贵妃起居注第198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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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循这才会意,忙对马十道,“你瞅瞅,屋里屋外有别人没有。”

马十出去清场了,刘太医方才低声道,“回禀娘娘,今夏皇爷一场病,病情虽险,可以下官所见,却未有性命之忧。只是太医院人多口杂,拿不出个方子来,老娘娘
又心急如焚,难免……当时下官几位同僚,为老娘娘一席话所惊,便倾尽全力,拿出了个以毒攻毒的狼虎方子,只怕,虽然当时病好,但却是后患无穷。”

太医和她打了快十年交道,两人关系一向融洽,他靠临危受命,挽救静慈仙师性命起家,仙师本该是他最大的靠山,但旋即被废。此后宫里女眷虽然都爱让他诊脉,
但几次有什么言语抱怨,倒都赶巧是徐循管宫时所发,也都为她摆平。虽然没有明言,但刘太医隐隐是把她当作了恩主,此时方会明言,不然,这等于是明着指责太
后处置失当,反而害得皇帝落到这个境况。这样的话一旦传扬出去,刘太医还能有什么好果子吃?
徐循现在关心的根本不是这个,才要说话,刘太医又抢着叩首道,“并非微臣撇清自己,当日各论方案时,一切讨论都要留存。微臣当日,反对得较为激烈一些,多有不祥之语。只怕如今得以应验——”
虽说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但就是天家,有时要听点实话也真不容易。徐循揉了揉额头,只好先弄懂刘太医的意思,她沉声道,“刘大人该不会已经预料到了大哥今日的头风病吧?”
“这倒不曾,但当日论证药方时,微臣曾说过,‘宜缓不宜急,急必有后患’,当日情绪激动,不知书吏在旁,还说了许多别的话。”刘太医还是没说到点子上,“到底还是留下了佐证。”
徐循崩溃了,她道,“刘大人你是什么意思?可否直言?我现在心绪烦乱,你这样说我根本听不懂。”

太医面上神色数变,终究是一咬牙,叩首道,“同娘娘直言了吧,虎狼之药,必有后患,只是发作有早有晚而已。昔日众太医开出此方,也是经过斟酌的,料想陛□
强体壮,纵有表现,也当在几年以后。可天意难料,自当日以后,便陆续有小问题发作,下官当时已觉不祥,今日给陛下扶脉后越发确信——皇爷今日的脉象,明显
就是药毒发作了!而且来势汹汹,只怕……难以治愈,必成痼疾。”
病人家属,肯定都最怕药石罔效、急病无救,徐循刚才看刘太医吞吞吐吐,心里真不知想了多少坏情况。现在听说只是难以治愈,倒是先松了口气,虽然心情仍差,却没有刚才那样紧绷了。她也很快就反应了过来——难怪刘太医表现这么反常,这一次,他的处境的确很危险。

因为皇帝的病情事关重大,所以没有哪一个或者是一群医生可以垄断他的扶脉权。徐循绝不会天真地以为这个脉象只有刘太医扶得出,试想只要皇帝不死,只要在将
来数年内随便叫一个新医生来扶脉,而对方医术又还不错的话,那么很轻松就能知道是服用了某虎狼之药的后遗症,然后倒推到夏天的那张方子上。接下来再查个档
看下到底都是谁开的方子,好了,太后好心办坏事,直接导致皇帝身染痼疾,估计威望是要下跌了。但她毕竟还是皇帝生母,不可能因为这种事就被追究什么责任,
接下来要倒霉的就是明知此方风险,仍然为了自己性命开方的众太医,以及已经预言过皇帝现在的症候,然后居然没有上报的刘太医。

最讽刺的是,徐循随便想想也懂,若是将来事发,刘太医作为其中唯一一个观点正确、态度正确,医术看来也相对最高明的太医,可能结果反而最惨。毕竟他居然把
一群太医心照不宣的事情说破,因此众太医若被治罪,肯定第一个恨他,而太后也难保不迁怒于刘太医——‘明知如此,你不早说?’,上峰和同僚都恨他,即使法
不责众,没有眼中后果还是继续当差,以后刘太医如何在太医院混?当然了,要是运气差一点,大家一起抄家灭族的话,他也绝对不可能独善其身的。换句话说,只
要事发,他无非就是怎么死的问题而已。
“这都什么事啊!”她忍不住抱怨了一句,见刘太医犹自长跪未起,便道,“刘大人,我也和你说实话吧,大哥在一日,我自然能保住你,若是大哥去了——”
其实如果皇帝现在去世的话,那倒又好说了,急病暴死也不是什么罕见的事,再说死了没脉搏,也不可能找仵作来验尸。此事就真正地死无对证了——徐循脑中,忽然掠过了不好的猜测,她顿了顿,便问,“这一次来的太医,除了冉太医以外,是否都是上次那些人?”
短期内,太医院里最优秀的人才大概也就是那些了,这一次来的人还比上一次要少,因为病不是很急,刘太医面色端凝,缓缓地点了点头。徐循又问,“上回的医生都有谁?居何职?”
刘太医缓缓地说了十多名医生出来,大约是涵盖了太医院权力的上层,毕竟若医术不行,在太医院也很难混出头。徐循再想想冉太医的口径,以及那晦涩的脉案,心里忽然涌起了一个极为荒谬的猜测,她甚至都不敢相信——难道?这、这不可能吧……

才刘太医面现迟疑,她便把马十打发出去,和他单独说话,马十是个有眼色的,清完场估计没打算回来,反正到现在都没见人影。徐循现在,连悲伤都不敢有,她屏
着呼吸,简直都说不出话来:那可是皇帝啊!为了将来的风险,为了、为了自己的富贵,这群大夫,难道还能瞒天过海,难道还能——难道就不怕——

很快就想明白了:自古以来,治病都是最难说的事。疟疾毕竟是很难死人的病,十个里也就能死一个,再加上方子明显过分中庸,太后气怒之下,才会说出‘治不好
你们也别想活’的话,事实上比如昭皇帝也是暴病而死,文皇帝最后也是病死,伺候的太医也都没有治罪。毕竟必死之病人家也只能尽力救治,活不活那不是医生说
了算的。这一次皇帝头痛心痛,太后甚至都没太重视……若是所有诊治医生都是心照不宣早有默契,那,阴死个把病人,又有何难?药毒不分家,为名医者,要不留
痕迹地害几条人命,只怕也不算难吧?要不是刘太医把这事和她说穿了,谁能想得到今日之事,和夏天时太后的一句话有直接关系?
别紧张,她不断地安慰自己——别是想太多了,这件事也还有许多疑点,这十多人如何能够齐心?哪怕只有一个人良心不安……

个良心不安,还愿意为病人争取几句的人,现在不就正跪在她身前吗?别的大夫,也不能说没有医德,起码当时在太后的威胁下,为了自己的性命是已经不顾病人的
身体了,如今又如何能指望他们为了自己的性命去竭力救治皇帝?而且归根到底,这件事也不能全怪他们——可不怪他们怪谁?要不是他们只开了中庸的方子,太后
又如何能恼怒得说出那番话来?
徐循现在已经完全乱了,只觉得太阳穴突突地跳,也和皇帝一样是胀疼了起来。她放弃去追问是非对错,而是直接道,“我想我明白大人的意思了,但我倒要问你一句,不说破,指不定还有平安过关的可能,你今日和我说破,又是因为什么呢?”
刘太医抬起头来,朗声道,“不怕娘娘笑话,下官入太医院十二年有余,前二年郁郁不得志,其后也算飞黄腾达,为何?只因下官以医道为先,置生死为后。——生死皆度外,富贵又何能异?十年后,下官亦将以医道先!”

日皇后鬼胎发作,几乎必死。是他直接把周太医的疗法完全推翻,方才救了胡皇后一命。却也因此和周太医结下仇怨,到今日依然关系微妙。皇帝疟疾发作,在生死
跟前,众太医皆用虎狼药,他据理力争,欲挽狂澜,想必也没少得罪同僚。如今在徐循跟前戳穿此事,等于是把性命、富贵交在了徐循手上,稍差一点的结果,就可
能是革职还乡。但刘太医依然要说,依然要做,只因为医生因以医道为先,比起性命甚至富贵,他最想要的,还是治好病人,不论这病人是皇后还是皇帝,又或者是
宫女宦官,他考虑的事情,从未有变。
徐循认识他已有十年,却从未想过刘太医还有这样一面,事实上她更未想到的事,咫尺之间能有这
许多风云诡谲,要不是刘太医说破,很有可能大家无知无觉之下,皇帝就这么被暗暗医死。一时对刘太医是肃然起敬、感佩万分,她凛然道,“先生请放心,加官进
爵不敢说,但只要我还未倒,就一定能保住先生。”
刘太医面上也是一松——虽然生死在医道之后,但毕竟没有人是想死的,他能得到徐循保证,起码活的希望大了几分。
现在知道了病因,徐循诧异之情略减,余下的只有无边无际却又没个去处的愤怒,虽然已经是以前的事了,但她仍不禁问道,“若当日能依先生的方子,大哥能有痊愈的希望吗?”
“下官开了药方,当时自然就是有信心将陛下治愈。”刘太医坦白道,“但由陛下这几个月的小病小痛来看,实在元气亏损已非一日,只是从前未曾表现出来。毕竟众医皆是炉火纯青的大家,也不可能开方偏差到如此地步,当日依我推测,陛□子骨,应当是在两年内出现问题的。”
“到底是哪一味药造成的问题?”徐循忍不住又追问了一句。
“这……”刘太医犹豫了一下,“草乌伤肾、马钱子伤心经……”

说了七八味药,方才道,“即使是开出一味,也要再三斟酌,奈何当日老娘娘催逼甚急,陛下病情也凶险,便作了个‘以毒攻毒’,横竖是一赌了,在下同僚,求的
都是要尽快见效,免得夜长梦多。唉,说来也是误打误撞,如果当时由下官方子来治,陛下可能都挺不过开始两日。毕竟疟疾凶狠,而从如今来看,他元气亏损又极
为严重,这一点,当时下官又是不知情的。”
这样说,皇帝这几个月的命,还算是捡来的了?徐循都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她喃喃道,“可……可大哥还这么年轻……”
刘太医现在和徐循的关系,已非从前可比,再说他和徐循交往不少,也多少知道徐循的脾气,闻听徐循说话,便直言道,“也不瞒娘娘说,皇爷这一脉本就有病遗传,再加上皇爷自小服丹,又旦旦而伐……”
换句话说,皇帝今日的情况,三分**、三分天意,也有那么三分,算得上是咎由自取了。
徐循心中难过万分,不觉也有几分自怨自艾:早知道服丹危害这么大,她又怎么会不闻不问?可恨她自己也是半懂不懂的,又觉得丹药应该也是好东西,也不必和皇帝冲突太过……
在刘太医跟前,她不愿软弱太甚,虽然鼻子发酸,但也还是强行把泪意压下,问道,“那,今次大哥的病,你能治好吗?”
刘太医沉声道,“下官先已说明,此病无法痊愈,但——短期内,也未必会有性命之忧。”

今也只能这样办了,好在皇帝大发病未久,相信按那群太医的效率,成方肯定还没开出来,徐循捂着抽疼的额角,把刘太医打发下去等消息。自己枯坐着左思右想,
亦是苦无良计,又怕太后发觉不对,过来探视,也不敢犹豫太久,思来想去,见时间过得飞快,只好先站起身去寻皇后。
她和刘太医商议了许久,皇后和冉太医的碰头会早开完了,正坐在西里间炕上沉吟,见到徐循进来,便说,“你来了——袁嫔她们我都遣回去了,大哥那里还不让人进,留着也只是嘈杂——刘太医对你怎么说的?”
这一次的太医团,事实上已经出现变数,这个八十岁的冉太医就是新面孔。不过他老态毕露,看来颇有些糊涂,谁知道能否发觉不对,发觉了以后又会怎么处置。徐循观皇后神色微妙,心中一动,便反问道,“冉太医如何对你说的?”
若非刘太医自己跳出来,谁能料到当时还有那样一番争执?皇后不疑有他,露出一丝苦笑道,“冉太医就说了这个头疼和文皇帝的不大一样,别的什么都没说。”
就算不去衡量日后得失,不去管刘太医的处境,徐循现在也实是两难,她现在只想要安静换一批太医来给皇帝开方,可告诉皇后,皇后只怕会将此事闹大,让太后和皇帝之间再添裂痕。不告诉皇后,她的身份摆在这里,又怎能随意做主,换掉这个名医团?
正无计间,又听得皇后道,“冉太医已经致仕七八年了,这一次进来,也就是个参谋顾问的身份,我看他似乎是有话想说,但却始终没有出口。——可刘太医和我们却是极熟的,他和你说了什么没有,大哥的病,是否、是否……”
说到后来,已经是声音微颤——原来她刚才心事重重、神色微妙,担心的却是这一点。
徐循心乱如麻,随口搪塞道,“刘太医说,治好难,但应该未必会就出事……”
皇后肩线一松,显然她之前也被冉太医吓得有很坏猜想,又奇道,“这虽不能说是好事,但也起码比一病不起强些,你怎么——”
正说着,外头马十进来道,“皇后娘娘、皇贵妃娘娘,皇爷刚才歇息一会,如今好些了,只还想静养着,请皇后娘娘回坤宁宫歇息,留皇贵妃娘娘伺候着便可。”
刚才因对皇帝的关心,而短暂缓和的关系,现在仿佛又急剧有了裂痕,皇后望了徐循一眼,也不说话,起身直出屋子。徐循亦根本无心搭理她,又或者为此事烦恼感慨,她也是大松了一口气,几乎不顾仪态,拎起裙子,急匆匆随着马十进了东里间。
作者有话要说:更新了|
突然想起来说下,皇帝的疟疾不是因为去马球场得的,应该是半个月前被咬以后就传染上了,疟疾的潜伏期有12-20天的。
☆、第240章
好好
  经过一番休息针灸,皇帝的精神看来还算不错,他斜靠在床边,眼神略带迷蒙地望着马十和徐循——偌大的屋子里,现在除了他们俩以外,也就是两名宫女在门口远远地站着了。很明显啊,皇帝的头疼也只是得到缓解,还没彻底痊愈,还是很忌讳许多人在屋子里喧哗。
  自从夏天那一病以后,断断续续几个月间,这个黑壮黑壮的汉子苍白了不少,也消瘦了些,眉宇间仿佛永远也使不完的劲头,现在消散得只有薄薄一层,反而打从眉心里透出有气无力的疲倦感来。若是几年没有入觐的藩王过来打眼一看,只怕一两眼间都未必能认得出来,徐循心里酸酸涩涩,只强忍着不落下泪来,轻手轻脚地走到皇帝身边,低声唤道,“大哥。”
  皇帝嗯了一声,安慰徐循道,“我没事,受了针,又放了血,现在好受多了。”
  毕竟是一家之主,如今明显不适时,都还要反过来安慰她。徐循勉强一笑,问道,“可曾开药来吃了?”
  “方子好像还要一会儿。”皇帝声音细微下来,“人都回去了?”
  “嗯,都回去了。”徐循道,“先都着急过来,得了您的话,才回去的。”
  “那就好……大年下的,不必因我不舒服,减了喜庆。”皇帝喃喃地说,“都回去吧,人多也吵得慌。”
  他将徐循的手捏住,闭上眼不再说话,徐循就势坐在床边,默默地望着他。马十也是知机之辈,见状,便慢慢地也退到了门外,屋内偌大地方,至于两人在床边相对。
  皇帝沉默了一会,方才又睁开眼,他又是吃力,又是感慨,又是有几分欣慰地望了望徐循,只是惜言如金,并不解释自己的情绪,而是轻轻问道,“小循,你问过太医了没有?”
  这一问却是正中徐循心事,但皇帝又绝无可能知道,她吃惊得扬起眉毛,等到皇帝说话时,才知道是自己想岔了。
  皇帝可能是有些晕,每说一句话,都要闭一闭眼,停顿了片刻,方才问道,“我……是不是又得重病,不能活了?”
  难怪,这么怕吵,却让她进来相陪。徐循这下是完全明白了——不是说皇帝对她虚情假意,只是病人本来该静养的时候,执意要见她,多少也要有个因由。在这宫里,想听点实话,皇帝也只能来找她了。
  本来还在犹豫是否对皇帝开口,现在皇帝倒是主动把话头奉上,徐循也就顺水推舟,握着皇帝的手在床边跪了下来,也方便对视,“我是问了刘太医……此病乃是夏天用药过甚所致,虽然不大容易痊愈,但一时半会,也难有性命之忧,大哥你别瞎担心。”
  皇帝肩线一松,显然最大的担心已去,他没细问,而是又闭上眼休息了一会,方才说道,“原来如此,可我刚才召欧阳太医进来回话,他又说得含含糊糊的,我听他意思,仿佛有些不好似的……”
  欧阳太医便是太医院中的老人了,资历也比刘太医更高,说话颇有分量。徐循闭了闭眼,道,“此事还另有隐情的,大哥你若还有精力,听我慢慢和你说来。”
  隐情这两个字,什么时候都能催动人的兴趣,更何况这和自己龙体有关?皇帝蓦然一惊,双目闪过锐光,满脸的倦色顿时褪去了几分,他沉声道,“你说——难道,竟是有人意图毒我?”
  徐循便把刘太医分几次说出的全部真相,毫无保留又简明扼要地说给皇帝知道,众医开方如何平庸,太后如何恼怒,如何反而吓得他们将虎狼之药用上,又阴错阳差地保住了皇帝的性命。而如今药毒爆发,如何引发了皇帝的头疼和心疼之症,她怕皇帝现在心力不继,不知用意,又详说道,“如今只怕他们心怀恐惧,要追究众人责任,索性一不做二不休……”
  皇帝眼里凶光闪闪,虽然依然孱弱,但他看来又很像是徐循熟悉的那个帝王了,“竟有此事?连我一点都不知道——呵,什么医者父母心,原来这话也是不能信的。”
  他人在病中,自然看法偏激,徐循也不和他争辩,只道,“此事真假倒也好认,既然都是留有存档的,不如派人悄悄去太医院翻阅一番,真有此事的话,那先也不必大张旗鼓,只将此事掩下,暗暗地再找几名医生来扶脉开方,等稍微痊愈以后,大哥想怎么处置,那都随意了。”
  她一面说,皇帝一面点头,等她说完了,便道,“如此甚好,你把马十叫来,我来吩咐他。”
  他刚才动了些脑子,现在更显得虚弱苍白,徐循看着实在难受,要松开手去唤马十,皇帝握着她的手又并不放,过了一会,方才慢慢地松开,徐循忙道门口把马十唤来,压低声音,把来龙去脉和他简述了一遍,到得榻前时,皇帝又吩咐道,“太医院该如何行事,你心里有数了吧?”
  马十只是不爱读书,才不能进司礼监,他能贴身服侍皇帝近二十年,宠幸不但不曾衰减,反而日渐隆盛,哪能没有些真本领?闻言自道,“皇爷尽管放心。”
  自然就退下安排吩咐,皇帝闭眼休息了一会,有人端了药来,他看也不看,嘱咐徐循,“泼掉!”
  只怕那一干滥用龙虎药的太医,等皇帝稍微痊愈以后,未必会有好结果,徐循泼了药回来,皇帝又伸手要握她,刚才这一阵,他的表现有些像小娃娃,好像手里不握着别人的手,便不安心。
  徐循也不觉得烦厌,望着皇帝的脸,只是不断告诉自己:他终究是能活下去的,眼下不过是病中脆弱而已,又何须如此害怕?
  话虽如此,但看着皇帝时,她心里总是酸楚难受,却又移不开眼去,仿佛多看几眼,他就能好起来一样。
  不久,皇帝握着她的手渐渐地松弛了下来,他往旁边一滑,发出了低低的鼾声——睡着了。徐循慌忙喊了马十来,将他睡姿扶好,又盖上被褥,却也不舍得走,还是坐在床边看他。将呼吸声放得极细微,免得吵了他的酣睡,她试着再想些皇帝的坏处,可到如今却又一件也想不起,满心满眼,全是慢慢的酸楚难过。
  不知过了多久,天色已入夜许久了,马十将徐循请到门口,低声道,“孩儿们已回来了,刘大人竟未说假话,档里连一句话都是对得上的。”
  徐循也不意外,刘太医除非疯了,才会撒这样的谎,她点了点头,“等大哥醒了再说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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