嫡女成长实录第156部分在线阅读
二老爷在子女跟前,不论是和气还是生气,都一向给人以胸有成竹、智珠在握之感,善桐从来都未曾想到父亲也有脆弱的一面,可时至今日,在父亲话语中终于听到一丝颤抖的时候,她居然一点都不吃惊,而是大起孝悌之心,一时间恨不得一个心软,就要什么都依了父亲。但她毕竟是历练过的,心思才一动摇,又坚定了起来,插嘴道,“娘肯定也是不赞同针灸的,这我可以保证。除了哥哥自己,谁会同意这么丧心病狂的事……”
言下之意,自然是就算告诉了王氏,二老爷也不会因为否决针灸,和妻子起了龃龉。
“这是自然,”二老爷嗯了一声,却道,“可你想过没有,榆哥的病既然是个病,那就是可以治的。不能治的那是残疾,从前我们也拿不定主意,是残还是病,所以你娘虽然也寻访名医,但始终未曾乱了方寸。现在你想想,要是知道了是病,按她的性子,她能甘心不治么?权神医不能用针灸治,别的神医行不行?江北的神医都找过了,江南的又如何?”
他不愧是王氏多年的结发夫君,对王氏所作推测,连善桐都要点头称是。二老爷续道,“钱不算什么,要是榆哥真能治好,倾家荡产也不算什么。但你大哥是禁不起这样折腾的,你知道不知道?身子经不得,我看他心里也很经不得。万一你母亲左了性子,带上他辗转各地去求那所谓的名医,就算不管你大哥禁得住禁不住吧,万一遇到招摇撞骗之辈,把你大哥折腾坏了,那才是一辈子都要折损在你母亲的好胜心上。事已至此,再遗憾也好,不甘心也罢,你大哥是治不好的了,孩子,你得体恤你大哥一点儿,这件事,咱们不能告诉你娘。”
善桐怔然无语,只觉得心里极是不舒服,可对着父亲,又说不出一个不字来。她不是没有听过别人数落母亲,也不是不知道母亲为人处事不可能面面俱到,但不论如何,她对自己亲生姐弟兄妹的爱护,肯定是发自至诚的。在别的事上瞒着母亲,她没有多少包袱,但在榆哥这件事上,如果要瞒着母亲,不让她知道榆哥的脑疾是一种疾病——虽然治愈希望非常渺茫,但终究还是可以治的——终究接受榆哥是个有残缺的人,尽管父亲说得也有道理,不能治和残缺也没有太大的区别,但……但善桐就是没法痛痛快快地下个决心,不论是答应也好,拒绝也罢,似乎都要伤害到亲人,只去区别于究竟伤害的是哪一方而已。
“再说你大哥,你也要劝着点儿。”二老爷见善桐不言不语,面上却似乎流露出了认可之色,便又自顾自地道。“我不求他闻达于诸侯,能够平安度过一生,不失为一种福气。进官场有什么意思?你看爹,满身风尘,累得跟个死狗一样,在上官跟前根本就是一条狗,连想办点实事都要上下敷衍。市侩庸俗……不当官那才是福气呢,有檀哥、柏哥相帮,你二哥、三哥扶助,他一辈子太太平平是跑不掉的,这个结巴要是能治好,好事,再捐一个监生在身上,好歹也是个读书人。治不好也不要紧,没打算让他下场去考功名,也不用逼着他读书了,一辈子这样安稳地过,又有什么不好?”
他对几个儿子,素来都很严厉。虽然没有明说,但望子成龙的压力,似乎已经不言而喻,沉沉地压在了每一个男丁肩头。善桐从小接触到的,都是母亲和姨娘们满口的读书进步,考取功名光耀门楣等话语,此时听到父亲说起来,竟是已经为榆哥规划了一条轻松可期的道路,一眼就能望到人生尽头。只要榆哥自己不是个败家子儿,富足一生竟是丝毫没有问题。这和母亲口中挂着的“二房弱,大房强,你祖母又偏心”,祖母偶然提到的“嫡弱庶强”,。几乎是两种截然不同的思路,可两种思路似乎也都有道理……
见父亲已经不再说话,而是目注自己,显然是在等待自己的答复。善桐终于忍耐不住了,她嗫嚅出了心底第一个念头,“爹你这些话,应该直接同娘说,和我说,我……我……”
二老爷眼底的失望之色,一闪即逝。他叹了口气,似乎是自言自语,“你娘要是能听进去,就不是你娘了。”
随即又振奋起精神,居然按捺下了这个话题,而是打听起了王大老爷一家人的近况,“你舅舅在西安住得还惯?”
父女俩毕竟多时不见,虽然善桐在和父亲的一番对话之后,已经显著地多了心事,但还是禁不住和父亲喁喁细语,依恋了老半天,直到午饭时分,二老爷才起身洗漱过了,等善榆、四老爷回来,一家人便团坐在一起吃了一顿饭。
经过一上午的休息,二老爷虽然还有些虚弱,但精神头儿却很足,他吃了几口饭,便安排道。“年后的大动作,如今看来是八九不离十了。我会在这里住到开年过了十五,待什么都定下来了,再回定西去。到时候看榆哥的情况,要是权神医说你不用针灸了,你们就全跟着我回去。要是还得跟在神医身边,那就让妞妞儿、四弟跟着我回去,榆哥你是大小子了,也不用别人跟在身边照顾。”
这个安排,显然是中了榆哥下怀,他虽然对父亲还有不满,但也低着头瓮声瓮气地嗯了一声。这才自顾自地大口扒起了饭。
二老爷看了他一眼,却没有责怪他的粗鲁,而是又对善桐道,“你在家收拾收拾包袱,爹的帐篷在另外一处地方,咱们到了下午就搬过去。吃过饭,四弟和榆哥跟着我,咱们去权神医那里拜访拜访,只可惜动身仓促,未能备礼。善桐记得回去和你母亲说,备一份厚礼送到良国公府上去,也算是全过了礼节了。”
毕竟是当家人,随口发话,已经把军中生活安排得井井有条。吃过午饭,善桐在帐中忙里忙外,把自己的东西收拾好了,又请门口站岗的两位亲兵帮着,把铺盖也打起来。一家人到晚间已经住进了二老爷位于后营更里端的大帐篷。以二老爷品级,还有三四个杂役帮着打水端菜,清扫卫生。除了善桐自己起居要自己打理之外,榆哥等人都觉得住得舒服多了。
往后几日,榆哥便每日里去权仲白的帐篷里针灸,二老爷早出晚归,有开不完的大会小会。善桐则足不出户,深恐自己一旦随意乱走,万一遇到了罗春再生出事来,日后就真的不要做人了。她虽然住在军营里,但对外间的消息,知道得反而不多。就是四老爷回来,口中也都很少带出罗春等人的消息,似乎现在全军只知道有远方使者过来,却并不明白这群人的身份。
因为眼看着就进了腊月,家中人却都没有新衣,善桐索性派杂役往附近的市集跑了一趟,买了一匹布来,预备给眼前三个男丁都做一双新袜子。
从前她不喜欢女红,就是因为自己不做,底下人自然会做,就是做得再好,也不过是个绣娘的身份。如今倒觉得能够给亲人们做点衣物,心中的熨帖,已经抵得过辛苦,因此积极刻苦之余,也就无心外出走动。关了几天,居然也不觉得气闷,就连榆哥要拉她去权仲白的帐篷里玩耍,善桐都道,“你针灸的时候是要脱衣服的,我又不能看,多不方便?”
二老爷毕竟是父亲身份,他不许榆哥开颅,榆哥就是闹出花儿来都没有大用。再说这孩子性子也实在不是能闹出事的,因此虽然郁郁不乐了几天,但这两天神色似乎也平常得多了,不再老耷拉着个长脸。并且因为二老爷把他当个大人看待,进出之间不许四老爷和善桐相跟,每日里都让他独自在两顶帐篷之间往还,也不禁止他在一些禁令较为松弛的营地里打转闲晃,榆哥有时候居然也能露出笑脸来了。他劝了妹妹几句,“老闷着,万一闷出病来怎么办?帐篷里这么暖,你每天也要出来走走,碰一碰寒气!”
“在神医身边待久了,说话都像是医生。”善桐忍不住就笑起来,搂住榆哥的脖子甜甜地道。“大哥,你看你,已经根本就不结巴了。一天比一天更好!”
榆哥一惊喜,说话倒又磕巴了起来。“真、真的?”
“嗯!”就算榆哥的病情有太多的心结和痛苦,沉重到几乎没有人能够承担起来,但他的结巴一天天见好,毕竟很值得开心。善桐掰着手指就算给哥哥听。“你看,你昨儿和我说了一百多句话里,我算了有七八十句都没打磕巴。今天就更好了,到现在,十句里才有一句是磕巴的。咱也不贪心,就这样也能下场考试了。有了功名在身,咱们比谁差啊?开颅?开什么脑袋呀,就这样就满好的了!哥哥你说是不是?”
榆哥眼底闪过了一线阴沉,他望了妹妹一眼,微微一抿唇,又紧了紧怀抱,才道,“嗯,我妹妹说的对,哥、哥哥听你的话。”
善桐却没有看到哥哥的眼神,按她的视线看过去,只能穿过哥哥的肩膀,看到帐篷口。——随着帘子被撩动起来,她也正想从哥哥怀抱里挣脱出来,可下一秒,她的眼睛就惊喜地瞪大了。
“沁表哥!”善桐欢叫起来,一下推开了善榆,蝴蝶一样轻盈而快速地飞到了含沁身侧,绕着他打转。“你回来了——还是囫囫囵囵地回来了!”
桂含沁一身铁甲上虽然还有斑斑血迹,但的确人是极精神的。这个一身劲装的少年,也显示出了从未有过的英武干练,虽然年纪还并不大,眉宇间犹有一丝青涩,但只要不开口,也满够唬人的了——可他一开口又透了底了,那股子懒洋洋的无赖气质,是一点儿都没变。
“瞧你说的,手脚要不囫囵,我还回得来吗?”桂含沁顶了善桐眉心一下,哈哈大笑道,“还不快来见过本将军——从今儿起,我也是真千户啦!”
有世袭千户衔,也领千户的饷,但手底没有千户的兵,一般都被叫做假千户。大秦开国日久,世袭子弟中很多都只是领个衔,真要他上战场,他第一个和你玩命。所以真假千户之间区别很大,假千户除了钱粮外最大的好处,就是不必从小兵做起,一旦有功,变成真千户要比别人容易很多。比如桂含沁,不过上了一次战场,就实打实地成了千户小将军,善桐和善榆对视了一眼,两个人的眼睛都瞪得大无可大。善榆又是欣羡,又微微有些妒忌地问了一句,“含沁,你——你立功啦?”
可这问句,却被善桐爆发出的欢叫声给淹没得彻彻底底,她真觉得这是十多天来第一个振奋人心的好消息,欢呼之余,竟忍不住上前抱了抱桂含沁的脖子,叫道,“沁表哥——真是——真是再好也不过啦!”
112、无招
虽说善桐只是忘形了一刻,自己便也回过神来,忙不迭地退了一步,但她这一抱,还是把桂含沁抱了个大红脸,把榆哥抱得暗自皱眉。好在桂含沁脸皮是厚的,面红也不过一瞬,就若无其事地叩了善桐脑门一下,笑嘻嘻地道,“三妮,你还真把自己当成三少爷了?这得回是我,要换了个人,看你不羞死了!”
“我这不是为表哥您高兴么?”善桐也就把一丝羞涩藏了起来,她故意作出不在乎的样子,大剌剌地道,“再说,平时老觉得你就是我的亲哥,一时就忘记了,也是有的嘛!”
好在没有外人看见,几个少男少女嘻嘻哈哈一阵,榆哥便迫不及待地问,“怎么忽然间就升做了实权千户——你、你现在的衔头,都赶得上你二哥了吧!”
含沁略带讶异地看了榆哥一眼,笑道,“咦,善榆,你说话竟都不打磕巴了!怎么,权神医真有那么神呀?”
一句话说得善桐抿着嘴笑,善榆自然也止不住有些欣喜——究竟能规避风险,谁想在脑袋上凿个大洞?针灸几次,结巴就能改善,如果抛开根治的希望来说,其实已经令人喜出望外了。
“权神医的确是神得可以!一点儿都不疼,就扎针就够了,还说要是能配合用药,见效会更快更好。可惜有好些药材,咱们大秦这边多年都没听人提了。据说是要到天山一带才能采到,就等着这边打通了商路,他要过去采药呢。”善榆这一长串话,居然是又快又急,一口气顺下来的。含沁唇边顿时跃上了一抹真心的笑意,他才要说话时,善榆忽然一拍脑门,叫道,“哎哟,差一点就误了时辰了!”
权仲白虽不说是忙得分身无术,但的确也不可能一天内随时都能招待榆哥,事实上随着大人物们逐渐聚集过来,很多军官身上的旧伤老病,都需要他妙手回春。因此榆哥是定了一天过去两次,有时辰在的,刚才劝善桐跟他一起过去,已经耽误了不少时间,和含沁这一寒暄,一时间倒是把针灸的事给抛到了九霄云外。他急匆匆地望了沙漏一眼,便起身道,“三妞你招待含沁,我先过去了!”
也真不把含沁当外人,不过是对他点了点头,便十万火急地冲出了帐篷。善桐想要叮嘱一句路上小心都没能赶得及,只好和含沁大眼瞪小眼,却是谁都没有说话,过了一会儿,两个人也不知道谁先开始,竟都笑了起来。善桐便让含沁到内间待客用的小帐篷里坐了,又吩咐杂役烧了水,自己亲自泡了茶倒过来,正好看见含沁手里拿着自己的针线在看,便红了脸道,“我做得不好,表哥你别看了。”
含沁便作势要把袜子收到怀里,道,“谁说不好的?我看着好的很,刚好我缺一双袜子,我可拿走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