贵妃起居注第49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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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样的眼泪要流的时候其实还不算多,比起民间大富之家丧事要办足七七四十九天的,宫里的安排要简洁得多了,因大行皇帝遗命遵太祖故制,而太祖丧事又算得上简朴,是以其实这种全天哭灵也就哭个三天而已。但和大富之家又有所不同的是,大富之家哭灵,没有强制所有人必须在那里守着,还是可以轮班去休息一下的。但天家没有人情可讲,说是全天哭灵,你就得从早到晚跪着哭足三天。
  这头三天哭完了以后也是不能回家的,要在衙门里歇着,然后就开始朝夕哭灵,早上来哭一次晚上来哭一次也就够了。这样哭足三天以后,各自回去戴孝办公,毕竟除了大行皇帝的丧事以外,还有新圣登基大典要办呢。
  等大行皇帝灵柩入城,要去西华门外跪迎,再次全天候哭,开香案哭……一般百姓也就是等令到后素服三天便可各自婚嫁了,文武百官就要素服二十七日,不论何时令到都是如此,在外地的官员不能到京城奔丧的,也得在官衙里哭。基本上二十七日以后,那就可恢复正常除服上班了,婚嫁喜事等等该办的就办,没有更多的忌讳。
  而皇城里就不是这个样子了,皇太子以下全要服丧,来奔丧的有丧服发给,没来的送到封地去,藩王在封地服,公主在公主府服,宫女、中官、嫔妃无一例外,全都是斩衰二十七个月,最重的孝了。虽然二十七日以后他们也不必再哭了,但孝服是不除的,早在大行皇帝哀信传来的那一天起,在哭灵之余,各嬷嬷们和针线房就开始疯狂地赶制各种素服了。
  一城人都是白茫茫一片,这是种什么概念,再加上从闻丧日开始,京城所有寺庙全要敲钟三万声,三万声那是什么概念?全城从早到晚几乎都被各种钟声笼罩了,即使在皇城中都能遥遥听到那此起彼伏的丧钟声。徐循本来就累,听着越发烦躁,没几天眼下就沤了深深的黑眼圈。
  其实何止是她,各妃嫔哪有支撑得住的?再加上各王妃、郡主进京奔丧的,公主们进宫哭灵的,全都要太子妃来安顿,太孙妃也要过去帮忙,第一个这两个大头就有点支持不住宣告病倒了,却不肯召太医,只让医婆开了药,又强撑着忙活。
  有她们以身作则,别人就是再累也不能说苦啊,孙玉女人都被折腾瘦了好几斤,瘦得脸颊颧骨都能看见了,就是这样也得强撑着一道行礼,好容易入了九月,二十七日快到尾声了,她们也不必动不动就要哭一天——但却还不能休息。
  这大行皇帝丧礼快办完了,嗣皇帝的登基礼也是早办完了——国不可一日无君,在丧礼间隙早都抽空给劝进了。册立皇后、皇太子的诏书也都早发出去了。只是要等梓宫入陵,最后一道礼全了以后,再来行各种册立仪,也就是说,在短暂的休息以后,徐循等人又要换上在专在这种非常时期穿戴的简化礼服,去参与各种册立典礼,朝贺皇后、妃嫔们乃至嗣皇帝了。
  用钱嬷嬷的话说,平民家里死个老人,一家子还忙个不休呢,皇爷去世这是多大的动静,不把你折腾得浑身骨头都要散架了,尚仪局的人也不能舒服。反正这一阵子徐循都麻木了,对外头的事她也了解得不清楚——没这个体力,行完礼回宫恨不得就睡过去了。尚仪局的人通知她何时去何处穿什么衣服,她就依言行之也就是了,别的时间,都是尽力在钟声里寻找一点可以休息的安宁。
  后日就是大行皇帝梓宫发丧的大日子了,这两天好容易安宁了一会,没有人有心思串门子,全都在各屋里歇着呢。因为是丧期——很不幸,斩衰三年的意思就是说,起码在小祥前是不可以吃肉的,膳房供给的基本全是素菜,想多吃肉长点力气都不行,徐循也不敢落人这个话柄,有肉干都不能啃,只好躺在榻上狂吃点心:说真的,这一个月她的体力劳动量,起码是以前的十倍,偏又要粗茶淡饭的,食量随之暴涨也是很正常的事。
  正吃得满意呢,尚仪局那里又来人了,让第二天穿孝服去寿昌宫集合,并携带遮面团扇。
  这就是又要和文武百官或者藩王们打照面了——虽说内廷男女大防十分森严,但有许多国家典礼,又或者是大聚会的环节,女眷不得已要和别的男丁碰面的,你比如说从前的除夕宴上,太孙那六个弟弟是不是都要过来坐着?还有上元节里,皇爷忽然来了兴致带几个藩王进宫浏览之类的,这也是防不胜防之事。内廷规矩,女眷见到外男,一般是不许搭话的,都拿团扇遮面避到道边——这个遮面真的是把整张脸遮起来,所以徐循进宫以后还真不知道别的男人都长什么样子,就算前阵子在思善门内外哭灵也是一样的。倒是宫女们,逮着机会还能和风流俊俏的少年郎眉目传情一番。
  徐循也是有点纳闷:男女都要参与,算是大场合了,这么大的礼仪事前她居然从未听闻。她一边吃着饼一边和两个嬷嬷讨论了一下,嬷嬷们也是一无所知,反正到了第二日,打扮起来就把她给打发过去了。
  因在皇城,又是小辈,去得肯定要比约定时间早点,太孙宫一干人很早就聚集起来,因孝期不可乘车,一群人骑马依次进了寿昌宫,徐循还想和太孙妃打听打听是什么事呢,一进门倒是呆住了:寿昌宫宽阔的中庭里摆满了席面,上头是珍馐交错香味四溢,居然是准备下了鸡鸭鱼肉悉备的上等席位——
  可,这不是还在孝期吗……
☆、震撼
  一干人正在好奇呢,主事的中官已经上前来了,因在孝期,他是哀容不减,引领着太子宫诸妃落座,也不多说什么,便肃容退到了一边。
  徐循还觉得奇怪呢,碍于气氛却也不敢多问什么,只好默坐等候,好在时辰也差不多了,过了一回,皇后并诸未册封妃嫔,以及大行皇帝妃嫔,便都一拨拨地到来落座,庭院内很快就被填满了,礼官一声开宴,诸人均默默饮食起来,徐循游目四顾,只不见大行皇帝张贵妃。
  这顿饭,虽然是孝期,但却是按照平时饮宴的标准来安排的,而且是吃一看三的席面,每桌人都有四个席面来看,看中了什么遣人来取。秋高气爽天气也不太冷,正是饮宴的好时候,可徐循疑窦满腹,反而是没了胃口,荤腥更是半点都不愿去动,见未册封的太子妃——也就是胡善祥啦,只是吃些素菜,便依样画葫芦地拣了些白菜豆芽往口里放。
  美食当前却要自我约束,也挺残忍的,何仙仙在徐循身边动弹一下,轻轻地叹了口气,连孙玉女都抬起头来,几人用眼神简单地交流了一会儿,都是有些笑意,却不敢怎么露出来。一整个寿昌宫内,那是寂然无声,尽显了食不语的良好素养。
  这顿饭居然还有美酒,徐循吃得更是觉得奇怪了,不过,她也没敢怎么多喝,只是稍稍沾唇而已,一边吃,一边在心底不断地揣测着今日这活动的目的。——难道这就是在欢庆嗣皇帝登基了吗?可穿的又是孝服啊……
  这么胡思乱想间,众人也都吃完了,却并不让走,只是将桌椅撤去,此时皇后出迎——嗣皇帝带着两行文武大臣,已经是慢步进了院子。
  见了皇帝,下跪行礼也是免不了的,一干人行礼以后,便未起来——很明显,皇帝身边一位中官上前,不是宣旨,就是要传口谕了。
  传的那是口谕,宣旨太监面容死板,大声道,“皇帝令曰:今奉大行皇帝遗命,丧制遵太祖法度,宫中嫔妃均令从葬,唯贵妃张氏,以勋旧之女特恩免殉。诸妃孝顺恭和贞烈昭著,已有王美人、刘昭仪等自尽殉身可感可佩。余亦可于今日从死,钦此!”
  话说得很清楚,祖宗成法不可轻废,大行皇帝既然有令丧制按照太祖旧制办理,又没有特别的话不让妃嫔殉葬,那么嗣皇帝也没有特别的理由来废除这个惯例了。诸文武大臣均都山呼万岁,但妃嫔这一侧,却是死一般的寂静。
  徐循连遮面的团扇都有点握不住了,她整个人都不好了——她的脑子好像还在费劲地理解皇帝的话一样,如此简单的一句话,她却是压根都听不懂。
  从葬……免殉……自尽……殉身……从死……
  这些刺耳的字眼在她脑中一遍遍地回荡着,让她都有点难以理解了。王美人、刘昭仪殉死她都还是第一次知道,更别说这命令里别的信息了。她本能地想,这大约也就是说说而已吧,韩丽妃、崔惠妃这些娘娘们,跟在皇爷身边都是有年头的,这些事,轮不到她们吧,多半就是宫里的小宫女们——
  徐循打了个冷战,猛地回到了现实中来,她发觉自己身边已成了一片哭号的海洋,韩丽妃、崔惠妃、吴惠妃、龙贤妃……这些平素瑞安闲淡雅、雍容贵气的娘娘们全都换了个人似的,有的掩面哀哭,有的对皇帝顿首求饶,韩丽妃声嘶力竭地喊,“皇上、皇上!吾尚有老母在朝鲜,吾——”
  可能也是预料到了这些妃嫔们不会乖乖地从皇爷而去,今日周围早已经预备下了许多健壮的女官和太监,此时两两上前,半是扶助半是胁迫地将韩丽妃拖进了殿内——真的是拖,韩丽妃一边哭诉,一边还在剧烈的挣扎,却是钗横鬓乱,早没了一点天家风范,和徐循幼时看到的市井泼妇差不多了……
  朝鲜女子此时显出了烈性,都同韩丽妃一样在死命地反抗着,可还有更多汉族妃嫔,也不知是惊呆了还是如何,已是被人半拖半走地进了屋子,却是连一点声音都没有。
  倒是那些个也被皇爷临幸过,却没有晋封的宫人,毕竟还粗野了些,这时候口中骂出来的话可精彩了,各种地方话都出来了,南京的吴音,山东话,甚至还有南蛮那边的土话……徐循只觉得耳际纷纷扰扰的,隐约只能分辨出一点言语,大约也是在骂天家不仁不义,合该断子绝孙,又或是在哭自己悲惨的命运等等。
  大抵诸多王公大臣,也未料到妃嫔们的反应会这么大,一时间都有了些失措,皇帝的脸也慢慢地阴沉了下来,此时却是皇后一声断喝,镇住了全场。
  “好了!”她抬高声调,厉喝了一声。“以身殉葬乃是殊荣,尔等如此不识抬举,是想祸及家人吗!”
  每个进宫服役的女子,不论妃嫔还是宫人,都是家事清白有一大堆亲戚的,除非南蛮罪女依律没入宫中以外,谁没有家人?
  这一声断喝,焦雷也似的打在徐循耳边,令她仿佛一下清醒了过来,又仿佛是更加迷惘了。她也顾不得团扇了,抬起头望着那些白色的人影一个个被扶进了屋内,又茫然地去望左右的神色——
  何仙仙和孙玉女都同她一样,一脸的煞白,已经是被吓得魂不附体了,连颤抖这样的本能,仿佛都被遗忘。
  张皇后的一句话,几乎是立竿见影地收到了效果,院子里的叫骂声一下停了,继而起来的是屋内屋外互相呼应,啼血一般的哭声,在哭皇爷的时候已经显得十分凄厉的哭泣,当此根本就是相形见绌了。徐循从来不知道,原来哭声还能凄惨到这个地步,几乎每一声啼哭都像是一声惨叫,像是一只利爪恶狠狠地在她身上乱刨……她突然非常想吐,非常想要捂着耳朵从这处人间的地狱逃出去,可四肢百骸全不听使唤,她只能就这么看着,就这么听着,就这么任凭一切在她眼前发生。
  很快的,三十多名妃嫔宫人都被安置在了屋内,徐循没有进去过,不知里头如何布置,只听见那震天的哭喊,只瞧见窗棂背后一排排人影——这些妃嫔,都显得比平时要高出很多。她迟钝的大脑过了一会儿才想明白:下头是垫了小凳子了。
  “娘,我去了,我去了!”在诸多哭声中,她忽然听出了韩丽妃的声音,她声嘶力竭地喊着,“娘,我要——”
  哭声、哀声仿佛说好了似的,一下全止住了,像是被掐住的一声尖叫,茫然地没了后续。屋外一名老妪猛地奔出人群,跪地哭号了起来,在她单薄的哭声前,无数双脚在窗棂后踢蹬,无数双手绝望地挥舞……
  以皇帝为首,中官赞礼,帝后带领诸人再度拜了下去。赞礼官尖声道,“殉葬礼成,诸卿可退。”
  徐循不知自己是如何能够行礼的,也许是多年的训练,使得她有了这种无意识的能力。茫然间,她已经将礼行完,随众起立准备鱼贯退出宫中。
  尽管不愿去看,可到底还是忍不住,她瞥了屋子一眼——透过窗纸,看不见详细,只能看见那幢幢的人影,俱都已经安静了下来,排列成行挂在屋梁上,随着风轻轻地摆荡……
  身边忽然起了一声闷响,她扭头一看——却是孙玉女一头栽倒在地,双目紧闭,显然已经失去了意识。
  由她这一晕开始,众人仿佛是起了个头,片刻间不是晕就是吐,已经是倒了好几个。徐循再也忍耐不住,侧身对着角落,也是哇地一声就吐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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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闺阁弱质,受到这么强烈的刺激,不论什么反应都是很自然的事,众人也能体谅的。徐循等人都被扶上车子,直接送回了太孙宫休息。——她们还没能到达带宫人随身服侍的品级,太孙宫里的下人们,还根本什么都不知道呢。
  徐循还在车里就昏睡过去了——说实话,也不知是昏,还是睡,反正一上车就失去了意识。等她醒来的时候,嬷嬷们倒是已经明白了事态,四个嬷嬷,都聚齐了在她身边守候,一个个看着她也是欲言又止。
  钱嬷嬷先道,“贵人还是保重身体吧,今日这事,也是——唉——”
  毕竟是三十多条人命,虽说彼此并不熟悉,但提到此事,几个嬷嬷也是神色黯然,赵嬷嬷摇头道,“就是我们,也都没有想到……”
  “殉葬。”徐循低声地说,“这件事……你们从前一点都不知道?”
  也许是刺激过度,现在她整个人都是麻木的,丝毫都没有任何情绪——尽管她心里也在疑惑,为什么嬷嬷们从来没提到过从葬的事,但徐循现在是丝毫都没有怒火了,她已经没了发怒的力气。
  几个嬷嬷们,确实是一点都不知道,确切的说,在今日之事以前,任何人都根本不知道宫廷里还有殉葬的风俗。
  太祖爷去世,那已经是二十多年前的事了,在太祖爷之前,国朝没立当然没有这个规矩,太祖爷倒是立了这规矩,可大多数都是从北京燕王府出身的老宫人们却不知道哇,燕王府从没主子去世,自然也就没有殉葬的事了。后来,皇爷拨乱反正定了江山,建庶人临走时候在宫里还放了火,余下的宫人中官全都流落民间,和皇城失去了联系,因为忌讳他们心念旧主图谋不轨,也不许他们重新进宫。二十多年,在宫里已经是好几代人了,又有多少知道前情的人留下呢?再说,就是知道的人,又有谁会各处去宣扬?整个宫廷,对此事竟都是茫然无知,直到今日才猛地醒了过来似的。
  也就是徐循昏睡的这一会儿,整个事情都水落石出了:这殉葬之事,的确是太祖成法,这二十多年来,各处藩王去世以后,妃嫔多有从葬,甚至还有正妃都殉葬的。只是藩王府距离京城路途遥远,内宫没事也不会和他们往来,再说,凶礼不叙,这种事也没有人会拿出来胡乱说嘴的……因此这二十多年,宫中人竟然真是被瞒在鼓里,对这个制度,那是毫不知情……
  几个嬷嬷你一言我一语地,把事情给徐循也解释清楚了。徐循只是茫然地听着,眼前仿佛还有几十双脚在乱踢乱蹬,她没有想法——她的脑子已经不够用了,这会儿只能听着,好像是产生不了任何想法而已,所有注意力,好像都还留在了寿昌宫里,留在了那高高悬挂着的数十具尸体上……
  随着那画面的又一次闪回,徐循忽然又是一阵恶心,她一垂头,又哇哇大吐了起来,一边吐,一边觉得下.身一暖,仿佛有一股液体,不受控制地流了出来……
  上前帮她拍背的钱嬷嬷偶然一看,也是倒抽了一口冷气,罕见地失去了冷静。
  她屈指算了算时间,眉头越发皱紧了,忙低声吩咐孙嬷嬷。“快去把南医婆请来!”
  作者有话要说:哎,这一章基本是依据历史记载来写的。
  新时代好啊,朋友们!新时代好!
☆、升职
  九月中旬,随着大行皇帝太宗的骤然去世而有几分纷乱的宫廷,总算是慢慢地平静了下来。天子也结束了自己二十七日以日代月的孝期,正式开始办公理政了。须知皇帝陛下在登基之前,便以皇太子身份主理朝政多年,经验丰富无比,且身份上也是既嫡且长,立嗣多年,此次继位正是名正言顺,朝政上所起的波澜的确是比较小的。甚至于说,喜怒无常的太宗陛下终于彻底地离开了朝廷,对于国计民生反而是极好的消息。在他离世之前,连年挑起的战火,已经给国库带来了很大的压力。虽不说民生凋敝,但民力的确也有些不堪驱策,是时候开始休养生息了。
  皇帝陛下登基后的几道政令,均是很明显地体现出了“暂止兵戈”的愿望,此举可谓是合乎民心,亦是得到了难得的一片叫好之声。但接下来有些举动,就比较富于争议性了,皇帝陛下虽未明言,但却是表示出了强烈的回都**,想要把都城再迁回南京陪都去。
  距离上次迁都才没几年呢,北京城里的王侯府邸才刚刚建好,这就又要回迁了?朝中对此也是有些不同的声音的。不过,无论如何,这也都是细枝末节了,现在最要紧的还是把各种登基后难免要走的礼仪都走一遍,比如说请立皇后,册封皇后仪,还有册封太子仪等等。皇城内宫里,自然也少不得是一番又一番的热闹了。
  因皇爷的妃嫔们多数都已经从葬,唯一因勋旧之女免殉的文庙贵妃张娘娘又因思念南京故土,愿动身回南,已去偏宫暂住,此时的东西六宫早已经是空无一人,等待着皇帝陛下妃嫔们的入住,东宫自然而然也就被空了出来,还没住上几年的太孙宫现在没了主人,由原太孙妃、现太子妃为首,整个太孙宫的人都在忙活着搬家的活计。可就在这当口,东宫内竟是没有谁能给太子妃帮上多少忙。
  抛开最近一年里怀孕哺乳的孙玉女不说了,何仙仙和徐循在此时又不约而同地病倒在床。何仙仙倒也罢了,只是旧疾发作而已,至于徐循么……
  天气一天天见冷,各宫里也是早烧上炕了,暖阁子因有烧了炉子,更显得如春日般温暖,太子方才进屋不久,便被这股热浪逼得脱了好几件衣服,但半靠在床上的徐循,却依然是严严实实地裹着棉袄,面上也还是苍白而无血色,丝毫未因屋内的温暖而精神几分。正好她还在服孝,不但穿的是素服,连用具摆设之物,虽然没有严格地按照礼记规定睡木板床,却也是简单朴素,比从前寒酸了许多,叫太子看了,心里如何不生出怜意来?
  说来也是怪不得谁,皇爷去世前后,那兵荒马乱的气氛使得徐循自己都遗忘了她没有往日规律的天癸,再说,格外的劳累,本来也会让天癸有所延后,若非那日辞庭回来,钱嬷嬷老成持重请了南医婆,只怕这一次小产都不会有人发觉,直接就当天癸待了——月份小,有时候流产都是不知不觉的,还以为是天癸来了呢,顶多便觉得这一次天癸量大,人也特别疲惫而已。
  毕竟还是月份小,又是劳累了这许久,虽然南医婆扶出喜脉以后,太子妃做主立刻请了医生,也用了几日药,但毕竟还是没有保住。也许就是因此,徐循这几日都是恹恹的,太子几次过来探望,她不是在睡觉,就是和现在这样没精打采的。怏怏的模样,和从前那快活天真的气质,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别想那么多了。”太子不免把爱妾拥入怀里柔声安慰,“也是前阵子太累了,就是勉强保住,也许到后几个月也是养不活的,那又是何必呢?你还年轻,将养好了,日后还愁不能生儿育女吗?”
  说起来,徐循在子女上缘分是淡了点,三个姐姐都有了女儿,可她却是膝下犹虚,好容易有了好消息,又是这么个结果,任谁都是难免心酸的。但这孩子素性不愿抱怨,不论自己多么没精神,当着太子的面却总是尽力压抑着心里的悲伤,听太子这样说,唇边便勉强露出了一点微笑,“这道理,大哥您都说过好几遍了……明日就是册封仪,您今儿怎么还来看我,我这里不喜兴——”
  “胡说。”太子一口否决了徐循的说法,“你这哪里不喜兴了?再说,不过是按部就班的事,行个礼而已,又值得多么看重了?”
  也许是为了发泄自己心中的不满,也许是为了逗徐循开心,他倒是罕见地开口说起了朝中的事儿,“你怕是还不知道吧,前阵子爹忙得厉害,一时忘了册立太子,赵王还抢先上表请立太子,活像是为了给我送个人情似的……嘿!谁愿意欠他这份情!”
  的确,太子从前就是文皇帝指定的皇太孙,一样是既嫡且长,于朝政也是丝毫没有可以指责的地方,他的位置甚至不是如今的皇帝陛下说一声动可以轻易动摇的,再说,父子感情也没有什么问题,册封太子实在是顺理成章,并不需要赵王的这么一个顺水人情。——当然,曾经有严重谋逆嫌疑的赵王是不是在证明自己如今的清白,却也是很难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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