乘龙佳婿(校对)第68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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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声嘶力竭的叫嚷声中,两个衣衫鲜亮的富贵公子时而挥动拳头,时而围着栏杆转圈,看那全身心投入的专注模样,仿佛恨不得变身恶犬进入那斗狗场中。等到场中终于分出胜负,战胜者趾高气昂欢呼雀跃,失败者却骂骂咧咧满脸不甘,四周围观者亦是起哄不已。
  当众人一一回座,准备下一场的时候,刚刚赢了的那人便接过仆役递来的手帕,擦了擦手后就得意地说:“去半山堂读书?开什么玩笑,老子宁可不要这个监生,也绝不娶受这个罪!真当老子是陆三胖和张琛那两个蠢货吗?好端端的开心日子不过,却去受人管?”
  “你说谁是蠢货?”
  高谈阔论的某人就犹如喉咙被掐住的鸡似的,瞬间没了声音。而其他人却也不敢当成事不关己,纷纷扭头望去,就只见那面色冷冰冰一马当先走过来的家伙,不是张琛还有谁?至于他身边的张武和张陆,则是习惯性地被忽略成了两个跟班。
  有知情识趣的已经笑吟吟地迎了上去:“哎哟,小公爷可是稀客,今天是来看斗狗的?”
  张琛平日虽不是长袖善舞的性子,可也伸手不打笑脸人,可刚刚听了人背后大放厥词骂自己蠢货,他就是再好的性子也忍不住。
  他随手推开那个搭讪的家伙,上前之后突然一脚踹飞了最初那个骂自己的家伙坐的椅子,把上头的人也摔了个四脚朝天,随即才拍拍手说:“一群浪费粮食的废物,还觉得很开心?”
  如果张寿在这儿,绝对会被张琛这话给逗乐——因为这话简直和当初他刺激翠筠间那帮纨绔子弟时的话如出一辙。而此时此刻,张琛这话也果然激起了众怒,立时便有暴脾气的家伙反唇相讥:“总比你跟在情敌背后摇尾巴好……哎哟!”
  张琛这才火气乍起,就只见那个骂他的家伙突然手舞足蹈地从人群中飞起,随即屁股朝天地摔趴在了地上,哎哟哎哟惨叫不绝。虽说知道今天会有阿六跟他们出来,但亲眼见证了那小子神出鬼没的架势,他还是暗自凛然,但随即便生出了一丝快意。
  “老子做什么,还轮不到你钟十五说三道四!天涯何处无芳草,世间美人又不是只有一个朱莹!”他又不是犯贱,朱莹都已经有心上人了,他还跟在她后头不放!
  嗯,一定是这样,绝不是他怕了张寿……
  张琛上前又狠狠踹了那个被摔出来的家伙一脚,这才环视了一眼其他人。见这一次终于人人噤若寒蝉,他方才冷冷说道,“半山堂从明日开始开课,我不管从前斋长是谁,反正现在换我担当斋长,谁要是不来,我就直接上你们家里对你们长辈说!”
  “小先生有皇上钦赐的戒尺,回头处罚的时候,由我和张武张陆三个轮流执掌!”说到这话,张琛的脸上不禁露出了一丝狞笑,“所以,别犯在我手里,否则别怪我打烂你们手心!”
  从前京城纨绔圈子里的头面人物张琛,如今竟然要当国子监半山堂的斋长了?
  人还居然学会了向家长告状的大招?这还给不给人活路了!
  那位张博士竟然会把御赐戒尺这种大杀器交给张琛这三个人执掌?
  这一刻,斗狗场里也不知道多少人眼珠子掉落在地,只觉得这个世界已经变得不现实了。
  众人想死的心都有了。尤其是那些往日和张琛不对付的人,更是琢磨着是否要回家对着疼爱他们的长辈哭一哭闹一闹,哪怕不当这个监生,也不去半山堂受罪。
  岂料就在这时候,刚刚形若跟班的张武似笑非笑地说:“皇上在交托皇子给小先生之前,据说特意提过,不求两位皇子文武兼通,但至少不能跟着某些人沾染一身坏习气。所以自觉受不了读书辛苦的,那确实是可以不去半山堂。只要不当这个监生,随便你们怎么胡混。”
  “不过,”这一次接话茬的却是张陆,滑胥到极点的他嘿然一笑,阴恻恻地说,“但凡退学的人,将在午门之前张榜公布名单,永不恩荫,打入别册。”
  这实在是太狠了!就算他们家里长辈再愿意宽纵他们,那也是绝对不能容忍他们的名字挂在那耻辱柱上供人瞻仰的!
  谁也没想到,皇帝会突然把刀挥向了纨绔,一时间众人你眼看我眼,全都绝了心思。而张琛的下一句话,又打碎了他们那刚刚生出的小算盘。
  “对了,张博士这个人,吃软不吃硬,偏偏后台死硬。那些乱七八糟的鬼主意,最好少打!你们先想想是否扛得住朱莹,再想想是否扛得住葛先生。”
  撂下这番话之后,张琛这才头也不回转身就走,一面走还一面对旁边的张武和张陆说:“快一点,今天要赶几个场子,别让陆三胖那家伙抢了先!这家伙明明要去九章堂,还要来掺和咱们半山堂这档子事,真黑心!”
  赶几个场子这种说法,张武和张陆听着不过对视一笑。
  而刚刚那些才刚被张琛恐吓过的纨绔子弟们,则是震惊失语了。
  听这话,这姓张的三个人是一路,陆三郎是另外一路,两拨人分头赶场子似的奔波,这是真的准备把满京城挂着个监生名头不务正业的贵介子弟们一网打尽?
  刚刚因为出言不逊,被先后打翻在地的两个人痛苦呻吟,而一旁沉默的人群中,终于还是站出了一个勇敢的人:“张琛,陆三郎是被皇上亲口称赞是天才,可你又不是他!你难道真学得进去那些让人听了昏昏欲睡的东西?”
  张琛脚下步子突然一停,紧跟着,他便没好气地说:“蠢货,今后半山堂的事情,甭管国子监大司成还是少司成,乃至于那些国子博士,谁都不能指手画脚。好容易能翻身自己做主,学什么只要自己提要求,谁还乐意学什么子曰诗云,谁还乐意学那些看不懂的天书?”
  当张琛三人消失在视线中时,纨绔子弟们面面相觑,随即便渐渐有人露出了恍然大悟的表情。如果真的能自己选要学什么,那国子监还是可以试着去厮混一阵子嘛!
  如果陆三郎知道张琛又是打又是骂的简单粗暴,他一定会得意地将自己的做法称之为春风化雨,润物无声。此时此刻,他正在致公楼上雅座包厢请人喝茶,这一日顺天府衙并没有对外公开审理的案子,所以这个曾经熙熙攘攘的市口异常雅静。
  而他笑容可掬地给几个应邀而来的贵介子弟分茶之后,这才放下茶壶,慢条斯理地说:“大家想想,皇上都震怒了,以后再纨绔下去,还有好下场吗?没有。不但没有,就连你们家里人看你们都要觉得嫌恶腻味,既然如此,何不换一种活法?”
  虽说仇人多,而且长得不咋的,但有智慧的陆三郎在纨绔圈子里,其实是个挺有人缘的人。此时此刻,在他这和煦的笑容下,被请来的人当中,便只有人小小嘀咕了一声。
  “可我们又没有陆三哥你的天赋。”
  陆三郎如今是一听到有人说自己的天赋,他就笑得眼睛都更小了,此时也是一样。他笑意盈盈地冲人举起茶盏,算是对这变相夸赞表示感谢,随即便语重心长地说:“所以,只有我去九章堂,你们要感兴趣就去把街头那些题目抄回家试着解一解,不感兴趣就去半山堂。”
  “小先生说,太祖取名半山堂,并非嘲讽我们,而是说所有读书人都只不过是在书山的半山腰,那些背后嘲笑半山堂的人,那才是真正的半桶水!每个人都有自己独一无二的优点,所以回头半山堂中,课程会分成选修和必修,就和科举必修四书,五经只选其一一样!”
  见众人个个听得眼睛一亮,陆三郎又给众人分了一轮茶,随即眉飞色舞地说:“而且,除了我这个可怜不受老爹待见的,你们都不用在国子监号舍里头住。每七天为一周,每周连续上五天课,其他两天休息。至于课,每天加一块也不会超过两个时辰。”
  “每天上午两堂课,每堂半个时辰,下午两堂课,每堂半个时辰,课间还有两刻钟休息。”
  国子监平常可是每旬才休沐一次,每次才一天!至于每天上课……每天四个时辰!尤其是半山堂,很多时候都是严厉的老师监督你摇头晃脑读书,读一遍又一遍,脑袋都读大了!
  听到这样的好消息,原本已做好准备要硬着头皮愁眉苦脸去国子监的众人顿时大为振奋。
  而陆三郎接下来的话,更是让他们喜形于色。
  “而且,小先生说了,咱们可不能学那些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每天都要上活动课。君子六艺,礼乐射御书数,总得都学起来!现在是不用学御车了,但驭马得好好学!”
  “骑马射箭学不会,没事。蹴鞠投壶会不会?蹴鞠投壶不会,还可以打板球、打乒乓、打排球……别看我,反正我是不知道他说的都是什么。总之一句话,不会让你们天天读死书!”
  说得口若悬河,陆三郎心中却不由得想,反正骑马射箭这各项活动,他是敬谢不敏的,他哪来的这力气!回头他和小先生好好说说,半山堂要迁就这些纨绔子弟,九章堂可不能搞这些,一天就那点时间,他节省下来多看几本算经,多做两道题不行吗?
第一百二十一章
放手做,别要钱!
  “哦,当时张琛真的这么说?”
  随着这声音,刚练了一趟剑回到乾清宫的皇帝,脸上笑容那是根本掩盖不住。如果不是因为刚刚在外头还要维持身为天子的形象,他简直想放声大笑。而等到进了东暖阁坐定之后,他就用手指轻轻敲着扶手,继续听着楚宽的禀报。
  可当张琛那边大闹了几个场子的事都听完,他才若有所思地盯着楚宽直看:“你说得宛若亲见,栩栩如生,难不成是派人去盯梢了张琛?要不就是在那几个场子都安设了眼线?”
  楚宽没想到皇帝刚刚还听笑话听得眉飞色舞,此时却突然问到这一茬。他慌忙小心翼翼地说:“因为皇上把半山堂交给了张博士,奴婢生怕有人作梗,所以不得不小心一点……”
  他绞尽脑汁淡化此事,解释的话说了一箩筐,但最后迎来的,却只是天子的一声嗤笑。
  “你应该知道,外头那些人对宦官有多忌讳,觉得司礼监外衙有多碍眼。你的小心思,朕知道,你的小动作,朕也知道。朕更知道,你在外头招兵买马的时候,打的是朕的名义。朕之所以从来没点穿,是因为很多官员已经认定此事是朕指使你做的。”
  见楚宽慌忙垂手跪下,不敢作声,皇帝就没好气地拿脚尖捅了捅人:“用得着这副死样子来糊弄朕吗?太祖、太宗、英宗、先皇……我朝几位有作为的天子,谁没干过监察百官的事情?谁没干过因为宦官密报就撤换官员的事情?朕对你只有一个要求,不许欺瞒!”
  “是是,奴婢遵命。”楚宽慌忙连声答应,结果,皇帝似乎是因为话匣子打开了,竟是没有就此打住。
  “说起来,太祖当年无数桩事情都做对了,就是有一桩事情没能坚持到底。既然曾经废了十年的科举,那么他在退位之前恢复科举时,如果把科举变成进士最终入国子监就好了。”
  “朕觉得,所有考上进士的人,必须在国子监三年学习和下放地方历练一年之后,然后看实务再决定如何授官,那不论如何也不至于养出一堆根本不懂地方事务的草包!”
  一贯最推崇太祖的皇帝突然出此之言,楚宽不禁大为意外。然而,皇帝显然并不需要他的安慰又或者劝解,不消一会儿就懒懒地说道:“当然最伤元气的,还是立储立贤而不是立长……立长确实有千般万般不好,因为很可能就是个废物登基,可立贤的纷争,太大了。”
  “元后无子,六宫无主,太宗皇帝作为四皇子,被太祖皇帝认定为贤明而栽培登基,可接着太祖皇帝退位两年扬帆出海就出了事,哪怕按住消息,朝中还是风云陡变。”
  “结果,太宗即位六年就驾崩,十六岁的大皇子莫名其妙摔断了腿黯然就藩,二皇子早早夭折,才六岁的高宗这个三皇子登基,连个母后都没有。呵呵,高宗这人,皇帝倒是当得不怎么样,四十多了居然还是偏爱幼子,驾崩前硬是立了世宗……”
  “要不是前后两次废长立幼,后来世宗死后诸子纷争的时候,怎么会英宗突然打着报仇的旗号继位?只可惜英宗没因为腿疾在谥号上没为难前头两位皇帝,自己也颇为厉害,可他藩王当久了,年纪大了,儿子养得不怎么样,结果死后乱了一场,父皇又来了一遭……”
  “唐初夺嫡,太子几乎没一个好下场,后期更是宦官专权皇权旁落,元就更不用说了,为了继承皇位几乎就没打出狗脑子来。虽说我朝每次纷争,全都第一时间保住军器局,可那些火炮火铳和图纸,还是有极少数一些流去了北虏和东胡,否则也不会边疆不靖!”
  尽管这是楚宽早就知道的旧事,他还曾经慷慨激昂地在张寿面前说过一些,可此时他听着仍旧觉得后背隐隐见汗。
  因为他不确定,皇帝在这儿感慨太祖皇帝不该撇开立长的规矩,是不是想册立大皇子为东宫太子。更何况,皇帝感慨唐代末期宦官专权,这对他来说,绝对不是什么好话题。
  好在皇帝终于没有顺着旧事继续往下说,发呆了片刻就懒洋洋地说:“算了,不说了,总之你做事用人的时候要小心,万一出了岔子,朕说不定要壮士断腕。还有就是……”
  楚宽对皇帝那壮士断腕四个字没什么惊惧——事实上,这位天子如此说过很多回,但在位二十六年的他如果不是某些时候足够强硬,司礼监外衙早就不可能存在了。
  在天子还是幼主的时候,不知道多少人前赴后继地想把宦官这设在宫外的唯一一座桥头堡给拔除了。结果,太后想过委曲求全,尚在童稚的天子却当众发怒。
  因此,听到此刻皇帝停顿了一下,他毕恭毕敬地低头应道:“但请皇上吩咐。”
  “古今通集库里的那些东西,你别打张寿的主意。他也许是有不小的才能,但朕还想看一看。大学士都不能进去的地方,他却进去了,你知道会导致什么结果!”
  楚宽吓了一跳,急忙赌咒发誓不敢造次,同时将张寿上次来司礼监外衙所求之事说了一遍,最后才讪讪地说:“没想到,他后来没用葛太师出面,而是利用顺天府尹王大头的那个人情直接招生……我还以为朝中那些老大人们和周大司成,会反对的……”
  “因为朕需要安抚,葛太师需要安抚,九章堂里太祖皇帝的题匾也需要安抚。如此一来,好处当然会落在他的身上,因为我朝开国以来算科格物固然有些人才,但从来没有他这样年轻的。”
  皇帝呵呵一笑,直接摆了摆手:“派人看着点九章堂那块太祖题匾,朕不希望有人去打那主意……”
  就在这时候,外间突然传来了一个通报的声音:“皇上,朱大小姐送了一封信进来。”
  “莹莹的信?”皇帝只觉得又新鲜,又好笑,“她平常一抬脚就上宫里来了,居然还会送信,这是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快,拿进来!”
  随着这话,楚宽慌忙亲自起身快步去到了东暖阁门口。等从一个小宦官手中接过信之后,他低头一看,见是一封用印章封口的信,他不禁暗笑一声小丫头还挺谨慎,随即就连忙转身来到了皇帝面前,双手把信呈送了上去。
  皇帝捏了捏信封的厚度,不由得啧啧一声,随即很随意地撕开信封,拿出了那几张的信笺。可看了第一张,他就忍不住轻咦。
  原来,上头朱莹开门见山地说,她只是个帮忙转呈张寿奏折的热心人。
  “还热心人……这丫头!”皇帝笑着摇了摇头,正要把朱莹的信笺先撂一边,他却只见她在后头还趾高气昂地提出一个要求——声称将来要随时去国子监半山堂探班,以编外监学御史的名义,看看那些贵介子弟有没有好好上课。
  “朕看你是关心张寿这个老师,而不是那些学生才对!”
  哑然失笑的皇帝随手把信笺给挪到了最后一张,等看清楚接下来第二张纸上的字,他不由得就面色古怪了起来。和张寿那深厚的算学功底,那非常合他脾胃的言论比起来,这一手字嘛……唉,说得好听那是欠风骨,说得不好听……太烂了,还得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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