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罪(精校)第199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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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有反扒队那些协警兄弟们的前车之鉴,余罪其实是很想拉他们一把的,真要找个自食其力的活计,可比拿着当伪警差的皇粮要安稳得多。可他不得不顾忌指导员的想法,没办法,大部分活还得协警们来做,在编的不是干不了,就是根本不干活。
  正按着手机计算着收入的时候,门吱呀一开,李呆、拴羊,两颗脑袋从门缝里伸出来了。余罪看了眼,又低头算着,边算边说着:“小蒜,我给你找个好活计怎么样?羊头崖每年来收山货的没有一千也有几百人,你想法子收,我给你找路子卖。太原的批发城我爸经常去,现在越土的东西越畅销……把关平和小兵叫来,我还有事和他们交待。”
  说着,收起了东西,却不料拴羊和李呆没吭声,后面挤出来的李逸风出声了,听得余罪顾及几位乡警,醋意好大的叫嚣着往所长桌前一站:“那我呢?不管我了是不是?”
  又纠缠上来了,气得余罪直想直接踹人,狗少的无赖劲起来,一般人还真受不了,余罪瞪了他两眼没好话了:“滚远点,你说你吃喝嫖赌混得不挺好,想脱胎换骨、重新做人?你就再投一回胎,也是这副贱骨头。”
  一骂,李逸风脸色煞白了,气到临界点了,那俩哧哧地笑,余罪却是吃定他了,根本不答理,爱干嘛干嘛。
  可不料今天李逸风真是拼着一腔热血,非要把余罪拉下水了,口袋里一掏,膨叽一瓶东西顿在桌上。余罪一瞅,乐果牌,农药,他看着李逸风,不知道这家伙又要出什么幺蛾子。
  “就问你一句,帮不帮兄弟我?”李逸风痛不欲生地指着余罪问。
  “要不帮呢?”余罪轻松地回绝道。
  “不帮,我就含愤自尽,让你内疚一辈子。”李逸风杀手锏出来了,知道干不过余罪,干脆以死相迫。不过他肚子有多少油水余罪清楚得很,笑着问:“哟,想喝呀,那你别找这种低毒高效的。”
  “我今天还就喝了,看你怎么办……我喝个生活不能自理,讹你一辈子,我喝个痴呆半傻,让你养一辈子,你想推脱?没门……呆头,拴子,你们证明啊,我是被逼无奈才喝药铭志的……”李逸风恶狠狠地拧开了盖子。
  李呆和李拴羊点点头:“哎,我们证明。”
  李逸风看戏演到这份上,余罪还无动于衷,他苦不堪言地道:“所长,您就真看着兄弟我喝呀?”
  “对,我应该劝劝,好歹是兄弟。”余罪伸着手,果真拿走了李逸风手里的瓶子,这家伙吧,整个就做一滑稽样子,他看了看三个人,突然间来了个很意外的动作,拿着瓶子,仰头往嘴里倒了一股,一咽,喝了!
  咝,李逸风倒吸凉气,直摇自己的手,愕然叫着:“别喝……别喝……”
  “吓唬我?你要有这志气,还能是这德性?我猜这里没毒,你们也证明一下,小样,看你还有什么招?”余罪吧唧着嘴了,根本不在乎,把瓶子放到桌上,看着吓怔了的三人。李逸风咬着指头,不敢逼宫了,那俩面面相觑,像看到什么难以入眼的事一样……余罪冷不丁反应过来了,惊声问着:“瓶子里是什么东西?怎么一股馊味。啊呸……”
  李逸风掉头就跑,余罪一伸手,捞住了慢了一步的李呆和李拴羊,他火大地一诈。
  李呆紧张地道:“没毒,所长,就东厢里的涮锅水。”
  李拴羊也紧张地补充了句:“隔夜滴,有点馊了。”
  “三个王八蛋灌涮锅水来吓唬我?”余罪火冒三丈,一人一巴掌,抄着橡胶棍奔出来追狗少,这家伙见机得快,早发动着车,一溜烟跑了。跑回来余怒未消,又去收拾李呆和李拴羊,不料这俩也不笨,人摞人,摞着爬过院墙,早跳墙外跑了。
  吓跑了三个狗屁倒灶的乡警,气急败坏的余罪却是一下子变得笑眯眯了,进了门,拿起桌上的农药瓶子闻了闻,扔到了门后。狗少手里的东西,尝他是肯定不敢尝的,坐下来撕了点卫生纸,擦着脖子下,领子后的地方,果真是涮锅水味道。他当然没喝,不过为了耳根子清静,只能如此了。
  刚刚整理完毕的时候,敲门声起了,在这儿,进门先敲门的只有指导员一个人,也只有他把余罪当领导看,剩下的包括余罪自己都不把自己当所长看,连做饭的大师傅也是一把推开就进来了。
  “王叔,找我?”余罪正襟而坐,微笑着问。
  “嗯,找你聊聊,有段时间咱们没交流了。”王镔笑着道,拉了把椅子坐下了,一指跑了的几位,余罪没理这茬,要翻随身不离的小红本本,得,余罪赶紧拦着:“叔,别拿业务知识说事啊,我真不会,我从今天开始补还不成?”
  王镔笑了,来了多半年了,一提学习,所长和一帮子乡警没啥两样,总要找借口溜了。因为偷牛案的事情,王镔对这位市里来的所长一直就尊敬有加。不过后来他严重怀疑所长的居心,是不是苦心孤诣地查案,在羊头崖立威,然后再大做特做生意中饱私囊。很值得商榷啊。
  片刻无语,心思转了好几遍,王镔眼里所长没什么变化,仍然是其貌不扬,浑身上下没有一点功臣的光辉形象,反而有点贼兮兮的样子。他咳了声,征询似的问了句:“余所长,我听说,你准备把羊头崖的生意继续做下去?”
  “啊,挣钱的事,为什么不干?”余罪直接道,知道两人的交锋不可避免了。
  王镔脸拉长了,没说话,不过那严肃的表情,已经说明他的态度了。
  余罪有点紧张了,在羊头崖乡,乡长连换多少任没有数得清,可从小到大,没有不认识这位指导员的。偏偏这又是一位耿得不认识钱的死清高,与其和这种人搭档,余罪倒觉得不如和狗少胡闹来得痛快些。
  “您先别急着给我上课啊,我给您汇报一下,再说。”余罪道。
  “哟,汇报,我可不敢当。”王镔道。
  “没错,贩化肥是赚不了不少,一袋刨去运费能挣十块零六毛,不过更大的实惠可是返还给乡里了,全部比照平价供应价格,不但可以买,而且可以换,那些陈粮再放几年,可就成喂猪的料……换大米嘛,不管您持什么态度,我觉得就咱们不做,照样有人做,咱们做好歹不掺假、不耍秤;山货我觉得这生意挺可惜,如果能解决运输问题,两地的差价还是挺可观的。我这里有一份大兴绿色食品开发公司草拟的合同,如果咱们按这个标准提供货源,他们照单全收。”余罪拿着一份空白合同,递给王镔,看着王镔的脸色。
  王镔像激动得不能自制一样,深深地吸了口气,胸前起伏着。
  余罪知道老指导员要开讲警察的纯洁性了,他抢白着道:“王叔,您不能再这么老脑筋,您看看别的乡的乡警多自在,配合计生工作,收钱;配合护林防林,有补助;配合乡政府任务工作,都有钱拿。私下里他们抓抓赌,查查户口,小日子过得比谁滋润……在咱们羊头崖你把这些全砍了,这个我赞成,砍得好,不过您总得解决他们的肚子问题吧?一个月八百块,还按时发不了,一大老爷们,你让他们怎么过?仓廪实了才知礼节,口袋鼓了才懂廉耻。我知道您老清清白白,可你不能指望大多数都达到您的思想境界呀。”
  王镔喘息着,嘴唇颤着,侧过脸了,从警几十年,或许此人给他的震动最大了。
  余罪看奏效了,小声道:“咱们中国警察一是没枪,二是缺钱,所以才人前威风八面,人后怂蛋一片。咱们都这样了,那些协警不更惨,混上几年,离职的一个个都是光腚走的,你让他们怎么办?我在反扒队那兄弟就是,苦了累了熬了多少年,最终一脱衣服,还在解放前。咱们所里这十几个协警,你不让他们学点自食其力,等着出去游手好闲呀?”
  王镔一回头,余罪下意识地闭嘴了,他知道上一代的人脑筋转过来没那么容易。不料王镔凝视他时,却是嘴角笑着,随意地道:“这事呀,你看着办吧,没违法乱纪,我管不着;没缺斤短两,乡里乡亲也认可,我插手不合适,你说呢?”
  “哟哟哟……”余罪正色起身,连鞠三躬,直道着:“谢谢指导员,谢谢王叔,我就知道王叔您是相当开明滴。”
  “哎,别来这套虚的,我来有其他事。”王镔道,示意着余罪坐下,要不是这事,余罪就不担心了,笑着问:“王叔,您说。”
  “那事……逸风不跟你说一天了吗?”王镔道。
  “啊?!”余罪一看指导员示意的是桌上那份残缺文件,头嗡地大了,他拍着巴掌,有点无可奈何地道:“王叔,您也是个老警务了,县里排出来的案件,最短的都八年了,最长的快二十年了,不是命案就是悬案,那难度太大了,几乎就不可能完成。”
  “在此之前,系列盗窃耕牛案,可是排在这些案子前面的悬案,大多数人也认为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可你完成了。”王镔眼里蕴着笑意,以一种欣赏的眼光看着余罪。
  这家伙余罪可受不了了,难堪地道:“王叔,那里面真有巧合的成分,在这个上面,谁也不是神仙。”
  “我在部队的时候,学会了一件事,那就是,奇迹的创造者不是神,而是人,你给羊头崖乡带来了奇迹……以前我是拿皮带说话,乡里对穿警服的很仇视,不过现在不同了,都把派出所的人当自家人;以前这拨乡警偷鸡摸狗,借钱、赖账小动作不断,可现在他们的信誉比乡政府还好,拉粮食白条都不用打,那是信得过他们……以前咱们这儿开展工作得我催着,现在好了,都抢着干,还生怕丢掉这份临时工作……”王镔轻轻地说着,那是数月来对这位小警的赞叹,虽然他浑身上下哪儿也不像警察,却带动了一大片的警务工作。
  “这些都好说,可案子难办,万一不慎,可要成笑话了……”余罪难为地道,他也想,可知道难。
  “不是案子难,是你的心里在畏难,就像偷牛案刚出来之后,除了你,我们可都抱着自认倒霉的心思,结果被你拿下了。”王镔欣赏地道,他看着余罪,余罪同样是一副骄傲的表情,那恐怕是从警以来,比抓到贩毒分子还让他有成就感的事。王镔慢慢地表情严肃了,看着他,又道:“你不觉得你在慢慢地和我原来一样了吗?”
  “这个……啥意思?”余罪听懵了。
  “故步自封、安于现状、得过且过、就想着吃老本。”王镔道,惹得余罪扑哧笑了,他和蔼地反问着:“可又不同,我准备在这儿养老,你准备就在羊头崖乡贩化肥,还是换大米?”
  哦,对呀,余罪拉长脸了,别人的出路都好说,指导员老了,迟早要脱下这身警服的;协警们还小,等结婚成家迟早总会找到自己的出路的;狗少更不用说,余罪怀疑他爸早把路铺好了。其实就剩一个杞人忧天的所长了,他的前路反而是黑的。
  “知道为什么你在羊头崖乡呼风唤雨,无往不利吗?那是因为你是警察,你让这里的群众看到了,警察是惩恶扬善的使者;知道为什么逸风缠着你非要去破案吗?因为你让他平生第一次找到了当警察的荣誉感和成就感。其实你的心在什么地方,自己难道不知道吗?真想赚钱当商贩,又怎么不干脆脱了这身警服呢?”王镔笑着问。
  余罪浑身一颤,如芒在背,躲避着指导员审视般的目光。乘着荣耀迭来的风头中饱一下私囊,他从来不觉得是什么丢人的事,不过现在看来,却也未必就是光彩的事。当荣誉和信任被挥霍到一定程度时,可能自己仍然是那个不名一文,一无是处的小警。
  “你的位置不在这儿,这个舞台太小了,到我这个年龄你就会发现,老得太快了,如果不趁着年轻干上几件值得回忆的事,活得会很没意思的。”王镔笑着,轻轻地起身了,余罪紧张地、很恭敬地起身要送,他轻轻拍拍小伙的肩膀,乐呵呵地告辞走了。
  是啊,老子的位置确实不能就在这儿!
  余罪那股子不服气的精神被激起来了,他看着喝水的杯子,是个大罐头瓶子,实在没档次;看看这办公室,还他妈不如城里室外的岗亭干净漂亮;再看看现在这德性,说是挂职副所长,其实在别人眼里仍然是个笑话。
  不行,老子得往上走走,好歹这所长也得当到市里,那样的话,生意销售、收购就成一条龙了,方便。
  他整整形色,拿过被狗少扯了一张的文件,细细看上了。他知道这个桃子不会假,公安系统的升迁有时候还是很倾向屌丝的,毕竟不能光是拼爹拼钱的,还得有和犯罪分子拼命的人。从这个层面上讲,凡不要命、不要脸的都可能擢升。
  这尼马就叫勇敢和奉献,我也来试试!
  余罪打了个电话,数月来又一次专业地揣摩上内网那几例县局排出的积案了……
第59章
岂甘人后
  八月二十八日,沁源县。
  接近午时的时候,地处县城丁字路口的县公安局走出来一群警服锃亮的警察,三三两两小叙着,出了县局大门,有的步行回家,有的走向自己的私车。县刑侦大队队长袁亮和同事挥手作别,刚准备跨过路回家时,一辆白色的现代嘎一声刹在他身侧,吓了他一跳。
  一看这车,袁亮见到死不招认的嫌疑人一样,又气又无奈。
  车玻璃一下,看到人时,袁亮又不得不勉强挤出点笑容来了,问候了句:“风少,又怎么啦?”
  “哥,请你吃饭。”李逸风亲热地道。
  “你嫂子她在家呢。”袁亮道,不料风少请客可不客气,后面车门嘭嘭一开,两位身着警服的小伙一左一右挟着,直请到副驾上,给队长关好门,再嘿嘿给个傻笑,袁亮那叫一个哭笑不得。
  “风少,咱们抛头露面影响不好,要不上我家吃去。”袁亮道,实在不想和李逸风一桌吃饭。
  “家里有什么吃的?新开的大骨头不错,咱尝尝去。”李逸风驾着车,讨好似的一笑。
  “下午还开会呢。”袁亮又道,为难得厉害。
  “开会有什么意思,和去桑拿没啥区别……嗯,领导说了……要大力、大力……要深入、深入……要两手抓,还都要硬……整来整去还不就那两下子……”李逸风高度总结道,后面的乡警听得哧哧直笑,袁亮闭上嘴了,不说了。
  自打狗少进入公安系统就是一个笑话,这个笑话随着盗窃耕牛案子成了一个神话。不过此时看来,传言还是有虚,他发现这家伙在乡下修炼两年根本没什么变化,真要找变化,估计是变得比以前更没底线了。
  但凡这种官二代,普通人都保持着不走近也不疏远的心态,袁亮就是如此。别看人家不咋地,可有个好爹,说不定哪天就成了自己的顶头上司了,这段时间不正巴着破件大案提拔提拔么。
  县城不大,几分钟工夫,车泊在大骨头饭店门口,下车李逸风请着袁亮上座,亲自斟茶倒水,袁亮笑着问:“风少,您这么客气要干嘛呢?”
  “还不就那案子的事?”李逸风不好意思地道。
  问及这事,袁亮暗笑了,破案大会战的浪潮可波及不到这个小县城,县局不过是应景发了个文件,排了数件沉没多年的旧案。有点起码警务常识的都知道,走这条路还不如多准备点钱走后门呢。可偏偏有人揭榜了,还全部兜起来了,此事已经成了县局哄传一时的笑话。
  说实话,袁亮也有看笑话的心思,很正色地道:“没问题呀,我们县队全力支持。”
  “那谢谢了啊……我就问问,这该怎么开始呢?”李逸风愕然道,看样是真不知道。
  这句话把袁亮问愣了,想当然地说道:“还能怎么开始,看案卷、找线索、寻访知情人。”
  “不会呀。”李逸风诚实地来了句。
  袁亮噗地笑了,风少之所以还没有被人人厌恶,就是因为还有点小孩心性,骨子里不坏。看这样是真不会,他提醒着道:“这事得请教你们所长呀,他是高手,放着现成的不用,你找我有什么用?你们所长可是出了名的神探,藏那么深的偷牛贼都被他挖出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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