈雨,那天你还中暑了……”
然后太孙就和太孙妃说起了去年京城那场旱灾,徐循和太孙今天的对话份额也就用完了——她说出来以后,心里也有点埋怨自己:怎么和太孙说的,不是贪睡就是糊粉,都是这么恶心的事儿。
不过,话又说回来,徐循今天穿得轻薄,也没上妆,的确是有好处的。听讲内训的正阳宫虽然不小,但要挤下一宫妃嫔也挺困难,太孙宫里这就是四个了,太子宫里二十多个,还都只是有名分的,皇爷那边人到了一大半,还有小半没到,从蒲团来看,看来总有好几十人。这么多人挤在大殿里,才只是孟春天气,都已经够热的了。孙玉女、徐循、何仙仙辈分小,坐在靠近殿门的地儿,还算能吹到风,都觉得有点闷热,那些坐在殿中深处的人有多热,可想而知了。
太孙宫的人到得最早,太孙妃必须坐到前头,她和太子妃、张贵妃娘娘,都有特别的雅座,所以三个小姑娘就挤在最后一排靠偏门的地方坐着,何仙仙找了个能吹到穿堂风的位置,三个人坐在一块,一边贪凉吹风,一边悄悄地咬耳朵,孙玉女给她们介绍从正门陆续进来的妃嫔,“这是韩丽妃娘娘,那是崔惠妃娘娘,啊,小王贤妃娘娘……”
这些娘娘们的年纪还都不大一样,最年轻的好像是韩丽妃娘娘,看来就比她们大了几岁,比较最大的崔惠妃娘娘看来都有五十多岁了,两人站在一起,看起来差了能有两三代。崔惠妃娘娘的腰都有点弯了,韩丽妃娘娘眼角还没一点皱纹呢。
除了仁孝皇后以外,皇爷的妃嫔没人生下子嗣,崔惠妃娘娘自然也不例外,听孙玉女的介绍,她连女儿都没有。今年五十多岁,当然也没宠了,不过,泰半妃嫔对她还是毕恭毕敬。就连张贵妃娘娘,虽然现在总摄六宫事务,却还是对崔惠妃娘娘十分客气,让她紧挨着自己坐了下来。其实论年纪,她还比惠妃娘娘小了能有十多二十岁。
徐循远远地看着,心头不禁就是一动,再仔细地观察一番,她也发现了:虽然年纪大一点的妃嫔,肯定都没宠的,但年轻的婕妤、昭仪,却对和自己名号相当的长辈十分客气尊敬。
当然,内训里也教了宫妃们温良恭俭、和睦相处。这长者为尊也是自然而然的道理,但理说起来都是这么说的,能否做到那是另一回事。徐循本来根本没把这话太当真的,现在看到诸妃嫔居然严格地执行着这条规矩,心里顿时就是一块大石头落了地——无宠,无宠也不要紧吧,熬熬年资,熬老了以后,何仙仙也好,她也罢,大家还不是一样都无宠?
这天回到太孙宫的时候,徐循的脚步前所未有的轻快,她已经做好准备,开展自己的快活的无宠生活了。
不过,也就是这天晚上,太孙屋子里的小中人,来徐循屋里接她了。
作者有话要说:貌似大家对于朱元璋的长相有很大误会
事实上他的官方画像真的长得很慈眉善目的,那张很丑的画像是清代搞出来丑化他的啦。想也知道如果真的这么丑又怎会容许写实派画像流传?
还有朱瞻基其实算长得帅了,因为一般天子不可能给你画得尖嘴猴腮,都会美化修饰得比较有肉啦,仔细看眼睛不小的,参看朱元璋和朱厚照的眼睛,我觉得他算浓眉大眼……把那个中年发福的汉子在想象中减肥到20岁左右的样子,其实长得不错啦。
☆、侍寝
虽然说平时生活得相当自由,也很少有人管头管脚,但宫里的起居时间那都是有定数的。除非报病正在就医服药,不然每天早上去太孙妃那里请安的时间都是定死了的。所以徐循、何仙仙和孙玉女每天几乎都是前后脚起床,徐循不知道她们觉得如何,她可能年纪也比较小,晚上稍微睡迟一点,第二天就觉得缺觉了,就是睡了午觉都补不回来。再加上她已经做好了永远都不承宠的准备,太孙屋里来人的时候,徐循又是已经卸了妆,进入了收拾收拾洗洗睡了的阶段。
好在这宫规也是人定的,男人们也能体谅女人们要略施打扮的心情,小中人传了话就去屋外等着了。徐循被拉到净房里,当值的李嬷嬷带着几个小宫人一拥而上,把徐循团团围住,先打了一盆热水来,全身都扒光了拿烫手巾使劲擦一遍——现在这个天气已经有点热了,徐循隔天就洗一次澡,身上倒是比较干净,正好也没时间冲洗身子了,就这样里里外外地擦了两三遍,孙嬷嬷从外头抱着好几件衣服进来了,徐循平时穿的那些衣服她是一件也没拿。先拿出来的就是一件白绫肚兜,上头拿银线绣了几朵荷花,孙嬷嬷一边给她扣纽绊一边说,“您这个身份,谁也不会小题大做地拿白绫候着,可男人没有不爱这个的,等太孙宠您的时候,拿肚兜儿、亵裤垫着点,太孙见了,就更心疼您了……”
她为徐循准备的亵裤,也是藕荷色短短窄窄的,刚够伸进一只手去摸索。因为天热了,穿了一色的藕荷色衬裙以后,只加了一条妆花缨络纱裙在外头,徐循每天回来,都会给几个嬷嬷报告今儿在太孙妃屋子里说过的每一句话,孙嬷嬷一边为她穿裙子一边就说:“太孙夸了您穿天水碧好看,今晚咱就穿天水碧,讨个好彩头。”
妃嫔侍寝,打扮得一般都要比平时更为华丽,孙嬷嬷反其道而行之,给徐循挑的都是素色衣裳,上身是一件玉色素绸小袄,里子倒是鲜红的,头上没戴冠子,也不包头巾,只给挽了一个一窝丝,上头插了两根金镶猫眼石的簪子,一对小小的金坠子,脖子上戴一个窄窄的金项圈。
这一次她亲自给徐循上妆,薄薄地一层粉,眉毛画成柳叶,嘴唇上两点胭脂倒是上得很红。衬着徐循只是微粉的唇色,有点说不出的感觉,孙嬷嬷打扮完了,徐循自己揽镜自照时,都觉得她和平时比好像多了一点什么,尤其是唇上那两点红,惊心动魄的。胸前袄子微微支棱出来了一点缝隙,她低头一看,都能看到自己白色的皮肤,和那一层红纱里子之间随着自己的步态分分合合。这种红白对比的感觉,让徐循打从心眼里有点不舒服,又有些口干舌燥的,要说这感觉是为了什么,她又说不上来。
再蹬上一双窄窄的红鞋,徐循就算是打扮好了,从头到尾不过就是一刻钟多一点儿。孙玉女、何仙仙被接走的时候,有时候得打扮小半个时辰,所以徐循自我感觉她还算是很利索的。她没带宫女——一个从人都没有,就只是跟着那小中人一起,穿过一条又一条回廊,没有多久,就到了太孙居住的正殿。
太孙宫的建筑,当然是以正殿为核心的,太孙平时是去到外宫读书,到了晚上回来内宫,就在正殿安歇,正殿后头是太孙妃的屋子,偏院里住了他们三个人。从偏院过来其实也不算远,不过,徐循却觉得怎么也走不完,还好孙嬷嬷没给上浓妆,不然,她还真怕自己出了汗,倒把粉给糊了一脸。第一次侍寝,她其实是有点紧张的,再加上这个小中人又不开口说话,走到正殿外头时,徐循都觉得自己有点脚软了。
正殿当然要比她住的屋子宽敞得多了,堂屋里照旧是没人的,小中人把她带进堂屋,在东里间门口听着,一个宫人进屋去通报,过了一会,她出来给徐循掀起了帘子。
徐循深吸了一口气,逼迫自己露出孙嬷嬷让她练习了很久的笑容,她牙白,所以笑起来微微露齿是最好看的——徐循就这样露着牙齿慢慢地走进了屋子。
何仙仙之前和她说过一些侍寝时候的事情,那时候她才被太孙叫去了一次,给徐循讲这个,有点让她事前也了解几分的意思。她过去的时候,太孙一般已经洗过澡了,会在榻上看书,或者是做点闲事。所以徐循没想到她这一走进去,看到的居然会是太孙和一群中人一道,撅着屁股趴在地上——在斗、蛐、蛐……
徐循一时都有点无语了,她也不知该怎么反应,想了一下,看一群人都趴得很用心、很安静,便也不出声,而是碎步走到近前,找了个空档蹲下,和太孙一起看着两只过冬的蛐蛐在互相撩拨对方。
一般说来,蛐蛐最多也就是活一百多天,能过春节都算是高寿了。这会都孟春了,还能有两只蛐蛐相斗,算是顶顶了不起的一回事了。也许是因为如此,一群人的表情都很凝重,望着那两只小黑虫子有气无力地互相撩拨了一会,太孙轻声说,“看来常胜将军是要赢了。”
果然,其中一只蛐蛐猛地向前一跃,把另一只蛐蛐给驱赶得跳出了盒子,众人异口同声地都叹息了起来,一个小中人拿镊子轻轻地把两只蟋蟀都送回了一旁的竹筒里,又一个年纪稍微大点的中人道,“究竟是过了冬,精气神都不如了,也就是勉强斗斗。”
说着,又掀开一旁的棉布包袱,徐循见里头排了二十多只竹筒,不免吓了一跳:这要都斗上一遍,斗完了太孙也就该安歇了。哪还有她什么事啊?
好在他也只是把两个竹筒小心翼翼地插回去放好罢了,太孙稍微一挥手,这些中人就都站起身来,鱼贯退出了屋子。他自己本来盘膝坐在地上呢,也要爬起身,估计是跪久了腿麻,一下还没起来,徐循连忙上去扶了一把,说,“您怎么不在炕上斗呢。这就用不着趴着了么……”
可能是刚才看到太孙这不为人知的一面,她这会倒是不紧张了,太孙反而有点不好意思,笑了笑说,“你不懂,趴着比较有意思……再说,这两只都是过冬的老蟋蟀了,不接地气,斗不起来。斗过冬蟋蟀,也是有讲究的,千万不能乱喊乱叫的,过冬了的虫子,那都是风烛残年了,声音一大,不留神能给吓死。”
他拍了拍屁股,在炕边坐了,拿起茶呷了一口——现在看起来,又像是那个沉稳的皇太孙了。徐循站在当地,慢慢地有点手足无措起来,太孙看了她一眼,说,“你也坐嘛。”
徐循就在太孙身侧坐下来,又有点手不是手、脚不是脚了。太孙看了直发笑,“我究竟长得有多可怕,我是老鹰吗?把你这个小鸡仔吓得都抖抖索索的了。”
徐循壮着胆子说,“头一回过来,有点生疏……这一回生两回熟嘛,下次就不怕了……”
她其实也挺好奇何仙仙头回过来的表现,不过这种事当然不可能去问。
太孙被她说得笑起来。“说你胆大,你又和鸡仔儿似的,说你胆小,你又挺能说的。”
他上上下下地打量了徐循几眼,神态有几分欣赏,“嗯,这么打扮好,你人瘦,看起来就像是一株杨柳树,淡淡的,绿绿的,一摇一摆,很雅致。”
徐循赶快记下来,她觉得这会自己应该说点机灵的话,比如说‘殿下喜欢,我以后天天穿给殿下看’云云,但又有点觉得肉麻,想了想,就回话说。“这都是管教嬷嬷给打扮的,您喜欢,她该高兴了。”
太孙被她说得一愣,过了一会才哈哈大笑起来,连屋子角落里站着的几个宫女,都忍不住在微微地笑。太孙笑完了,一边握住她的手,一边说,“真是个傻孩子,这话都让人没法回了。”
徐循浑身一下就和被雷劈了一样,有种说不出的酥麻感从太孙的手一直传到了她的头发根儿里,好像连头发都能给电直了似的。她以前也不是没和别人牵过手,但太孙的手……不知怎么说,感觉和别人就是不一样,她的手指都有点麻麻痛痛的,好像忽然间就敏感了起来似的。徐循觉得自己的心一下就跳得很快,孙嬷嬷、赵嬷嬷教导她的那些课程,仿佛长着翅膀似的,都从她心底给飞走了——可又好像一本书,在她脑海里一页一页地翻着,每一幕都是那么的生动,就是——就是她不知道该怎么在太孙身上翻开第一页。
徐循虽然冒傻气,但也没那么傻,刚才太孙让她坐,她是挨着太孙坐下的,太孙握着她的手轻轻地一拉,她就扑进了太孙怀里,整张脸都埋进了太孙的胸前。徐循知道太孙和她……那什么的时候,这些宫人是不退出去的,可现在她好希望她们能暂时先出去一阵子,起码没人在一边,也许她还能好受点,不那么紧张。
“嗯……”太孙的声音从她头顶传来,他轻轻地抚着徐循的后脑勺,过了一会,便把两根金簪抽出,徐循的头发顿时就散了下来。
她的心跳得和擂鼓似的,迷迷糊糊地,也发出了轻轻的呻.吟声。“大、大哥……”
然后太孙的手就不动了。
再然后,徐循就被推了开来,太孙抓着她的肩膀,对着她的脸看了看,又重重地叹了口气。
“你今年多大了?”他问徐循。
徐循整个人都还呆着呢,太孙这么一问,她就如实回答,“差一点十六……”
她是十三岁进宫选秀的,选秀就有小半年时间,中选后两年入太孙宫,再过十多天就是她的十六岁生日了。
太孙就看着她又叹了口气,他说,“才十五岁呀!”
呃?
徐循眨了眨眼,真不知说什么好了,太孙看了她几眼,伸出手,把徐循嘴上的胭脂给抹掉了。他的手指擦在徐循唇上,带来了一种很异样的感觉,徐循下意识地张开口,方便太孙行事,一不小心,还舔了他一下。
太孙愣了愣,把手收回去,也舔了舔徐循刚才舔到的地方。徐循的脸都红透了,她望着太孙的动作,不自觉地就照孙嬷嬷教她方式,轻轻地也舔了舔唇。
太孙的眼色就深浓了起来,他慢慢地冲徐循压了过来,去寻找徐循的嘴——
可徐循的眼睛才一闭上,就感觉到太孙的动作又停了下来,过了一会,他又叹了口气,有点生气——好像也不是对徐循,不知是对谁——地说,“不行,太小了,十五岁,这不还是个孩子吗?”
……啊?
太孙也没看着徐循,好像是对着空气发火似的,“一般人家的姑娘,养到二十多才出嫁的都有得是。到底怎么想的,才十五岁就给选进来了……”
说起来,太孙大她不少,今年已经二十一岁多了,何仙仙刚满十八岁,太孙妃十九岁,太孙嫔和太孙是一个年纪的。徐循也的确是太孙后宫中年纪最小的一个。
徐循扇着眼睫,一句话都说不出口,太孙又转向她,“不行,真的太小了,你一喊我大哥,我就觉得我在干坏事,这都有点下不了手的感觉了——”
他看起来很诚恳,当然,太孙也根本没必要撒谎。
呃……这……徐循想,这都侍寝过了,怎么还是难免无宠的命运啊?
作者有话要说:呃,太孙的口比较轻啊
☆、赏赐
两个人一时间谁都没有说话,太孙在想什么徐循不知道,徐循在想她该怎么办。
她可以试着哭给太孙看看,这会说哭她肯定就能哭出来,连眼皮都不用眨:这算什么事啊,选秀的时候怎么就不嫌她小了呢?人都接进来了,这会儿说小,那什么时候才算大?三年后、四年后?
到时候,后宫里又进了新人,她又是一辈子无宠的命了。徐循觉得自己这辈子,怎么就这么倒霉呢,什么事都不能顺顺当当的,就非得折腾出点闹心的幺蛾子来不成。
不过想了想,她还是决定不哭了,太孙本来就看她小,怪可怜的,她一哭岂不是更可怜?就算把太孙给哭上/床了,又有什么用。就算退一万步说,让太孙和自己那什么了,这不等于是逼着太孙来服侍她,哄她开心吗?
徐循记得很清楚,钱嬷嬷教她的那些话也说得很清楚,她进宫就是为了服侍太孙,让太孙开心的。现在太孙不愿意睡她,她逼着太孙和她睡,不是本末倒置了吗?
她就从太孙怀里退出来,站起来给他行礼,到底还有点气,话说得**的。“那我走了。”
太孙着急了,一把又把她拉回来坐着,“你别走啊你——”
说着,就弯下来看徐循的脸色,“生气啦?”
徐循感觉这又是一个哭的机会,这会委屈一点,太孙心里说不定就能对她落下点歉意了。但她脾气就是倔,硬顶着不哭,只是问太孙,“您不喜欢年纪小的,那当时就别选我呗。您不选我,我这会都嫁进赵举人家了……”
太孙有点哭笑不得的样子,但也被问住了,他想了想,说,“那时候看着你,没觉得小啊。”
说谎,徐循那时候才十三岁,只有更小。徐循刚想回太孙的嘴,忽然就从眼前银杯上,看到了一张人脸的倒影。
不是鬼故事,只是屋角站着的一个宫女,脸被映上去了。
徐循忽然就想起来,这屋里除了她和太孙以外,还是有好几个会喘气的大活人在的,她们虽然不说话,但可不是聋子。
再想想最后一次阅看时候太孙的语气——虽然是几年前的事了,但那么大的事,徐循当然把细节都记得很清楚——想到张贵妃娘娘的话,徐循有点明白了。
感情最后一次选秀,太孙压根就没上心啊……没娶上孙玉女做太孙妃,他正和长辈们闹脾气呢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