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岁约阿希姆(校对)第182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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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自信爆棚的同盟国外交代表们如何能够忍受一个亚洲国家的外交威胁,他们愤然离席,这场旷日持久的谈判几乎就此破裂。当天晚些时候,德国首相冯·贝特曼在官邸约见了日本首席谈判代表,两人进行了一番长达近两个小时的交谈,这次谈话挽救了近乎流产的停战谈判。日本人心里清楚,美国和英国承诺的援助虽然能够让日本的军事力量更上一个台阶,但以日本一国之力对抗横跨欧亚的同盟国阵营还是太过吃力,与其被美英推到前面当炮灰,不如在两大势力之间灵活周旋,最大限度地谋求自身利益。
  10月5日,塔林停战协定签署后三个星期,以趁火打劫心态卷入这场大战的日本如愿脱身,这个最后退出战争的国家为迟到的和平付出了不小的代价:日本政府从德国人手里夺取的全部殖民地和保护领地悉数奉还,并向德奥两国支付折合4500万帝国马克的战争赔偿。比起同盟国政客们先前酝酿的严厉惩罚,日本只需要为自己在1914年夏天的错误冒险付出很小的代价,以至于在日本国内,许多人都为这次躲过一劫感到庆幸,殊不知这次侥幸终将让他们堕入万劫不复的深渊。
  随着大战烽烟的熄灭,失望的英国政府将主要精力放回到爱尔兰问题上。经过时间的消磨,英国普通民众看待爱尔兰独立的情绪出现了明显的缓和迹象。籍由爱尔兰方面的一再努力,存在深刻隔阂的英爱两国终于建立了正式的外交关系,而英国政府也派出有着仇法亲德倾向的艾森勋爵担任驻爱尔兰王国外交大使,似乎是在向爱尔兰释放和解信号。可在这种具有迷惑力的和平表象背后,双方围绕贝尔法斯特争端龇牙咧齿、互不相让。英国一面秘密扩建航空部队,并借美国之力研制装备履带战车,一面蓄意制造舆论,由诸如前任海军大臣丘吉尔、前任外交大臣格雷这样的号手通过报刊媒体大声疾呼,提醒人们注意爱尔兰人准备利用贝尔法斯特争端将英国拖回战争深渊的险恶阴谋。
  正如夏树亲阅的这份报纸,丘吉尔在文章中言之凿凿地指出,爱尔兰政府在某些欧陆强国的授意下绕开伦敦停战条约的限制,秘密进行着进攻贝尔法斯特地区的军事准备——爱尔兰陆军的精锐部队正日复一日地演练着攻坚战术,海军舰艇的训练磨合程度日益加深,航空部队的规模几乎每个月翻一番,现在,爱尔兰得到了那些曾在列日和凡尔登大显身手的重型攻城火炮,照此下去,不出三个月,爱尔兰军队必会对贝尔法斯特动手。
  三个月,这确实是夏树设想用来解决贝尔法斯特争端的期限,只不过按下时间表的时点是在一个多月前的塔林停战条约签署日,也就是说,他计划在圣诞节到来之前名正言顺地戴上爱尔兰的王冠。然而以英国政客们的老辣,想要做到这点并不容易,夏树心里没有十足把握。他思索良久,转身看了看放在桌边的烫金邀请函,眼前再一次浮现出那张清秀俊美的脸庞。
第24章
无冕之王(上)
  “……今天,我们将在这里见证一个里程碑的诞生。我们脚下的,是伟大的爱尔兰人民用辛勤汗水建立的一流船坞,是爱尔兰王国迈向工业文明的重要基石,我们的造船工业将从这里扬帆启航……”
  在利默里克新港的爱尔兰皇家造船厂,夏树一身浅绿色的军礼服,峻拔如松地站在观礼台上,通过扩音器向前来观礼的上万名爱尔兰军民发表演说。明媚的阳光下,衣装质朴的爱尔兰民众昂首挺胸,对缓缓铺陈的愿景充满了期待。独立,对他们而言最大的意义在于自由,在于按照自己的意愿发展这个国家,他们不必再忍受英国统治者的无情压榨,他们正在用自己的双手建立起渴望已久的现代化工业,从而摆脱对传统农牧产业的过度依赖——即便是目不识丁的农民也知道,工业犹如人体骨骼,能够让一个国家不受欺凌地健康发展,但从第一次工业革命到爱尔兰独立前的一百多年里,整个爱尔兰岛只有东北部的贝尔法斯特地区发展起了有限的工业,那里的爱尔兰人因此过上了比中部、南部民众优越的生活,因而在宗教思想感情上偏向英国。
  “我们的第一个造船项目,确切地说是战舰改装项目,蕴含非常高的技术水准,这是一个值得骄傲的地方。爱尔兰人的智慧不逊于任何一个民族,爱尔兰人的勤奋不逊于任何一个民族……让我们高呼爱尔兰万岁!”
  这山呼海啸般的欢呼声是爱尔兰民族发自内心的呐喊,亦是对他们眼前这位无冕之王的崇拜。短短几个月的时间里,他带给爱尔兰的变化已经远远超出了所有人的预想,甚至比他们曾经做过的美梦还要美好。
  他们此时所在的利默里克新港,原本是毗邻河岸的大片农田,因附近河道的理想水文条件而被选为爱尔兰新首都的货物吞吐港和综合造船区。爱尔兰政府的官员们能力阅历固然有限,但贵在勤勉尽职,行政效率比外界猜测的要好得多。德国援助的首批免息贷款除一少部分投入军备之外,大多数都用在了基础设施建设上。短短四个月时间,位处香农河下游、离利默里克老城区17公里的新港就已建成两座深水码头以及一座万吨级干船坞,更多的航运造船设施正在如火如荼地建造当中,连接新港与首都城区的铁路和公路也具备了初步的通行能力。
  夏树以王位候选人身份到来,既是为了见证爱尔兰皇家造船厂正式投入运转,也是为它承担的第一项工程剪彩。此时此刻,远征归来的“凯尔特”号——也即原德国海军的“沙恩霍斯特”装甲巡洋舰,已经进入了崭新的一号船坞,等待它的将是大幅提升实力的现代化改装。
  这一代沙恩霍斯特级的设计工作完成于1904年,当时夏树以海军技术委员的身份参与了设计方案的后期修改,正是在他的影响下,沙恩霍斯特级身上体现出了难能可贵的前瞻性,即便是在战列巡洋舰出现之后,它也没有沦落到难堪大用的地步。大战期间,它们在施佩伯爵的指挥下航行万里,展现出了良好的适航能力以及机械可靠性。与英国舰艇为数不多的几次正面较量,两艘沙恩霍斯特级都取得了压倒性的优势。
  在同盟国阵营,沙恩霍斯特级被以“最强装巡”的名头,遗憾的是,它们没能在战场上与同级别的英国装巡一较高下,在德国海军参谋部的兵棋推演当中,它们与英国最后建造服役的勇士级和牛头怪级装甲巡洋舰是旗鼓相当的对手,但如果是在远离德国本土的海域,则应尽量避免硬碰硬的战斗,其中原因不言自明。
  到了1915年,再去推敲沙恩霍斯特级是否最强装巡显然已经没有了任何意义,战列巡洋舰的强势登场使得一度盛行的装甲巡洋舰黯然退居二线。转入爱尔兰皇家海军服役的两艘沙恩霍斯特级,除了25节的航速尚且入眼,不管210毫米口径的主炮还是200毫米厚的主装甲都显得过于弱小。
  当得知爱尔兰政府拨出专款用于两艘沙恩霍斯特级的现代化改装时,人们不禁好奇,以它们区区一万三千吨的舰体,还会有多大的改进余地?
  在数千爱尔兰军民以及德国军事顾问们的注视下,初显旧态的“凯尔特”号缓缓移入利默里克皇家造船厂的一号船坞,闸门关闭,四围清场,改造工作所有的钢材和机械部件都经由水路运来,人们只能远远看到船坞上的吊机在忙碌运作,有时夜里都在施工。
  一些消息灵通的人士从德国人那边挖到了内幕信息,克虏伯利用库存的火炮配件组装了数组双联装的11英寸舰炮,而且用的是旧型号的45倍径炮管——这是德国海军最后两级前无畏舰的标准主炮,而在拿骚级和赫尔戈兰级,德国人就已经用上了威力更大、精度更高的50倍径炮管,而且主炮还采用了彪悍的三联装配置。
  德系舰炮几乎是清一色的克虏伯制造,而动力设备的可选余地就要大得多,但别有用心的人还是想方设法找到了蛛丝马迹,但泽的硕效船厂输出了一批新式燃油锅炉和增强型蒸汽轮机,而且是适用于中型舰艇的规格型号。若将沙恩霍斯特级装甲舰原有的舒尔茨·桑尼克罗夫特海军燃煤锅炉和四缸三胀往复式蒸汽机全部替换成为硕效的锅炉轮机,动力输出有可能提高35%。
  以大改装的正常工程量推算,“凯尔特”号至少要在船坞里呆上半年,接下来的好几个月,爱尔兰海军似乎只有“自由万岁”号也即原“格奈森瑙”号这一艘主力战舰可用,然而奥斯曼土耳其将“冯·德·坦恩”号战列巡洋舰连同“布雷斯劳”号轻巡洋舰一并转让给爱尔兰海军的传闻在世界范围内都引起了不小的关注,英国政府对此尤为紧张,因为在他们的伊丽莎白女王级建成服役之前,英国皇家海军没有任何力量可以遏制“冯·德·坦恩”号。
  秘密交易“冯·德·坦恩”号的消息正炙手可热,爱尔兰政府发布公告,应英国政府邀请,爱尔兰王位候选人约阿希姆将对英国展开一次正式的国务访问。
  对此,爱尔兰和英国的公众舆论有着颇为相似的反应——在贝尔法斯特地区的主权争端悬而未决的情况下,他们一方面希望两国的高层往来能够促成和解,一方面又觉得和解的前景黯淡,或早或迟,两国终有一战。
  出访其他欧洲国家,夏树带着涵盖外交、经济、工业、贸易、金融、军事等各个领域的官员和顾问,整个访问团浩浩荡荡,而此次访问英国,随行官员仅有寥寥数人,反倒是军官、侍从、警卫人员一大帮。
  之前出访,夏树一行人搭乘的是“自由万岁”号游轮,如今造访英国,他们所乘的“自由万岁”号却是那艘威风凛凛的沙恩霍斯特级装甲巡洋舰!
  1915年11月27日,在德制爱尔兰籍大型鱼雷艇“自由军”号的陪护下,“自由万岁”号穿过英吉利海峡驶抵泰晤士河口。英国海军的“木星”号战列舰以传统礼节前来迎接,它属于19世纪末期设计建造的威严级战列舰,是伦敦停战条约允许英国海军保留的最大舰艇,标准排水量14900吨,较未改装的沙恩霍斯特级装甲巡洋舰多了将近两千吨的重量,使用的是45倍径的305毫米双联装主炮,虽然沙恩霍斯特级的航速足以将威严级甩出几条街,但除非抵近发射鱼雷,否则的话,以沙恩霍斯特级的舰炮火力很难对威严级构成致命威胁——在一对一的情况下,两艘战舰的较量很可能变成谁也奈何不了谁的对峙。
  看到“自由万岁”号与“木星”号一前一后结伴航行的场面,人们更会觉得爱尔兰海军有必要给“凯尔特”号装上战列舰级别的主炮,它以后若是在战场上碰到了威严级这类老式战列舰,就能够利用航速和火力来解决对手。
  在数万英国民众的注视下,夏树健步走下舷梯,此刻豪情万丈,却也心惊肉跳——当下艳阳高照,窗户的玻璃、观众的望远镜乃至普通眼镜片都在闪闪发光,这使得在场的警卫人员根本无法排除狙击手的存在。哪怕英国王室、政府以及绝大多数英国民众都无意为之,只要有那么一小撮激进分子动了杀心并且付诸实施,就有可能让爱尔兰王位候选人死于非命,这也是不少爱尔兰人反对王位候选人出访英国的首要理由。
  直到走上码头的红地毯,与前来迎接的英国王储爱德华、英国首相博纳·劳握手寒暄,夏树防备的袭击也没有发生。为尽地主之谊,爱德华王子紧随其旁,向夏树介绍前来迎接的政府官员和军队将领们,夏树有意跟爱德华王子站得很近,若是有电视转播,英国民众或许会被两位年轻的王位继承者表现出的亲密友善所打动。
  英国的王室仪仗队员们是除了官员将领之外,现场距离来访者最近的人,他们目不斜视地望着一身浅绿色军礼服的约阿希姆与一身洁白戎装的爱德华亦步亦趋。两人的年龄只相差四岁,身高相差无几,气质却有天壤之别——爱尔兰的王位候选人举手投足都有着君王的稳健从容,俊朗的外形条件加上战火历锤炼出的刚毅,自然而然地散发出令人钦慕的魅力,英国储君虽然仪表堂堂,却显得青涩稚嫩、低调内敛,就连挂在脸上的笑容也给人以局促之感,看来短暂的从军生涯还没有让他获得乔治五世那样的军人气度。
第25章
无冕之王(中)
  “进球……漂亮……”
  在数千名观众的注视下,身穿浅绿色球衣白色球裤的爱尔兰王位候选人,以一记精彩的搓射攻破对方球门。战场上,他是运筹帷幄、战无不胜的指挥官,纵横北海、叱咤风云。球场上,他不仅从容优雅地掌控着攻防节奏,凭借出色的传接球和射门技术成为客队最具威胁的进攻核心,亦能够利用自己的出色技巧完成最后一击。比赛尚未结束,他已经用自信洋溢的表现征服了观众……
  这里,是位于伦敦郊区的格林威治皇家海军学院,远道而来的爱尔兰国事访问团以官员、警卫、侍从组队,同皇家海军学院足球队举行一场国际友谊赛。除了受到邀请的官方人士,数以百计的英国民众也慕名而来,既是为了一睹偶像人物的英姿,亦是借机参观这所久负盛名但极少对外开放的皇家海军学院。
  英国储君爱德华王子虽非格林威治皇家海军学院的一员,但因夏树参赛,他亦加入主队,两人的对抗由此成为比赛的最大看点之一,然而令前来观战的英国人感到失望的是,爱德华王子球技一般,同队友们的配合颇为生疏,整场比赛虽然攻入两球,却明显拖累了主队的进攻。比赛结束,爱尔兰人以9比7险险赢得了胜利。
  比赛结果不出意外地登上了第二天的媒体报刊,当英国各界总体反应平静,无论是平民的街头闲谈、酒馆乱侃还是上流社会的席间轻语、沙龙探讨,大多数英国人都觉得这是应有的待客之礼,因为以专业的眼光来看,主队的整体配合较客队胜出一筹,技术意识和身体条件也占据优势,若不是顾忌于对方核心人物的王室身份,格林威治皇家海军学院的小伙子们不敢使出他们擅长的拼抢铲球,爱尔兰人必定会在这场比赛中吃尽苦头。要知道,现代足球可是起源于大不列颠滴……
  习惯于自我安慰的英国人其实并没有忘记当年盛况空前的英王杯水上竞速赛,毫无疑问,这项迄今已有二十年历史的赛事成为了德国人展现机械天赋和驾驶技巧的舞台。在1914年以前的19届比赛,德国参赛队伍直接夺冠的共有6届,其他国家使用德制快艇夺取冠军的有5届,被英国人自己夺得的奖杯只有可怜的4座。大战期间,基于快艇技术设计制造的高速鱼雷艇有过不少出彩的机会,德国人在这方面依然是毋庸置疑的胜利者。
  所有的这些,都跟约阿希姆这个可怕的名字紧密联系在了一起。
  这位德国皇族成员在各个领域展现出的天赋能力让几乎所有的英国人感到由衷的敬畏。如今他虽然离开了德国,不再为至高无上的德国皇帝效忠,直系血缘关系却不会轻易隔断,何况他帮助爱尔兰取得并稳固了独立地位,这比在海战中接连击败英国舰队还要影响深远。
  于是,许多英国人不禁发出感慨,若是他们的爱德华王子拥有比肩约阿希姆的才华,哪怕只是他某一个方面的天赋,英国的未来也不至于像现在这样让人失望。尽管爱德华王子非常勤奋,在一些事务上也展现出了他的聪明才干,但这些仅仅是符合一名储君的基本要求,离所谓的天才水准还差了很远——甚至连球场上的表现也是如此。
  更让不少英国人觉得反感的是,堂堂大英帝国的王位继承人居然对从未被当做储君培养的约阿希姆恭敬有加,甚至像是小弟对待大哥那样的热情主动。以两人的年龄和身份,今后会有很长的时间作为各自国家的君主在国际舞台上发挥作用,难道那时候的英国也要恭恭敬敬地将爱尔兰奉为领袖国家?
  迫于舆论压力,爱德华王子在随后的一些活动中有了显著变化,他刻意拉开了与爱尔兰王位候选人的距离,脸上的笑容少了,取而代之的是僵硬的刻板,而从英国民众的反应来看,他的这种表现才是符合英国储君身份的……
  继爱德华王子之后,英国首相博纳·劳也很快陷入了舆论漩涡——甚至可以说是一场舆论风暴。爱尔兰人此行既是国事访问,争执最大、矛盾最深的贝尔法斯特主权问题自然是无法回避的议题。对于爱尔兰政府的软磨硬泡,英国政府的一贯做法是各种拖延。作为拖延的计策之一,在伦敦举行的首轮正式会晤当中,英国首相故意松口承认爱尔兰王国的独立主权应该得到充分的尊重,但站在维护国家利益和尊重人权自由的立场上,英国有义务继续行使对贝尔法斯特地区的管理,他建议等到条件成熟的时候,由贝尔法斯特全体居民以公投的方式决定这一地区的归属。
  如今的贝尔法斯特地区共有二十余万人口,单从宗教信仰这一点来看,公投的结果必然如英国政府希望看到的那样——造成爱尔兰的人为分裂。出身德国皇室的爱尔兰王位候选人当政只有数月,却已经对爱尔兰的各项事务了若指掌,他非常坚决地否定了英国首相博纳·劳的建议,甚至放出狠话——如果贝尔法斯特地区的爱尔兰人热爱英国多过于他们的祖国,并且希望保留英国公民身份,那就让他们全数迁到英国去,四百万爱尔兰人绝不会接受贝尔法斯特地区成为外国的领土——他们宁愿这是一片没有任何生命的沙漠。
  参加会晤的英国官员和军队将领们,大都现场观摩了在格林威治皇家海军学院举行的足球比赛,对爱尔兰王位候选人在绿茵场上展现出的掌控能力感到惊叹不已。从某种意义上说,双边会谈就是一场竞技比赛,既有的实力固然是决定胜负的重要因素,临场发挥的好坏同样能够左右最终的结果。无论球场、战场还是会场,约阿希姆对时机的把握能力远远超出了他这个年龄的正常水平,这让他的直接对手——英国的军政官员们,面临着前所未有的挑战。不过,大英帝国能够挑翻西班牙、荷兰、丹麦、法国,夺取并牢牢掌握世界霸权,靠的绝不是运气或天人神威,而是拥有不断成熟完善的军政机制。在这种机制下培养出来的政治外交人士深谙各种明规则、潜规则,能够灵活应变、狡猾行事,甚至在军事失利的情况下,能够欺压讹诈、软硬兼施,从谈判桌上获取军事行动未能取得的利益。
  伦敦停战协定的签署就是英国政客们引以为豪的又一次胜利。
  正因为过去的无往不利,他们大大低估了坐在自己面前的这位年轻领袖。
  在英国帝都举行的第一轮双边会晤依然无疾而终,然而英国政客们只睡了一夜好觉,第二天一早,伦敦满大街都能听到刺耳的号外声——首相博纳·劳关于贝尔法斯特主权问题的建议出现在了几份发行量不小的报刊头条位置。在英国政府当局采取有效措施制止事态扩大之前,这个消息迅速传遍英国。英国民众原本以为贝尔法斯特是牵制爱尔兰的关键桥头堡,无论爱尔兰乃至同盟国阵线如何施压,英国都会坚持伦敦停战条约的既成条款,没想到博纳·劳会当着爱尔兰的面主动做出让步。这是以退为进的谈判技巧,成熟的政界人士不难领会英国首相的用心,但普通民众可不懂这些。
  一时间,对首相博纳·劳的指责铺天盖地,要求他引咎辞职的呼声亦是汹涌澎湃。
  这让英国政府感到非常难堪,他们明明已经对大战时期出现过几次纰漏的新闻系统进行了严格的管控,对英国民众进行的积极舆论引导也获得了较为显著的成效,没想到会在爱尔兰高层正式访问期间出这样要命的岔子。乍一看,涉事的几份报刊试图以劲爆新闻夺人眼球,增加知名度进而提高销量,可是经过调查之后,英国政府发现这其实是有人精心策划的宣传战,这几份报刊管理层的关键人物要么是爱尔兰籍,要么是经济状况出了问题,而且事发之后都成功潜逃出了英国,即便英国政府查封报刊,造成的既有损失也根本无法挽回。
  博纳·劳内阁是在动荡不安的形势下登上执政舞台的。伦敦停战条约的各项条款最大限度地保证了英国的核心利益,可不买账的英国人仍把上一届内阁斥为“卖国贼”,毫不留情地将它推下了台。博纳·劳内阁的成功之处在于利用了美国惧怕德国崛起成为世界帝国的心态,拉拢其站在英国一边,如今除了没有签署正式的军事同盟协定,美英两国已基本形同盟友,英国从上到下都对此颇感满意。面对爱尔兰人蓄意诱发的英国舆论战,博纳·劳内阁见招拆招,以沉稳老练的政治手腕逐步化解平息国内舆论的压力,继而在没有得到爱尔兰方面认可的情况下,单方面宣布贝尔法斯特地区的主权问题将通过当地居民的全民公投决定。
  最近一次由全民公投做出决定的重大历史事件就发生在整整十年之前,挪威以全民公投的方式退出瑞典·挪威联合王国。值得一提的是,当时瑞典的大部分右翼政客都倾向以强硬态度对待挪威独立,瑞典和挪威的军队也一度陈兵边境,但欧洲大国认为获大部分国民支持的独立运动是合法的,瑞典国王奥斯卡二世恐镇压挪威独立会招来各国孤立,最终放弃挪威王位,承认了挪威的合法独立。
第26章
无冕之王(下)
  下着小雨的秋日,整个伦敦水雾缭绕,仿佛朦胧幻境。英国人早已习惯了这样的气候,街上车水马龙,人来人往,而飘扬着国王旗帜的白金汉宫也是不变的庄严肃穆。
  在这座王宫的花园里,年满五旬的英王乔治五世一手拄着手杖,一手撑着黒伞,与刚刚度过二十五岁生日的爱尔兰王位候选人并排行走于花园的小径上。显然是因为大战的失利所带来打击和困扰,曾经意气风发的英王在这短短一年时间里苍老了许多,步伐不再像从前那样矫健,刚毅的胸膛也没有以前那样高挺了,唯独自然流露出的威严气势依然如故。
  “邀请殿下访问英国是内阁一致通过的决意,只是在时机的问题上,大臣们存在不同的看法,一个非常关键的因素是很多英国民众还不能够接受爱尔兰独立的现状,他们觉得爱尔兰独立与否,应该通过全民公投,而不是德国军队卷入其中的战争手段,军事上的胜利不能够代表民众的意愿。当然了,爱尔兰王国既已成为国际公认的独立国家,我们没必要再追究它的合法性问题——尊重和承认已是英国官方赠予爱尔兰兄弟的最好礼物。现在,我们的顾虑在于英国的本土安全,大量驻扎在爱尔兰的德国军队让我们的人民感到不安,而处于英国军队控制下的贝尔法斯特地区相当于一座瞭望塔,一个军事缓冲区,这对我们来说非常重要。”
  “但它是爱尔兰不可分割的一部分。”夏树争辩道,“无论生活在那里的人民是信仰天主教还是新教,无论他们是喜欢爱尔兰还是英国,他们都是爱尔兰的一份子,谁也没有权力将他们从爱尔兰剥离出去。”
  乔治五世没有反驳:“您说得没错,殿下,谁也没有权力这样做,历史规律决定了爱尔兰的完整统一,但在某个特定的历史时期,例如现在,它的暂时状态并不理想,这也是历史规律的一部分。”
  “陛下,请恕我直言,爱尔兰人民对收回贝尔法斯特地区的渴求就像是父母找回失散的孩子,这种情感的强烈程度远远超过了英国民众对德军驻扎在爱尔兰的提防和担心。”夏树话只说了前面一半,至于隐而不言的部分,当了18年王储而后继位5年的乔治五世不会不懂。
  “您刚刚这个比喻非常到位,贝尔法斯特地区是爱尔兰的至亲血脉,但您不要忘记了,爱尔兰也同样是大不列颠的血脉,我们是忍着巨大的悲痛目睹它分离而去。”乔治五世声情并茂地表达出沉重的“丧子之痛”,这固然有夸张做作的成分,但身为国王,看到一群子民毫不留恋地独立出去,自己却没有任何办法挽留,换了任何人也都会感到悲伤。
  对于眼前这位饱受困扰的英国国王,夏树有那么一点点感同身受的怜悯,其实在乔治五世登基之初,爱尔兰和英国的冲突就已经日趋激烈,而乔治五世的观点跟同处一个时代的瑞典国王颇为相似,他极力避免内战威胁。就在奥匈帝国皇储费迪南大公遇刺后不久,在乔治五世的建议下,英国政府的代表与爱尔兰以及北爱尔兰代表在白金汉宫会晤,试图在爱尔兰的自治权方面达成一致,使英国在随时可能爆发的战争中不受爱尔兰问题的拖累,但会晤未获成功。
  “这是四百万爱尔兰人的自由意志,陛下,您并没有做错任何事情,相反,英国能够与爱尔兰和平共处,您的态度发挥了关键作用。正因为这一点,我想我应该代表全体爱尔兰人对您说一声谢谢,并诚恳地希望您成全爱尔兰人数百年来的夙愿,让爱尔兰成为一个真正完整独立的国家。那样的话,爱尔兰人将永远铭记您的恩情。”
  乔治五世苦笑着摇头道:“如果这一切是我个人意志能够完全掌控的,我不介意做出这样的让步,可殿下是否想过,那样会使我成为英国的路易十六?”
  路易十六被法国人民送上断头台是世人皆知的典故,而且发生的时间距离现在并不久远。公平地说,路易十六的品行比起那些万恶不赦的暴君要好得多,甚至有些无辜。在法国近代历史上,糜烂奢华、挥霍无度、昏庸无能的国王比比皆是,而这位精于制锁的国王最致命的问题在于他性格软弱却又积极推行改革,他的改革没能改变法国积弊重重的局面,反而引发了贵族和人民的激烈矛盾,致使法国大革命爆发,人民以密谋叛国罪将路易十六送上了法庭,并最终砍掉了和他皇后的脑袋。
  其实站在权力的角度,国王是最不可能背叛国家的那个人。
  夏树不急于应话,而是细细琢磨乔治五世说这番话的用意——王权应与民愿相辅相成,如若王权强硬地违逆了人民的意志,就有可能引起人民的强烈不满,甚至于被人民推翻。在英国的历史上也曾出现过砍国王脑袋的先例,虽然那源于一场资产阶级和新贵族反对封建专制王权的战争,但判处国王死刑的罪名是暴君、叛国者、杀人犯和人民公敌——这似乎比路易十六的例子更能说明问题。
  然而以贝尔法斯特争端本身的政治意义,就算英国再输一城,也还不至于让乔治五世丢掉王冠,可是大战的失利已经让英国王室的威望受到了空前的动摇,此外还有一个乔治五世不愿明讲的芥蒂:英国自1714年以来,历代王室的始祖是乔治一世,而乔治一世是德国人,是英王詹姆士一世的外孙女、汉诺威选帝侯夫人苏菲亚的儿子。当时英国的国会为避免英国王位再次落入天主教徒手上,根据王位继承法邀请他——新教后代来英国继承王位。英国王室的德国血统从那时一直延续下来,至今未断。现在的英国王室被称为萨克森·科堡·哥塔王朝,国王乔治五世的姓氏“维丁”,也是一个标准的德国姓氏。
  思考过后,夏树选了一种颇为特别的表达方式:“跟陛下相比,在这方面,我也许要稍稍幸运一些。”
  从乔治五世的脸上可看不到一丁点羡慕之意。
  “单纯在贝尔法斯特地区举行全民公投,毫无疑问会得出我们无法接受的结果,届时一场战争就无可避免了。”夏树以平和的口吻说出了这句分量极重的话。
  乔治五世转头看了他一眼,不惊不躁地反问:“这就是你们所说的,宁可让贝尔法斯特变成沙漠,也不愿看到它从爱尔兰分离?”
  夏树避重就轻:“那只是一个夸张的说辞,我们的武力还没有强大到可以把整个地区变成沙漠。”
  “以殿下的军事才能,想必是有很大的把握攻下贝尔法斯特。”乔治五世神情平静地揣测说。
  夏树停顿了一下,低语道:“是的。”
  乔治五世微微一颤,停住脚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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