琥珀之剑(校对)第725部分在线阅读
第五十幕
两封信(十五)
“安蒂缇娜,你来打开吧。”布兰多看着那箱子,开口道。
安蒂缇娜一怔,随即反应了过来,她细细地看着自己的领主大人,心中有些感动,然后才轻轻点了点头。
她将手放在冰冷的铁箱子上,强抑着内心中的激动,低声吟诵咒文,一个字节一个字节从她柔软的唇瓣之间吐出,低沉而清晰,箱子的锁头好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托起,然后悄然滑开,最后哐一声落在地上。她吸了一口气,慢慢掀开箱子,下面是一层防水的油布,油布下面是分开成三个捆扎紧实的包裹,包裹的外皮同样是一样材质的油布,而在包裹上放着一封信,信上的封蜡上同样印着他们先前见过那个徽记。
安蒂缇娜在得到示意后才拆开信封,细细地将信读了一遍,信上的内容和遗嘱上差不多——若是有其他人找到这份遗产,希望发现者能将遗产一分为三,他可以继承其中最为丰厚的一部分,而剩下比较微薄的两部分和一些杂物则留给安蒂缇娜与赛迪,让她们至少生活有所依着,同时也是聊以纪念。信上还有一些留给安蒂缇娜的话,大抵是希望她能幸福,并能原谅他这个不负责任的父亲——幕僚小姐读完最后一句,双手捏着信纸好半晌不发一言,她低垂着头,浓密的睫毛好似羽毛一样微微颤抖。
布兰多与芙蕾雅在她身后互相对视了一眼,未来的女武神眼中满是同情,几乎想要以身相代去分担幕僚小姐心中的哀伤,她想到自己的身世,心下也是一片柔软。
好一会,安蒂缇娜才放下信纸,她看起来仿若无事,但脸色苍白得可怕:“领主大人,我们把这些包裹打开吧。”
布兰多看她这个样子,不忍搭话,只是点了点头,他忽然觉得自己这一趟是不是真的来对了,他以为幕僚小姐早已忘记了过去的阴霾,却没想到这些哀痛在她心中埋得如此之深。安蒂缇娜先默默地打开那个最大的包裹,金银光芒立刻映亮了在场三人的脸膛,里面是码得整整齐齐的金条与银锭,还有一些珠宝首饰与叠在一起的房契、地契,她迅速估算了一下,得出结论这里起码超过十万托尔的财产,以一个小贵族的家庭来说这也算是一大笔钱了——但这笔钱是他父亲预备给发现遗产者的,安蒂缇娜默默地将它放在一边,又打开第二个包裹。
第二个包裹之中同样是差不多的东西,不过数额大约只有前一个包裹的一半——这是留给她母亲的,里面还有一封信,信上的署名是赛迪,即她的母亲。安蒂缇娜并没有拆开信封,而是看着那封信半晌,才将它轻轻放下。然后她拿起第三个包裹——这个最小的包裹,大概只有梳妆盒大小,而这个包裹是留给她的。
她拿着这个包裹时,感到几乎要窒息,但还是屏住呼吸小心翼翼地打开,她分开层层包叠的油纸,里面是个精致的胡桃木匣子。再打开匣子,匣子内的绒布上垫着一枚戒指、一条细细的项链,她看到那条项链的一刹那,眼泪终于忍不住扑簌簌沿着面颊滚落下去。
布兰多和芙蕾雅看着那条项链,也是默默无言,原来那条项链的水晶坠饰,是一枚漂亮的记录水晶,当匣子打开时,水晶上放出光芒来,正好映出一男一女并肩而立,那个男人一头黑发,脸上依稀有安蒂缇娜的几分轮廓,他对着安蒂缇娜温柔地笑着:
“安娜,若是有一天由你亲手打开这个匣子,我相信这个时候我已早已不在人世。我心爱的女儿,我这个不负责任的父亲不敢奢求你的原谅,但请你一定要相信,你父亲的一生,都是在追求这个世间最正义与公正不过的事情。因为我知道,为这个世上付出、承担责任的人,绝对不可能是他人口中的罪人——安娜,我希望有朝一日,你可以用你清澈的目光去看清这个世界上的一切真相,而不是被虚妄所蒙蔽双眼,因为你是那么的聪慧,是我毕生的骄傲——”
“这枚戒指,是我与你母亲订婚的信物,在征得了你母亲的同意之后,我将它留下,留在这里,希望有一天可以给你留作见证,见证你的幸福,你心仪的另一半。”
“安娜。”与安蒂缇娜有八分相象的温柔的女性开口道,她微微一笑:“愿有一天,你能找到属于你自己的幸福。”
“骗子……”安蒂缇娜顿时失声呜咽,仿佛一直以来压抑的感情此刻终于爆发开来,犹如决堤的洪水、奔涌而出,受伤野兽一般的呜咽终于化为嚎啕痛哭,布兰多从未见过自己那个安静、从容的幕僚小姐露出这样的一面,无助得好像个孩子一般,柔弱的肩头抖动着,除了哭声,仿佛再发不出任何声音。
布兰多也是哽咽无言,这个世间有些感情总是能打动人心、击中人心之中那处最柔软的地方,而亲情,无疑是永远都切不断的那一种感情——无论在他眼中表现得如何坚强、如何淡漠、仿佛早已不去记起过去的一切,但在自己的父母面前,安蒂缇娜还是哭得像是个孩子——不是咬着唇,眼泪在眼眶之中打转儿,而是彻底失声,痛哭流涕,发出仿佛野兽一般的嘶叫声。
芙蕾雅也转过头去,用手擦了擦眼角。
不知道过了多久。
幕僚小姐才终于整理好了自己的感情,她红着脸,尽量不去看芙蕾雅与布兰多,仿佛怕叫他们看了笑话一样。“领主大人,我仔细检查过了,这里面似乎没有达鲁斯大人的遗物。”她一开口,脸就忍不住更红了,因为声音沙哑得厉害,几乎像是换了个人在说话。
布兰多有些关切地看着她,问道:“没事了吧,安蒂缇娜。”
安蒂缇娜摇摇头,轻轻舒了一口气,她心中很乱,一时之间也说不好是不是真的没事了。不过无论如何,拿到父亲留给她的东西后,心中对于那个不辞而别的父亲的恨意,似乎也再没有那么强烈了。她默默地想着,或许母亲大人在病榻上抓着自己的手时,早已知晓父亲去了哪里,他们一直都是知道的,因为父亲他从未欺骗过母亲,他们不过合起伙儿来骗她罢了。她笑了笑,然后轻轻摇了摇头,泪痕虽然还挂在她脸颊上,但幕僚小姐却笑得十分可爱。
布兰多这才终于松了一口气,他看了看芙蕾雅,这位心地善良的布契少女也是松了一口气的样子。
箱子里没有达鲁斯的遗物,和信上写的截然相反,这既在布兰多预料之中,又在预料之外。他思考了片刻,才答道:“安蒂缇娜,你父亲他不能保证发掘出他遗产的人一定是你,也不能保证发掘的人一定会信守承诺将遗产分给你们母女,所以他不大可能将这么重要的东西直接放在遗产之中。”
安蒂缇娜点了点头。
“可他在信上明明写了……”芙蕾雅有些不解地问:“那是一封私信,他没有必要撒谎不是吗?”她马上自己就反应了过来,恍然道:“我明白了,他没必要将达鲁斯大人的遗物放在自己的遗产中,但他却可以在遗产真留下线索——”
布兰多有些惊讶地看了她一眼:“……你怎么忽然变聪明了。”
芙蕾雅咬牙切齿地瞪着他。
“如果父亲在遗产中给我留下了信息的话,我想只能是在我的包裹中。”安蒂缇娜想了一下,答道。
“可你母亲的包裹中不也有可能吗?”芙蕾雅又回头问道。
安蒂缇娜摇摇头:“我母亲的包裹中基本上都是财物,父亲他肯定会估计到人心的贪婪,而只有留给我的遗产,几乎都是杂物,不惹人注意。而且之前我也检查过我母亲的包裹,还有那封信,里面都没有什么值得注意的东西。”
“安蒂缇娜,你一早就猜到了吧,你脑子可真好。”芙蕾雅有些羡慕道,她在骑士学院时从来都不是最聪明的那一个,甚至可以说有些笨,但对于真正天资聪慧的人,她却只有羡慕、没有一丁点嫉妒。公主殿下告诉她,她父亲是埃鲁因上个时代最天资卓绝的骑士领主,这让她十分苦恼,为什么偏偏她自己就这么笨拙。
幕僚小姐微微一笑。
“你检查过了吗?”布兰多又问道。
安蒂缇娜点点头:“项链和戒指,还有盒子里里外外我都检查过了,没有发现什么线索。”她想了一下,又答道:“我想我父亲不会把这么重要的信息留在显眼的地方,只有把它们拆开,恐怕才能清楚线索究竟在什么地方。”
“可那是你父亲留给你最后的遗物——”
“没关系的,领主大人。”安蒂缇娜轻声答道:“这也是我父亲的愿望,他不会因此而责备我们的,何况若我们怀念一个人,应当是在心中,而不是纠缠于这些外物。”
她打开盒子,但布兰多却按住她的手。“我来吧。”他说:“把项链给我看看。”
安蒂缇娜微微一怔,抬起头来看了这位自己的领主大人一眼,然后点了点头,将项链放到他手上。布兰多接过项链,仔细检查了一番,然后他捏住项链的坠子,轻轻转动了一下。只片刻,那坠子果然松动起来,他沿着某个方向将坠子下下来,然后小心地将它举起来对着屋子里的灯光,然后从中抽出一张裹成一条的纸条来。
他这番动作毫无丝毫迟滞,仿佛事先就想好这一切、早就猜到纸条藏在项链之中一样,将旁边的芙蕾雅和安蒂缇娜都彻底看呆了。
“领……主大人?”安蒂缇娜微微张开嘴,几乎以为自己的领主大人真是一位全知全能的神祇。
记录水晶有一条物理特性,它们的结晶结构是中空的,布兰多检查这条项链时首先就想到了这一点,他尝试着将坠子卸下来,没想到一举成功,果然从中找到关窍,这也是机缘巧合。他将项链交换给安蒂缇娜,忍不住苦笑着把缘由讲了一遍,安蒂缇娜这才恍然,不过还是十分崇敬地看了自己的领主大人一眼,她是做魔导构装研究的,对于各类水晶最为熟悉,但记录水晶是个偏门,因为这是一种人造魔力水晶,真正了解它物理特性的少之又少——也只有自己的领主大人,博学得近乎闻所未闻,才能这么举重若轻。
三人打开纸条,却发现纸条上画着一些奇奇怪怪的符号,简直像是小孩子的涂鸦,布兰多和安蒂缇娜第一时间都没看明白这究竟是什么东西,反倒是芙蕾雅轻轻地“啊”了一声,脱口而出道:“啊,这是军用秘文。”
“军用秘文?”布兰多微微一愣,他知道军事上常常有些秘密的讯息需要传递,各国都有一套从古代符文上改来的秘密符号,他对于埃鲁因的军用秘文十分熟悉,无论是三十年前的“安森秘文”还是寒霜剧变之后新的“新秘文”他都能解读出来,但眼前这些显然不是其中任何一种,他用询问的目光看向身边的芙蕾雅,这位未来的女武神肯定地向他点了点头:
“这是克鲁兹人的军用秘文,而且还是半个世纪之前的旧密文,我正好在王立士官学院学习过。”
她这么一说,安蒂缇娜也反应了过来。“是了。”幕僚小姐好像回忆起了什么似地答道:“小时候,父亲教我会过一部分这种秘文,不过他当时没告诉过我这是什么。”
布兰多没想到芙蕾雅竟然学过克鲁兹人的秘文,他马上问道:“你们能解读出来吗?”
芙蕾雅仔细阅读了一遍,才点了点头:“问题不大,布兰多,这好像是一张地图……”
……
“这些是什么?”
摆在芙蕾雅面前有三件东西,一枚淡灰色的水晶,一些赤褐色的石片,一张只勾勒出些许线条的莎草纸地图——这三件东西都是从同一个铁盒子里取出来的,这个盒子是她破译出那段密文之后,从胡德区某间老宅的地板下面取出来——而当然,她一件都不认识。
布兰多想办法让笛安花了点钱将安蒂缇娜父亲的遗产从墓地里偷运了出来,他在箱子上施了元素守护类的法术,好叫那些人打不开箱子;而墓地内进进出出的“活儿”很多,那些偷偷摸摸修习黑魔法的巫师们多半不会大张旗鼓地将尸体一具具运出来,因此用上箱子也没什么好奇怪的,布兰多原本还担心会引人怀疑,但他还是小看了这些事情在盗墓者眼里司空见惯的程度。
那个守墓人在从笛安手上拿到一笔钱之后,拍着胸脯向他保证别说送出去这么一口箱子,就算是他要从墓地里面抬几口棺材出去,也绝对没有半点问题。然后他不知道从那里找来些手脚麻利的人,在布兰多眼中那些家伙行事风格颇有些盗贼兄弟会那帮人的痕迹,总之在这些人的帮助下,箱子顺顺利利地被偷运了出来,其过程没有半点波折,运箱子的人长年累月来不知道干了多少这类活儿,那口装满金银的箱子在他们手中就好像搬一块石头一样,从头到尾压根就没多看一眼。
布兰多也忍不住庆幸,还好自己足够机智在箱子上加持了一个风翼术,不然以这些人的经验,恐怕一上手就会摸出重量有问题来。
等到他们将所有东西运回庄园,又到胡德区去取回安蒂缇娜父亲最后的遗物——或者不如说剑圣达鲁斯的遗物之后,时间已近傍晚。布兰多在自己书房中拆开那个盒子,一一将盒子内的东西取出,然后才出现了上述那一幕。
不过比起芙蕾雅的迷惑不解,布兰多和安蒂缇娜则显得有些脸色各异。
“领主大人,这些石片……”幕僚小姐敏锐地记起:“我小时候好像见过,我父亲第一次在一个行商手上买下时,仿佛如获至宝,那之后他就一直在各处收购这些石片。我记得有相当长一段时间,他都一直在摆弄这些石片。”
“他告诉过你什么吗?”布兰多目光盯着那块灰色的水晶,头也不回地问道。
安蒂缇娜回忆了一下,但摇了摇头:“我那时候太小,隐隐记得父亲有说过几次,意思似乎是这些石片通向什么的钥匙一类的东西,但后来这些石片就渐渐从我的视野中消失了,我以为父亲已经对它们失去了兴趣,没想到他竟然将它们保存了下来。”
“安蒂缇娜,你没有想过,这些东西其实是和我祖父有关的。”布兰多答道。
“恐怕是的,按照那封信上的说法,这个盒子里装着的是达鲁斯大人的遗物,还有关于父亲所谓的那副‘图景’的碎片——难道就是说的这些石片?”安蒂缇娜有些疑惑地反问道。
但布兰多没有答话。
他死死地盯着那枚灰色的宝石。
……
第五十一幕
第三封信
那枚灰色的宝石,在灯光下显得既黯淡、而又光彩夺目,这种矛盾的感觉在这枚宝石上却糅杂得如此的自然,仿佛叫人一眼看去,就被吸引住心神一样,任谁第一眼看到这宝石,都会知道它绝非凡物。但这枚灰宝石在布兰多看来却是如此的眼熟,以至于他打开次元洞,从中拿出另一枚几乎一模一样的灰色宝石攥在手中,然后缓缓打开手心时,芙蕾雅发出一声轻轻的惊叹。
“布兰多,你手上的宝石和你祖父留下的一模一样,这是达鲁斯大人留给你的吗?”
布兰多看了这位埃鲁因的女武神一眼,把后者吓了一跳,芙蕾雅从没见过他露出这样古怪的神色,下意识地以为自己是不是说错了什么话。
布兰多轻轻吸了一口气,然后又将宝石放了回去——事实上这样的宝石,他还有一枚。他曾先后有两次见过类似的东西。第一次,是在信风之环。第二次,是在死霜森林的冰川之下。在信风之环,主祭安曼与风后圣奥索尔将这枚宝石称之为封印之石,而在冰川之下,那古怪的梦境之中敏尔人将之奉为圣物。但他心中却明白这东西究竟是什么——黑暗之龙的灵魂碎片。
这枚灰宝石散发着异样的光彩,是因为它内部已经透明,这证明宝石内的传承已经被抽取。
而这枚宝石——
是他祖父的遗物。
剑圣达鲁斯是黑暗之龙?布兰多自己都被自己这个忽然冒出的想法吓了一跳,这似乎能解释达鲁斯为什么会被炎之圣殿审判,流放,选择离开王国的权力中心,埋名隐居;为什么当日圣战之中,友军会忽然倒戈相向,因为剑圣达鲁斯是黑暗之龙,因为有这样一个真相,所以一切似乎都说得通了。他又摇了摇头,但这并不能解释,为什么在游戏之中第三次圣战时,他们会从背后受到玛达拉亡灵大军的攻击。
何况若自己的祖父是黑暗之龙,那么炎之圣殿不大可能就这么放过他,黑暗之龙毕竟是四大圣殿的死敌啊。
而另一个疑点来自于自己祖父的寿命,在布兰多记忆中自己的祖父是因病而亡,但其实也是死于身体机能的逐渐老化和衰败,他最终的寿命也不过只能算是普通人里面比较长寿的,但以剑圣达鲁斯的实力境界而言,这却就是英年早逝了。他一早就在怀疑这一点,更不用说得到黑暗之龙的传承之后,寿命还会大大地提高。他很清楚黑暗之龙的传承意味着什么——那可是神之血。
布兰多曲起指节轻轻敲了敲书桌的桌面,心中疑窦重生,仿佛思绪中有一条隐隐约约的线,但一时又抓不住线头。
而这个时候,芙蕾雅忽然开口道:“布兰多,安蒂缇娜,你们看看这张地图。”
布兰多心中此刻已经隐约有了些猜测和结论,他抬起头向那张简陋的地图看去,但不看还好,这一看心头却是微微一怔。因为那张莎草纸地图上不过用某种很难褪色的笔勾勒出几条简单的线条,然后歪歪扭扭地写了些注解,整张图上几乎叫人看不明白究竟是画的什么地方,但他却忽然觉得,自己似乎在那里见过这张地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