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罪(精校)第24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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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没人知道这位叫杜立才的客人是山西省禁毒局一位外勤队长,被派驻广东省追踪一例贩毒案件已经三个月有余。那是一个跨省贩毒案,又是山西省市场上从未出现过的新型毒品,省厅对这个行动组寄予了厚望。不过出师不利,数月寸功未建,放出去的线人一个月前被江边捞船捞回了尸体。案子停滞不前,省厅把那位专管解决疑难杂症的许处长又拉回一线了。
  这个案子快成死案了,唯一的一条线索被掐断。他倒不指望能解决什么问题,只是大过年的,一队人士气极度低落地给撂在广东,干是干不下去,回是没脸回去,哪怕领导带个台阶来给大家下也成。
  烟抽了若干支,等那辆中巴停下时,杜立才快步迎了上去,和下车的许平秋握手,招呼着司机高远去吃饭。高远知道两位领导要谈事,避开先进楼里了,寒暄几句,许平秋直接道:“你们现在什么打算。”
  “没出现新线索之前,这个案子我们没法跟进。线人一死,全断了。”杜立才懊丧地道着,主动承担了线人被灭口这一责任。这是被省禁毒人员抓到的一个中间人,据他交待在广东省有专门制作的向内地贩售“神仙水”这一新型毒品的团伙,他曾亲自到本地购买过。禁毒局以此作饵在广东设局,想钓出大鱼,却不料被约去谈生意的线人一去不返。
  所有的犯罪分子里,最凶狠的不是毒贩、最狡诈的不是毒贩、反侦查力最高的也不是毒贩,可要把几个素质放一块讲,却最数毒贩的综合犯罪能力和素质最高。禁毒局从刑事侦查单列出去之前,许平秋没少和这伙人打交道,听着案情介绍,他边走边沉吟着:“内部泄密,查过没有。”
  “查过,不可能,我们行动组五个人,直接接受局长指挥,根本没人知道我们在哪儿。”杜立才道。
  “广东警方知道多少?”许平秋问。
  “只有一位督察和我们单线联系,顶多是提供监控和通讯上的方便,他根本不知道我们的底牌。”杜立才道。
  “案子不在关键地方夭折,那应该就是对方的警惕提高了。”许平秋道,像在自言自语:“对涉毒犯罪的打击力度这些年不断加大,自从12吨冰毒案毒枭授首,之后的大团伙作案模式已经化整为零了,大形势如此,恐怕咱们工作难度要更大。”
  停了停,想了想,又突然问道:“被抓的贩毒嫌疑人,有什么收获?”
  “关了一个多月了,审了七八回,什么也没有查出来。很狡猾,不论是行踪还是账务,根本不涉毒,咱们又没有地缘优势,连直接接触这号嫌疑人都没机会。”杜立才道。
  “那倒是,这帮家伙,没有人赃俱获,他肯定是宁死不说。”许平秋笑了笑,知道这种罪没人敢担。若有所思地停了片刻,杜立才还以为领导有什么交待,可不料许平秋却是闷声不响地上楼梯,他赶紧提示着,坐电梯,许平秋像是心不在焉地哦了声,跟着他进了电梯。
  “许处,我们现在怎么办?”杜立才稍有难为地道。
  “哦,有新任务,你们廖局长没和你们通过气?”
  “廖局电话上说过了,让我们调拨归您指挥。”
  “这就是了,厅长办公会做了决定,从现在开始,你们直接向我负责,切断和家里的一切联系。”许平秋道。一听有新任务了,杜立才的精神稍振,挺着胸道:“许处,下命令吧,我都快憋死了,所有装备和人员,今晚就可以撤走。”
  “毛躁,性子这么急,真不知道你这组长是怎么当的。”许平秋不悦了句,像训小学生一样,把杜立才说得好不羞赧。
  出了电梯,在顶层连住了六个房间一个会议室,就是这个行动组的临时驻地了,据杜立才介绍,是向煤炭大厦征用的地方。一进会议室,四名队员起身,向许平秋敬礼,许平秋笑着摆手道:“咱们都出门在外,别这么拘谨啊……”
  说了句,他饶有兴致的弯腰看了看会议室几部专配的警用笔记本,连着的粗缆天线延伸到窗外,抬头看时,是一个面容姣好的女警,短发、大眼,圆脸。他笑着问:“我对你有印象,你叫林……林什么来着?林雨?”
  “林宇婧……”女警笑着道。
  “哟,对不起。”许平秋笑着道歉。
  “谢谢许处,您还记得我?”女警很高兴地道着,许平秋给她发动立功奖章,不过已经是很多年的事了。
  “禁毒局外勤上没几个女人,要记不得那就是脑瓜不管用了。你们的设备能覆盖多大范围?”许平秋问,这才是正题,林宇婧介绍着,这是省厅前年新配的SR02型追踪仪,对于GSM、SDM等信号追踪效果很显著,误差不超过一百米,红外线、磁性信号稍弱,不过如果论起综合性能来,覆盖全市没有问题。
  许平秋笑了,掏着一张纸,递给了林宇婧,笑着道:“输入追踪码……三种,做完了我给你们布置任务。”
  密密麻麻地好多,林宇婧异样了一下,但凡要追踪嫌疑人或者放出去的线人,一个两个就足够了,可这一次,足足输了三四十个信号。不对,是十四个,重合的信号,在电子电图上闪起来的时候,每组三个信号都是重合的。
  “十四组信号,是十四个人,你的任务就是二十四小时监控这些信号,如果发生信号分离、消失等异常情况,务必在最短的时间赶到现场,找到信号的携带者……这个工作可能要延续至少四十天,有困难吗?”许平秋问。
  “没有。”林宇婧起身敬礼,毫不含糊。
  杜立才可懵了,这个没头没脑的任务,与案子又能有什么关系?不过这个领导打气的场合,他没敢打断。等安排好任务出门时,许平秋一勾手指,把高远叫过来了,叮嘱道:“外面你都熟悉,谁支持不下去了,一定给我安全送回来……少一根汗毛,小心我扒了你的官衣啊。”
  高远是许平秋在市局时候从派出所提拔到支队的队员,后来又进了禁毒局,说起来关系比杜立才这个组长还近。这不,嬉皮笑脸接受了任务,殊无正形,许平秋也是笑呵呵地擂了他一拳。回到会议室,杜立才才抓着机会不解地问:“许处,怎么一下冒出来十四个目标?案子有突破了?”
  “你想什么呢?这是省内来的一拨新人,拉出来练练。”许平秋背着手道。
  杜立才一听,“啊?”了一句,声音异样了,把个禁毒局的外勤组长当保姆用了,这办法也就许处才能胡来。
  “啊什么啊?我这是给你一个台阶下,要不你什么也没干成,好意思回去呀?再说等等看,说不定就会有转机,那不省得再来?我告诉你啊,这十四个人都是今年一线刑警的苗子,哪个出了事我也找你负责啊,情况只限于你们五个人知道,回头把保密协议给我签上来……他们的行动你每天向我汇报。但接下来不管发生什么事,就没必要让外界知道了。对了,就不用给我准备房间了,我赶今天晚上的飞机……年后省厅领导又是茶话会,又是团拜会的,忙着呢。你也别灰心,碰见你们廖局长,我一定夸夸你们……别送了,广东省厅的来接我。”
  一路絮絮叨叨,听得杜立才直咧嘴巴,出门厅前他停下了,果真看到了广东省厅的专车来接许平秋了,经常有警务协作,老许到各地都有熟人,被广东这边的同仁邀走了。
  许处被接走之后,杜立才这才省悟了,不是想明白了,而是更糊涂了。他回了顶层,快步奔着进了会议室,拦着高远问着:“高远,许处今天调了你一天,到底干什么事?”
  “就是接这些人呀。”高远道。
  “都是些什么人?”杜立才不相信地问。
  “好像是学生。”高远道。
  “胡扯,省厅的许处长,在飞机场等着接学生?”杜立才不相信了,以他的认识,应该是哪儿调来的精英。
  这下高远委屈了,皱着眉头道:“杜组长,年纪都不大,我觉得像,可我也不敢问呀。反正是就接上吃了顿饭,然后又把他们全扔大街上了……对了,所有人的行李还搁我车上呢,许处安排找个地方封存起来。”
  越说越没头没脑,杜立才实在搞不清这个前因后果,直到高远叫着同事,把一包一包的旅行包扛上了顶楼,杜立才相信了几分。他帮忙把这活也干了,然后又是拉着高远问长问短,直到确信就是拉了一帮学生样的来练兵时,他讶得合不拢嘴了。
  他道了句:“这不胡闹吗?没钱、没身份证、不能联系熟人,他们可怎么过四十天?”
  “可不,您都觉得老难了,对他们就更是挑战了。”高远笑着道,惹得几位队员看着组长的表情笑。杜立才半晌才想起来,示意着林宇婧道:“宇婧,看看,他们在什么方位?”
  这位女警熟练地敲击着键盘,比对着信号和电子地图的坐标,隔了一会儿,笑了,她笑着道:“按方位看,有人在街上逛,有人在公园停留,有人在江边……哟,这位在飞机场,还有这位怎么还在走,再走可出市区了……要不,杜组长,我编一组号吧,方便外勤去搜索。”
  “好吧,赶快编,你们几个分工一下,暂时案子没有进展,你们把这事干好。”杜立才随意地安排了句,心事重重地出去了。
  闭着门的会议室里,响起了女声笑问:“哎哟,这位是不是根本没有方向感呀,怎么一直往白云山上跑。高哥,这是群什么人呀?怎么都是没目标地乱撞。”
  “呵呵,别那么当回事,就一帮学生娃,菜鸟,饿两天就都回来了。”
  高远笑着,想当然地这么下了个定义。
第36章
流落街头
  一天过去了,接到这个荒唐任务的行动组都是些干练的探员,长年的外勤工作练就了一双厉眼,就那帮菜鸟逃不过他们的追踪,加上有后方信号的定位,在偌大的城市追踪这十几个菜鸟,简直跟玩一样。
  高远开车,同伴王武为负责联系的记录,偶尔还需要职业性地打了微型DV,录下了那一张张脸。不过那场景拿回去后,把一干外勤笑得肚子直疼,标准的场面是失魂落魄地走在大街上,偶尔会使劲再勒勒裤带,碰到街边的冷饮、小吃摊,一准是流着口水看上半天。饥饿,已经开始折磨他们了。
  不过也有意外的,里面有一个胖胖的男孩引起了大家共同观注,这小家伙就算混得最好的一个了,最起码上午见他时精神不错,下午高远又追到了棠东路想看看这家伙怎么解决肚子问题。
  他没有发现有人跟踪,露馅了,王武为跟着进了超市,录下了一段场景,这货在超市转悠着,就在熟食、小食品货架周围转悠,手一悄悄一动,脸背过摄像头,然后手里捻到了东西就在嘴里嚼上了,怪不得就他没有饿相呢。偷吃完,还大摇大摆地从超市门上出去,一干外勤看着这人偷吃的样子,差点笑得从椅子上翻过去。
  不光是菜鸟,怕是很菜的菜鸟。
  晚上另一拨队员出了一趟,杜立才组长跟去的,那场景就有点让人心酸了,睡在公园长椅上的、躲在楼宇避风处的、钻在黄花岗纪念园台子上的、还有一直就在机场、火车站候车厅呆着的。让杜立才组长实在想不通,这个荒唐的任务,究竟有什么意义。
  不光他,就队员也想不通,好歹是禁毒局的外勤探员,哪位到这个岗位上也是千里万里挑一,现在倒好,成集体奶爸了。
  第一天还真没人求援,汇报给已经回山西省厅的许平秋,他嗯了声,只撂了句没头没脑的话:“注意一下反应异常,及时汇报回来。”
  什么异常?噢,懂了,异于常人的呗,于是这个在超市偷吃的家伙被当作第一异常目标,给报回去了。
  第二天过去了,意外的是,这干虽然挨饿、虽然背井离乡流落在大街上,可居然还是没人求援。这一天王武为又拍到了几组让他也心酸的场景,珠江畔、白云山下、两位神情肃穆的菜鸟,已经义无反顾地背上了大编织袋,加入到了捡破烂的行列,两人看着不知道是该哭,还是该笑。
  三天过去了……
  东湖路畔,沿着广东大学校园往南很长的一段路面,两侧是一个天然的零工劳务市场,骆家龙在这里已经第三天了。靠着捡了几片瓦楞纸包装箱换了三个馒头,硬是支撑到了今天,人几乎也到极限了。此时温暖的阳光在头顶照着,就像天上挂了一具火炉一样,烤得他浑身直出虚汗。
  咦哟,把娃给饿得呀。
  面前的小牌子上,写着他的专长:C语言编程、单片机模拟、汇编语言、英语四级……电脑主板级维修……一股脑把自己会的全写上了,不料能改变命运的知识却填不饱肚子,但凡有车来,肥头大耳的小包头嚷一句:谁铺过地板砖?
  哗啦一下子去了好几个人,骆家龙傻眼了:不会。
  再来一个,又嚷着:钢筋活谁干过,上车。
  哗啦又走一群,骆家龙又傻眼了,不会。
  他不断地降低身价,下定决心,哪怕是涮碗洗盘子的活,来了就接。好歹混上几天,等他放下身价了,终于挤上一辆面包车了,那矬个的南方老板又是叫着:“身份证都拿出来,干完活再还你们啊。”
  一下子又把小骆给拒之门外了,这天上午有一个最好的机会,是一个中年妇女找家教,谈得挺好,不过要看他的身份证,总不能把没证的人领回家吧?还不知道是不是坏人呢。小骆又一次失望了,心气向来很高的他不屑于解释没证的原因,不过这么个惨兮兮的样子,让那位妇人的同情心大发。
  结果是给小骆扔了五块钱。小骆一下子泪奔了,差点给阿姨鞠上几躬谢谢这救命钱。
  肚子里填了点,又坐在路边,牌子后傻等着。他想起了少年时代的梦想,每天痴迷地玩着电子器件,后来又迷上了当警察,选得是计算机系。他想着两个梦想结合的时候,肯定是一种充实而有趣的生活,可现在才发现,所有的梦想和努力,在落魄的时候,连一个馒头也换不回来。
  从早晨到中午、从中午到日落西山,又是一天过去了。他扶膝而坐,昏昏欲睡,手里摩挲着卡片机,准备在坚持到天黑的时候放弃。这个冷漠的城市让他感觉到了人与人之间缺乏起码的信任,有的只是冷眼和白眼或者无视的眼光,他从来没有对这种冷漠体会得如此深刻。他想,以后回到太原见到像他这样落魄的,一定要伸把手,哪怕给十块八块……不,一定带他吃顿饱饭去。就像他现在在想的,是警校那个大食堂,好多的菜肴,真香。
  昏昏欲睡间,耳边听到了一阵自行车的轮声和一群少年的叫嚷,这个时候,是附中放学的时候了,再过一会儿,如果不回去,又该找个天桥窝着睡一夜了。
  咦,自行车停了,有个稚嫩的声音在念着:“C语言编程、单片机模拟、汇编语言、英语四级……屌你老母,这么拽?”
  骆家龙抬抬眼皮,是初中的小屁孩,围观他来了,那看着就想揍的德性,有点像余罪。他对着另一个戴着眼镜的小孩道:“睇到冇(看到没),这就是好好学习的下场……”
  一群小孩笑了,笑得那么开心,骆家龙现在连骂人的力气也没了,哼了哼,又低下头,有气无力的坐着。他在最后挣扎着,那桥洞里实在没法睡觉,南方这潮湿的空气,一觉起来全身酸疼酸疼的,他怕自己根本支持不了四十天。
  沉默间,那五六个小屁孩使着眼色,像在商量什么,那眼色有点不怀好意似的。不过现在骆家龙可是人穷胆大了,有气无力地道:“一边玩去吧,我身上一毛钱都没有。”
  带头的蹲下了,细细看着骆家龙还算文质彬彬的样子,突然问着:“会写作文吗?”
  “会呀。”骆家龙眼睛一亮道,不过马上黯淡了,总不能受雇于这些小屁孩吧?
  “会做数学吗?”另一个小孩又问,期待地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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