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耍儿之西城风云(校对)第3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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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到一小时,宝杰的后三载着我和石榴风驰电掣般来到了杨柳青轻机厂。联系到狗尾巴,因为我们从小玩到大,我习惯叫他小尾巴。他把我们安排到他的单身职工宿舍,一进门看到他这屋里的摆设,感觉好像已经不是他一个人住的意思了,就问他:“小尾巴,怎么着,看你这屋里的意思,怎么跟新房似的,屁眼儿朝上了是吗?”屁眼儿朝上什么意思?这也是老天津卫的玩笑话,意思是结婚或有女朋友了。小尾巴回答道:“哪是结婚啦,咱跟谁结婚?我就是现在和小杨子住一块儿啦。”
  小杨子是小尾巴的同事,杨柳青当地人,以前小尾巴领着她去我家玩过,所以见过几回面,一个挺老实巴交的女孩。我说:“那我把你们的窝给占了,这多不好意思,你跟小杨子说我来了吗?”小尾巴说:“我刚才就跟她说了,她一会儿去给咱们弄吃的,咱这么多日子没见面了,今儿个好好喝喝,这二位怎么看着这么面熟哪,你给我引荐引荐。”我说:“哎哟,你不提我还忘了,这都是住咱们一个门口的。这是宝杰,在红房子一条住。这是小石榴,他在中营住,都是我过得着的弟兄。宝杰、石榴,这位就是我老和你们念叨的狗尾巴。”仨人一同装模作样地互相握了握手,还彼此跟真事儿似的说了声:“往后你多照顾!”
  坐在一起,我们几个有一句没一句地闲聊了一会儿,天已经彻底黑了。小尾巴他对象小杨子从食堂小卖部买了一些酒菜和炒菜回来。一进门,小杨子非常热情地招呼我们就座喝酒,她只是象征性地扒拉一口饭,就和我们说:“你们先慢慢喝着,我在这儿你们哥儿几个也放不开聊,我就不在这儿搅和你们了,我先回家,你们多吃饭少喝酒,我走了!”说完拿起包就往门外就。我一看赶紧说:“那就让小尾巴送送你,尾巴先把杯撂下,你先去送杨子。”狗尾巴正喝到兴头上,不愿撂杯,他对杨子说:“没事儿,你自己走吧,我们哥儿几个好多日子没见想多聊会儿。”宝杰和小石榴也劝狗尾巴,他也就满心不愿意地站起身来,去送小杨子了。
  见到小尾巴和杨子走后,我对宝杰和小石榴说:“看这意思狗尾巴和他对象,到现在都还不知道咱们是往他这儿避难来的,一会儿你们谁也别说漏了,我自己感觉咱可能在这儿待不了多长时间,小尾巴这儿还真不是咱久留之地,他要还像以前那样,一个人吃饱全家不饿,咱在这儿待多长时间都没问题,可他现在和小杨子在一块住,那咱再死皮赖脸在这儿住下去,可就不太合适了,你们说呢?”我询问着他们俩。小石榴低头不语,只顾着抽烟喝酒。宝杰也若有所思地说:“要不我今晚就不在这儿住了,不行我就连夜赶回去!”我说:“那也行,那你就少喝点酒,一会儿你走你的,不过你回到市里,先别跟李斌他们念叨这事儿,石榴你嘛意思?”石榴说:“我嘛意思?我小石榴在有事儿临头,哪儿次爬过围?我不走,我留下照顾你!”我问他:“那你家里怎么办,你一宿不回家行吗?”小石榴说:“行了行了,现在哪儿还管得了那么多,你讲话儿了,阎王爷肏小鬼——舒服一会儿是一会儿吧!”
  3
  小石榴话里有话,他是说给宝杰听的,他看不惯宝杰临阵脱逃,也是从心里有点看不起他。其实我比石榴更了解宝杰,这货能咋呼,能吹牛,外表也能把不知道他的人唬一气,平常就是一嘴哥们儿义气,但一到真格的事儿上就含糊了,因为我知道他是这样的人,所以不会跟他认真。小石榴则不然,在他的世界观里,哥们儿弟兄谁有什么事儿都得一起扛着,别看这小石榴小瘦麻秆儿似的,他自己是从来不惹事儿,天天就跟在我屁股后面,跟个碎催似的,但不管在学校、在外面只要我有什么事儿,第一个冲在前面的必定就是他——小石榴!
  估摸着小尾巴还得有一段时间才能回来,我就对宝杰说:“你一会儿就走吧,你回去后抓紧时间打听一下,二黑和他爸爸的情况,最好能知道二黑到底伤得怎么样了,二黑他爸和金刚的事儿怎么了的。你有后三也方便,这几天就来回多跑几趟吧!石榴你在这儿,只能和我住今天这一宿,明天你坐53路公交车回去,你要想再来就得把家里糊弄好了再来。你还别说,我身边还真离不开你这块料儿,你们看这样行吗?”宝杰让小石榴呛了几句,也知道有点磨不开面子,就没再言语,坐那儿只等小尾巴回来,和他道个别就走。而小石榴依旧是一脸不高兴,这货头上有俩旋儿,老话儿说“一旋儿狠、俩旋儿拧”。拧种劲儿一上来,且缓不过来哪,只是他一时半会儿发泄不出来,得慢慢消化吸收,我不理他,随他去吧!
  又过了一会儿,小尾巴终于回来了。我们又一起连喝带聊,在一起待了两个来小时,酒足饭饱之后,宝杰和小尾巴告别要走。小尾巴象征性地挽留了一下,一看宝杰去意已决,就把我和石榴的住处安排好,然后送宝杰回市里。屋里只剩下我和小石榴了,好歹洗洗,躺在了各自的床上。我本想再开导开导小石榴,让他心胸开阔着点,但这一天的折腾,小石榴已经筋疲力尽了,再加上刚刚喝完酒,他头一挨枕头就睡着了。我却怎么也睡不着觉,浑身跟散了架一样,脑子里也乱七八糟地过电影,折腾着翻身,再不行坐起来抽烟,开灯对着镜子看看伤口吧,衣服已经和伤口黏在一起了,我就拿着块毛巾沾着水,一点一点地把已经凝固的血痂融化开,再一点点地将衣服和伤口分开,一眼看上去,伤口已经红肿起来了,扯得整个左肩膀跟个馒头似的隐隐发烫。我看见酒瓶里还有小半瓶酒,就躺在沙发里,一咬牙将那些剩酒一点一点倒在了伤口上,我靠!刺激啊!天旋地转的刺激!我紧咬牙根,点上一根烟,狠狠吸了一口,浑身无力地倒在沙发上,迷迷糊糊地睡过去了。
  第二天早晨,迷迷糊糊中听到有人叫门,我想起身去开门,但是身子发沉,实在起不来了,就喊石榴去开门。小石榴睡迷糊了,睡眼惺忪地问我:“这是哪儿啊?”我有气无力地说:“去开门去,可能是狗尾巴。”小石榴应了一声,就去将门打开,果真是小尾巴两口子。一进来就将俩人手里的豆浆、煎饼果子和烧饼放在了桌子上,杨子和我俩打着招呼:“怎么样?睡得好吗?夜里不冷吧?我们厂哪儿都不行,就是暖气烧得热乎!”小石榴赶紧回答道:“还行,还行,倍儿暖和,我这一宿都没起夜,呵呵!”小尾巴接过话茬儿来说:“那你俩就赶紧起吧,洗把脸吃早点,我们俩今天就不陪你们了,我们得上班去,你们要是想出去玩儿,等回头我领着你们上镇里,先吃早点!”我还没言语,石榴就说:“行了,你们俩就甭管我们俩了,该上班就去上班去吧,我们俩能自己照顾自己!”小尾巴说:“好嘞!那我们先走了!”他们两口子扭身走了。我感觉很难受,浑身的骨头节都疼,就对小石榴说:“石榴你先吃吧,我想再睡一会儿。”小石榴说:“还没睡够是吗?你得先吃点东西呀,赶紧趁热先吃,然后你再来个回笼觉不完了吗?”我说:“不行,我浑身难受,你先吃吧,别管我了。”小石榴一惊,说道:“我靠!你不说我都忘了,昨天光顾着喝酒了,都喝晕了,你那伤怎么样了,赶紧给我看看!”小石榴说完,凑到我身边要给我检查一下伤口,刚一挨着我的肉皮就大声叫道:“我去!你这发烧了!”而当他一看到我的伤口,更是大吃一惊!
  4
  我的计划也被这伤口彻底打乱了,我原本想在狗尾巴这儿避一避风头,再回市里想办法去看伤,说出大天去,我也没太拿这次的伤口当回事儿,毕竟不像上回和二黑碰的那次那样满脑袋血肉模糊的,就一个军刺扎的窟窿眼儿,实在不行,就在杨柳青这找个“赤脚医生”给上点药,好歹对付一下就能好。要不说岁数还是太小呢,想法太天真了,眼下第一不能让小尾巴他们两口子知道这事儿,我怕回头再连累了他们俩。第二,杨柳青是不能再待了,我这回就还得拉下脸来,去我的老根据地——天重,二哥在天重说话能算数,他能带我去厂子保健站看病瞧伤,顺便再看看小谢去。说办就办,我这主意已定,就要动身起来,而此时小石榴却没了主意,对我说:“你那儿还有钱吗?我给你上镇里买点药去吧,你现在少说得38度往上啦!”我说:“你别那么慌神,先稳当住了,咱俩得走,得先回市里,找老三,让他联系他二哥,咱得往二哥那儿落脚去,他那儿安全,还能看伤,我看小尾巴虽然也对咱不薄,但他已经是有家、有业的人了,跟咱们就不一样了,咱别给他们找事儿,走也别走得太突然,一会儿中午我估计小尾巴还得来,咱就说往镇里去玩儿会,然后我在他们厂传达室给他打电话,再告诉他咱们已经走了,有什么事儿回到市里再说吧!”小石榴点点头表示同意。我此时已经浑身酸疼,整个肩膀和左前胸,就连左面的脖子都肿起来了。看这情形不太好,我就眯着眼,迷迷瞪瞪地等着小尾巴中午能再来,好和他打个照面再回市里,心里只想着这伤绝对不能让狗尾巴发现了!
  主意打定,说走就走,在等小尾巴的同时,我让小石榴找个公共电话,试着联系一下宝杰或者老三。石榴出去打电话,我自己在屋里接着迷糊。不到一个小时的时间,石榴回来了,把我扒拉醒了说:“我给宝杰打电话打通了,我打一开始就不愿意你跟宝杰混,这主儿根本靠不住,你还不听,你昨天还嘱咐他别把这事儿告诉李斌他们,他前脚回去,后脚就跟李斌他们说了。这不,宝杰电话里说他和李斌、老三、亮子他们正要往这儿来呢,亮子开着那辆212吉普车来的,宝杰也开他二伯的后三一块来。这下你想瞒住李斌也瞒不住了,宝杰这人真是靠不住的,你以后还真少和他来往吧!”我说:“行了行了!别你妈啰啰唆唆个没完没了,再怎么说,宝杰以前是咱同学,再怎么说,他也是和咱家住一个门口子的半个发小,你和他接触时间长了你就知道他了,昨天没有他咱能这么顺利地跑出来吗?你以后还别总因为宝杰这打架爬围的事儿看不起他,你跟他鼻子不是鼻子,脸不是脸的,让我在中间难做你知道吗?”小石榴让我一通抢白说得脸都红了,低下头不说话了。其实我这心里也有一股无名火,才向小石榴发泄,反正我知道小石榴不会和我上脸儿。一直以来,我和小石榴的关系——那种默契、那种交情、那种义气,还真不是一句话、两句话可以说清楚的!
  5
  一个多小时后,这哥儿几个让小石榴在轻机厂大门口等着他们,等石榴带他们进来,我一看还多了一位关键人物——二哥!原来那天二哥正好在家歇班,一听说我出事了,老三要来接我就和李斌他们几个一起来了。一进屋,别人都在问我昨天的经过,我就和他们白话。二哥不愧为老一伐儿的,见过的世面就是多,这你不服还是真不行,别人还都没注意到呢,二哥已经看出来我身体状态不正常了,走过来就问我什么情况。我还没说话哪,小石榴就开始跟二哥这儿白话上了。二哥一听完就把我的上衣解开查看,看完后就皱眉头子,问我:“挨捅到现在多长时间了?”我说:“不到一整天。”二哥回头对他们说道:“都别聊了,赶紧得走,他这伤口没打破伤风针,一过24小时就悬了,你们赶紧扶他上车,咱马上往回赶!亮子你把车直接开到丁字沽三防院,我得给他找个人先把破伤风针打了,说别的都是老窑,立马就走吧!”我也来不及和小尾巴打招呼了,就让宝杰留下,等小尾巴回来和他说明一下。宝杰自己有后三,他可以自己回去,然后再去找我们。就这样,我们一行人风风火火地又从杨柳青赶回市里,直奔红桥区丁字沽三防院!
  到了三防院,二哥下车去找他的朋友一位姓尚的老大夫。随后尚大夫安排我去打了破伤风针,然后要给我处理伤口。一通检查下来,告诉我和二哥,我这伤口因为没及时缝合已经小面积坏死,没有皮瓣可以缝合,而且里面已经化脓,只能下药捻子做引流了,伤口里面肌腱断裂了两处,如果要缝合肌腱就得开刀手术。我询问了不开刀保守治疗的可能性及后果,尚大夫告诉我那就有可能落下残疾,左臂伸屈功能受限。那我只能选择保守治疗了,第一我不可能在这儿住院那么长时间,再有说心里话我手头根本没有钱,这个伤我看不起,再一个就是怕给二哥的朋友找麻烦,毕竟我这是刀伤,对红桥这块我也不太熟,要真有多事儿的,连尚大夫都得撂进去。我打定主意,还是去天重,在那我还比较踏实点,我就和二哥商量着这事儿。二哥最后也同意了我的想法,他对尚大夫说明了情况,随后我们一起去天重,开始了我再一次的天重疗伤!
  6
  再次来到天重,小谢自然远接高迎,只是一直怪我为什么有伤才来天重,平常不来看看他。我也被他说得挺不好意思,自从和小谢分别以来,我脑子里一直在计划着对付二黑,想想在天重疗伤时小谢那么里里外外地对我无微不至的照顾,心里有些愧对他了。好在有二哥给我打了圆场,对小谢说:“他回家后就让他爸爸给严管啦,他爸爸平常都不上班了,就在家看着他,再说了,从他家来咱这儿一趟也不近,你就别说他了!”小谢听了也就不说什么了。随后宝杰也赶到了,李斌叫宝杰和亮子开车出去买酒、买菜。小谢和石榴为我拾掇床铺,找换洗的衣服。小谢要领我先去厂里的澡堂子洗个澡去,但是让二哥给制止了,二哥怕在公共澡堂子去洗澡让别人看见伤口,就说:“先等会再说吧,一会儿咱喝完酒,他们都走了,小谢你去拿车间的大不锈钢槽子,咱就在这儿弄点热水洗洗得了,别回来再把伤口弄感染了。”
  这顿酒对我来说,绝对是及时雨。由于伤口的感染,左前胸和做胳膊已经红肿一片,连脖子都扯得一起肿起来了,“腾腾”地跳着疼。我强忍着,尽量不在脸上带出痛苦的表情,只是因为还在发烧,多少有点打蔫儿。我那天得足足喝了不下七八两白酒,喝得我天旋地转,只求伤口的痛感能麻木一些。待我再一次从疼痛感中醒来,已经是转天的上午了。二哥和小谢去车间上班,屋里有小石榴和宝杰,还有一位让我意想不到——李斌也留了下来。李斌在宝杰他们几个人当中是说了算的角色,一般像这种事情他不会出头,更何况还在天重留了一宿来陪我。如果不是他后来对我说了一席话,我当时还真有点受宠若惊的感觉。一见我醒了,石榴赶紧凑过来,把已经弄好的洗脸水端过来,拧了一条毛巾让我擦把脸,再刷刷牙。李斌在一边看着我俩说:“这小石榴绝对是你合格的跟包儿啊,对你照顾得太周到了,我身边怎么就没这么一位呢?一个个都比我架儿还大哪!”我从心里就不爱听他这句话,这不给我和石榴中间架秧子吗?石榴和我那是一种多年默契形成的关系,我和石榴是不分你我的。李斌这一句话不知他是有心的还是无意的,叫我和石榴都挺反感,但也不能挂脸上带出来,就没接他这句话。李斌有些尴尬地给我点了一根烟,在我对面坐下,我似乎已经意识到了他来者不善!
  7
  李斌抽着烟吐出一溜烟圈,用他那一贯傲慢的语气和我说道:“墨斗,咱们怎么说也是同学,又住一个门口,就算把这些都抛开,咱还算半个发小吧?你和二黑这场事儿,你知道你跑了以后是个什么情况吗?”我问他:“能有什么情况?事有事在,快意恩仇,我和他现在是两败俱伤,还能怎么着?”李斌嘿嘿一笑:“要不说你想得简单呢,你还别怪我口冷,我也是认为咱关系到了,我才得好好跟你聊聊,当然这也提不上谁给谁托屉,只不过我拿你当我自己的弟兄,要不你头一次和二黑硬碰时,我也不会在四海居给你接风了,我有什么想法,我估计你不会不明白吧。”还没等我说话哪,小石榴愣头愣脑来了一句:“有什么想法你就痛快说呗,他这会儿又不好受,你就别拐弯抹角绕弯子啦!”要按当时在我们这帮人里李斌的地位,石榴这句话好像有那么点“犯上”的意思了。我眼看着李斌听完石榴这话后,瞪了石榴一眼,腮帮子一鼓一鼓的像是在咬牙,脸上略有不快之意,虽然并没马上发作,但是屋里的气氛已经凝固了起来。
  不知道各位能不能理解小石榴说这句话的意思,石榴真的是除了我谁的账都不买,他从来不到处掺和,而且他谁也不怕,认准一个人好,死心塌地地跟你死膘,其余都是老窑的主儿。所以他当然不拿李斌当头儿,愣头愣脑的一句话从他嘴里说出来,也就把李斌噎得直翻白眼儿。我急忙给李斌打圆场,嘴角挂着一丝勉强的笑容,对李斌说:“大斌,我和石榴不是在道儿上混的人,我之所以跟二黑打这场架,是因为他在学校门口太狂、太招摇了,也是他先欺负到我头上来的,这事儿以后能么着?你想说什么你尽管直说,我们俩没在外边混过,所以不知道这里边有什么,我现在也没主意了,还真想听听你对这件事儿有什么看法!”台阶已经给了李斌,也要看看他要怎么下来,其实他的大概意思,我已经猜出个八九不离十了,那就是——李斌想拉我入伙!但他有碍于他想当老大面子,拉我入伙的话不能从他嘴里直接说出来,他得挤兑我亲自说出我和石榴要仰仗他来罩着我,让我们俩上赶着入伙,这么一来他才有面子!嘿嘿,他这位准老大,已然颇有江湖大哥处世为人的风采,话到嘴边留半句,永远让手下人去猜大哥的意图,做什么事儿都留着退身步,果然不同凡响!
  小石榴的一句话,引起了李斌的不快,好在我及时地给他们人二人打了圆场。可是我也不能不顾及石榴的感受,顺着李斌的意思跟他一直讨论这个话题,在听出李斌的口风之后,我不置可否地对他说:“二黑那儿怎么样,咱现在谁也说不准,只能到时再看,大不了兵来将挡,我现在只能等我这伤养好后再做打算,该死脚朝上,发昏当不了死,有我抵挡不住的时候,我肯定第一时间就得找你,你还能不管我吗?只是现在二黑这事儿我还能扛得住,你是真神,我不可能为这点小事儿请你出山,那不也显得你太没身份了?只要二黑那边没有动静,我先安安静静地养伤,我看我这伤口可能一时半会儿长不上,咱先都消停消停吧。”李斌在我这儿碰了个软钉子,我想他虽然心里可能也有些不快,但我的话已经说到位了,话里也没有让他下不来的语句,所以李斌也就没太较真儿非得在我这儿让我给他一个答案。在我和二黑的事儿出来以前,说实话我有那么点心气儿想跟李斌他们一起混,但现在我身上背了二黑的事儿,我就不想在我这事儿办完之前跟李斌他们走得太近,我怕人们说我找李斌当靠山,我要自己把二黑了断了,无事儿一身轻地再找李斌入伙,那样我就能显得理直气壮了。要不一进山门先欠人情账,我怕以后还不清,更何况这种人情账也不是那么好欠的!
  8
  中午时分,二哥和小谢把饭打回来了,让李斌在一起吃饭,李斌不想再待下去了,我们也就没再强留他。临走时李斌给我留下了三十块钱,和宝杰俩人一前一后地走了。我把李斌想拉我入伙的意思跟二哥说了,想听听他什么意思。二哥本不想掺和我们小兄弟之间的事儿,想了一会儿说:“现在说别的都是老窑,你先养伤吧,等你养好了,从这儿走时我再跟你说这事儿。你这些日子也别闲着,和石榴好好合计合计你们俩以后打算怎么着。那个什么,下午你和我去趟保健站,我也已经和保健站大夫打好招呼了,下午给你看伤,你就先别喝酒了,石榴你给他盛饭先吃饭!”石榴给我盛饭,小谢从自己的更衣柜里拿出两盒罐头。二哥一看见立马踹了小谢一脚:“跟我藏活儿是吗!你个抠完屁眼儿还得舔手指头的主儿,他不来你这俩罐头搁到年底回家你都舍不得拿出来,完了,咱俩这交情还是没到啊!”小谢挨了二哥一脚脸都红了,不好意思地“嘿嘿”笑着说:“这是我用一个月的营养金买的,谁像你说得那么抠门儿,他不是有伤在身吗,我想给他弄点好吃的补补!”二哥说:“你就是一个脏心烂肺!”说笑声中我们坐下了,小石榴前前后后地伺候着,四人一起旋开罐头,踏踏实实吃了一顿午饭。
  长话短说,我这肩膀子上的伤口,经过一系列的治疗,终于在不到一个月的时间里长出了新肉,天重保健站的纪大夫给我左肩进行了石膏固定,伤口在一段时间的消炎引流和下药捻子敷药等手段下渐渐愈合。只是在完全伤愈的时候,拆下石膏之后,我就感觉左胳膊抬起来不是那么自如,好像有一根橡皮筋拴着似的,上下左右的活动功能受限,就像筋短了一截,而且这只胳膊的应激反应也确实慢了不少,后来有一次我被五个仇家堵在了白庙粮库边上的铁道上,万不得已和对方抽了死签儿,自己又在左胳膊前臂上用砍刀剁了三刀,唉!这左胳膊在那十几年里就没得好!
  话分两头说,回头咱再说我和石榴,在这一段时间里,因为我和李斌他们的关系越走越近的缘故,石榴从心里就有一些芥蒂,只是因为这么多年的关系在这儿,所以石榴也就一直没把他不满的情绪表达出来,照常该怎么照顾我就怎么照顾我。这期间石榴隔三岔五地也回家或者去学校看看。我让他先别回学校,因为我怕二黑他们没完没了,回来再让他们把石榴堵在学校那就全完了。但小石榴是个比较看重学业的好学生,功课也一直都不错,他不想太耽误学业,就去学校找同学要笔记和作业本自己复习,所以他的功课也就一直没落下。小谢比以前跟我的关系更好了,每天出去跟我去换药,想方设法给我搭配一天三顿饭菜。那个年代资源匮乏,你再怎么琢磨也就是那点吃的,变不出什么太新鲜的花样儿,小谢却非常用心地搞出一系列花样翻新的饭菜,弄得二哥都不得不高看他一眼。
  宝杰也时不常地开着后三,咋咋呼呼地过来一趟,总是带来一些城里的新鲜新闻,谁和谁又约架了、谁又把谁镇住了,反正他每次来都能有话题,也不知道他哪儿来的那么多消息来源,就是没有我最关心的消息——二黑到底怎么样了?
第五章
  1
  终于有一天,小石榴带回了有关二黑的消息。那天是宝杰开车带着石榴一起来的,俩人一进门,彼此的脸上就带着抑制不住的兴奋。尤其是小石榴,一扫多日来脸上的阴霾,露出久违的笑容:“晚上咱得好好喝喝,二黑这事儿终于有结果了!”我急忙问道:“怎么着啦?”石榴说起这种事儿没有宝杰语言丰富,自知不如,就赶紧说:“还是让宝杰说吧,要不他今天就没有段子可讲了,我抢在前边说了,还不得憋死他!”宝杰自知非他莫属,也不客气,放下手里的包,一屁股坐在床上,满脸涨得通红,嘴角泛着白沫子,好一通添油加醋,说得眉飞色舞。他说二黑在9中门口和我二次茬架,面遭剑捅,双膝挂彩,跪地服软,从此在城里只落得树倒猢狲散,手下小弟纷纷离他而去,不得已出院后找到东北角的“老猫”,请老猫出面,要在红旗饭庄摆桌说和!
  具体说来,就是二黑当天和我比画时,我让他跪下那会儿,据他后来说他当时还真不想跪下,也是我当时拿“二人夺”捅了他俩膝盖一边一个窟窿,归根究底还是我帮他跪下的,但他只要双膝一沾地,话就由不得他说了。那天他要是真不跪,以我当时的状态,还就真不好说下什么狠手办他了,反正已经到了那个地步,我打不服他,他就必定打服了我。我之所以能在那天顺利地把他办了,全仰仗着我提前计划周全,且当中一直没出现什么差头,才得以顺利地实施了我的复仇计划。而给二黑造成的后果就是:二黑在我逃跑之后,被他爸爸的朋友送到南门外长征医院。大夫一见伤口就说这医院看不了,让他们转院到当时的反帝医院,也就是现如今的天津医院。在那儿住了一个多月医院,他爸爸在西北角被人群殴的事儿他当时并不知道,后来他爸爸也是因为这事儿办得不太露脸,也一直没和二黑提及。但在二黑住院的一段时间里,平常和二黑在一起混的那些小兄弟却一个也不露头了,一个去医院看看他的都没有。这事儿让二黑挺寒心,心里一直窝着火,他当时肯定是不甘心让这事儿过去,找到我接茬儿比画的念头,一直在他心里折磨着他。再加上医院大夫告诉他,他以后这一边练得落残,“二人夺”捅进他的脸,正好捅到了他的面部三叉神经,有几根神经线被破坏了,因为面部神经太复杂,以当时的医疗条件没法再次修复,只能治到哪儿是哪儿,大夫不敢保证以后不落残。后来一直到今天,二黑的脸也是一边脸有两个菊花般的疤痕,一个是我捅的,一个是蛮子拿雪茄烫的,此外,还落下了一个老是皮笑肉不笑的毛病。半边脸咬合肌萎缩导致嘴㖞眼斜,说话口齿不清,要拿个东西把他的脸挡上一半,两边脸就跟两个人的一样!
  面部残疾的二黑是彻底落魄了,每当他照镜子看见自己这张离了歪斜的脸,他就一股无名火直撞脑门子,无奈他手下这批人真心的不给力,其实也能分析出来,他以前那些小弟,只是跟他在学校门口站脚助威,“借横”的人大有人在,小事小情可以跟着一起上手打便宜人儿,一旦事情闹大了,这帮人经不住同甘苦、共进退的考验,他们不像我和石榴的交情,那是从小一起磕出来的,说情同手足一点不为过。二黑出院后也曾经去找过三龙他们,三龙对我也是恨之入骨,无奈他们一伙人心已经散了,三龙出事后身体一直没怎么恢复,总是闹着脑袋晕呕吐,人都消瘦了一圈,他家里人一直看管他很严,三龙想找我报复却心有余力不足。二黑恨得牙根疼,也可能是那面部神经疼,到处去找报复我的渠道和人手,直到有一天他通过东门里的三傻子,找到了东北角的老猫,这事儿才初见端倪,有了些眉目!
  在此得隆重介绍一下“老猫”,天津卫东北角数一数二的角色,因为曾经参加过七十年代城里著名的“劫刑车”事件而名噪一时,在二十世纪七十年代,城里有一名大混混儿叫“彭震”,因为一次伤人事件而被分局逮捕,官衣儿从他家掏了他送分局的路上,途经城里北门里时,突然冒出一路人马。以马涛、地主、老猫为首,举起刀刃纷纷上前拦阻,在鼓楼北一带形成对峙,后来有穿官衣儿的鸣枪示警,才开着跨子冲出一条血路,赶往东北角派出所临时避险。众混混儿不敢冲入所内,遂往所里扔了两颗“教练弹”,之后才悻悻而归,作鸟兽散。后来此事惊动了上面,遂对参与此事之人逐个捉拿,也不知出于何种原因,其他人都悉数被捕,只有他一直逍遥在外,进去的无一幸免都得到重判,刑期都不下十年。此事后被称为“劫刑车”事件,轰动一时。老猫更是凭此事件声名鹊起,一时间无人敢望其项背,比他名声玩得响亮的混混儿都已经被逮捕归案,老城里只有老猫一人是参与过劫刑车的人物,众玩儿闹们无不仰视其胆大敢为,奉为东北角一带之“定海神针”!
  二黑通过东门里的三傻子找到了老猫,初衷是想让老猫和三傻子替他出头收拾我。以当时的实力来说,根本就用不着老猫,三傻子就能身不动膀不摇地把我拿下。但有一节,三傻子在老猫劫刑车后对老猫马首是瞻、言听计从,甘心为老猫小弟,想借老猫的光来扶植自己的势力,扩充自己的人脉,所以他就把这事儿和老猫如实汇报了。老猫此时虽然名声在城里圈子中异常响亮,但却只是大旗飘扬但旗下无人,走到哪儿都会让别人刮目相看,但都与他敬而远之,手下没有几个对他众星捧月的小弟。所以老猫想在二黑与我当中说和一下,笼络一下人心,顺便再以老大的身份露一下面,为自己造势,便让三傻子从中周旋。而三傻子认识李斌,这样也就找到了我,许诺在我和二黑当中做一次和事佬,摆酒给我和二黑说和一下。我当时也是有那么点受宠若惊,就凭我当时也就是个初出茅庐的小浑蛋,连小混混儿都算不上,老猫能出面为我平事儿,说出大天去我也想不到,但也有些含糊,这事儿是不是闹得太大了?有那么点儿骑虎难下的意思了,我心里就有一丝回不了头的想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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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二黑原本是想让老猫出头办我的,却在老猫那儿变了初衷,虽然心里叫苦,但碍于老猫的威望和势力也不能再说什么,只得顺坡下驴认头言和,有苦说不出!
  我肩膀的伤,终于在一段时间的治疗,以及石榴和小谢的精心照顾下,得以迅速恢复。虽然落下了一定的残疾,但这些对于十几岁血气方刚的我来说,似乎并没有太大的影响,只是左臂功能有些受限,胳膊再也举不起来了。此时的我内心根本没有“身体发肤,受之父母”的概念,却极其崇尚于“伤疤是对男人最大的奖赏,伤疤亦是男人的军功章”的心态,义无反顾地以一个胜利者的姿态回到了我曾经浴血复仇的老城里。走在大街上,感觉回到这一亩三分地上,已经全然物是人非。回到西门里的转天,我想再回南门里9中门口看看,我内心想象二黑臣服于我之后的学校门口景象如何,以此满足我内心的虚荣和成就感!
  生生刮了一天的大风,把几天来阴冷、潮湿的天气驱赶得晴空万里,空气中却依然夹杂着一股土腥味儿。眼看着就到下午五点半了,好好捯饬捯饬,去学校门口接已经恢复学业的小石榴和大伟,再看看自己回学校门口是什么反应。将校呢帽子、白围脖、军大衣、军挎,一股脑儿都往身上招呼,然后再往军挎里掖了一把钢丝锁,以备不时之需。骑上车来到鼓楼,慢慢地迎着放学的人流往学校门口骑。也许是一种心理暗示,自己感觉现在的自己,已经绝非以前淹没在学生堆儿里找都找不出来的老实孩子了,已然是一位曾经浴血校园两创二黑势力的英雄人物。虽然那些好学生们依旧对我这种造型的人不闻不问,都不拿正眼看你,但那些像我以前在校时那样徘徊在好学生与小玩儿闹之间的同学们却无不对我投来了敬佩的目光,还有好些以前并不是很熟的同年级不是一个班的半熟脸儿,也跃跃欲试地上前把我围住,打着从来没打过的招呼。这种感觉让我很是享受,成者王侯的感觉——爽!
  有一句没一句地敷衍着我的那些“识时务”的同学们,依稀也看到一些女生投过来的暧昧目光,让她们看得我有些不太淡定了,急忙将眼光瞥向别处。一眼看到学校对过的小胡同口依然有那么一帮一伙的人在东张西望,哟嚯!大树都倒了,这帮猢狲还没散哪!看得出来,经过我和二黑这次的较量,我已经完全可以在这学校门口立起个儿来了,这是我用一只左臂残疾换来的威风,此时不用何时用?更何况马路对面就站着二黑和三龙手下那帮狐朋狗友们——一群狐假虎威、狗仗人势的乌合之众,而我身边却簇拥着我的这些曾经被二黑之流欺负而敢怒不敢言的同学们,其中不乏被他们劫道要钱而委曲求全的好学生们。仰仗着与二黑两战而胜之余勇,我拨开周围的人群,以一个胜利者的姿态,双眼含着一股杀气,向马路对面一步一步走了过去!
  南门里大街没多宽,几步就走到了那帮人身边,有几个一看势头不对,悄悄地梢到一边去了,也有的扭头便走的,眼前还剩下六七个人。我站定脚跟,和他们一个一个“对眼神儿”。那个年代,在街面上有一个约定俗成的规矩,但凡是有那么一点玩玩闹闹的意思,甭管是单人对单人或者一帮对一帮,只要一看你这行为做派、穿衣打扮像个混混儿,双方走在马路上,虽然谁也不认识谁,也没任何过节和梁子,两边必定要对一对眼神儿。彼此的目光里充满挑衅与不屑,这也是一种心理的较量,比的就是心理意志和定力。因为所谓的“对眼神儿”,也闹出不少事儿,你说到底因为什么?什么原因也没有,就是看他或他们别扭,这就是一场头破血流的群架或者单挑,当然,绝大部分是其中一方认栽,把头低下把眼光移开,也有不想把事儿闹大,或者心里已经发虚的,赶紧提人儿盘道,那么这场架就打不起来了。我以寻衅滋事的目光,挨个审视着他们这几块料,这儿还真有个不服的和我一直对视,身量和我差不多。我往前凑着,几乎已经和他脸挨着脸了,他却一直没有要躲开的意思。心理优势支撑着我一把揪住他的脖领子,要教训教训他,让他知道以后该怎么和我“对眼神儿”!
  右手在他领子上搭手,紧接着我就往旁边的胡同里拽他,他好像也没有反抗的意思,就跟着我往里走。而我身后却紧紧跟着一大群人,这里面有几个一直跃跃欲试,早就想跟二黑一伙对抗却苦于一直没人扛旗领头的同学,也有几个混迹在校门口跟二黑以前借横沾光的小浑蛋,他们在观察着局势的发展到底对哪一方有利。一大批人往胡同里灌,进到胡同深处,我们俩站定脚步。我还没有说话,他却主动开口了,一句话噎得我都不知怎么回答他了,你们猜他怎么说的?
  3
  原来这小子一见我拽他往胡同里走,心里顿时发虚,站定之后一句话,让我哭笑不得,也彻底暴露了他内心的怯懦。他说:“怎么着墨斗?我可知道你,你这是要斩草除根把事儿做绝吗?”我心说:“你这儿都哪儿跟哪儿啊,怎么斩草除根这话都出来了?”我嘴里一根烟差点没笑得掉在地上,我都没法回答他,低头想了一下,我也只能这么回答他了,我说:“肏!斩草除根?你是二黑的儿子还是孙子?还把事儿做绝?你们成天的劫我们这帮没钱没势的老实孩子,不叫做绝户事儿是吗?不灭了你们这帮人,这学校门口就不得安生!”后面有的同学一听就赶紧随声附和:“对呀!弄得我们天天上学提心吊胆的!”这小子赶紧不再嘴硬了,忙说:“我也没掺和什么事儿呀,怎么就找上我了?”我依旧揪着他对他说:“我今天板板你们这些人的臭毛病,也顺便教一教你以后怎么和别人对眼神儿!”他说:“你先放开我,我不跑。”在他和我这么对着的时候,人群外一声号叫传进我耳膜当中:“都你妈起开,我今天跟你们豁命!”
  一声响彻长空、凄厉绝望的哀号,使得人群两分而开,让出一条小道,随后奔进俩人,前面的是小石榴,手里横握着他自打出事儿后一直随身携带的水果刀,一脸急切的表情,而他身后紧跟着大伟,那声号叫正是从他嘴里发出来的,只见大伟毛发竖立脸涨通红,一手提着书包,一手举着一块砖头,拼了老命一样跑进人群。你就是打死我,我也不会想到此时此刻的大伟,居然能干出对于他来讲惊天地、泣鬼神的“丰功伟业”——居然敢对二黑之流奋起反抗!这老实人你要是给他挤对急了,那能量潜力绝对是不可低估。大伟其实在我和石榴跑路后也跟着我们吃了挂落儿,二黑和三龙自从第一次堵我们后,就对大伟这临阵吓哭的主儿有了几分印象,找不到我和石榴,没事就拿大伟出气,三天两头在大伟身上踹一脚,抽两个耳光。最可恨的是又一次二黑喝大了,就在大伟脸上啐了一口黏痰,还不准他擦掉就让他带着这口黏痰回家。大伟每日屈辱不堪,在学校抬不起头来,直到从石榴那儿知道了我已经回到城里,他才如释重负般找到了解放区人民当家做主的感觉,所以今天一见我要出头灭掉二黑这帮人,多日来的屈辱愤恨一起涌上心头,这简直可以说是“挤对哑巴说话,挤对瞎子画画”,一时间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随手抄起一块砖头,要为自己这么多日子以来的受欺负、受凌辱、受羞臊地狱般的生活做一个了断,只见他怒目圆睁、怒发冲冠地举起那块砖头,向我手里拽着的这位跑了过来!
  大伟出乎意料的举动把我和小石榴都吓了一跳,看得出大伟确实已经拿出豁命的架势来了。小石榴急忙一扭身,拦腰抱住了他。而大伟身后却还有一帮起哄架秧的人大喊:“大伟!砸他!”还有人喊:“大伟!今儿个就看你的啦!”看热闹不嫌事儿大的人自古有之,大伟被这帮人起哄得不拍砖都不行了,这一砖头真要拍下去,准得砸这倒霉蛋儿一个红光崩现万朵桃花开。我急忙大喝一声,拦住大伟,石榴也一个劲儿地往后拖他。而此时的大伟却不知哪来的那么大的脾气,谁也拦不住,谁的账也不买,执意要一洗前耻为自己正名,这老实人的轴劲儿一上来还真是十头牛都拉不回来。眼见大伟手往下落砖头就要砸在这小子头上了,我也是急中生智,急忙将手里的这货往自己身前一带,大砖头带着声音“呼”的一声就砸了下来,搂肩带背地一下砸在这小子后背上了。
  这小子疼得“哎哟”一声,但是别看大伟使出吃奶的力气给他那么一下,他还真得感谢我这一拉,也还真就是把他救了,要不他现在估计得砸昏过去了。大伟一看没砸着他,再一次举起砖头还要来一下。我在大伟举起手的一刹那,一脚踹在大伟肚子上,好在大伟后面有石榴抱着,要不他就得弄个屁墩儿。大伟冲我一声怒吼:“你不上手打他,怎么踹我一脚?”我指着他说:“瞧你这样儿!脾气见长啊,人来疯是吗?你真要砸他是吗?唉!我不管了,来来来,你砸!让他摆好姿势你再砸,这回砸准啦,把他脑浆子砸出来,我让你暖和暖和手,来来来,我给你拽住了,快砸!”那小子此时已经吓坏了,俩手护头大声喊着:“墨斗!墨斗,你先听我说一句行吗?咱没这么大的过节吧!”以我对大伟的了解,他也就是火撞脑门子的一时匹夫之勇,我断他也不敢再砸第二下,更何况我的脸已经沉下来了。说出大天去,我也不能让大伟再掺和进来了,他也根本就不是这里的“虫儿”!我要是在大伟和石榴面前掉了脸儿,他俩还真就得琢磨琢磨。
  我一只手抓住那小子的头发,使劲儿往下按,拉着他往大伟身边靠:“快来吧大伟!赶紧的,我告诉你,要想要了他的命,你就往太阳穴狠命来一下子,要让他残废你就照着后脑勺儿来一下,你也让我看得起你一回,别弄个半吊子,你也下不了台阶,你砸吧!”大伟脸憋得通红:“你戗我是吗?”我说:“啊!我戗你,你今儿个也在学校门口露把脸儿,你也欺负别人一回,敢砸吗?你要不敢砸我替你砸?”
  说一千道一万,大伟还是个老实孩子,被我一通抢白弄得上不来下不去。石榴也在大伟身后一个劲儿地劝他,大伟属野猪的——有横劲儿没竖劲儿,过去这阵子也就平静了下来,他本身也不是在外边混的,面子对于他来说有与没有都一个样儿,可他最后还是不解气地照着那小子的屁股上狠踢了一脚,随后说出一句滑天下之大稽的话:“今天你也就沾了墨斗的光了,墨斗要不在这儿,我就得弄死你信吗?我就是要问问你们都服吗?”还没等我手里的这小子说话,我先说:“服,服,连我都服你大伟了!你够杠儿,你是耍儿!”石榴就在大伟身后一阵大笑,我那些同学也都一起哈哈大笑起来,只有大伟满脸红晕,嘴里依旧嘟囔:“看我弄不死你们的。”
  我再一次把这不知名的二黑小兄弟抓着头发提了起来,问问他:“你打算怎么着,还有嘛想法吗?你服大伟吗?”这小子已经被大伟的豁命状态吓坏了,他也知道我现在不会把他怎么样了,就抬起头来一个劲儿地说:“我真服了,牛B不打服的,我以后一定不再出现在9中门口了,墨斗、大伟,你们看我以后要再出现在这儿,你们愿意怎么办我都行,我其实就是跟二黑他们瞎胡闹,我真不是冲你们来的。”我又问他:“那你以后会看人了吗?”他忙说:“会看,会看!我以后见你们,我低头走道行了吗?”我身后的那些同学一起起哄谩骂着,还有人要打便宜人儿的,有伸脚踹他的,我当时也看不清到底都有谁在打、在踹了,只知道当时这小子挺狼狈的,被这些人你一拳我一脚地打跑了。我一看得了,见好就收吧。于是我和小石榴、大伟互相搂着肩膀,向着西门里——迎着刀子一般的寒风归去!
  西城风云
老猫篇
第一章
  1
  一连几天,我一直在9中放学的时候来到学校门口,但大家不要误会,我这可不是站点儿去的,只是为了小石榴和大伟,我怕再有二黑的余孽找他们的麻烦,也是为了巩固这次挫败二黑他们的气势。为自己休学回校以后打下良好的基础。学校门口已经不见那么多乱七八糟的人了,一时间平静异常。我在学校门口一般也不多待,只要大伟和石榴一出校门,我们三个就一起回家,我绝不会将二黑赶走之后,我再待在校门口称王称霸,砸圈子架货、劫道抢钱。不只是我,就连石榴和大伟在学校里的地位都蒸蒸日上,以前的同学也都会围绕着他俩身边溜须拍马。他俩也飘飘然了,非常享受这种状况。
  我却在这期间办了两件报恩的事儿,我从宝杰那儿要了四瓶高级特供老醋,又花钱买了一把大铝壶。在一天学校放学后,我让石榴陪着我一起去了趟小双庙胡同,找到煤铲和大铁壶被我们砸坏的大娘家,恭恭敬敬地叫门,等大娘出来,大娘看到我还认得,只是没敢让我俩进屋,这我也能理解,就在屋外小院里,我把醋和大铝壶交给大娘。大娘一个劲儿地推辞,又顺便看看我俩的伤,还一个劲儿地嘱咐我们俩,当然全都是大道理加天津卫大老娘们儿家长里短的大实话。我俩只能低头“嗯,嗯”地答应着。
  又在后来的一天,我还是和石榴一起买了两盒桂顺斋的点心,去西北角找马四爷,但没有找到,半天都过去了,我俩只能撞大运地找到在大寺门口摆切糕摊的金刚,好说歹说让他把点心转交到马四爷手上,并对金刚千恩万谢。这两个心思一了,我就只等着李斌的信儿了,时间非常充裕,做好准备只要老猫一声招呼。在心理上、气质上我不能让老猫看低了我,老猫这顿饭我要吃得冠冕堂皇、不卑不亢,争取一次性将我和二黑这场事儿做个彻底了断!
  2
  如此平静的生活,在几天以后被宝杰的一次传话打破。那天的中午,宝杰急急火火地找到我,告诉我李斌让我去他家找他一趟,接信儿后我忙不迭去了李斌家。李斌正在家里和老三、亮子、国栋、小义子一块玩砸百分儿三打一。一进院儿就可以听到李斌家的小屋里的喧闹声,“拍百!”——不知道哪位大仙上了好牌,正在屋中大声喊着!
  我和宝杰一前一后进了屋,屋里烟雾缭绕,一股阴冷的潮气,外加一股臭脚丫子味儿。见到我来了,李斌让宝杰替他玩牌,跳下床来招呼我跟他出去聊聊。一见李斌披上大衣往外走去,我和屋里的几位一一打过招呼之后,便跟着李斌出屋了。回手带上大门,一股寒气侵肉透骨地直往衣服里钻,我不由得缩缩脖子,把军大衣的领子立了起来,以便抵挡寒气。李斌站住了,一扭身背着风点了一根烟,又接了一次火,递给我一根。我俩都狠嘬一口,然后彼此互相对视地看着对方,都希望从彼此的眼神里揣摩出一些内容。我此时心里好像已经有几分笃定地认为——可能老猫那儿来信儿了,要不李斌不会这么急急忙忙地找我,难道李斌又要以入伙为条件才能出面和我一起去赴宴?
  还是李斌率先开口了:“老猫让三傻子带话来了,后天晚上七点半,在红旗饭庄二楼摆桌,给你和二黑说和,我已经替你应下了。在去之前,我还想问问你还有什么条件和想法?”我低头沉吟了片刻,说道:“嗨,我还能有什么想法,事已至此,这架要再死缠烂打地打下去,那不成了老娘们儿打架了吗,能说和最好,只是不知道二黑那边什么意思?”李斌说:“二黑那边你就甭管了,一开始二黑是想让三傻子找你报复的,但让老猫给压下了,老猫有老猫的想法,到底老猫他是怎么个意思,咱只能等到那天看情况而定。不过说出大天去,二黑也得给老猫面子,他要连老猫的账都不买,那他以后就甭打算在城里混了。”
  我心里长长地松了一口气,又用询问的口气问李斌:“那你看我该怎么准备呢?”李斌标志性的坏笑浮上他已经冻麻木了的脸上:“你什么都不用准备,到时你去就行了,不过你可别让太多人知道这事儿,怎么说呢,这事儿毕竟二黑脸上不好看,也就是老猫现在能镇得住他,三傻子都拿他没辙,其实你细想想,老猫这次摆说和宴对你们三方谁都是最好的选择!”我问李斌:“你的意思是?”李斌说:“你想啊,你和二黑现如今都是骑虎难下,老猫那是有名号没人气儿,这样只要你们三方能坐下来平心静气地聊好了,喝美了,最后的结局一定是你和二黑一起相聚在老猫的旗下,往后老猫抗旗,你俩为先锋官,为老猫冲锋陷阵打下一片江山,那时我要想找你墨斗托屉,可能也请不动你了!”李斌这又是话里有话,但我并没有即刻就急着向他表白什么,而是对李斌说了一句模棱两可的话:“事有事在,你李斌、老猫帮我跟二黑讲和,我没齿不忘,可是有一节,我墨斗以后想跟谁混连我都说不清,把眼前的事儿先了断了再作打算吧。”
  与李斌站在寒风中讨论了半天,除了我从他的话里听出他和老猫各自隐隐约约的目的,也没论出个什么所以然来,数着手指头算,也就还有屈指可数的两天,我还是自己回头再好好分析分析去准备吧。
  回到家里,一路的寒气使得脑子分外清醒,我坐下来把这事儿从头到尾好好地捋了一遍,得到了如下结论:老猫摆桌出面的目的,我已经从李斌的口中了解了大部分,无非就是以此笼络人心、扩张势力、凝聚人气儿、竖立形象。而李斌的这次出头我也不能完全臆测揣摩出他的心态,不可否认他与我有着同学加半个发小的关系。他出面去了结我和二黑的这场事儿,在当时来说,于情于理他都是责无旁贷的唯一人选。只是他一直想以此事“绑架”我和石榴入伙,总使得我心里不舒服,虽然我也一直争取在自己身上没有那么些事儿的情况下,顺其自然地入伙,难道我和二黑这事儿一定要在李斌这儿画上句号吗?我真心不认头啊!由此分析,我又得出一个结论:以我当下的状况,如果遇到大的事态竟显得如此人单势薄,身边让人放心的可用之人只有小石榴而已,以后想要在道儿上有所发展,我就一定要培植自己的势力,那样才可以在老城里立足,但在达到这种局面以前,还就得先要仰仗眼下最可使用唾手可得的人脉来扶持自己,这人就是李斌!
  3
  下午放学,我依旧到学校门口去接石榴和大伟,必定第一次经历那么大的事儿,心里不免还是嘀咕。在回家的路上,我把自己的想法和他俩念叨一番。他俩均表示愿意与我共担此事。我想了想,婉转地拒绝了大伟要一起前往的要求,只让石榴和我一起准备。先把大伟送回家,我对石榴说:“咱俩现在都没有凑手的家伙,这两天抓点紧,最好能找到带火的家伙。我言下之意是要弄一把或者两把火枪。石榴一时间犯了难:
  “这时间太紧了,就那么两天的时间你让我上哪儿给你踅摸去?”我咬咬牙,撒着狠儿说:“就明天一天时间,你我分头去准备,找来什么家伙是什么家伙吧,实在不行就用菜刀比画,最好用不上,但真要用上了咱也不能手无寸铁任人宰割。最晚明天下午五点咱俩在96号见面,能找来什么家伙就是什么家伙!”随后我们就此分手,各自回家。晚上躺在床上我辗转反侧,捶床捣枕不能入睡,想着自己那天到底能带什么家伙去赴宴,眼前这把刀负载着我对小谢的承诺不能用,“二人夺”已经在外面出现过了,众人也都知道了它的玄机,再用也不灵了,你横不能让老猫和二黑他们知道你带着家伙来说和吧,那也太没有诚意了。纵然我觉得出席这场宴会的一干人等,都不会空着手到场,各位身上最次也得备把刮刀之类的。多半宿过去了,还是想不出个头绪,迷迷糊糊中在后半夜终于一觉睡到天亮了。
  等我从床上下来,天已大亮。我脑袋昏昏沉沉的,想着今天自己的任务不能懈怠,得赶紧起床做准备了。洗漱完毕好歹扒拉几口早点出门转悠去,一上午也没结果。我想找的人该上学的上学,该上班的上班,中午还没有饭辙呢,走吧!去老爸学校找老爸吃饭去,到了东门里二中,上楼去了政教处,屋里没人,我闲着无事可做,掏了掏口袋发现自己没有带烟,就开始翻老爹的抽屉,想翻出两盒烟来。我老爹自己并不抽烟,但他抽屉里却总是有几盒烟,那是没收他们学校学生的。当天命好!一盒大前门、半盒墨菊,在那半盒墨菊里掏出几根搁在口袋里,在关上抽屉的一刹那,猛然间我眼睛一亮,我靠!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想吃冰下雹子,变魔术的过生日——要嘛有嘛啊!那抽屉里明明白白地躺着一把明晃晃的匕首!
  我赶紧退到门口向外张望,楼道里空无一人,除了学生们琅琅的读书声没有一点儿动静,回身关好房门,再次打开抽屉,把那把匕首拿出来,不容再仔细端详了,赶紧别在腰里,扭身出了政教处,赶紧往校外走去,临出大门时,门卫袁大爷还跟我打招呼:“小子!怎么走了呢?没找着你爸是吗?”我赶紧回答他:“我没找我爸,我去体育组找黄老师了,他没在,我先走了,回见袁大爷。”然后,我一路小跑往西门里96号那小杂货屋跑去。
  一到那小屋关好门,我迫不及待地掏出那把匕首仔细端详,一尺来长,刀刃已开,但并不算锋利,虽然略有锈迹,却仍寒光闪闪,握柄合手,刀把上一颗红色五角星上镌刻着两个字,名曰“八一”,这是一把军用匕首啊!那个年代各个大厂或者学校都有民兵、基干连,都有半自动步枪等武器,所以一些军用物品流落到民间也不奇怪,这把军用匕首也不知道是我老爹没收了他哪位高足的,拿在我手上那真是得心应手啊,不禁心中一阵狂喜!坐了一会儿,我屏气凝神地让自己安静下来,仔细想想,虽然我的家伙已经有了着落,但小石榴那儿还不知道怎么办呢,他要是今天没找来趁手的家伙,明天晚上可就没用的了。此时我猛然间想起了一个人——家住在鼓楼西的一位八十多岁的康大爷。这康大爷是一位老木匠,有着一手的木工油漆的好手艺,跟我老爸关系最好。我老爸一有时间就往他那儿跑,就是为了听他讲老天津卫城里的故事,然后我老爹就回家把康大爷讲述的故事一一编撰成册后,留在手头,就是现在我老爸还隔三岔五地往《新报》和《晚报》投稿,一来就有一些有关于老城里的民俗风情文章发表于天津两份报纸上,所以我老爸就总是带着我往康大爷那儿跑。而这位康大爷对我也是疼爱有加,一去就是糖块零嘴儿地招呼。
  康大爷住鼓楼西小学旁边,天瑞胡同对面的一间临街小门脸儿里。我一看已经中午饭口了,就在鼓楼的包子铺买了八两包子去找康大爷。康大爷一见我,立马拿起他木匠凳子上画线用的墨斗向我晃悠,这是我们爷儿俩独特的打招呼方式。因为我外号叫“墨斗”,而这木匠活儿里又有这种工具也叫“墨斗”,所以康大爷一见我面就拿他那墨斗和我比画,然后就是一阵忘年交的相互玩笑,甚至动手动脚。
  我来找康大爷的主要目的,还是想借一把他使用多年的锋利凿子,据康大爷自己讲,这把凿子自打学徒就一直跟着他,当年这老头已经八十多岁了,这把凿子让他使唤得锋利无比,单刃五分口,曾经把我的手剌下一块肉来。我想找康大爷借这把凿子用用,只是不知道他能不能借给我。
  4
  一见康大爷冲我晃荡他那墨斗,我这没大没小的劲头也上来了,拿出怀里热腾腾的肉包,也冲老头儿晃荡起来,嘴里还不依不饶地喊着:“老光混!我拿肉包子打你信吗?”康大爷说:“哟!你个小王八蛋!越来越没大没小、没规矩了,就知道你大爷午饭还没辙哪,算你孝顺,赶紧过来烤烤火,外面够冷吧!”我找一块能坐下的地界儿坐了下来,随口说了一句:“怎么着,中午您还喝点吗?我可没给您买酒菜,我没那么多钱,就八两包子咱爷儿俩给旋下去就得!”我准知道老头儿一天两顿酒,没酒不下饭。康大爷一看就说:“哦!管饭不管酒是吗?跟你那不着调的爹一样,老是干半吊子活儿,等着我出去买点儿酒菜去吧,你把包子放炉子边先烤着,省得回头再吃就凉了!”老头儿拿起他那油光锃亮的劳保大衣,打开门冒着冷风出去了。我见老头儿已经走远,赶紧翻他的工具。老头儿有一个简单的操作台,上面满都是他的工具,我找的是那把五分口的凿子。在一堆已经下好的木料下面,终于被我发现了我要的这把凿子,我悄悄地塞在腰里,点上一根烟一边等着老头儿回来,一边在脑子里琢磨着怎么和老头儿张嘴。这些老手艺人一般都视干活儿的家伙为自己吃饭的饭碗,尤其这岁数的老人从小就受自己的师傅影响,拿干活儿的家伙当命,我要是开口了康大爷不允怎么办?还弄得挺下不来台的,嗨!愿意怎么样怎么样吧,反正也不见得用得上,退一万步讲,真的用上了,也就是往肉里捅这把凿子,也未必能把凿子弄锛了口,到时再偷偷摸摸还给老头儿就是了。打定主意,我踏踏实实地等着康大爷买酒菜归来。不到两根烟的工夫,老头儿流着大鼻涕冻得鼻头通红就回来了。老头儿买的酱肉粉肠煮乌豆和老虎豆,摊在他那张永远拾掇不干净的桌子上,又从柜子里拿出一瓶直沽高粱,爷儿俩你一盅我一杯地喝了起来。
  康老爷子真不含糊,别看那时已经八十多岁,耳不聋、眼不花、牙不掉、背不驼,喝酒那更是不在话下,典型的底层劳动人民的身子骨儿。说实话,按当时的那个意思,要是真和他拼起酒来,别看我年纪轻轻的还真不是他的对手。酒过三巡,我就看出那么点意思了,不敢再和他老人家一口对一口地对喝了,屋子里炉火烧得通红,我推托不胜酒力,忙着给老头儿在炉子盖上烤包子,烤得包子“滋滋”冒油。康大爷也不管我,一人独斟独饮不胜自在,多半瓶酒下肚,却也说了许多酒话,往事钩沉追忆连篇。我听得津津有味,一时间已经忘记了来此的目的。不知不觉中,已经下午三点多了,直到有人叫门来找康大爷修理马扎,才让我们爷儿俩从一顿豪饮海聊中返回现实当中。凿子已被我顺到手了,一会儿老头儿要是一修理马扎该用家伙了,他就会发觉凿子少了一把,我得赶紧撤了!急忙推托自己头晕已经喝高了,还让老家伙一通笑话抢白,我心里暗笑:哼哼!老猴让小猴给耍了却还浑然不知,看你一会儿找不着凿子怎么翻腾吧,哈哈!告别康大爷急忙回家去等小石榴!
  不到五点时我和石榴就在96号小杂货屋碰头了,我把自己弄来的两把家伙亮在了桌子上,随口问问石榴这一天有什么收获?小石榴低下头,嘴里喃喃自语:“我是该想的办法都想了,该找的人也都找了,也只能踅摸来这些玩意儿了!”说完他从身后大衣里摸出一把锯断了把的消防斧,斧子头一边是刃一边是钩的那种,然后又把军挎从脖子上摘下来,一翻书包盖,又从里面拿出两个酒瓶子,满满当当的。我当时以为他不知从哪儿弄来了两瓶酒呢,谁知小石榴一开口吓我一跳:“我觉着咱们找不来火枪,要是真发生了远距离的打斗准得吃亏,我就找我姐去了,我姐不是在南泥湾路自行车二零件厂上班吗,我从她们厂电镀车间顺出两瓶硫酸,真要干起来,咱俩就拿硫酸泼他们!”我靠!石榴这主意逆了天啦,这货是怎么想的,太绝了!身边有这么一位铁哥们儿,何愁不能早日走进大牢的铁门啊!但在当时来说,这还真不失为一个好主意,而且以后事实验证了这两瓶硫酸确实起到了出乎意料的作用!
  这就算已经准备得差不多了,我告诉小石榴明天一天养精蓄锐,沉住气,一过中午咱俩就在这小屋见面,临去红旗饭庄之前,再商量一下具体的行动方案,一切的一切,只等明日晚上或和或打,后果一概不计,只求全身而退,是福是祸只待明天揭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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