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祯八年(校对)第92部分在线阅读
骆养性躬身行礼道:“能得圣上夸赞,臣与亲军上下无不感怀!臣明白圣上的苦心,圣上是不忍见将来亲军中有人触犯朝廷纲纪,故先行预防而已!请圣上放心!锦衣亲军虽偶有小节之失,但大局上绝无私情!”
崇祯点头道:“你能明白朕的一番苦心便好,速去安排吧!”
骆养性走后,崇祯拿起此次抄家的清单翻看起来。
虽然曾经想过这次能收获不小,但梁琦还是给了崇祯一个大大的惊喜。
从杨瑞家的地窖和库房中就抄得现银二十余万两,黄金三千余两,古玩字画百余件,扬州和淮安城中典当铺两间。其在扬州的家宅买时五万两,现在市价八万两;在淮安宅子一处,价值约三千两。
黄灿因为在任时间短,加上身为副职的原因,家产比之杨瑞相差很多,从其家中抄的现银五万余两,黄金一千两,古玩字画数十件;其府上在扬州经营的米铺一间,宅第值银三万两,在淮安的外宅倒是和杨瑞的价值仿佛。
最让崇祯惊讶的是淮安提举司的吏目陈某,这个勉强入流的从九品末等职官,一个不起眼的小人物,其家产竟比杨瑞这样的从五品朝官还要丰厚。
锦衣卫从其家中抄的现银一万余两,扬州和淮安城中商铺五间,主要经营是粮米布匹绸缎药材等;其在淮安的宅第倒是规模不大,但内里也是修建的精致无比,就是一座典型的缩小版江南园林。
锦衣卫早将他的日常行事查了个底掉,知其利用职权与盐商合伙倒卖私盐,销往湖广、山东等地,获利相当丰厚。
而其家中搜出银两只有万余,应该另有藏银之所。审讯其家中妻儿,她们对此确实毫不知情,于是便对陈继兴动了大刑。
果然如梁琦对陈奇瑜所言,三木之下岂有亡命。举人出身的陈继兴哪能熬得住什么酷刑,锦衣卫只是动用了夹棍,陈继兴便把藏银之所招了出来。
缇骑们赶到陈继兴在淮安城中的米铺,在后院仓房中找到了一处地窖,从里面起获的银两铜钱值银三十余万两。
提举司其余的盐场大使、衙门中的吏员也是家资颇厚,多者过万两,少者也有数千。在这个普通五口之家,一年
收入几十两银子就能过的不错的年代,数千两已经是个天文数字了。
此次北镇抚司共抄得黄金白银铜钱若干,共计值银八十余万两;商铺宅院若干间,俱已封存起来,等候皇帝的旨意再去处置。
这些都是经过过滤后的数字,梁琦等人匿起来的银两也得占这个数字的一成左右。
对于这种事,崇祯自是心知肚明,只是不清楚具体数字而已。
他对此采取的是隐忍的态度,暂时不打算追究的太过细致。用人之际,总要给具体干活的人一点想头才好,水至清则无鱼的道理亘古未变。
犯官们的宅院和古玩字画自是尽快变现,杨瑞和黄灿在扬州的宅子应该很抢手,环境和位置都相当不错,数万两银子对于财大气粗的盐商根本不算事。
商铺自然是留给四海商行使用,正好让商行在繁华的江南有个落脚点,更利于以后的发展。
当奉召而来的阁老重臣传看完这次查抄的清单后,脸上的表情都是相当精彩。
有的愤怒,有的震惊,有的无所谓,有的则露出心虚的样子。
温体仁很生气,看完清单后他觉得这辈子活的很窝囊。自己费尽心力才爬上了如此高位,一生所积竟不如一个从五品的小官一成。
不!竟不如一个刚入流的从九品职官半成!
是可忍孰不可忍!
虽然他身为文臣,对锦衣卫有着天然的敌视,但这次同行的行为确实让他感到愤怒。
他出列拱手后怒声道:“启奏圣上,此次锦衣所获令人触目惊心!臣为官数十载,未想到从五品之官员,竟能贪墨如此巨款!不严惩此僚难正朝廷纲纪!将其拔至此位之人也不可放过!”
老温这时候也不忘给别人上眼药,他的政敌满朝廷都是,反正这帮犯官与他无关,干脆将他们背后的人一块收拾掉才好。
王应熊也出列奏道:“启奏圣上,淮安盐提举司所为,确实令臣震惊。依臣之判断,此乃个别行为,大多数官员还是廉洁奉公,一心为朝廷的。臣以为朝廷应加强对低品官员之监管,预防此类事情再次发生!”
他觉得说无官不贪有点过分,但大家利用职权谋取一点个人私利也属正常,这件事就此打住,不能再扩大打击范围了,要不后果会让朝廷很难堪。
张至发没有吭声,淮安盐提举司同提举就是他的门生,也是通过他的运作才到任此位,适才温体仁所言针对性很强,他既恼怒老温之言,心里又莫名的心虚。若是皇帝真要依了温体仁之言彻查,黄灿之事很容易牵扯出他来。况且目前还不知黄灿在锦衣卫手里是否把他给供出来,这让他有点心神不属,低头默想如何推脱他在黄灿一事上的责任。
户部尚书侯恂出列奏道:“敢问圣上,抄没犯官之家产,有无户部一份?虽说今年户部稍微宽松些许,可各地赈灾安民仍需巨额钱粮,臣委实感到心神俱疲啊!此事牵涉到两淮盐事,那保不准此后朝廷又少了一项财源,圣上也要为朝廷多想想啊!”
比起崇祯八年时,户部日子已经好过了许多。皇帝每次查抄官员的财物,都会折银后允给户部一些,并且很多本该朝廷负担的花销,皇帝都用内帑解决掉,这样户部就节省了不少大额支出。加上尚未受灾的江南各省上缴的赋税,太仓银库中还有存银一百万两左右。
但没有嫌钱多的。侯恂当然知道皇帝近两年来发了财了,不仅是抄家,还组织了商号赚取巨利,并且好像新盐背后也有皇帝的身影,这次拿淮安盐提举司开刀,明摆着就是为了给皇室敛财清理障碍。
既然想通其中关窍,那这次抄来的银钱说啥也得给户部一些,反正以后天下的盐利都成你朱家的了,你怎么也得让天下人跟着沾点光吧?
崇祯看着侯恂精神矍铄的模样,哪有半点心神俱疲的样子?
可人家已经看出来了,这次抄家就是皇室和地方争夺利益引起的,也点明了以后朝廷会没有了盐课收入,不给点真是说不过去了。
还未等崇祯点头答应,左都御史李邦华出列奏道:“圣上,臣以为管中窥豹,一个淮安提举司上下就能捞取大量银钱,那两淮都转运盐使司呢?其情不言自明!臣身为柏台主官,对官员贪渎之事负有监察之责!请圣上准许,督察院派员前往扬州,彻查两淮盐使司!”
侯恂不满的瞪了李邦华一眼,他眼看圣上就要点头答允,可李邦华成功的把皇帝的视线给转移了。
崇祯果然把侯恂的话给放到了一边,他点头赞许道:“李卿之言甚是,朕亦是做如此之想。朕已着缇骑增派人手南下,顺藤摸瓜,将更大的蛀虫揪出来,不使贪朝廷之利的家贼逃脱!”
第一百五十章
裁撤
李邦华对崇祯的话非常不满。纠劾官员不法事乃督察院的职责,现今成了被锦衣卫霸占的差遣了,圣上如此倚重锦衣卫非文官之福。
官员触犯朝廷纲纪,自应由朝廷有司查证论处,锦衣亲军乃皇帝私军,怎能事事都要插手?那督察院以后将如何自处?
他开口反驳道:“圣上处处以锦衣亲军为先,朝廷有司岂非有空置之嫌?私器公用岂是长久之计?望圣上三思!”
崇祯摆手笑道:“李卿稍安勿躁!此次事涉朝廷从三品大员,朕意右都御史施卿亲往扬州坐镇,望施卿秉公处断,不徇私情!今日议处淮安之事,朕对此事有所思,说出来诸卿参详。”
右都御史施邦曜出列施礼接旨后,诸臣归列收声,静待崇祯示下。
崇祯开口道:“淮安提举司一事涉案官吏之广让朕倍感震惊!其所贪墨之多更令朕咋舌!一个只有三名朝廷命官的小衙门,上下无一清白之人,这是大明立国以来未有之事,实乃朝廷之耻!诸卿身为重臣,难道不该反思其中之过?”
诸臣皆是垂首不语,温体仁和李邦华出列躬身施礼道:“此乃臣等之过,还请圣上息怒!”
崇祯叹道:“诸卿身负领袖群臣之职,在严以律己之际,也该担负起本身之责!淮安众犯贪墨几达百万两,这还只是一个提举司,那都转运使司这等权利更大之署衙呢?其结果朕实不敢想!朕不明白的是,要如此多钱财何用呢?据朕所知,京城一个普通五口之家,一年所费不过三十两,一家人便能衣食无忧;而一个从九品的职官,竟能贪墨三十万两!足够一万个五口之家一年所费!”
诸臣适才只是惊叹于那个九品吏目所贪之多,并未细算其到底有何惊人之处,经崇祯一说方才醒悟,此人之贪婪的确令人发指。
崇祯继续道:“若是正当经营,就算你身家百万朕也乐见其成。可令朕难忍的是,这些银钱本该是朝廷之财!去岁两淮盐课共纳五十余万两,若无此事,朕也以为乃是常数。现今看来,朕与诸卿皆被人蒙蔽而不自知也!”
诸臣皆知盐课中有很大的猫腻,两淮作为全大明最重要的盐课之所,其有司中人肯定会上下其手,捞取私财。现今看到淮安一案后,都不禁开始推算盐课到底有多少被人中饱私囊了。
崇祯接着抛出一张大饼:“上月朕用内帑给京师衙门涨薪,算下来,年所费计三十万两;朕本打算等太仓、内帑有更多收入时,再推出一批新政,提高奖赏额度。可淮安一事让朕顿觉寒心不已!朕不想让某些贪得无厌之辈,在损公肥私之余还能受赏!”
李邦华出列奏道:“圣上所虑甚是,年末各衙考核之时,臣定要求督察院上下严格审查,绝不使圣恩被辜负!”
怎么?你刚给大家涨了薪,莫非要反悔不成?要知道很多官吏可是刚要过上好日子。你不就是怕人家贪着你的钱还领着你的赏,你心里憋屈吗?那督察院就帮你解决这个问题好了。
崇祯点头道:“朕信得过李卿。年末考核之事,督察院为首,吏部为辅,凡有违反朝廷法纪者,一律严惩!”
李邦华和吏部左侍郎周云行礼后退回班列。自从王永光被罢吏部尚书一职后,崇祯一直没想到合适的尚书人选,吏部部务由周云负责,他也在暗中运作,争取扶正。今日之事周云并未看清风向,所以没有表态。
崇祯喝口茶水润了润嗓子,接着道:“朕从淮安之事中推断,两淮盐利必是一个惊人的数目,朕绝不允许本该属于朝廷的利益被个人攫取!朕决意裁撤各地都转运盐使司!废除盐引盐课祖制!以后售盐取盐不需用盐引,大明全境之盐由朝廷统一价格发售!”
乾清宫里几乎所有人都被崇祯的话惊呆了。
自太祖创立本朝始,承袭宋制开设盐引至今已历两百余年,盐引已经成为了银钱的象征,甚至在某些时候某些地区,盐引可以当做银两来流通使用。
盐课更是朝廷重要的税收来源之一,虽然已经逐年减少,但对于严重缺钱的朝廷来说也是一笔很大的收入,皇帝怎么说废就废了?
在场诸人只有侯恂心中有数,他现在越发断定,市场上出现的新盐就是皇帝自家的产业了,要不谁能指使的了锦衣卫为其保驾护航?这次借淮安之事裁撤各地盐使司,废除盐引盐课,不过是顺势而为罢了。为了填满内帑,皇帝也是蛮拼的。
温体仁迟疑了一下,还是出列奏道:“先前圣上裁撤长芦,乃其产盐极少,留置署衙也只是徒耗国孥,并致使过万灶户穷困潦倒,在京师之侧实为隐患之故;可两淮运转两百年,其在江南一地影响甚广,无数人等倚其养家;今圣上骤然裁撤,是否会有不妥之处?臣以为惩治贪渎官员即可,裁撤之事尚需从长计议。”
王应熊奏道:“首辅所言甚是!臣亦觉裁撤欠妥!今圣上已遣锦衣前往,更兼有右都御史这等重臣主持肃贪之事,两淮一事应能妥善解决;可若是依圣上所言,取消盐引、盐课,其中有利益牵涉者甚众,在其私利受损之情形下,恐引起不可料之祸患!还望圣上勿要因一时意气而匆忙决断!”
毕竟是阁老,虽然能力欠缺,但凡事都要站在朝廷的高度考虑,王应熊自然会想到皇帝的举措有可能引发不必要的麻烦。
一直冷眼旁观的兵部尚书杨嗣昌出列奏道:“臣不赞同两位阁老之言!两淮之弊圣上已是讲的甚为明了!现今剿贼安民都需海量钱粮,两淮盐课只纳银五十万两,承平时节勉强尚可,但从淮安一案中可知,其利远不止此!若想获其利就需得果决!乱世需重典!逮治贪渎之时也要革新除弊!圣上定详知其中内情,否则怎会做出如此断然之举!臣赞同裁撤废除淮盐一事!”
杨嗣昌也是七窍玲珑的心肝,他杨家在两淮并无利益纠葛,裁不裁撤,废不废除与他无干,所以他打算在一边瞧热闹就行。
但当他看到崇祯先是抛出淮安窝案引发群臣对两淮的不满,后又隐晦的指出,两淮盐课本可以更多,然后内帑、太仓受益后,京师官吏的待遇将会有更大的提高,接着顺势将裁撤废除之策放出来后,他心里顿时明白,皇帝这是想把大明盐利彻底掌控在自家手中。
既然知道皇帝的目的,那当然就要顺着圣意去表演了。
崇祯赞许的冲着杨嗣昌点了点头,温言道:“杨卿之言甚合朕意。卿上任本兵之后勤勉尽职,朕亦是看在眼中;卿之才干足可依托,兵部交于你手朕甚是放心!”
崇祯当然不知杨嗣昌心中所想,但杨嗣昌的话很合他的心意。
自己从后世而来,当然知道盐利有多么的丰厚,在财政捉襟见肘之时,才处心积虑的想把盐利全部收归己有。
可人家杨嗣昌身处局中,竟然能得出自己知道内情的结论,这让他不得不承认,绝不能小瞧古人的智慧,自己只不过是比他们多了一份见识和眼界而已。
真要论智商的话,假如自己是一个土生土长的大明人,一辈子也达不到人家的高度。
杨嗣昌心满意足的退回班列,皇帝的褒奖才是升迁的根本,别人意见再大也没屁用。一家人暗地里把老温骂的肉都臭了,可人家照样在首辅位子上待着。关键就是老温能体察圣意,只要圣眷不衰,首辅的位子就会一致稳固下去。
要说能爬到高位的人,那可真都是精英,一个个粘上毛比猴子都精。
吏部左侍郎周云也站了出来,他看到崇祯对杨嗣昌的温言安抚,那就说明杨嗣昌猜对了皇帝的意图。
他慷慨激昂的表态道:“臣附议本兵之言!淮盐之利不能握与私人之手!淮安提举司官吏贪腐,吏部对其缺少有效监督,臣负有不可推卸之责!当下京师吏治已现清明之色,这皆赖圣上励精图治之举!吏部正在制定相关章程,争取将京师治吏之经验推广到大明全境!使圣上子民免受酷吏之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