谜踪之国(精校)第19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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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司马灰立时想到,刚才在地下丛林里发现有一队美国道奇式军用大卡车,野人山裂谷深处全是密集的植物残骸,走入其中,连落脚的地方都不好找,根本没有容许大型车辆行驶的道路,可那些“十轱辘美国造”,却不可思议地凭空冒了出来,仿佛空间里存在重叠交错一类的特殊现象,教人难以理解。
  “十轱辘美国造”里装载着许多军用物资,看起来像是盟军的运输车队,但车里的人员一律下落不明,生不见人,死不见尸,与搭乘蚊式特种运输机的英国探险队一样,全部消失无踪,多半都被出没于浓雾中的“螭椎”所吞噬,连些许残骸碎片都没留下。
  司马灰等人在沉没地底的黄金蜘蛛城周围迷失了方向,遇到“忧昙钵花”迅速滋生蔓延,迷雾骤起,四个幸存者被逼到走投无路的境地,不想又被一组忽明忽暗的灯光通信,引进了这处位于塔基废墟下的暗道。
  直到此时,司马灰终于看清用信号灯引导他们脱险的竟然是个“死人”,看那死者装束,像是个反攻缅甸时失踪的美国军方人员,猜测其身份,应该与出现在丛林里的十几辆道奇式大卡车有关。之所以会觉得对方是个“死人”,是因为凡是活人,必然都有气息,也就是呼吸,所谓“人者,以气为本,以息为元;一呼百脉皆开,一吸则百脉皆合”,人体在一呼一吸之间,能将氧气转化为二氧化碳,也会使得皮肤毛孔间产生微弱的热量,这就是旧时所指的“阳气”或“生气”。可眼前这个人的身上,却似没有“呼吸”存在,它寂然不动,就像是具多年前横死在暗道中的尸体。
  司马灰心觉古怪,暗想:“还真是见鬼了不成?”他一手按着枪机,一手握住化学信号棒,欺身上前,想借着暗绿色的荧光,去看清那死者隐藏在钢盔下的面目。
  谁知司马灰刚刚一动,墙角那人影竟在事先毫无征兆地情况下,忽地蹿了起来。司马灰和其余三人同声惊呼,都急向后退,并将手中的武器抄了起来,可还没等扣动枪机,那头戴钢盔的黑影,早已头也不回地逃向了暗道深处。
  司马灰有心要追上去看个究竟,又恐其余三人落在后面遭遇不测,只得隐忍不发。他见罗大舌头腰上伤得很重,走起来不免牵扯得伤口破裂,鲜血顺着大腿往下淌,一步一个血脚印,疼得他额头上出满了冷汗,于是司马灰让众人不要妄动,暂时停在原地,给罗大舌头重新裹扎伤口。
  阿脆仔细检查清理了罗大海的伤口,并给他注射了一针破伤风抗毒血清,然后告诉司马灰说:“罗大舌头只是皮肉伤,亏得他体质好,并不打紧。”但阿脆说话时面带忧容,暗示着罗大舌头的伤情不容乐观,这回可真够呛了。
  司马灰见状深为担心,但他也无法可想,此时化学信号棒里的荧光剂早已暗淡失效,众人虽见浓雾没有涌入,但困在这漆黑的所在也不是办法,便决定向前探明情况,他们改用手电筒照明,顺着暗道往里边走了大约几十步,见有一片下行的台阶,再往深处是条在岩洞中笔直穿行的隧道,极是平整空阔,穹庐般的顶壁又宽又高,在里面并排开几辆坦克都没问题,而且地势偏低,使流进来的泥水缓缓向深处流淌,在隧道中形成了一条暗河,两侧筑有沙岸和石台。
  一行四人,走进隧道深处,按方位推测,已经踏入了半埋地下的“四百万宝塔之城”,这才知道其中果然有空间存在,看四壁都是彩绘斑斓的巨砖,也不知用了哪种颜料,在如此腐晦的环境中,兀自鲜艳夺目,那些砖上都是面无表情的人脸,一列列不计其数,壁前则是两列半跪的石俑,相同的面目毫无变化,冰冷生硬的沉默之下,隐匿着令人畏惧的死亡气息。这条仿佛连接着虚幻与真实的隧道,似乎是个巨大无比的门洞,众人想象不出其尽头会通向何方,甚至连它有没有尽头都不敢确定。
  司马灰边走边留意附近的动静,同时向玉飞燕打听,占婆王为什么会在地底建造这么一个“怪物”?怎么每块砖上都有一张人脸?难道这些脸都是占婆王的容貌?
  玉飞燕对“四百万宝塔之城”的真实情形,所知有限,但曾见过不少占婆文物,也了解一些相关历史,她听司马灰问及此事,不由得想起一事,若有所思地应道:“容貌?阿奴迦耶王的容貌可不是这样,它根本就不是人类。”
  第八话
另一个幸存者
  司马灰本以为整座古城是占婆王的“地下陵寝”,此时闻听玉飞燕所言,不禁满脸愕然,阿奴迦耶王不是“人”?难道盛极千年的古代王朝,竟让猴子来当一国之主?
  玉飞燕白了司马灰一眼:“我说过是猴子吗?你别夹缠不清了,先听我把话说完,占婆王……”她正待细说,就听不远处黑漆漆的水面上,“哗啦”一声搅动,一段枯木般漂浮在水里的鳄鱼迅速朝着他们游了过来。
  原来沼泽坍塌之际,有数条巨鳄逃避不及,也跟着陷落下来,它们追逐潮湿隐晦之气而动,不知从哪处缝隙里,钻进了隧道之中,但这暗河里都是死水,找不到任何食物,而罗大舌头裤管和鞋子都被鲜血浸透了,顿时将水中的鳄鱼吸引了过来。
  四人虽然带着枪支武器,却限于没有探照灯,也不敢只凭手电筒就冒然在黑暗中对敌,听得动静不对,立刻撤上了隧道侧面狭窄的石台。
  那层石台总共才有半米多宽,每隔一段距离,就有一尊低矮的跪地石俑,而司马灰等人都知道,鳄鱼向来凶暴贪食,别看它们躯体笨拙,四肢又短又粗,猎食之际却迅猛绝伦,比如高悬河面几米高的树枝上蹲着几只猴子,那伏在水里的鳄鱼也能突然跃出水面数米,连树枝带猴子一口咬下,这一人多高的石台如何放得在它们眼内?所以众人都埋身躲在石俑背后,不敢稍动,耳中可以听见鳄鱼拖着沉重躯体爬动的声音,非止一条。
  司马灰从石俑后面探出头来,望了望隧道底下的暗河,早把先前的话头抛在了脑后,他对其余三人说:“这可真是刚离虎穴又入龙潭了,将咱们引进隧道里的那个人究竟是什么来历?如果他真是第二次世界大战期间,在缅北山区失踪的盟军士兵,怎么可能在不见天日的地底存活三十几年?”
  罗大舌头腰伤虽然疼痛,却仍忍不住插嘴道:“我看那家伙可根本不像活人,按照相对论的观点,这世界上有人就该有鬼,也许咱们真是遇上鬼了。”
  司马灰摇头说:“我先前也这么想,但是用化学信号棒照过去的时候,我分明看到他有个影子,身后有影子的就不会是鬼,不过……”
  这话还没说完,就听隧道对面的石俑后边,传来一阵轻响。此刻司马灰等人身边的光源,除了几枚化学信号棒和白磷手榴弹之外,就只剩下两支手电筒和一盏宿营灯。宿营灯形如旧时马灯,里面是节能的发光二级管,四周装有透镜使光线扩散,防风防水,可以悬挂在帐蓬里作为固定光源,不太明亮,而且不能及远,只有聚光手电筒能照到五六米开外,这种聚光手电筒的光束可以调节,光圈越是集中,照明的范围越远,但幅度则会相应缩小。司马灰就将手电筒光圈调至极限,举起来向对面发出动静的区域照去,其余三人也已悄悄拉开了枪栓,犹如箭在弦上,一触即发。
  手电筒的光圈仅剩巴掌大小,照明距离却增加了不少,隔着暗河,恰好能照至隧道的另一侧,但肉眼看过去,所见极是模糊,只看到一尊石俑肩上似乎搭着一只人手,一顶钢盔在后面半隐半现,好像是那个先前逃进隧道深处的“人”,正伏在对面探头张望。
  司马灰正想开口喝问,却听对方率先说道:“别再用手电筒照了,我在地底下困得太久了,眼睛见不得光,你们到底是什么人嘎?”声音有气无力,若不支着耳朵仔细听,根本就听不清楚。
  众人闻言都是一怔,听对方说话同样是个中国人,而且竟有些云南口音,难道不是当年失踪的美军?另外司马灰也知道,常年生活在黑暗中的人,眼睛不能突然见光,否则就会当场暴盲,便将手电筒的光圈压低了些,回应道:“我们是缅共人民军东北战区特别任务连,你是哪部分的?”
  暗河对面那个头戴钢盔的人显得有些吃惊,奇道:“缅共人民军……特务连?那是做什么的嘎?”
  罗大舌头虽然受了伤,嘴上却不肯消停,反问道:“做什么的?是这个地球上最危险的武装游击队,咱的宗旨就是让穷爷们儿天天过节,到那些为富不仁的有钱人家里,吃他们的饭,睡他们的床,再把他们的老婆搞得欲仙欲死……”
  司马灰低声告诫罗大舌头,让他趁早闭住口不要再胡言乱语,现在可不是嚼舌头的时候,然后又提高声音向对面说道:“我们这事比较复杂,一句两句解释不清,你先说你是什么人吧。”
  对方似乎感觉到司马灰等人没有敌意,就通了姓名:“我是第六独立作战工程团,混合补给连通讯班的钱宝山。”
  司马灰想起Karaweik祖父留下的日记本中,记录着对日作战时期,盟军在缅甸修筑公路的详细情况,臂上戴有虎头徽章的美军第六独立作战工程团,负责执行贯通野人山段公路的任务,这支部队的通讯呼号就是“AAD”。出于当时协调勾通的需要,美军部队里也配属了不少中国士兵,看来此人就是其中之一。既然对方提到是“补给连”,那些“十轱辘美国造”大卡车肯定都是由他们驾驶的,可这支部队为什么会出现在野人山裂谷的最深处?他们是怎么把车开进来的?整个补给连又怎么只剩下他一个幸存者?在如此恶劣的环境中,他是依靠什么活到现在的?难道在这近三十年的漫长时间里,始终没能找到机会逃出去?
  不仅是司马灰,其余三人也都是疑惑重重,最主要的一个问题就是想尽快知道:“究竟还有没有机会逃离野人山?”
  钱宝山也察觉出这四个人的疑惑,便叹息说:“我被困在这条隧道里究竟有多少年,自己也数不清嘎,我把我经历的事情讲给你们听,你们就明白自己眼下的处境了。”
  钱宝山随即说起经过,在第二次世界大战时期,中国战场接受外援的渠道,只有驼峰航线,但仅凭空军的运输力量,又难以支撑庞大的物资需求,其余的陆路交通,都已被日军切断,所以反攻缅甸,打通中印公路,是当时盟军的第一战略目标,钱宝山是云南籍贯,曾随远征军在印度接受美国教官轮训,最后被调拨到第六独立作战工程团补给连,参加修筑野人山公路的任务。
  野人山公路呈“Y”字形分布,分支左侧是A线,右侧为B线,当时首先修筑的公路,是直线距离较短的B线,因为早在日军入侵缅甸之前,野人山里就已存在英国殖民者开凿的秘密隧道,但在施工过程中,发生了许多意外,面临的阻碍超乎预计,才不得不另外开辟迂回曲折的A线公路。
  然而从外围绕过野人山的A线公路,施工进展得也不顺利,由于藏匿在山区的残余日军没能及时肃清,所以工程部队时常会受到小股日军的骚扰,零零星星的战斗几乎不曾间断。那次是钱宝山所在的补给连,驾驶道奇式运输卡车,给前方部队运送一批军需物资,车队行驶到堪萨斯点附近,遭遇伏击,陷入了日军的包围圈。
  经过短暂交火,补给连发现这股日军配有数辆三菱重工设计制造的97式坦克,在中国俗称其“王八壳子”。此时仓促接敌,己方被前后夹击堵在公路上,所处地形极为不利,纠缠起来必然吃亏。就在千钧一发的紧要关头,处于最前边的引导车,仗着和敌人之间的距离比较近,就冒着炮火,猛踩油门对着97式坦克直撞过去。
  日军的97式坦克虽然号称是中型战车,其实勉强能算轻型坦克,战斗全重才一点五吨,而“十轱辘美国造”全重近十吨,论个头和份量,根本就不处在同一级别,那头车驾驶员打红了眼,加之山间公路陡峭狭窄,结果卡车和坦克全都滚落山涧,双方同归于尽。
  后面被堵住的车队顺势冲出包围,且战且走,终于脱离了战斗,岂料误打误撞,竟然驶入了废弃的B线公路,当时随军的向导兼翻译是个叫“木阚”的缅甸人,他引领着补给连运输车队,开进了一条隧道。
  随后为了阻断身后日军的追击,就派工兵炸毁了隧道洞口,没想到爆炸引起了接连不断的大规模塌方,虽然摆脱了敌人,但也等于切断了自己的退路,他们别无选择,只有沿着修了一半的中印公路隧道,继续深入野人山。
  钱宝山是云南教会学校里长大的孤儿,所以也是个忠实的天主教徒,直到进入这条漆黑的隧道之前,他都是从骨子里相信上帝的真实本质,却从来没想过:“恶灵是否存在?”
  第九话
死亡隧道
  钱宝山说自己从不信邪,但在野人山里的遭遇,真让他触摸到了魔鬼的呼吸。
  补给连逃入隧道之后,迷失了路径,无意间闯进了一片神奇浩大的洞窟,这些形成于上亿年前的古洞,到处堆积着山丘般的象骸象牙,交错的石灰岩洞穴网与地下走廊,虽然宽阔平整得犹如隧道,有的地方甚至比几个足球场加起来都要大,但它更是一片错综复杂的迷宫,不少区域都被浓雾封锁,在前边探路的侦搜分队有去无回。
  缅甸人木阚告诉连队指挥官,这里恐怕就是野人山里的“猛犸洞窟”,他自称熟识野象习性,有把握找到“象门”出口,于是在前带路,引导车队转过一重重石炭扯成的帷曼,驶到一处低矮的洞窟中,这里上下高度仅有十几米,但四周却极其开阔,形似贝壳内部,地面上都是密集的皱褶,崎岖难行,而且洞底也不是岩层,却似某种植物,行到一半,便有许多车辆的轮胎开始陷了下去。
  指挥官发现不妙,他急忙命令补给连放弃车辆,徒步按原路撤退,谁知洞底被沉重的卡车压迫,竟然裂开了一条巨大的缝隙,裂缝深处浓雾弥漫,还没等补给连明白过来是怎么回事,整个车队就全部坠入了雾中。
  钱宝山和木阚所在的那辆道奇式卡车,正好落在了一株沉没于地底的古树上,车里的人被跌得满头满脸都是鲜血,他们听到其余车辆里有人在大声呼救,但转瞬间就没了动静,也不知出现了什么险情,急忙从车上跳下来,想要过去接应,不料“十轱辘美国造”压垮了一段树根,古树底下则是条积水的深渠。钱宝山在雾中不辨方向,一脚踩空,身体立刻向下陷去,木阚在后边本想将他拽住,结果被钱宝山一带也陷在坑中,俩人都沿着树根滚入了阴冷的地下洞窟里,险些被水呛死,等他们挣扎着爬出来,用身上的手电筒照亮,再次攀回高处,发现刚才掉下来的地方,已被陷落的卡车轮子堵住了。
  司马灰等人听对方说到此处,才知道出现在地下丛林里的“十轱辘美国造”,果然是从高处掉下来的,难怪车体全都明显遭受过撞击。那株巨大的“忧昙钵花”果实,形成了一道覆盖在古城上的“伞状茧”,这层茧的中间,有个没有浓雾的空壳子,第六独立作战工程团补给连为了躲避日军追击,从迷宫般的猛犸洞窟里误入其中,结果整个车队都掉进了地底,而且全部人员都被浓雾吞噬掉了,只有钱宝山和木阚两个人得以幸存,但随后他们又遭遇了什么?如何能够人不人鬼不鬼的在这与世隔绝之处生存几十年?那个缅甸人木阚现在是死是活?
  钱宝山继续说了后面发生的事情,他和木阚二人,落在一个阴暗潮湿的洞窟里,周围死气沉沉,不见半个人影,叫天天不应,求地地不灵,呼风风不至,唤雨雨不来,神经几乎都崩溃了。也不知在隧道里摸索了多久,无意间钻进了一个很深的山洞,洞内玉磊高砌,绿茵平铺,生长着许多地菌和浆果,肉厚多汁,味道很苦,但可以食用。
  二人心中发慌,胡乱吃了一些裹腹,再往前走,就是这条藏有暗河的宽阔隧道,越向深处走,越是阴森森的黑气弥漫,让人心寒股栗,住足不前。
  钱宝山便有心要往回走,可这时木阚透露了一些很不寻常的事情,他说早在一千多年以前,野人山大裂谷,曾是显赫一时的占婆王朝贡奉吠陀诸天的神宫,相当于“国庙”。占婆人征服直通王国后,将俘获的奴隶和大批技艺精湛的能工巧匠,都集中于此建塔。前后两百年间大兴土木,竟然建造了大小一万三千座形态各异的石塔,并将占婆珍宝遍埋塔下。当时的山峰上宫阙环绕,群塔如林,随便登上其中任何一座,信手所指,手指的方位必然会有高塔耸立,每当落日时分,太阳的余辉和满天云霞,就会将塔林镀成黄金色,然后才缓缓沉入山峦叠嶂之中,凡是目睹过这一奇观的人,无不感叹其辉煌威严不可逼视。
  不过这野人山虽然地势奇绝,却是个“沙板山”,山体里边的岩层下都是空心,莽丛覆盖的神庙底部就是一片地下湖,终于水脉下陷,山体塌毁,无数古塔连同附近的丛林植物,全都沉入了无底深渊,从此形成了野人山大裂谷。
  说野人山裂谷内部是“无底深渊”,一点都不为过,原来地下湖水脉枯竭无踪,但湖底却存留着无边无际的大泥盆,塌陷下来的古城和丛林,都被奇深莫测的淤泥和沼气托住,悬浮在了万倾淤泥之上,随时都有可能继续向下沉没。
  这场突如其来的大灾难,使占婆王朝大为恐慌,他们遣人深入地谷,见到那座“四百万宝塔之城”损毁得十分严重,便认为天地灭却,是神佛震怒,亡国噩兆。
  当时的国主是阿奴迦耶王,他为图后计,命人熔炼黄金,将“四百万宝塔”的盛景铸造在城壁上,金砖重重叠压,构成了一个奇怪的蜘蛛形建筑,所以也将这些金砖称为“四百万宝塔之城”,以留待将来复国之用。
  但谁都不知道当时占婆人为何会有如此之多的黄金,有传说是古人擅养“聚金蚁”,铸城使用并非纯金,又说金砖实为金箔,里面其实都是石砖,因为这种事在缅甸很常见,仰光便有数座高入云霄的大金塔,外边就是覆以金箔,远望犹如几尊大金葫芦,摩天接地,恢宏浩壮,单单是贴嵌在其表面的黄金和宝石,也多得难以估量。
  裂谷里的水脉消失后,山体内生长出上古奇株“忧昙婆罗”,逐渐将沉入地底的黄金蜘蛛城紧紧包裹,浓雾从此笼罩了一切,占婆人又将地面上残存的建筑彻底破坏,并留下恶毒的诅咒,蟒蛇与古塔守护着阿奴迦耶王的秘密,谁妄图窥觑占婆王朝的宝藏,死神之翼就会降临在谁的头顶。
  此后占婆王朝果然逐渐走向消亡,不过这个古老的民族在越南和寮国北部,仍具有一定势力,甚至可以说近几百年来,整个越南的历史,就是一部越人与占人的交战史。但到得今时,残存下来的占婆后裔,早因年深日久,忘却根本,已经参悟不出前人留下的暗号,惟独一些扑朔迷离的古怪传说流传至今,说是:“那座古城沉入了地底,飞蛇穿行的浓雾笼罩着裂谷。”谁也解释不清,这究竟是预言还是暗示。
  野人山大裂谷中的浓雾来自地底植物,相传这种“忧昙婆罗”的雾状花冠惧水,但野人山裂谷地势特殊,若无狂风暴雨引动山洪,很难驱散浓雾。而占婆人在城墟底部,开凿了若干条蛇腹形洞窟,丛林残骸里又布有许多积沙渗水的竖井,洞底积水成渠,那些布满暗河两侧的石俑,都是张口空腹,并与古城底下的泥沙相连,可以起到调节水位的作用,有积水的区域就不会有雾气出现,所以这些隧道是野人山裂谷里唯一安全的地方。
  木阚并不是残留在缅北的占婆后裔,他之所以知道这些隐情,是因为在英国殖民统治时期,他是缅籍英军,曾专门协助英国探险家到处收集情报,可还没等英国人准备挖掘阿奴迦耶王的财宝,日军就已经占领了缅甸。
  后来盟军反攻,收复了大片失地,木阚就被征为了随军的翻译,不想这次跟着补给连执行任务,居然闯入了许多探险家做梦都想进来的野人山大裂谷,也是始料未及,但是看此情形,其余的人现在恐怕都已遇难了,隧道里无路可走,外边又被浓雾覆盖,并且失去了联络,其余的盟军部队,根本不知道补给连进了猛犸洞窟,所以别指望能有救援。
  木阚告诉钱宝山,其实“四百万宝塔之城”,根本不是城池,它的里面只有唯一一条路径,除此之外,并不存在任何别的空间。实际上整座古城就是一个“通道”,占婆王的一切秘密都在通道尽头的黑墙之后,但那里面究竟是个什么情形,他就不得而知了。
  木阚认为眼下只有想办法到最深处看个究竟,或许能找到出口,因为占婆人是在地陷之后,才进入裂谷最底部建造古城,这地方实在太深了,不可能直接下来,在地下肯定藏有别的出口,尽管这仅是依理推测,无法确定。他又说:“相传任何胆敢窥探阿奴迦耶王秘密的人,都会死于非命,眼下情况完全不明,万一里边真有恶鬼,就得把命搭上,不如先让一个人进去,一旦遭遇意外,不至全军覆没。”于是木阚让钱宝山在外等着,自己则带枪深入隧道寻路,可去而不返,恰似泥牛入海,银针落井,就此没了踪影,任凭钱宝山在外边喊破了喉咙,里面全没一丝回应。
  钱宝山认定木阚遇到了恶灵,多半已被生吞活剥了,他虽然是个当兵的,却为人儒弱,向来没什么主张,此刻胆怯起来,再也不敢接近木阚失踪的那条隧道。出于人类求生存的本能,竟使他只靠吃山洞里生长的地菌,在地下隧道里支撑苦熬了几十年。钱宝山每天都要不停地和自己说话,否则连人类的语言都忘记了,而且久在阴晦之中,活人身上的气息渐渐消失,自己都不知道自己究竟是人是鬼,早已不抱生还之望,只等寿数一尽,倒头就死也就是了,可今天突然间听到上边仿佛天崩地裂,隧道里的积水也随即暴涨,还以为是有山洪灌进来了,就冒死爬出来看个究竟。他在黑暗中生活得太久,双眼适应了这种环境,恰好看到司马灰等人藏身在树窟窿里歇息,他也不知道来者何人,倘若碰上进来寻找占婆王财宝的贼子,难免会被杀了灭口,所以只在暗中厮窥,不敢近前。
  钱宝山观察了许久,觉得司马灰等人不像匪类,直至那些枯萎消失的“忧昙钵花”重新生长,浓雾也随即出现,四个幸存者又在密集的植物残骸中迷失了方向,这才用信号灯将他们引入蛇腹隧道。
  等钱宝山讲完了经过,就试探着问司马灰等人何以到此?司马灰只推说自己这伙人都是游击队,根本不知道野人山里埋藏着阿奴迦耶王的黄金蜘蛛城,因为途中受到热带风团袭击,被迫逃进裂谷里躲避,又遇地面坍塌,才误入此地。至于盟军反攻缅甸后,世界风云如何如何变化,以及他们进山寻找蚊式特种运输机、引爆地震炸弹等等紧要之处,则是只字未提。
  那钱宝山对此也未多作深究,只是说天见可怜,让他百死之余,还能在这里遇到同胞。但是他在隧道里转了几十年,对这里的地形了如指掌,发现隧道下边就是没底的大泥掉子,确实没有任何出口存在,而且先前的震动,使废墟下的洞窟出现多处崩塌,如今只有古城内部的主隧道里还算安全,而周围的区域都被彻底堵死了,残存的氧气恐怕也维持不了多久,好在凭着人多势众,相互间有了照应,倒是能够壮着胆子进去探个水落石出,总强似继续困在地下等死。此时双方隔着暗河,水中又有凶猛的鳄鱼出没,只能各自伏在隧道两侧的石台上说话,暂时无法汇合。
  司马灰早在黑屋谋生的时候,就已深知世事险恶,不得不处处防着别人一手,他越寻思越觉得这事不对,心想:“这个自称是盟军失踪人员的钱宝山,编了套跟鲁宾逊漂流记似的鬼话,就以为能唬得住我吗?隧道里没有恶鬼也就罢了,可如果真有恶鬼存在,绝对就是你这‘第五个幸存者’了。”
  司马灰仔细看过徐平安的笔记,里面有很多关于“第六独立作战工程团”在野人山修筑公路的记载,他察觉到钱宝山所言,应该是半真半虚,里面有一定的真实成份,诸如占婆王朝阿奴迦耶王的传说,以及陷入地下丛林的美军运输车队,还算比较可信,但涉及到钱宝山的身份和经历,则未必属实,很可能是个冒充的。
  这个疑惑让司马灰感到极其不安,野人山裂谷最深处,本是一个完全封闭的空间,古城下边就是充满沼气的大泥盆,如果不是化学落叶剂使“忧昙婆罗”枯萎,令大量沉积在茧上的泥水落入地底,洞窟和隧道里的空气,就根本不可能使正常人存活太久,除了“忧昙钵花”这种不受环境制约的特殊植物,洞窟内也不该再有任何地菌出现,最可疑的是对方没有携带电台,即便作为通讯兵,带着部二战时期的SCR单兵无线电,在地底经历了这么漫长的时间,也早就应该报废不能使用了。
  从这些情况就可以断定,这个自称是钱宝山的老兵,肯定在试图隐瞒什么,而且他从不敢以正面示人,形迹鬼祟异常,也不知在那顶M1钢盔底下,究竟隐藏着一张什么样的脸?
  
  (第五卷完)
  第六卷
距离天国最近的人
  
  第一话
第九种答案
  第五个幸存者钱宝山告诉司马灰等人:“这古城废墟下的条蛇腹隧道里……有恶灵存在。”
  司马灰这一双耳朵却不是棉花作的,哪里肯信,所谓“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他察看地底隧道里的形势,认定没有任何人,可以在这与世隔绝的洞窟里长期生存,而且对方身上始终流露出一股掩藏不住的死亡气息,使他立刻联想到了“绿色坟墓”。虽然两者说话的声音完全不同,但声音和身份都可以伪装,美军第六独立作战工程团在野人山修筑公路的事情,也不是什么绝对机密,如今未必没人知道,倘若那个幽灵般的“绿色坟墓”确实存在,那么在引爆地震炸弹之后,一定会不计后果的进入这座古城,否则前边这一系列行动就毫无意义。
  司马灰推测不会再有多余的幸存者了,这个自称钱宝山的失踪军人,也许就是一直暗中跟随探险队的“绿色坟墓”,事有蹊跷,恐怕随时都会有变故出现,考虑到这些,不详之感便油然而生,可转念又想:“且不论钱宝山的真实身份究竟是什么,如果刚才不是此人使用信号灯,把我们引进这条隧道,我们这四个人早就死在雾中多时了,看来对方暂时还不想杀人灭口,而是另有所图……”于是他装作相信,同情地对钱宝山说:“人生的道路本来就艰难曲折,更何况是走错了路误入歧途,困在这鬼地方几十年,也真难为你了。不过想那姜子牙八十多岁还在渭水河边钓鱼,直到遇了文王后以车载之,拜为尚父,才带兵伐纣,定了周家八百年基业,可见这人生际遇不分早晚。”
  钱宝山听罢,只是缩在石俑背后叹了口气,并未接话,随即就要带着众人继续深入古城隧道。
  司马灰有意试探,东拉西扯了几句,正要寻个由头,见钱宝山将要动身,立刻道:“且慢,咱们出发之前,我想先看清你的脸。你也用不着多心,我这么做绝没别的意思,只是一时好奇罢了,因为听闻常年不吃盐的人,会全身长出白毛。”司马灰记得以前看过电影《白毛女》,其原形是根据晋察冀边区一带“白毛仙姑”的民间传说改编而成,那里面的杨喜儿被地主逼得躲到深山里,以泉水野果和偷土地庙里的供品为生,日复一日,满头青丝都变为了白发。俗传人不吃盐就会如此,司马灰也不知这话是真是假,无非是当成借口,想要看清钱宝山隐藏在钢盔下的真实面目,其实只要闭住双眼,在这么远的距离上,被手电筒照一下应该也无大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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