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金屋记第51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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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刘彻又是一震。
  他的呼吸声慢慢地喘匀了,他渐渐抬起头来,拉开了和陈娇之间的距离,仅仅从外表上看,刘彻和往日里几乎没有什么不同,只出了他额前的汗迹,多少还是显示了天子激动的心情。
  “娇娇。”但他的语气却还是茫然的。“可我该怎么办呢?你告诉我,我该怎么办。”
  陈娇不禁轻轻地叹息起来。
  “我也就是一介女流……”她伸出手捧起了刘彻的双颊,捧起了这个迷茫而无助的青年天子,缓缓将唇印上了他的,这是一个柔软而抚慰的吻,不过片刻,陈娇就又主动分了开来,望着刘彻轻声问。“现在有主意了吗?”
  刘彻要比刚才更平静得多了,他反手抱住了陈娇,却还是摇了摇头。
  “懵了。”他说。“我已经气蒙了!”
  “匈奴……还打不打了?”陈娇便低声问。
  “打还是要打!”刘彻毫不考虑地说,旋即又露出了一个苦笑。“现在不打也没有办法了。老军臣早就有意汉地,只是一直没有大举入侵的借口,这一次受到挑衅不说,我们还让他全师西返,他不可能不勃然大怒,从此借机生事……不打,难道我们还要割让土地,献上美人,以平息他们的怒火?不,这只会更养刁这群土狼的胃口!”
  “既然要打,那王恢怎么处置……是杀还是放?”陈娇就又问,步步紧逼,竟似乎一点都没有给刘彻考虑的时间,刘彻也就无法考虑,只能说出浮上心底的第一个念头。
  “杀!”他咬牙切齿。
  “为什么杀他?”陈娇紧跟着就问。
  刘彻冷哼了一声,“他有什么雄心壮志,要驱除匈奴?喊着驱除匈奴的口号,其实就是为了取悦我,换得他的功名利禄!这种缩头乌龟不杀,大汉男儿,谁还敢战!”
  “那聂壹呢?”陈娇蹙起眉头,“他又该怎么处置。”
  “他……”刘彻一时不禁语塞,一个杀字才要出口,见陈娇眉头皱得更紧,又住了口,他沉思片刻,不甘心地道,“不杀,薄赏吧!就算沽名钓誉,怎么说,他也是下了本钱,冒了风险的!”
  陈娇于是微微一笑,她弯下腰给刘彻倒了一杯温水,“陛下,你该怎么办,你心里不是已经有数吗?”
  刘彻猛地一震,看着陈娇的眼神不禁有所变化,他正要说话时,外头黄门来报:窦婴、田蚡联袂而至。
  陈娇便站起身来,要退出殿去,刘彻一眼看到,不禁道,“你要去哪里?”
  他就像是个留恋母亲的孩子,就像是陈娇膝边的小刘寿,一下就又抱紧了陈娇。“你就在一边呆着,哪里都不许去。”
  “阿彻。”陈娇啼笑皆非。“你要见的是三公之二……这么严肃的场合,我呆着可不合适。”
  “谁说不合适?”刘彻嗤之以鼻,“两个人你也不是不认识……我说合适就是合适!”
  陈娇就只好在刘彻身边坐好,免得再纠缠下去,不是两个重臣要在外久等,就是刘彻最终是把她抱在怀里来接见窦婴、田蚡……还不如少费些口舌,就顺了刘彻的愿望也好。
  她微微转头去看刘彻的表情时,却见刘彻已经摆出了莫测的神色,只有在两人交叠的广袖之中,他摸索着握过来的那一只手,手心中的潮热,多少还是泄露了他的心思。
  窦婴和田蚡虽然分头支持王恢和韩安国,但在马邑之围上,两人的意见倒是出奇一致,都觉得略微冒险了一点,这个聂壹为人如何,也没有公论。窦婴的意思,是兵者虽然出奇,但想要一口气把匈奴的主力吃下来,实在是有点异想天开。田蚡却是觉得把这份功劳全让给王恢,还是有些悻悻然。——虽然王恢有向他靠拢的意思,但和他往来更亲密的,还是韩安国。
  为了平息田蚡的意见,刘彻不惜派出韩安国来分王恢的功劳,足见他对此战的重视程度,现在却闹出了这么大的笑话……
  见到刘彻一副莫测高深的样子,这两个朝中宿敌都不禁一怔,竟是罕见地交换了一番眼色。对刘彻他们都足够熟悉,这两个人进来,是准备见到一个暴怒的天子的。
  “都坐吧。”还是陈娇先开口招呼,不论刘彻情绪如何,她始终是一抹淡然的微笑,整个人静得如一支筝曲,这一声出来,倒让两个重臣都有片刻的茫然,这才不分先后地明白过来。
  恐怕就是因为皇后在场,天子才显得这样镇定。
  比起刘彻来,这个不显山不露水,宠冠了后宫的皇后,似乎才是清凉殿内最让人难以捉摸的人物。
  而比起窦婴、田蚡来,恐怕她还要更得刘彻的信任,至少,刘彻这脆弱的一面,就只向着她。
  窦婴的眉头略略舒展开了,可田蚡的眉头,却悄悄地聚拢了起来。
65、挑刺
  王太后最近就被田蚡烦得不行。
  “武安侯夫人也就罢了,现在连武安侯本人也时常往长信殿跑。”刘陵就和陈娇咬舌根。“一进去就是两三个时辰,有好几次我进宫前去拜见,在殿门外等着,总觉得屋子里空空荡荡的,要过一会儿,太后娘娘才会和武安侯夫人一起出来。”
  如今长乐未央两宫,能算得上是号人物的,也就是王太后和陈娇了。这两宫当然也就成了众人目光的焦点。只是椒房殿因为继承了太皇太后的遗产,上百个老宫人多年来训练有素,都是被太皇太后拿捏惯了的,陈娇待下又是宽严并举,还有楚服这么一个忠心耿耿的大宫女坐镇,很多事就算无须特别交待,也根本都不会流传到椒房殿外,带来一点风声。
  但长信殿就不一样了……从以前开始,长信殿里的消息虽不说是原原本本地送到陈娇耳朵里,但也经常能在永巷殿、昭阳殿中,听到一点风声。太后娘娘虽然身居后宫高位多年,但奈何身边就一直少了一个楚服这样知书达礼,手段百出,又对陈娇忠心不二,丝毫没有非分之想的大宫人。长信殿的管理,当然就要比椒房殿乱上一些了。
  不过,真的密谈,当然也不会落到别人耳朵里——这一点手段,王太后肯定还是有的,不说别的,就是椒房殿中都有几间低矮的密室,那是当年营建的时候,高祖吕皇后特地保留下来的议事之所,几乎天然就是给外戚们同娘娘密议用的。
  刘陵这话,就大有暗示武安侯是在和太后密议着什么行动的意思。
  自从太皇太后去世,宫中最高的靠山倒了,刘陵就算再想左右逢源,也应该知道太后和皇后之间素来有些心病,虽然如今暂且还相安无事,但也许终有一天,是会爆发出不小的冲突的。在这种时候,你想左右逢源,最终的结果就只能是两边都不把你当心腹,都不给你真正的面子。
  几乎是太皇太后去世的第二天,她就对陈娇特别殷勤起来,甚至在宫外,也疏远了和几个长公主走动的脚步,反而加快了和窦太主之间来往的频率。
  这可就有几分不寻常了,太皇太后薨毙,对于窦氏、陈氏来说,自然不是什么太好的消息,单单是窦太主的身份,就从太皇太后的女儿,变成了天子的姑姑。
  只看平阳侯府这段时间内有多少门客来投,就知道朝野上下,虽然也都认可陈娇的受宠,但还是更看好天子自己的亲姐姐。毕竟皇后无出,真失宠也就是几年的事,可天子的姐姐,却可以当一辈子。
  也就是因此如此,陈娇对刘陵始终要显得特别客气一点:聪明人总是特别欣赏另一个聪明人。
  不过说来也很讽刺,陈娇觉得她身边的聪明人,下场往往也都不怎么样。
  “武安侯最近在朝堂上也许遇到了不少烦心事。”陈娇就含蓄地说,“会和姐姐商量,也是我题中应有之义。”
  两人对视一笑,刘陵自然也不会就这个敏感的话题多说什么,而是问起了陈家的婚事。
  “听说小韩将军近来在边关时有斩获,这倒是大汉的好事,就是这样一来。十三姑娘的婚事就又要耽搁了,他越是能干,边关可不就越离不开他?上回到堂邑侯府,十三姑娘谈起来这件事,眉宇间很有埋怨您的痕迹呢。”
  陈娇不禁莞尔一笑,“她进宫觐见的时候,提起来也是一脸的幽怨,才十四五岁的小姑娘,就迫不及待想着要出嫁了。真是女大留不住。”
  陈家好歹也是几十年的侯府,虽说刘嫖嫡系所出,就陈娇一个,但她的堂姐妹人却不少,个个也都很愿意和陈娇套近乎,尤其是这一年多以来,陈娇闲居无聊,经常把她们接到宫中来说话闲聊,她的十三堂妹就是其中比较得宠的一个,和韩嫣的亲事也已经说定几年了。
  “下回到上林苑休闲的时候,您带着她去走动走动,没准她就不这么着急了。”刘陵就捂着嘴笑着说,很有几分眼波流转,巧笑嫣然的意思。
  “上林苑不是还在修嘛。”陈娇也有几分遗憾,“谁知道什么时候能修得好?这几年来,我们倒经常去骊山走动的,下回过去避暑,翁主也跟着一道过去吧。”
  那声音便在陈娇耳边浅笑,“顺水人情。”
  以刘陵身份,就算陈娇不带她,她到太后跟前说几句好话,自然也可以扈从随行的。
  不过,刘陵这几年间也的确是和京中不少大臣都打得火热,淮南王生的这个女儿倒好,为了他的造反大计,算得上是尽心尽力、殚精竭虑了。
  陈娇不以为意,“看她表演,也颇能解闷嘛,后宫中平静了这么久,难道还不许我无聊吗?”
  自从卫女去世,刘彻又一心一意把心思投入到了匈奴边事上,后宫中也的确平静了很长一段时间了。尤其是马邑之围后,边事频频告急,匈奴人大有饮马灞水的意思,刘彻又哪有心思挑起后宫中的纷争?有时候忙起来,十天半个月连女人都不要,听说兴致来了,就让那些美貌的侍中娈童们稍微服侍,一旦缓和了性子,便立刻又去翻看文书、找人开会商议了。
  这么大一个帝国,千头万绪多少事情,就算窦婴、田蚡也都是能人,但他们自己又不是没有纷争,刘彻又刚亲政,正是热情最高的时候,恨不得一天有二十四个时辰可以用来忙,连陈娇要见他,都要自己去清凉殿里。他哪还有心思和个几乎完全陌生的美人,去培养所谓的钟情专宠?太后有时候心疼儿子,在长信殿里安排歌舞让他去看,他能挑中一两个美人,宠幸完就忘在脑袋后头,就算是给太后面子了。
  他忙,陈娇的日子就安闲得多了。长信殿那里,她是没有断过走动的脚步的,不过现在陈娇身份摆在那里,再做劝膳侍膳的事,太后自己都不自在,她几次劝说之后,陈娇也就顺水推舟,不过是日常带着两个孩子前去拜望。再偶然进献一点时鲜瓜果,也就算是尽到孝心了。时日久了,她真是自己都要无聊起来,只觉得百无聊赖,时间还没有和卫子夫朝夕相处的那几年过得快。
  送走了刘陵,她又派人到建章宫里去,“天气暑热,小公主挂念舅舅,送一筐瓜果过去吧。卫家那里,自然也别落下了。”
  说会照顾卫家,陈娇就没有食言,这一年多以来,卫家不知道受了小公主多少好处,一家人提到陈娇,都恨不得立刻跪下来磕头道谢,卫媪还扬言要给陈娇立个生祠,倒是闹得陈娇一阵肉紧。卫青要好一点,还没有这么五体投地,但平时提到陈家,感激之色,还是溢于言表。
  陈娇就和声音商量,“他虽然年纪不大,但办事老道沉稳,的确很有姐姐的风范。你说,配家里的哪个妹妹为好呢?”
  就算现在感激彻骨,这份感激在卫青进入权力中心,成为手握天下兵权的大将军之后,必然也会渐渐淡去,没有哪一个政治人物是只靠恩情来羁縻手下的,尤其是像卫青这种层次的人物,结姻才是最稳妥的办法。
  “十七妹年纪虽然小,但生得也算花容玉貌,最重要为人机灵,和你的血缘又近……”声音也很当一回事,居然不曾讽刺打趣,而是正正经经地说,“但十五妹老成朴素,虽然长得没那么好看,可处事风格,却更适合做个侯夫人。谁更合适,就看你的意思了。”
  随着时势的推移,陈娇和她之间渐渐不再像先生和学生,也竟不再像姐姐和妹妹,到了如今,就好像两个平起平坐的朋友,并且还是陈娇为主,声音为副。
  声音也就渐渐地没有那样活跃了,和从前时时提点相比,如今她往往数日才出一声,连声调也都是懒洋洋的,好像失掉了唯一的对手之后,她也就失掉了支撑她的那股最为迫切的力量,疏疏懒懒的,甚至有了长眠不起的意思。
  “你已经不需要我了!”偶然间,她也会伤感地这样说。“我还能帮你什么呢?”
  陈娇却始终还是不愿放手,她时常会拽着声音醒来,和她说些无关紧要的琐事,其实有些事她自己也能下个定论,已经无须声音的帮忙,但这些年来,她的存在,更多已经变成了一种习惯。
  就好比此时此刻,她在长信殿中,面对面色莫测的王太后时,就已经习惯了声音在她耳边轻声说。
  “看来,田蚡口才不错,居然也说动了她。”
  “不是田蚡口才不错。”陈娇也轻声回答她,“是一山不容二虎,后宫中,只能有一个主人。”
  太后虽然地位尊崇,但现在的后宫之主,毫无疑问依然是陈娇不错,这一战,倒是避无可避,迟早要来。
  “前阵子周阳侯献上了一对姐妹花。”太后果然开口了,她笑着拍了拍手,“据说是精心挑选过的,生得一色一样,又都花容玉貌。我想最近阿彻事情多,心里烦躁,多几个美人,也能平复他的心情,要是能够开枝散叶,那就更好了——来人,把王家姐妹带上来吧。”
  她又对陈娇亲切地一笑,“不过,最近阿彻实在很忙,也都很少进长信殿来请安,就一直没有让他过目,今天你来得正好,得了空,就把她们带到清凉殿里去吧。”
  陈娇不禁微微一怔。
  却不是为了这一对所谓的美人,而是因为王太后出的第一招,居然就透了这么大的火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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