呼啸山庄(方平译本)(校对)第15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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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了。”
“我家小姐自从改变环境后憔悴多了,”我说。“很显然,必是有人对她的爱不地道,谁的爱,我可以猜得到。但是,也许,我不该说出来。”
“我应当猜测那是她自己的爱,”希斯克厉夫说。“她堕落成了一个地道的小懒婆!她懒得来讨我的欢心实是早得出奇呢。你都不会相信,就我们结婚的第二天早晨,她就哭哭啼啼要回家了。可是,她不修边幅正好同这宅子相配,我会多加小心,不让她到外面乱跑来丢我脸面的。”
“好呀,先生,”我答道,“我希望你会想到希斯克厉夫太太是习惯了受人照料,被人伺候的。她像个独生女那样长大,人人都愿意服侍她。你一定得让她有个丫头,帮她收拾整理东西,一定得和善待她。不管你对艾德加先生怎么看,你不能怀疑她是有着强烈的情感,要不然她也不会放弃她先时家里的优雅舒适,以及她的朋友,心安理得同你守在这般荒凉的处所。”
“她放弃它们是因为幻觉,”他答道,“以为我是传奇故事中的英雄,期望从我的骑士精神中得到无穷尽的宠爱。我简直就没办法把她当成一个有理性的东西,她是执迷不悟,非要用荒诞的想法来构筑我的性格,而且硬是要照她钟爱十分的那些谬误印象来行事。可是,到最后,我想她是开始认识我了。起初我没有理会她那叫我恼火的傻笑和鬼脸,以及她冥顽不灵的知觉,当我告诉她我对她的情感和她本人的看法时,竟然弄不懂我是认真的。发现我并不爱她,这可真是耗尽了她的心力。有一阵我相信,她是怎么教也教不明白的呢!可是居然她还是勉勉强强明白了。因为今天早上她宣称,好像是一个惊人的消息似的,说是我实际上是成功地叫她恨我了!那真是大力神的一大劳作呢,我向你保证!如果它已经成功,我有理由来答谢你——我能够相信你的话吗,伊莎贝拉?你确信你恨我吗?要是我让你独个儿待上半日,你就不会叹息着再来同我纠缠了吗?我敢说她宁可我当着你装足温情蜜意,把真情暴露出来,是要伤害她的虚荣心的。可是我不在乎谁知道了这情感完全是一边倒的,我从来就没跟她说过一句谎话。她没法指责我可曾表露过一丁点儿虚假的温柔。我们从田庄出来,她看到我做的第一件事情,就是吊起了她的小狗。当她哀求我放过这狗的时候,我的第一句话,便是但愿我把属于她的个个都吊死,除却一个:兴许,她把这一个例外当成她自己了。可是残忍并不使她厌恶,我想内心她还崇拜它呢,只消她的宝贵身子不受伤害!如今,这可怜的、下贱并且邪恶的母狗梦想我还能够爱她,岂不是荒唐之极,真是地道的白痴?告诉你家主人,奈莉,我生平从来就没有遇到过像她那样下作的东西。她都玷污了林顿家族的名声,我测试她的忍耐力,可她总是羞羞答答一副谄媚相地爬将回来,因为想不出新的招数,有时候我都动了恻隐之心!不过也告诉她,让她那颗官气十足的兄长心放宽些吧,我是严格遵守法律。迄至今日,我避免给她最细微的口实提出分居。不仅如此,她还不必感谢任何人来离间我们。如果她想走,尽管请便,她在我面前的讨厌相,远超过我折磨她时得到的满足呢。”
“希斯克厉夫先生,”我说,“这是疯子的话,你的太太很可能认准你是疯子。这么说来,她对你是忍了又忍,一直忍到今天。可是既然你说她可以走了,毫无疑问她就会接受你的恩准。太太,你还不至于这般迷乱吧,是吗,还自愿跟他同住下去?”
“当心哪,艾伦!”伊莎贝拉答道,两眼冒出怒火来。这表情明白无误地说明,她丈夫努力叫她恨他,真是圆满成功。“他的话一个字也别信。他是个撒谎的魔鬼,一个妖魔,根本就不是人!以前他也说过我可以走,我也企图走过,可是我不敢再走了!艾伦,我只求你答应我不要把他那无耻的话跟我哥哥和凯瑟琳提一个字。不管他怎么装假,他只希望激怒艾德加来同他拼命。他说他娶我就是为了挟持他。可是他办不到,我先就去死!我只希望,我祈求他会忘却他那魔鬼般的慎重,来杀死我!我能够想象的唯一乐趣便是死亡,再不看着他去死!”
“好了,这就够了!”希斯克厉夫说。“倘使你给传到法庭,你得记住她的话语,奈莉!好好瞧瞧她那张脸吧,她眼看就要合我心意了。不,现在你不适合做你自己的保护人,伊莎贝拉。我作为你法律上的保护人,必须把你放在我的监护之下,不管这义务多么烦厌。上楼去,我有些话要对艾伦·迪恩私下里谈一谈。别往这走——上楼,我告诉你!怎么的,这才是上楼的道儿,孩子!”
他捉住她,把她推出房去,然后嘟嘟哝哝走回来:
“我没有怜悯心!我没有怜悯心!虫子越是扭动,我越是渴望挤出它们的五脏六腑!这是在道义上出牙,越是疼痛,我就越是要用力去磨。”
“你知道怜悯这个词的意思吗?”我匆匆忙忙带上我的帽子说。“在你一生当中可曾感觉到过它的一丝一毫?”
“放下帽子!”他打断我说,看出了我是要走。“先别走,这边来,奈莉。我非得或者是说服你,或者是逼迫你来帮我,让我实现去见凯瑟琳的决心,而且不要迟延。我发誓决不伤人。我不想惹是生非,或是激怒和侮辱林顿先生。我只希望听她自己说一说她怎样了,她为什么得病;问一问我能为她干些什么。昨晚我在田庄的花园里晃荡了六个小时,今晚我还要去。每晚我都要去那里,每天也去,直到有机会进去,要是艾德加·林顿撞见了我,我毫不犹豫就打倒他,让我待在那里的时候,他能歇息个够。要是他的仆人遇见了我,我就用这些手枪把他们给吓回去。可是让我去了避开撞见他们,或是他们的主人,岂不更好?这于你轻而易举就能办到!我来了先让你知道,然后一俟她一人独处,就让我悄悄进去,再放风放到我离去。你的良心也平平静静,因为你要阻止事态恶化。”
我抗议让我在我雇主家里干这背信弃义的勾当。除此之外,我特别指出,为了他自己的满足而破坏林顿太太的安宁,是残酷而且自私的。
“最平常的事情也会叫她大吃一惊,痛苦非常,”我说。“她神经脆弱极了,受不了这个惊吓,我确信无疑。别坚持了,先生!要不然我就不得不告诉我家主人你的计划,他会采取措施保卫他的家园和家人,来防范一切像你这样的不速之客!”
“要是那样,我就采取措施先来保卫你,娘们!”希斯克厉夫大喊道,“明天早上之前,不许你离开呼啸山庄。说凯瑟琳经不起见我一面,真是荒唐透顶。讲到惊吓着她,那也并不是我的想法,你必须让她有个准备,问问她我是不是可以来。你说她从未提起过我的名字,也从来没人向她提起过我。倘使我是那一家子噤若寒蝉的话题,谁又会提起我来?她觉得你们全是她丈夫的密探。哦,我一点都不怀疑她活在你们当中,就像身陷地狱!从她的沉默里,就像别的方面一样,我猜得到她感到了什么。你说她时常坐卧不安,神色焦躁,那难道是安宁的证据吗?你还讲到她心绪紊乱,她被这样可怕地孤立起来,鬼又能给她换上一种心情?那个无味的、卑鄙的东西出自责任和人道来照料她!出自怜悯和慈悲!他还不如把一棵橡树种在花盆里,盼着它枝繁叶茂,居然以为在他浮浅照料的土壤中,她会恢复健康!让我们一言为定:你是愿意留这里,让我扫平林顿和他的下人,杀开一条血路去见凯瑟琳,还是愿做我的朋友,就像你迄至今日一直是我的朋友,去做我告诉你的事情?决定吧!因为我没有理由再耽搁一分钟,倘使你坚持你那冥顽不灵的劣根性!”
你看,洛克伍德先生,我争辩了、埋怨了、坦白地拒绝他了五十次,可是到老他还是逼着我答应下来了——我答应帮他给我家女主人送一封信,倘使她同意,我应诺向他通报下一回林顿出门的消息,那时他就可以来,要是做得到就进门——我不会在那儿,我的仆人同道们也将同样避开。
这是做对了还是做错了?我恐怕是做错了,虽然这只是权宜之计。我以为我依从下来是防止了另一场乱子。我还以为,这对于凯瑟琳精神上的疾病,兴许能够创造一个有利的转机。然后我又记起艾德加先生严厉责骂我搬弄是非的话来。我反复对自己说,那次背信告密,是有罪的,这就应是最后一次了。我由此来抚平由这话题引起的一切不安。
虽然如此,我回家的路程比我来时更是凄惶。在我能够说服自己把那信交到凯瑟琳手中时,我的忧虑是多不胜数哇。
可是肯尼斯来了,我得下去,告诉他你是好了许多。我的故事照我们的说法,是很凄凉的,而且可以再消磨一个早上呢。
凄凉,并且凄惶!当那好妇人下楼去迎接医生的时候,我这样想着。确切地说这并不是那一类我应当选来解闷的故事,可是没关系!我会从迪恩太太的苦辛的草药当中,熬出地道的良药来。首先,我要当心蛰伏在凯瑟琳·希斯克厉夫明亮眼睛中的迷惑力。要是我把心儿交给那个年轻人,我一定会落入古怪的烦恼中去,那女儿正是她母亲的翻版啊!
13
两个月过去了,出逃的人杳无音讯。两个月中,林顿太太遭遇了也战胜了人所谓脑发热的最凶猛的打击。艾德加对她的悉心照料,胜过任何一位母亲对独生子的关怀。日日夜夜守在一边,耐心地承受着激奋的神经和破损的理智所能引发的一切怨怒。而且,尽管肯尼斯说,他从坟墓里救出来的人,对他的报答,只能是日后没完没了的烦恼——事实上,他牺牲自己的健康和精力,救下来的不过是一个废人——当听到凯瑟琳的生命脱离了危险,他还是感到了无限的欣喜。一个钟点接着一个钟点他会坐在她的身旁,细细观察她身体一点儿一点儿的康复,滋润着他那过于乐观的希望,幻想她的心灵也会一样恢复正常,她很快就会变回她先时的自我。
她第一回离开卧房,是在那一年的三月初。早晨,林顿先生在她枕头上放了一把藏红花。她的眼睛久违了哪怕是一丁点儿的欢快光彩,醒来一见花儿,眼里顿时就放出快乐的光芒。她赶紧把花拢在了一起。
“这是呼啸山庄开得最早的花呢,”她惊喜地叫道。“它们让我想起了和煦的暖风,想起了温暖的太阳,和正要融化的积雪。艾德加,外面没有南风吗,雪都化完了吗?”
“这一带的雪差不多化完了,亲爱的,”她丈夫答道。“整片荒原上,我只有看到两个白点呢。天空是碧蓝的,云雀在欢唱,小河小溪都涨满水了。凯瑟琳,去年春上这个时候,我正盼着你到这个宅子里来。如今,我却愿你从这些山间往上走个一二英里。微风吹得如此甘甜,我觉得它是可以治愈你的病的。”
“那里我只能再去一次,然后就再也去不成了,”病人说。“然后你就会离开我,我就永远留在了那里。明年春天你会再一次盼望我到这宅子里来,你会回想往事,会觉得今天是幸福的。”
林顿在她身上倾注了最温存的爱抚,又用最多情的言词来使她高兴。可是,她只是茫茫然对着花儿,由着泪水在她睫毛上聚合,不知不觉它们一路淌下她的双颊。
我们知晓她确实是好些了,而且,因此也确信她是因为长久关闭在一个地方,很大程度上才使她这般样垂头丧气。所以换一换地方,情绪很可能会好转一些。
主人让我在空关了数周的客厅掌灯,于窗口的阳光里放一张安乐椅。然后他便带她下来,她坐了好一会儿,享受着温馨的暖意。而且,一如我们所料,看着周围的物事,也让她来了精神。这些东西虽然也是熟悉的,却摆脱了充满她可恨的病房的愁云惨雾。到得晚上,她似乎是精疲力竭了。可是任人说破嘴,也劝说不了她返回卧房。我只好把客厅里的沙发稍作铺设,以作她的床榻,直到为她收拾好另一间房间。
为免除上下楼梯的辛劳,我们收拾了这一间房,就是您眼下躺着的这一间,它和客厅在同一层楼。她很快就康复到可以倚在林顿的手臂上,从一间房走到另一间房了。
啊,我自己也想,她得到这么好的照料,是会恢复过来的。而且大家有双重的理由期盼她康复,因为在她的生命上还寄寓着另一个生命。我们热切地希望着不久林顿先生的心田就会充满快乐,一个继承人的诞生,将使他的田产不至于被一个陌生人抢夺。
我应当提及伊莎贝拉在她出去六个星期后,给他哥哥寄了一封短信,宣布了她和希斯克厉夫的婚姻。信似乎是干巴巴冷冰冰的,可是在底下用铅笔写了一段含含糊糊表示歉意的话,表达了问候,请求和解,要是她先时的行为触怒了他的话。她声称当时她是身不由己,及至事情做出,又无力反悔了。
我相信林顿没有复信。半个多月后,我收到了一封长信,这信出自一个刚刚度完蜜月的新娘笔下,我觉得颇有蹊跷。我这就来读信,因为我依然保存着它呢。死去的人留下的东西总是该珍惜,倘是他们活得也使人难忘。
亲爱的艾伦,信这样开始。
昨晚我来呼啸山庄了,第一次听到,凯瑟琳当时就,现在也是病得厉害。我肯定不能同她写信,我想。加上我哥哥不是火气冲天,就是闷闷不乐,都不愿回复我给他的信。可是,我非得给人写信,我惟有的选择,便是你了。
告诉艾德加,我愿用我在这世上的一切,来换取同他再见上一面。我的心在离开画眉田庄二十四小时后,就又回归于他了,这当儿他还在那里,充满了对他和凯瑟琳的热切思念!可我不能随心所欲(这几个词底下是划了线的),他们不必期盼我,他们可以随便引出什么结论来。可是小心哪,别来开罪我那脆弱的意志,或是盲目的情感。
信的余下部分是写给你一人看的。我要问你两个问题。第一个是:
当初你住在这里的时候,你是如何努力,保存下人类天性当中共有的同情心的?我实在看不出我周围的人和我有什么共通的感情。
第二个问题,那是我极为关切的。这就是——
希斯克厉夫是一个人吗。倘若是,他是不是疯了?倘若不是,他是个魔鬼吗?我不想说出我问这个问题的缘由。可是我求你点明,要是你能够的话,我是嫁了一个什么东西。我是说,等你来看我的时候就告诉我。你一定得来,艾伦,赶快来。别写信,就来吧,给我捎来艾德加的只言片语。
现在,你来听听我在我新家的遭遇吧,因为我不由得想象这山庄便是我的新家了。要是我停留在诸如匮缺物质舒适之类的话题上面,纯然就是哄哄我自己。除了在我怀念舒适的当儿,它们从来就没有占据过我的思想。要是我发现我的痛苦全部根源就在物质享受的缺失,余下的不过是一场莫名其妙的大梦,我真要快乐得大笑大跳了!
我们走进荒野的时候,日头已经落在画眉田庄背后了。据此来看,我推算该是六点钟了。我的同伴驻留了半个小时,来巡视园林和花园,还有,兴许,就是这个地方本身,能看多少,就看多少。所以,当我们在农舍铺了石子的院子里下马的时候,夜色已经降临了。你的老搭档约瑟借着一盏蜡烛灯的光线,出来迎接我们。他迎得周致有礼,足以叫他的名声越发光鲜。他的第一个动作,就是举起烛灯,同我的脸面齐平,歪斜着眼睛恶狠狠瞪我一眼,噘出他的下嘴唇,才转身走开。
跟着他把两匹马牵进了马厩,重又出来,去给外大门上锁,仿佛我们是生活在古堡里边。
希斯克厉夫留下来同他说话,我就走进了厨房,一个乌烟瘴气,乱七八糟的洞穴。我敢说,你是认不出它来了,因为自你走后,它的变化是如此巨大。
炉灶边上,立着一个恶狠狠的孩子,四肢发达,衣着却肮脏得可以,两眼和嘴角间的神色,同凯瑟琳毫无二致。
“这是林顿的内侄儿,”我思量道,“这么说也该是我的内侄了。我得同他握握手,是呀,不错,我得亲亲他。从一开始就多多了解对方,是理所应当的。”
我走上前去,打算去握他那个丰实的拳头。
“你好吗,亲爱的?”
他咕噜一声回答了我,我没法听懂他的话。
“我和你可以做朋友吗,哈里顿?”这是我努力攀谈的第二句话。
一声诅咒,一阵恐吓,威胁我要不“滚蛋”,要不他就放出掐脖儿咬我,这是我的好心得到的好报。
“嗨,掐脖儿,小子!”那小坏蛋悄声一唤,叫出只杂种牛头狗钻出墙角里它的巢穴来。“现在,你走还不走?”他盛气凌人地说。
我爱惜我的性命,只有依从。我跨出门槛,等着有别人进来。希斯克厉夫影踪全无,约瑟呢,我跟他跟到马厩,请他陪我进屋去,他盯住我看,又叽里咕噜自言自语一番,然后就皱起鼻子答道:
“喵!喵!喵!可有基督徒听到过这样的言语?作势装腔!我怎么知道你说什么?”
“我说,我希望你陪我到屋里去!”我大声嚷道,心想他耳朵有毛病,同时还非常讨厌他的粗鲁。
“没门!我有别的事儿要干,”他回答说,只管干他的活儿,晃着他那个灯笼下巴,带着顶轻蔑的神色,把我的衣着和脸面从头到底打量了一遍。衣着固然是太为雅致,可是脸面,我深信无疑,他愿意看出多少悲戚,就有多少悲戚。
我绕过院子,穿过一个侧门,来到另一扇门前,我仗着胆子敲了敲门,但愿哪个较有礼数的仆人兴许就会亮相。
我提心吊胆候了一会,一个高大瘦削的男人打开了门,他没戴围巾,其他方面是肮脏透顶。他的脸面被淹没在一大堆乱蓬蓬的头发里边,那头发一直披到他的肩膀。他的眼睛也是,就像凯瑟琳的鬼魂,只是所有的美,都荡然无存了。
“你来干嘛?”他恶狠狠地问。“你是谁?”
“我是伊莎贝拉·林顿,”我答道。“你以前见过我的,先生。我最近嫁给希斯克厉夫先生了,他带我来这儿——我想,是得到你的允许的。”
“他回来了,那么说?”这隐士问道,像只恶狼似的瞪大了眼睛。
“是的——我们才来,”我说。“可他把我撂在厨房门口就跑开了。我正想进去,你的孩儿在那里当起了看守,叫来只牛头狗把我吓跑啦。”
“这个恶鬼流氓居然说到做到!”我未来的主人咆哮说,一面朝我背后的黑暗里扫视过去,期望发现希斯克厉夫。跟着他便自言自语狠狠诅咒了一通,发誓要是那“恶鬼”骗了他,他非要如此这般不可。
我后悔何以就动起这第二个进口的脑筋,他的诅咒还未及煞尾,我就有心溜之大吉了。可是我还没来得及开溜,他就命令我进门,把门关上,又重新上了门栓。
壁炉里火烧得很大,炉火便是这老大房间里的全部照明了。地板已变得灰蒙蒙的,曾经是闪闪发光的焊锡盘碟,那是我做女孩时看得目瞪口呆的,也烟熏灰蒙,同样已变得晦暗不明。
我问是不是可以叫个女佣,让她带我去卧房?厄恩肖先生却没有赐我一个答复。他双手插在口袋里,走过来又走过去,分明已把我的存在忘了个精光。他是那样的专心致志,脸上又是那样一副厌世相,我实在不敢再去打扰他。
艾伦,你不会奇怪我的感觉特别不快吧,做个不受欢迎的人坐在壁炉旁边,比孤独更加难受。我想起四英里外就是我那可爱的家,住的都是我在这世上所爱的人。可是仿佛有大西洋隔在我们中间,而不是这四英里路。我竟没法越过它们!我问我自己,我该从哪儿来寻求安慰呢?而且——请别告诉艾德加或凯瑟琳——在我所有的苦恼当中,顶叫我悲哀的是找不到人来同我结盟一道反抗希斯克厉夫,绝望哪!
我在呼啸山庄找到了避风港,几乎是不无高兴的,因为这样一来我不必单独跟他住在一起了。可是他熟悉我们周围的人等,他可不怕他们来多管闲事。
我坐着,悲悲戚戚想了一会儿。时钟敲了八下、九下,我的同伴依然是走过来,走过去。他的头一直低到胸口,一点声响都没有,除非是间或呻吟一下,再不就满腹心酸地哼一声,那都是实在忍耐不住,才迸发出来的。
我用心倾听,想听听这宅子里有没有女人的声音,这当儿我心里充满了狂乱的悔意和凄凄惨惨的预兆,到最后,终于压抑不住,抽嗒出声来。
我本来还没有意识到自己是多么伤心,直到厄恩肖打住他的方步,在我对面立定下来,仿佛大梦初醒,好不惊奇地紧盯着我,趁他回过神来,我高声嚷道:
“我走累了,我要去睡觉!女仆在哪?既然她不愿过来,就带我去找她!”
“我们没有女仆,”他回答说。“你得自个儿伺候自个儿!”
“那我该睡在哪儿?”我抽泣有声,自尊已被我忘了个精光,它被疲惫和困顿压住了。
“约瑟会带你去希斯克厉夫的卧房,”他说。“打开那扇门——他就在那里。”
我正待遵命,他突然就一把抓住我,用一种最奇怪的声调继又说道:
“小心拴上门哪,拴上门闩,可别忘了!”
“好!”我说。“可为什么呢,厄恩肖先生?”我可并不欣赏刻意把自己同希斯克厉夫锁在一起。
“瞧这!”他答道,一边就从背心里抽出一根结构奇巧的手枪,枪筒上还装了一把双刃弹簧刀。“对一个亡命的人来说,这可是个大诱惑,不是吗?我没法管住自己每晚不带着这个东西上楼,推一推他卧室的门。要是有一回我发现它开着,他就完了!什么也不能改变我这样做,即便一分钟之前,我还想出一百条理由叫我忍耐。有一个魔鬼在催促我杀了他,毁掉我自己的计划。你出于爱要反抗那魔鬼,能抗多久就抗多久;可是时辰一到,天堂里边所有的天使,也救不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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