呼啸山庄(方平译本)(校对)第17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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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顿太太疑神疑鬼目光追随着他:每一个动作都在她心里唤起一种新的情感。停顿了一会,又久久凝视了一阵后,她又继续说话了,这回是愤愤不平好不失望地对我开言:
“哦,你看到了,奈莉!他一刻都不愿发一发慈悲心,把我救出坟墓!我就是如此被爱的!好吧,没关系!那不是我的希斯克厉夫。我还是来看我的那一个,我把他带走——他在我的灵魂里。并且,”她冥思着又说,“最叫我厌烦的是这间破破烂烂的牢房,说到底。我累了,关在这里是关厌了。我真想逃到那个充满荣光的世界,永远待在那里;不似如今隔着泪水模模糊糊地看它,穿过创痛的心的高墙来期盼它,而是真正到得那里,待在那里。奈莉,你觉得你比我强比我幸运,又有健康又有力气,你为我悲哀——很快这就要颠倒过来了。我将为你悲哀。我将无与伦比地远远超越你们,在你们所有的人之上。我纳闷他愿不愿意挨近我呢!”她自言自语地接着说,“我想他是愿意的。希斯克厉夫,亲爱的!现在你不该生气。来我这边吧,希斯克厉夫。”
她在急切的期盼中站起身来,把着椅子的扶手撑住自个儿。在这恳切的吁求下,他朝她转过身来,眼里满是不顾一切的神气。他两眼大睁着,泪眼朦胧,终于凶猛地直向她扫射过去。他的胸膛激动地大起大伏着。有一刹那他们各自站着,然后,我简直没有看清他们如何到了一起,只见凯瑟琳往前一窜,他就把她给逮住了。他们死抱成一团,让我觉得我家女主人再也不能活着松脱出来了。事实上,据我看来,她好像当时就神志不清了。他倒在最近的一把椅子里,我急急忙忙走上前去察看她是不是昏厥过去时,他朝我龇牙咧嘴的,像条疯狗似的吐着白沫,又贪婪又忌妒地紧抱着她。我感到同我作伴的不是我们同一类的生物。看来即便我同他讲话,他也不会明白。所以我站离开去,收住话头,心里极是惶惑。
凯瑟琳动了一下,马上叫叫稍稍松了口气。她伸出一只手来抱他的颈子,拥抱中把脸紧贴住他的脸颊。他作为回报,则在她的身上盖满疯狂的爱抚,狂乱地说:
“如今你是教我明白你一直是多么残忍,残忍又虚伪。你为什么瞧不起我?你为什么背叛自己的心,凯茜?我没有一句话给你安慰,你是活该。你杀死了你自己。是啊,你可以吻我,再哭,引出我的吻和泪来。我的吻和泪要毁了你,它们要诅咒你。你爱我,那么你有什么权利离开我?什么权利,回答我,是你对林顿那点可怜的幻想吗?因为苦难、屈辱、死亡,以及上帝和撒旦能够造就的一切都不能分开我们,你,凭着你自己的意志,却把它作成了。我没有弄碎你的心,你弄碎了它,你弄碎了它,也就弄碎了我的心。我身体强壮,所以格外苦恼啊。我要活吗?那将是怎样一种活法,当你——哦,上帝!你愿意让你灵魂陪着在坟墓里过活吗?”
“让我静静,让我静静。”凯瑟琳抽泣道。“要是我做错了,我这就为我的过错去死。这也够了!你也抛弃过我,可是我不愿意责备你!我宽恕你了。也宽恕我吧。”
“看看那一对眼睛,摸摸这一双废掉的手,叫我如何来宽恕你,”他答道。“再亲亲我,别让我看到你的眼睛!我宽恕了你对我做过的事。我爱谋杀我的人。可是谋杀你的人,我如何能宽恕?”
他们沉默无声,脸厮磨着,互相在以泪洗面。至少,我想两个人都是在哭,似乎希斯克厉夫在这样的重大场合中,也会流泪了。
同时,我的不安愈益强烈起来,因为下午过去得很快,给我支使出去的仆人也完成使命回家来了,而且,从夕阳照在山谷上的光线,我也能够猜出吉默顿教堂的门外,已经是涌出一大堆人了。
“礼拜做完了,”我宣告。“我家主人半个钟头就要到家了。”
希斯克厉夫喉咙里发出一声诅咒,把凯瑟琳搂得更紧——她压根就没有动过。
不久,我看到一群仆人在路上走过,向厨房那边走去。林顿先生离得不远跟着,他自己打开了大门,慢慢溜达过来,兴许是在享受这个可爱的下午,微风和煦,宛若夏日。
“现在他来了。”我喊道。“看在老天的份上,赶快下去!走前面楼梯是谁也碰不到的。千万要快,躲在树林子里等他进来。”
“我非得走了,凯茜,”希斯克厉夫说,试图从他同伴的臂膀中挣脱出来。“可是,只要我活着,在你睡前我一定再来看你。我离你的窗户不会有五码远的。”
“你一定不能走!”她答道,拼着她的力气抱紧了他。“你不能走,我告诉你。”
“只走一个钟头。”他认认真真求她。
“一分钟也不能走。”她答道。
“我一定得走,林顿马上就来了。”受了惊的不速之客坚持道。
他想要站起身来,用力扳开她的手指。可是她紧紧抱着,大口大口地喘气。在她脸上有一种疯狂的决心。
“不!”她尖叫道。“哦,别,别走。这是最后一回了!艾德加不会伤害我们的。希斯克厉夫,我要死了!我要死了!”
“该死的混蛋!他来了。”希斯克厉夫嚷道,倒在他的座位里边。“嘘,我亲爱的!嘘,嘘,凯瑟琳!我留下来。要是他就这样崩了我,我也会嘴唇上带着祝福去死。”
他们又紧紧抱住了。我听到我家主人走上楼梯,冷汗从我额上直冒出来。我吓坏了。
“你就听从她胡说八道吗?”我激愤地说。“她不知道她在说些什么。因为她神志迷乱不能自主,你就要毁了她吗?起来!你马上就可以挣脱的。那是你生平做过的最恶毒的事。我们全给毁了——主人、女主人,还有仆人。”
我绞着手大叫大嚷。林顿先生听到吵闹声加快了脚步。在我的激愤当中,我衷心喜悦看到凯瑟琳的臂膀松了下来,她的脑袋也低垂下来。
“她是昏过去了,再不是死了,”我心想。“这还好些。比起拖延下来成为一个负担,给她周围所有的人招致烦恼,她死了倒要好得多呢。”
艾德加向他的不速之客扑过去,因为惊讶和愤怒脸面煞白。他要干什么,我说不上来。可是,另一个人当即停下了一切抗争行为,只是把那个看上去毫无生命的东西送进他的怀里。
“瞧这儿!”他说。“除非你是个魔鬼,先帮帮她吧,然后再来同我说话!”
他走到客厅里,坐定下来。林顿先生招呼我过去,费了好大的劲,用过许多办法以后,我们到底把她救醒过来。可是她仍然迷迷糊糊,她叹息着,呻吟着,谁也认不出来。艾德加为她心里焦急,忘了她那可恨的朋友。我可没忘。我瞅准第一个机会,走出去叫他离开,告诉他凯瑟琳已好些了,明天早上,再听我转述她这一夜怎么过的。
“我不拒绝走出门外,”他答道。“可是我要待在花园里。而且,奈莉,请你明日信守你的诺言。我就待在这几棵落叶松下边,记住!要不我还要来,不管林顿在不在家。”
他匆匆朝卧房半开的门里望了一眼,证实其言不虚,才让这宅子摆脱了他不祥的存在。
16
那一夜大约十二点时分,您在呼啸山庄见着的那个凯瑟琳降生了,一个孱弱的、七个月的孩子。两个小时之后,孩子的母亲死了,一直没有恢复足够的神志,来思念希斯克厉夫,或是认出艾德加来。
艾德加的悲痛实在凄惨,非笔墨能够形容。这悲痛后来的影响,表明了它是多么深切。
有一桩额外的大苦恼,在我看来,便是他没有一个继承人。我凝视着这个脆弱的孤女,连声哀叹。我在心里直骂老林顿,只为他那天生的偏心,把财产传给了他自己的女儿,却不顾及他儿子的女儿。
一个不受欢迎的婴孩,可怜的东西!在她降生的最初几个小时里,完全可以活活哭死,也不会有人稍稍加意。后来我们补上了这个疏忽,可是她初生时的冷寂无亲,很可能也是她终了时的景象。
第二天早晨,户外天高气清,亮光透过百叶窗,悄悄地溜进寂静的屋子,一道甜美温柔的光线洒在床榻和榻上人的身上。
艾德加·林顿把头靠在枕头上面,两眼闭着。他那年轻漂亮的五官仿似死去的模样,几乎就像他身边的尸体,差不多是凝止不动了。可是他的宁静是耗尽痛苦的结果,她的确是彻底的平静。她的眉头舒展开来,眼睑闭上了,嘴唇上挂着一丝微笑。天堂里的天使也没有比她显得更美的了,连我也分享到包围着她的那永恒的宁静。凝视着这无人惊扰的神圣安息的形象,我的心从来没有感到这样圣洁过。我本能地呼应着她几个小时之前说过的话,“无与伦比地远远超越我们,在我们所有的人之上!不论依然是在地上抑或此时到了天上,她的灵魂是和上帝住在一起了!”
我不知道这是不是我的怪癖,可是当我守在死者的房间里,倘若没有疯疯癫癫、呼天抢地的吊亡人同我分享责职,我很少会不感到快乐的。我看到一种无论尘世还是地狱都不能打破的安息,并且感觉到一种保证,保证一个没有穷尽,没有阴影的将来,他们进入的永恒世界,在那里生命的延续没有边界,爱情无限和谐,欢乐无限充溢。这么看来,即便在像林顿先生那样的爱情里边,也有多少自私的成分,当他为凯瑟琳美好的超脱悲痛欲绝的时候!
真的,可以怀疑,在她刁钻任性,风风火火地度过一生之后,是不是最终配有这样一个宁静的港湾。人在冷静思索的时候尽可以怀疑,可是当着她的尸首,却不能。她自有一种沉静,仿佛是保证了她也是一样的沉静呢。
您相信这样的人在那个世界里是快乐的吗,先生?我实在想知道它。
我拒绝回答迪恩太太的问题,我觉得这问题有点邪门。她继续说道:
回想凯瑟琳·林顿的一生,我恐怕我们没有权利心想她是快乐的,可是我们听凭创造了她的上帝处置她吧。
主人像是睡着了,太阳升起以后,我就壮着胆子离开房间,溜到外面纯洁新鲜的空气里。仆人们以为我出去是要醒醒久久守夜之后的瞌睡,实际上,我的主要动机却是去见希斯克厉夫。要是他整夜都留在那几棵落叶松之间,他是一点都听不到田庄里的骚动的,除非,也许他会听到信使去往吉默顿的马蹄声。要是他走近一点,从那往返闪动的灯火,和外面的门频频地开关当中,或许会意识到里面大事不妙。
我盼望又害怕发现他。我感到这可怕的消息必须传达,我期盼着摆脱它,然而如何摆脱,我却不知道。
他在那里,至少,在花园里不过是远了几码。他靠在一棵老杨树上,没戴帽子,含苞欲放的枝头上聚满露水,把他的头发淋得透湿,还在周围嘀嘀嗒嗒地落着。他用这姿势站立良久,因为我看到一对鸫儿来来回回忙着筑巢,离他还不到三英尺远,把邻近的他当成一段木头了。我一走近它们就飞离了开去,他抬起眼睛开了言:
“她死了!”他说。“我等你不是来听这消息的。收起你的手绢,别在我面前哭哭啼啼。都见鬼去!她才不要你们的眼泪!”
我哭泣为她也是为他。有时候我们确实怜悯那些对自己或对别人都冷漠无情的人。我初一看他的脸,就看出他已经闻知灾祸。一个愚蠢的想法突然跃上我的心头,我想他的心是平静了,他是在祈祷,因为他的嘴唇在动,双目也垂下来盯着地面。
“是呀,她死了!”我答道,我压抑住抽泣,擦干脸面。“到天堂去了,我希望,在那里我们,以及每一个人,都是可以去同她相会的,只要我们接受应得的警告,避恶从善!”
“她也接受应得的警告了,这么说?”希斯克厉夫有心讥嘲说。“她死得像个圣人吗?过来,告诉我这事儿的真相。如何——”
他竭力想要说出那个名字,可是到底没有说出来。他闭紧了嘴,所保持的静默同他内心的苦痛在激烈冲突,与此同时,他又以一种毫不畏缩的凶狠目光,抵御着我的同情。
“她怎么死的?”最后他又问道,尽管强硬,也不得不期盼背后能有一个支撑,因为激烈冲突下来,他不由自主在浑身颤抖,一直颤到他的手指尖上。
“可怜的家伙!”我想,“你的心和神经和你的同胞们原是一样的啊!为什么你急于掩饰它们呢?你的傲气瞒不过上帝!你引动他来折磨它们,直到逼着你屈辱中叫出声来!”
“像羔羊一般宁静!”我大声回答说。“她叹了口气,欠伸了一下,就像一个苏醒过来的孩子,然后又沉入睡眠。五分钟后我觉得她心口微微跳了一下,再就不跳了!”
“那么——她提起过我吗?”他问,显出犹豫不决的样子,好像是对他这个问题的回答,会引出一些他不忍倾听的细节似的。
“她神志一直没有恢复。从你离开那一刻起,她谁也没有认出来,”我说。“她脸上带着甜美的微笑躺在那里,她最后的思绪回到了快乐的童年。她的生命终了在一个温柔的梦境里,愿她在另一个世界里也一样温柔地醒来吧!”
“愿她在折磨中醒来!”他喊道,带着可怕的激奋,跺着脚,突如其来一阵不可抑制的激情,叫他呻吟起来。“怎么的,她到死都在说谎!她在哪里?不在那里,不在天堂,不在地狱,在哪里?噢,你说过你对我的痛苦全不在意!我就做一个祷告,我要反复地说直到舌疲唇焦——凯瑟琳·厄恩肖,只要我活着,但愿你不要安息!你说过我杀了你,那么来缠着我吧!被杀的人总是缠着杀害他们的凶手的。我相信,我知道鬼魂在地面上游荡。永远伴着我吧,不管用什么形状,逼我发疯!只求别把我留在这个深渊里,叫我寻不到你!噢上帝!叫我怎么说呀!我不能离开我的生命活下去!我不能离开我的灵魂活下去!”
他冲着那满是节疤的树干直撞脑袋,又抬起眼睛,长嗥起来,都不像个人,却像被刀枪戳得气息奄奄的一头野兽。
我在树干上看到好几片血迹,他的双手和额头全都血糊糊的。很可能我看到的这一幕他在夜间先已出演过了好多回了。这很难打动我的同情心,它叫我害怕。可是我还不忍心就这样离开他。然而,他刚一回过神来,注意到我在看他,就咆哮如雷命令我走开,我遵从了。让他安静或者给他安慰,我是无能为力的。
林顿太太的殡葬定在她过世后的那个星期五。在这之前她的灵柩一直没有上盖,撒着鲜花香草,安放在大客厅里。林顿日夜待在那里,是个目不交睫的守灵人。还有——除了我无人知晓——希斯克厉夫至少是在外面守夜,同样全无睡意。
我没有同他联系,可是我仍然知道他在想着法子进来,要是他能够的话。在星期二,天刚放黑,我家主人实在是累得不行,不得不去休憩两个钟点。这时候我走过去打开一扇窗户,我是被他的坚忍不拔感动了,才给他一个机会,来给他那偶像褪消中的形容作最后的道别。
他没有错过这个机会,进来小心又敏捷,小心得没有一点声响暴露他的到来。说真的,我都不会发现他来过那里,要不是尸首头面上的盖布有点凌乱,以及我看到了地板上有一绺浅色的头发,用一根银线扎着,细一看我明白是从挂在凯瑟琳脖颈上的小盒子里取出来的。希斯克厉夫打开了那个盒子,扔掉它里面的东西,将他自己的一缕黑发取而代之。我把两绺头发绞成一缕,一起放了进去。
厄恩肖先生当然接到邀请,请他来参加妹妹遗体的入土仪式了。他没有寻藉口拒绝,可也一直没来。所以除了她丈夫,出殡的人悉数尽由佃户和仆人组成。伊莎贝拉没有受到邀请。
凯瑟琳的安葬地点,叫村里人十分吃惊,既不是在教堂里林顿家族的铭文石碑下,也不是在教堂外她自己家人的坟墓侧畔。它挖在一面青青的山坡上,在墓园的一角,围墙是这样低矮,那些带花的荆棘和覆盆子之类都从荒原上爬了过来,泥煤土丘也几乎把它掩埋起来。她的丈夫如今躺在同一块地方,每人都立了一块简单的石碑,石碑脚下是一块普普通通的灰色条石,是坟墓的标记。
17
那个星期五是我们一个月来最后的一个晴朗天。到了晚上,天就变了。南风让东北风替代,先是带来了雨,然后是霜和雪。
第二天早上,人们几乎难以想象三个星期的夏日刚刚过去:樱草和番红花被埋在积雪底下,云雀悄寂无声,幼树上的嫩叶也被摧打得发黑了。那个早上就在凄凉、寒冷和阴郁中慢慢爬过!我家主人躲在屋里,我占据了孤凄的厅堂,把它变成育婴室了。我坐在那里,膝上搁着那个嘤嘤哭的娃儿。我把她摇过来摇过去,一边在瞅仍然在纷纷扬扬的雪花聚结在去掉窗帘的窗子上。这时候门突然打开,有人走了进来,上气不接下气,哈哈大笑!
有一刻我的怒气盖过了我的惊诧,我猜想这是一个女仆,便大喊道:
“别闹!你怎敢在这地方瞎闹?要是林顿先生听到了会怎么说你?”
“原谅我!”一个熟悉的声音回答说,“可是我知道艾德加在床上,我禁不住要来呢。”
来人这么说着向壁炉走过,手撑在腰里喘息不定。
“我从呼啸山庄一路跑到这儿!”停顿了一会儿她接着说。“除了飞过的路,我记不清我跌了多少跟斗。哦,我全身都疼!别大惊小怪,等我能够解释我就马上给你解释,只请你做做好事,出去找辆马车来,送我去吉默顿,叫一位仆人到我衣柜里找几件衣裳。”
来人是希斯克厉夫太太,她的样子很显然是叫人笑不出来。她的头发披散在肩膀上,淌着雪水,穿的是女孩子式样的衣装,那是她平常穿的,比起身份来更适合她的年龄,头上和颈上一无所有。短袖上衣,胸口开得很低。上衣是薄绸的,湿淋淋紧贴在她的身上。脚上只有一双单薄的拖鞋,除此之外,一个耳朵下面有一条很深的伤痕,全仗着天冷,才没有流血不止。一张白脸上满是抓痕,青青紫紫,面容疲倦又勉强支撑得住。你可以想象,等我定下心来细细打量她的时候,最初的惊吓是缓解不了多少的。
“我亲爱的小太太,”我嚷道,“除非你把衣裳一件件脱下,换上干的,我是哪儿也不去,什么也不听的。当然你不会今晚就去吉默顿,所以我无须去叫车。”
“我当然就去,”她说道,“走去或者骑马去。不过我不反对穿得齐整些。啊,看我的脖子这会儿怎么淌血!火一烤血就出来了。”
她非要我服从她的指示,要不就不让我碰她。直到车夫依我吩咐做好准备,一个丫头来收拾一些必要的衣着,她才允许我替她包扎伤口,换下她的衣裳。
“现在,艾伦,”我忙完时,她说,她坐在壁炉边上的一张安乐椅里,面前摆着一杯茶,“你坐在我对面,放开可怜的凯瑟琳的孩儿,我不喜欢看到她!你一定别以为我没把凯瑟琳放在眼里,就这么傻乎乎闯了进来。我也哭了,哭得伤心。是呀,我比谁都更有哭的理由,我们没和好就分手了,你记得,我不能原谅自己。可是尽管这样,我还不打算同情他,这个凶暴的畜生!噢,给我火钳!这是我身边他的最后一样东西了。”她从中指上褪下金戒指,扔在地上。“我要敲扁它!”她接着说,带着孩子气的泄愤敲着,“然后烧了它!”她拾起那个面目全非的东西抛在煤堆里。“瞧!他若是要我回去,就得再买一个。他是会来寻我的,为的是去惹艾德加。我不敢待在这里,免得这念头钻进他那邪恶的头颅!而且,艾德加对他也并不和气,是吗?我不想来求他的帮助,也不想给他添加更多麻烦,我是别无选择只能来这里藏身。虽然,要不是我知道他不在这里,我还得待在厨房,洗洗脸,暖暖身子,让你捎来我需要的东西,再离开去,去随便什么地方,只要逃过我那恶人,魔鬼的化身!真可惜厄恩肖力气上不是他对手,要是亨德雷做得到,我倒不愿跑掉,宁可看着他粉身碎骨!”
“好,别说这么快,小姐!”我打断她说,“你会弄松我缠在你脸上的手巾,让伤口重新流血的。喝你的茶吧,喘喘气,别再笑了。在这屋顶下,对于你来说,笑是不合时宜得叫人伤心!”
“这实情我是否定不了,”她答道,“听听那孩子!她哭个不停——把她抱开一个钟点,别让我听到哭声,我不多留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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