贵妃起居注第22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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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孟姑姑点了点头,“这份宠爱,那可不一般啊。玉女儿是还不知道,若是知道……”
  “别说玉女了,就是大郎媳妇,一旦知道了,口中不说什么,心里也不能好受的。大郎偏疼玉女,也算是情有可原,毕竟两人一块长大,总有些情分的。现在连后头来的小婕妤都越过她了,总是不好。”太子妃的眉头便拧紧了,“大郎这回,是有些莽撞了。这样偏疼,对她也是不好。”
  “奴婢先也这样想,后来转念一想,也就释然了。”孟姑姑徐徐说,“大郎眼睛大,这点小事,不看在眼里,正好昨儿东西才到,又赶上她侍寝了,让她先挑,她又知趣,上上等的不敢拿,孔融让梨般只拿了第四。大郎一高兴,心疼她贤惠,就把剩下的都赏了呗,也算是一碗水端平的意思。他心里装着那都是国家大事,后院的小事何曾挂在心上,还不是爱怎么着就怎么着了。”
  “话虽如此。”太子妃的眉头依然没有松开,“可后院也有后院的规矩,不是能由着他的性子乱来的。这孩子今儿没在内宫?”
  听说太孙和皇爷一道出宫了,她方才罢了,“那等着他回来再说吧……婕妤那里,得了首饰,可有四处宣扬?”
  “那倒没有。”孟姑姑摇头道,“这件事也就只有大郎屋里青儿、紫儿知道,她们两人您也知道,嘴紧得很,别人不问,她们可不会四处搬弄是非。我下午在下房里耽搁了半天,也没听见什么风声。回头上太孙妃那里去,也没发觉什么不对,只听说婕妤得了一朵珠花,别的就没听提。瞧着,不但是青儿紫儿嘴紧,婕妤也不是轻狂人,自然知道轻重。”
  太子妃也是宫廷里打滚出来的,听孟姑姑这么一说,整个事情的框架也就水落石出了。她面色稍缓,“总算小徐循是个机灵孩子,看来这事儿也不能赖她,都晓得挑珠花了,便知谨慎。多半,还是大郎脑子又发热了。”
  又沉思了片刻,才叹道,“罢了,若没这事,还能让她代管太孙宫。有了这事,再让她管,玉女儿知道了,心里肯定也难受。这孩子有事都往心里藏,有苦也不说,闷在心里,越发憋得体弱多病了。饶是如此,一个月也还要在床上躺个几天呢。”
  第二日早上,待太孙妃带了嫔妾们来请安时,其实众人或多或少也都得到了消息,只是都不提而已。倒是太子妃,和颜悦色地同众人说了几句话,便笑着对几位嫔妾道,“现在你们家主母有喜了,她素日多疼你们,你们这几个月呢,也多体贴体贴她。有什么事,宁可直接来和我说了,反正善祥有事也要到我这里来回报的,如今倒是直接跳过她,让她好生养胎的好。”
  几位嫔妾顿时都起身给太孙妃行礼贺喜,连李才人、张才人都站起身来,笑嘻嘻地握着太孙妃的手,道,“多子多福,这一胎啊,保准是个大胖小子。”
  太子妃绯红了脸,到底也有些害羞,等两个才人把太孙嫔她们带出去了,太子妃方才笑着握住太孙妃的手,低声道,“一年,这福气总算来了。你从此可心安了吧?”
  太孙妃和太子妃的关系,一直都很良好,她习惯性地要去接太子妃的针线活,太子妃此时哪还让她做这个?忙给搁一边了,太孙妃才笑着说,“您和爹这样疼我,大郎对我也很尊重,唯独就是一直都没有消息,我心里是有点不安,怕自己是个不能生苗的旱地,让大家失望……如今福到了,心里确实舒坦多了。只盼着是个大胖小子呢。”
  “就是女娃也不要紧。”太子妃却道,她温存地捋了捋太孙妃的脸颊,“会招弟就行了,你们都还年轻呢,心急什么?不论是男是女,那都是我和你爹的第一个第三代,一样是往心眼里疼的。”
  婆媳两人说了些贴心话,太子妃又道,“你双身子,不好参拜佛祖,我已想好了。再过上几个月,在大报恩寺打醮做法,给你求子祈福,求个顺产平安符回来给你贴身带了,这就更放心了。”
  她色.色都给太孙妃设想好了,太孙妃除了感激,还有什么好说的?太子妃度其神色,见是时候了,便又缓了语气和太孙妃商量。“宫里不能没有个主事的人……”
  太孙妃倒是很有觉悟,一听太子妃提起这一茬,便表态道,“仙仙和小循,年纪都还不大,处事还不老道。仙仙身子不好,小循更还是个孩子,我也想和您说呢,宫里的事,不妨让玉女代管,我只安心养胎便罢了。”
  太子妃唇边顿时露出了笑容,“那我们是想到一块去了,既然你也这样想,那便这么安排。让孟嬷嬷时不时来你们院子里照看一周,什么事多提提,也就是了。究竟咱们后院能有什么大事呢?她也就是白挂个名头罢了,有什么事,还是咱们春和殿给管起来。”
  太孙妃亦微笑道,“媳妇也是这样想的,虽说只是个名头,但没有这么个挂名的人,面子上终究也不好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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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太孙嫔管家的事,婆媳三言两语也就定了下来。何仙仙和徐循作为被管理的对象之一,当天下午也就得到了消息,根据孟姑姑的回话,“两位贵人那都和没事人一样,听到了也就答应了一声,就又各自去玩耍了。听婕妤宫里的蓝儿说,婕妤一听说太孙妃有喜,差点没乐坏了……”
  徐循屋里的事,随着当时屋里几个宫女的下值,也就有限度地传到了孟姑姑耳朵里。再经孟姑姑一说,连太子妃都被徐循给逗笑了。“这个小丫头片子,直是一片纯善体贴,难怪上上下下,都欢喜她。听说连皇爷都夸她有福运呢……她倒是当得起,有些人就是这样,天生下来,就惹得人疼的。”
  太孙妃有喜,背地里太孙婕妤欢天喜地,说出来确实是逗人笑。孟姑姑也做掩口葫芦状,“有福运好哇,能为天家开枝散叶那就更好了,说来,大郎成亲也有一年多了。现在太孙妃开了个好头,底下这些姐姐妹妹的,怕也就接二连三都能传出喜讯了。”
  凡是有名分的妃嫔,除非临幸中惹怒了主子,不然那是没有服避子汤的。皇家娶进她们就是为了开枝散叶,怎么可能和自己做对?当然,有些宫女,身份太过低微,来历比较复杂,又或者说清白无法保证的,那倒是有服用避子汤的习惯。至于徐循等人,之所以晚于太孙妃入门,就是为了给太孙妃留出一段独占恩宠的时光,鼓励嫡子最早出世。不过即使如此,也没有为了等太孙妃一个人,不许所有人生孩子的道理。因此徐循等人都是好药膳给调理着身子,易于受孕的日子,向太孙提起,安排侍寝。只是子孙运没到,太孙宫才如此安静而已,现在,太孙妃开了个头,指不定儿子女儿就跟着都来了。太子妃眉眼带笑,“你还真别说,指不定第二个就是她有喜呢。子嗣这种事,那可是最看福运的了——也是这几年,大郎在宫里的时间太短……”
  她若有所思地偏过头去,不知怎么,又出起了神。
  过了几天,太孙回来了,听说太孙妃有喜,自然好一阵欢喜。只是按规矩他不能先进内宫,依然要到太孙妃这里来请安,好在太孙妃也不是那种会拈酸吃醋的恶婆婆,见他坐立不安,便放他回去和太孙妃一道吃饭。倒是惹得太子问了几声,到了晚上,他才进来陪父母吃茶闲话。
  长子都要当爹了,太子不免发发感慨,又训诫了太孙几句,让他好生呵疼太孙妃,因近日无事,也就先出去安歇了。太孙按例本也要告辞的,此时却不曾走,等太子出了宫,方才从怀里掏出一个小盒子。“娘,阿翁赏赐给我那些东西里,给您留了点体己,您自戴赏人,都堪用的。”
  说着启开看时,却是一枚晶莹透紫、毫无瑕疵的紫晶钗,造型虽简单,但只是宝石成色便可傲人,那份紫,紫得都有点活了,让人一看就移不开眼睛。还有一个金镶祖母绿的戒指,祖母绿硕大无匹毫无瑕疵,太子妃即使身份高贵,也从来没见过这么好的东西。——和黄玉、金刚石和红宝比,这祖母绿,那无疑是又要尊贵得多了。
  太子得的赏赐,不如太孙得的多,随手赏赏小妃嫔们也就完事了。太子妃口中不说,心里岂能没有一点失落?如今见到这两样珍贵首饰,亦是心潮起伏,一点点酸楚,全为满足取代——男人不给,什么打紧?男人给女人,想得还是均衡,儿子孝敬母亲,那却是挑着最好的先进。当天刚得,当天就把给母亲的两样选出来了,都没过自己女人的眼……
  她的眼眶有点红热了,忙掩饰地伸出手,掠了掠鬓发,手里攥着的帕子,不经意就抹过了眼睛。“你自个留着赏人吧,娘这里也不缺好东西。”
  太孙还和母亲客气什么?直接就把盒子放在太子妃身边了,太子妃心潮起伏,本来预备要说的话,一时竟抛到了九霄云外去,过了一会,才想起来道。“是了,就是这首饰的事,我还想问你呢。怎么独独赏给你那婕妤五件?倒是把这孩子吓得不轻,这几天都缩在屋里,无事不敢出门一步,原本的活泼,全都被你吓跑啦。”
  “还有此事?”太孙一扬眉,作出吃惊的样子,但话中却没有多少真正的惊异。他想了想,竟是难得地窃笑了一声,方笑道,“此事我有计较的,也不是偏疼她一人,娘只管放心吧。”
  “我不放心什么?”太子妃故意说。
  “我可不会做出宠妾灭妻的事的。”太孙和母亲也不玩心计,他哈哈一笑,瞥向屋角时漏,便起身道,“那我也去了,再不回去,宫门要下千两……”
  太子妃还能说什么?只好放他回去了。自己也梳洗就寝,睡前又将两枚首饰把玩了半日,方才含笑合眼不提。
  太孙这话倒也不假,他刚回来那天是没来得及,第二日便给太孙妃亲自送了首饰,之后几日,孙玉女、何仙仙先后侍寝,一个个都是捧着盒子回来的。消息也传得很快:每个人都又得了好些赏赐。——她高提的一口气,终于渐渐地松弛了下来,却又实在是有些费解。
  等到太孙召她侍寝的时候,徐循实在是带着一肚子的问题去的。
☆、端平
  到了秋后,蛐蛐儿的叫声响亮了,斗蛐蛐也开始了自己宝贵的两个月黄金时段。一年中也就是秋后的这两个月,从宫廷到民间都有人斗蛐蛐,听说就是皇爷,这时候也会看上两场蛐蛐儿打斗。等入了冬,那也就是宫里以及宗室侯门中的那些老少爷们,能组织得起成规模的蛐蛐会了——这都是有钱有闲的铁粉,才能琢磨着把蛐蛐儿养到冬天,都还能有力气相斗。至于到第二年春天还能保留着几十只活蛐蛐来斗的,那就非皇家莫属了,除了皇宫和藩王府里养得起那么一帮子中人,成天啥事也不干,专琢磨着给主子们调鸡弄狗以外,别的谁家也没那份闲心——不是养不起,是没这个心情。
  徐循也不知道自己上回围观的斗蛐蛐居然这么高端洋气,今儿进了屋子,看到太孙撅着屁股趴在地上瞧蛐蛐儿相斗,她也没那么拘束了。走上前就想蹲下来,大家一起看。
  也不知是不是因为她受宠的消息,已经传了出去,上回都没拿正眼看她的几个小中人,这会儿可透着殷勤劲了,蛐蛐儿也不看了,给徐循在太孙身边空了个位置,又特地寻了条矮几子来,让徐循坐着——太孙在那看斗蛐蛐呢,都没敢说话,轻手轻脚的就把她给招待得妥妥帖帖的,徐循冲他们笑着点了点头,他们也不多说什么,只是凑到了人群后头。
  太孙也没搭理徐循,主要就是因为盆子里两头蛐蛐已经斗得很凶了,斗蛐蛐儿,胜负往往只在眨眼间,徐循还没把战况看清楚呢,这两头已经分出了胜负。众人均叹息起来,太孙兴致勃勃地道,“苍背大将军可是战无不胜,这一棹看来是他最好了。”
  “可不是。”那管着蛐蛐儿的老中人——从服侍上来看,是个侍监了,细声细气地道,“您瞧,这都是斗垮的第三只了,他毫发无伤不说,还是这样雄赳赳气昂昂的,只怕再来三只,才能斗倒呢。”
  太孙笑道,“这么好的大将军,不能让他累着了。先送回去歇着吧,我们再斗一棹。这样再凑出十二只来,明日和表叔去斗。”
  斗蛐蛐儿那也是有规矩的,二十四罐为一棹,按体型大小,先各自捉对厮杀,如此一直淘汰到最后,余下的那一只就是胜者。一般人玩的话,那肯定是各自出一两只,最后凑成一棹。贵公子们一人一棹那也是有的,像太孙这样一个人给先斗了十二棹,然后拿十二个胜者去和表叔斗的,那就硬是只能夸为皇家气象了。徐循插嘴问,“表叔?”
  “就是祖母的侄子,定国公那一系的。”太孙随口说,“听过吧,景昌叔,也是个玩家,平时差使也不大耽误,得了闲就使劲玩,除了斗蛐蛐,他还斗狗、斗马,就为这事,皇爷没少数落他——表叔年纪小,几乎就是皇爷一手带大的。”
  徐循对这事还是清楚的,这位定国公年纪的确不大,他父亲在前头建文年间,那个侄子皇帝当家的时候,早就和皇爷暗通款曲了。靖难中就为皇爷殉身,因为仁孝皇后大哥魏国公是坚定的保皇派,定国公这一系没少受委屈,虽说没把大侄子也给下狱了,但也是寄人篱下,没少受风吹雨打。
  就因为这事,仁孝皇后到死都还埋怨大哥一系。现在老牌子魏国公倒是不当红了,都在家老实呆着呢。倒是定国公,才刚一打下京城,就被接到行在去由仁孝皇后亲自抚养,过了两年才放出来开府居住,亲事也是仁孝皇后说的,府邸也是仁孝皇后亲自给置办的。金陵城外莫愁湖,从前是魏国公家的产业,现在倒是定国公家在打理。现在两个国公府彼此间都不大来往的,仁孝皇后在的时候还好一些,不在了更是和陌路人一样,这里头的事,外人那都没法说。
  徐循为什么会知道这事儿呢?张才人、李才人和她说宫里事情的时候,特地给她叮嘱过了,有份进宫的这些诰命里,国公夫人那都是不好得罪的。其中尤其不能得罪的就是定国公夫人,因为定国公他年轻啊,夫人可不就更年轻了?定国公飞扬跋扈,骄纵得不得了,那都是被皇爷宠的。仁孝皇后在的时候,连定国公夫人一起宠,是宠出了她的娇骄之气来,要惹着她和她犯相了,还指不定为太子、太孙宫惹来什么样的麻烦呢。
  这徐循就有点不懂了,要说牌子硬,英国公摆明了是第一公爵,两个女儿都破例采选入宫,那是多大的面子?英国公夫人入宫的时候,还不是笑眯眯的一脸喜欢,对谁都和气得不得了。后来还是李才人和她明说了:皇爷为人,面冷心热,一生恩怨分明。定国公父亲一辈子都铁了心站在他这个姐夫身边,暗地里送情报收买人心,不知帮了多少,末了还为皇爷大业殉身。皇爷嘴上不说,心里亏欠着定国公呢!三个儿子,没有人敢当面和皇爷犯相顶嘴的,定国公就敢上前揭皇爷的帽子,皇爷就拿他没法。这么个人物,还有谁敢和他较真儿?
  也所以,听太孙这么漫不经心地说着和定国公一道斗蛐蛐儿,徐循就嗯了一声,点了点头,太孙看她有点严肃,不免一乐,他站起身来,领着徐循走到卧房,给她倒了杯茶,“赏你的,喝吧。”
  徐循也没细看就入口了,一喝进去,差点没给吐出来——这茶白花花、咸滋滋、油乎乎的,还有一股奶腥味,和南方一般家常吃的香煎茶汤,又或者是北方,以及宫里惯吃的茶水,都有极大的不同。也不是说难喝吧,反正风味特别,徐循完全没想到,难免呛咳了几下,又怕把茶给洒出来了,便忙把茶碗给放到了一边。
  太孙一如既往,又被她给逗乐了,他说,“稀罕东西呢,从鞑靼运来的茶砖,拿牛奶一道煮开加盐,别提多顶饱了。和你吃的奶酥一样,都是北边进贡的好东西,好心赏你,你倒是吃不来。”
  徐循一直都是挺喜欢吃奶制品的,听太孙这一说,忙道,“我刚才不知道嘛,让我细尝尝——这不是还没到十月吗,您怎么就喝上牛奶了?”
  鲜奶和鲜奶酪,和奶酥又不一样,保存不容易,宫里规矩,每年冬春二季才是每日都用奶品,太孙想了一下,自己又笑了,“你这还用问吗,肯定是皇爷赏的呗。”
  徐循也觉得自己多此一问了,她在炕边坐下,又抿了几口奶茶,慢慢地也吃出味儿了,“这和奶酥一样,味儿都挺正的,香浓得很呢。您和皇爷北征的时候,也吃这个啊?”
  “北边冷,”太孙说,“都得和鞑靼人一样,吃肉喝奶,不然身子根本受不住。所以皇爷和北边人吃得是一样样的,没事就爱吃烤肉、喝奶酒,偏偏南边天气湿,这把年纪了,还老憋得一脸的疙瘩,瞧着和年轻人一样样的。”
  两人一边喝,一边东拉西扯,太孙又问徐循,“你刚才想什么呢,进屋的时候,那么若有所思的。”
  徐循想了一下,才想起来,她不觉白了太孙一眼,说,“怎么什么都要问呢,人家想什么,您也管?”
  太孙脾气好,妃嫔这样和他发娇嗔,他不但不恼,还很高兴,徐循也是好奇,便说,“我是在想,大哥您这个斗蛐蛐的癖好,别是跟着定国公学起来的吧?”
  太孙倒是吃了一惊,估计是没想到徐循的思维居然发散到了这里,他考虑了一下,说,“也不是,从小时候我大伴抱着我看斗蛐蛐起,就喜欢上了。不过你要说斗得这么凶,那还真是跟着表叔学起来的不假。这些年秋后我但凡有点闲暇,能出宫走走,几乎都和他泡在一起斗蛐蛐了。”
  徐循哦了一声,点头不语。太孙看了她几眼,“怎么问到这个上头了。”
  徐循就左右地看了看:屋内伺候着的那两个宫人,远远地贴墙站着,倒未必能听到她说话。她想了想,便压低了声音,也有点八卦地说。“我是听说,定国公和汉王可犯相了,一见面就对冲。定国公见天在皇爷跟前,说汉王的不是……”
  太孙扇了扇眼睫毛,眼底划过了几丝异彩,他沉默了一会,忽然呵呵笑了出来,使劲揉了揉徐循的后脑勺,把一窝丝都给揉松了。“想什么呢,别把因果都颠倒了。表叔再怎么说那也是个人物,至于因为斗蛐蛐儿选边站吗?”
  他想了想,又失笑道,“不过,放在他身上也是难说……”
  后宫妃嫔,其实是不能对外头的政事胡言乱语的。定国公和汉王都算是天家的亲戚,徐循说这一句话其实也是乍着胆子。现在虽然还好奇,但也不敢往下问了,太孙瞅了她几眼,又说,“不过,你想得也没错,斗蛐蛐,和谁不是斗?就是因为表叔亲近咱们,我才专和他一起——是这个因果才对。”徐循本来也没觉得是别的因果啊,太子是最仁义的,不论两个弟弟怎么不老实,怎么搓摩,从来都不说弟弟们一句坏话。没有名分,却比太子还受宠,几乎等于是第四个儿子的定国公,看不过去了,嚎出来了,按她想,太子心里高兴那也就是人之常情。这么一高兴,两家不就走动得亲近了?太孙就爱找表叔一起斗蛐蛐了……她的话居然被太孙理解成刚才那个幼稚的解释,小姑娘心里也觉得冤呢——她虽然是挺笨,可也没笨到那个地步吧?
  “我哪有那样想呀。”赶忙为自己叫屈了,“我就和您说得一样啊。因为这样,两家亲近了。难道以您的身份,还要去陪着别人斗蛐蛐儿招揽人心啊?”“你这话又说岔了。”太孙又揉了揉徐循的脑袋,看她杯子空了,又给她倒了一杯满满的咸奶茶。“龙子凤孙就能肆意妄为,一点也不管人和人之间的这门学问了?没这回事。越是身份高,就越得把人和人之间的道道给琢磨透了。”
  见徐循一边小口小口地啜着茶,一边瞪着大眼睛,又是好奇,又有些懵懂地看着自己,好像一张白纸,全任他自由挥洒,太孙也就来了谈兴,打开了话匣子。
  “花花轿子人抬人,凭什么咱们是被抬的呢,你凭什么让人甘心地抬你,这都是学问。人家不甘心跟着你做事,你就是把自己封破天去,那也是孤家寡人。捧着多大的碗,就得吃多少饭,你想,你手底下多少人啊?”
  徐循算了一下,她手底下,四个嬷嬷八个宫女,四个杂使的小中人,足足十六个人。她还没回话呢,太孙已经自己算出来了,“按你的位次,十六个人吧。这还不是从你手上拿钱拿粮,有人帮着你管。你想想,你要自己来管这十六个人,能管得过来吗?”
  徐循赶忙飞快地摇了摇头,太孙又说,“那等你以后位次高了,当才人了,以后封妃了,你手底下的人也越来越多了。就算你是主子,要让她们听你的话做事,是不是还得费一番功夫?”
  这是肯定的事了,徐循点了点头,太孙说,“治理天下差不多就是这样子,更棘手的地方,还在于那些大臣可不是奴才,奴才不听话可以打可以骂,你怎么折腾他们都只有受着。大臣就不一样了,随随便便就打打杀杀,人家要和你拼命的,天下都不答应。你不能打、不能骂,手里握着的也就是他们的钱粮,怎么让他们听你的话,由你的意思去做事呢?”
  徐循想了一下,很气虚地说,“那就是要和他们处好关系——吧?”
  太孙又被她逗乐了,“你对自己的脑子就这么没信心啊——其实,你说得没错,要让他们听你的话,好好地为你办事,你就得好好地待他们。最简单的道理,从来都是颠扑不破的。你怎么好好待人家呢?还不就是给吃给喝,陪玩陪乐?这种待人接物的本事,就连皇爷都落不下,都得见天地琢磨。你想啊,你就管着十几个人呢,还算好了,等你管几百个、几千个人的时候,有些事,你自己随便做,人家心里就犯嘀咕了,就有猜疑了。怎么把这成百上千人给团在一起,怎么把一碗水端平,是门学问呢。”
  徐循等了一个晚上,终于等到了这个话锋,她咽了咽口水,嗫嚅了一下,到底还是勇敢地道,“那……您在咱们太孙宫里,也是这么处事的吗?”
  说试探吧,这试探得也太直截了当了。说不是试探吧,又的确是在拐着弯儿问首饰的事,太孙说得口干,才给自己倒了杯茶,此时听徐循一说,刚入口的奶茶也呛住了。徐循赶忙起身给他顺气擦嘴,忙活了好一会儿才安顿下来。
  太孙顺手就把徐循给揽在怀里,让她坐在自己腿上,语重心长地安慰,“小循啊,人和人之间,总是有一定的规矩在的。坏了规矩,难做的是你,我倒是无所谓,撒手不管也就是了。可你在宫里,成日要和你姐姐们相处——”
  徐循急得直冒冷汗,也顾不得礼仪了,赶忙把太孙的话给打断了。“我、我不是这个意思!您赏给姐姐们,我心里别提多高兴,前头那几天,我怕得做梦都发抖——”
  话刚说了一半,太孙噗得一声,再忍不住,整张脸埋在徐循背上,笑得浑身颤抖,徐循再傻,此时也知道自己被戏耍了。她涨红了脸,满不高兴地挣扎了几下,扭头斜着眼睛,‘冷冷地’看着太孙。等太孙笑完了,才严酷地道,“您逗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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