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吹灯(精校)第188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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鹧鸪哨本不想再有旁人相帮,搬山与卸岭手段不同,从不依仗人多,对搬山道人而言,人手众多之时反倒不得施展,但也不好回绝陈瞎子,最后两人一商量,只让红姑娘和洞蛮子跟随同去,如遇险情,可放火箭为号,附近收拾残局的盗众都会立刻赶去接应。
那红姑娘是月亮门里的好手,破关解锁都有过人之处,又有飞刀袖箭的绝技,并且她不象寻常盗众一样急功趋利,跟在身边是个得力的帮手,而那洞蛮子虽然胆小如鼠,却是当地土人,熟悉老熊岭的地型地貌和一切风物掌故,进山钻林,都离不得他,这厮贪图陈瞎子多赏他几两烟土,当即豁出性命了愿意跟搬山道人前去盗墓。
等到安排已定,吃了些干粮,夜幕便已降临了,鹧鸪哨和红姑娘都换上黑色的夜行衣,让那向导洞蛮子拖上一架“蜈蚣挂山梯”,三人又各自背了一只竹篓,将怒晴鸡和另外两只雄鸡装入其中,看看皓月初生,光同白昼,便立即动身前行。
那座断裂的山体一路滚入谷底,沿途压断了许多树木,满目皆是血污碎肉,并无一寸平地可行,只好从另一边的林子迂回入内,这晚的月色似水般明澈,也就并未挑起灯火,都把马灯熄了挂在腰间,穿林过去,一派林深人静,转进山坳没走多远,身后卸岭群盗收尸整队的噪动之声便听不到了。
路上三人谈论瓶山古墓之事,红姑娘趁机向谢过了鹧鸪哨日间相救之恩,鹧鸪哨对此毫不在意,些许小事,何足挂齿?
红姑娘说救命之德岂是小事?虽然暂且托寄在绿林中栖身避祸,专跟着舵把子做些没王法的勾当,可也不敢忘了“点水之恩,当涌泉相报”的为人处世之道,搬山道人在日间也折了两人,她眼见鹧鸪哨再无其他的帮手了,便说今后愿意脱离常胜山,跟在他身边去各地倒斗,虽然力量单薄,却必定不计安危舍命相助。
鹧鸪哨见机何等之明?见红姑娘如此说,早知她是有意以身相许,就只好把话摆明了,免得日后情愫纠缠生出许多不必要的麻烦,搬山道人虽也和外人通婚,可这一族中之人尽受鬼洞恶咒折磨,寿命都很短暂。
红姑娘见对方识破心事,觉得脸上发烧,好在月光下也看不分明,倒不易被那不相干的洞蛮子看到,只好说些旁的,把这话头岔开,她对这世上的得失成败并不关心,但要说到命苦,月亮山自古便是处在社会底层,倍受压榨欺凌,短命夭折的艺人何曾比身受恶咒的搬山道人少了?红姑娘的师妹黑丫头就是十六岁丢了性命,她家里连老带少七口人,也都是被官府逼死的,说起来就止不住要流眼泪。
鹧鸪哨不想谈及世态炎凉,说起来难免让人心灰意冷,只是觉得红姑娘的师妹竟叫黑丫头,这月亮山里的艺名却真古怪,都是以颜色做字,瓶山附近的老熊岭义庄,本来是座“奶奶庙”,里边供着白老太太,难不成那老狸子也是月亮山里的?难怪会使幻术。
说话间差不多就快三更天了,月色已高,烟雾四合,密林中又是妖气朦胧,鹧鸪哨让那二人暂时停住脚步,纵身攀上一株大树举目四顾,看清了那块巨岩在林中的方位,都笼在一片诡异的薄雾之中,看罢便溜下树来,仔细寻问洞蛮子这后山的地形。
洞蛮子忙不迭的回答:“好教这位墨师哥子得知,山后林谷重叠,尽是不见人烟的荒凉地界,四周那些天然生成的石笋石柱,咱们洞民们称其为笏岩,笏岩密林之地,正是形如飞凤展翅的怒晴坳,最深处据说早年间是七十二洞夷人的祖洞,如今好像还有些玄鸟、黑熊的石像遗迹,荒废已久,现在的当地人也不怎么看重此地了。”他对鹧鸪哨的印象先入为主,还以为此人是陈瞎子请老帮忙盗墓的“扎楼墨师”,兼之当地洞民对木匠极是尊敬,便仍是以“墨师”相称。
鹧鸪哨暗中点头,心想瓶山古墓果然取的是厌胜之法,以悬空墓穴的阴气压制夷人祖洞的祥瑞之气,元人压胜之道并非鲜见,元灭南宋后,江南释教总管杨琏真迦曾把南宋历代皇陵盗挖一空,将南宋多位皇帝的尸骨捣烂,混合在猪狗牲畜的骸骨之中,埋在一个大坑里,又在上面建了座“镇南塔”,用以镇压南人的龙兴之气,这办法便是典型的“厌胜”,又想:“夷人祖洞却不知是否真有什么名堂,看这林中薄雾不散,料来也不是太平的去处,不可不加防备。”
念及此处,便让红姑娘和洞蛮子都放轻了脚步,寻那月光照不到的树影里潜行过去,这时就听得那林子深处哭声四起,哭得呜呜咽咽极是悲切凄惨,好像死人出殡时嚎丧的一般,中夜的密林里听来极是凄楚,使人毛骨飒然。
洞蛮子知道这山里绝对再没旁人,怎么会有这许多哭声,心道莫不是祖洞里的先人冤魂在夜里出来诉苦了?想到这吓得他抖成了一团,头皮子上的毛发都一根根竖立起来,脚底下发虚如踏棉絮,当场就要一屁股坐倒在地。
第三十八章
白猿
鹧鸪哨抬手将他后领子揪住,没让他坐到地上发出声响,并对二人做了个禁声的手势,带头把黑纱蒙了口鼻,掩盖住了活人的气息,随后抽出德国造镜面匣子,拨开了机头拎在手中,使之处于随时可以击发的状态,对红姑娘和洞蛮子指了指方向,示意二人在后边紧紧跟上,他就当先聂足潜踪,慢慢顺着那片林中的哭泣惨嚎之声摸了过去。
鹧鸪哨身着夜行衣,带着红姑娘和洞蛮子,三人在夜色中寻声前行,林中那片哭泣之声传来的方向,恰巧是在巨岩坠落之处,离得越近,呜咽悲泣之声越是清晰,啼哭惨叫极是凄楚杂乱,似是一大群人同声哀哭,只听那哭声随风在林中回荡,绝不是什么风动林涛之类由自然界所发出的动静。
鹧鸪哨见深夜之中有此异响,岂是寻常?他心下暗自纳罕,便提起十二分的精神,秉住呼吸捉着脚步向前攒行数十武,眼前便出现了一片密密匝匝的老树,那片鬼哭神嚎的动静都来自其中,林中月影扶疏,鬼气逼人。
向导洞蛮子当此情景,已是心惊肉跳,他也知此时不能作声,连打手势,示意鹧鸪哨和红姑娘不要再向前半步了,深更半夜的密林里哪里还有旁人?肯定是瓶山古墓中的厉鬼见墓穴毁了,阴魂不散的在附近徘徊,咱们三个就算吃了熊心豹子胆,也不敢往里走了。
鹧鸪哨哪里肯去理会洞蛮子,他见树影浓密遮遍了月色,在林中穿过未必稳妥,便揪了洞蛮子衣领,对红姑娘一指树哨,便当即带着洞蛮子攀上一株老树,那片树林枝杈粗大,树哨枝头都可承受不小重量。
这三人中的洞蛮子,也是惯能爬数钻山的当地土著,红姑娘和鹧鸪哨身手更是矫捷不凡,不声不响地上了树冠,将身形伏低,隐在林哨枝叶当中,从高处借着朦胧的月色,悄然向树下窥探。
月影之下,只见林后正是瓶山前端断裂下来的山体,青黝黝地眠在地上,如同一个沉睡不动的巨大怪兽,山体已经裂开无数大大小小的缝隙,有许多岩石已经从中崩塌,山体内部都暴露了出来,只是鹧鸪哨等人是在远端,看不太清楚山岩里的情状。
岩石前边,遍地都是散落的碎瓦和各种明器,金银铜玉皆有,想是墓室受到剧烈冲击,内部的砖石器物都已经跌得散了,另有一具高大异常的紫金棺椁斜在当地,那紫金椁好生奢丽,周遭罩了珠襦玉匣,所谓珠襦,便是珍珠帐幕,椁身上都嵌满无暇玉璧。
但这紫金椁已经碎裂,珠玉残破粉碎,散了满地,椁中是具金丝楠木的漆棺,棺盖已被震开,仅有一面“七星板”,半遮半掩地档在棺上,此板是以杉木为材料,度棺内可容之尺寸,置于棺盖之内,板上凿有七个大小如铜钱的圆孔,刻枧槽一道使七孔相连,所以称作“七星板”,从隋唐年间就有了这种风俗。
七星板半遮住棺内,里面黑漆漆的什么也看不到,不知那元将尸骸怎样,只有无数悲哭之声在林中飘来荡去,此刻的林子里,树隙间夜雾流淌,月光也被天空的轻云挡住,四下里朦朦胧胧,鹧鸪哨三人伏在树哨,虽听得四面八方都是哭声,却无法辨认哀嚎声到底从何而来,只好打定了“不动如山静观其变”的主意,将张开机头的镜面匣子枪口压底,瞪大了夜鹰般的眼睛,凝神注视着树下动静。
正自秉息观看,红姑娘突然轻轻一扯鹧鸪哨的衣袖,举手点指那口紫金椁,示意以她所在的角度,可以看到椁底有些极不寻常的事物,鹧鸪哨在树杈上轻移身形,换了一个角度,把眼一张,顿时心中一凛:“那是什么?”
原来紫金椁底下压着一只白森森的人体手臂,那手臂粗壮长大,五指爪长数寸,白毛蒙茸,从椁底露出多半截,一动也不动。
僵尸身上出现尸变,突然生出尸毛,历来都被传说为“凶”,既为“行僵”的代称,素有“黑凶、白凶”和“披毛煞”之说,但在民国年间,科学观念已远比封建时代昌明多了,连鹧鸪哨也知道,尸变生毛乃是由于霉变作用。
棺中密闭千百年,只要内部空气不曾流动,开棺后千年古尸仍会如同“生人”,但在接触到空气后,千年僵尸必定会在瞬间产生变化,其变化和棺椁材质,与尸身上藏带的明器有关,如果棺中铺了防潮的尸灰或水银,尸体必为干尸,不会产生霉变。
而含以珠玉,堵塞九窍的千年古尸,若是保存妥善,则开棺时多为“湿尸”,也就是尸体内部所含的水份仍被锁存牢固,古尸的头发和指甲甚至还能继续在棺中生长百年之久,在接触流动的空气时,水份迅速丧失,若突然被电气和生物触动,就会出现加剧的霉变,迅速长出灰白色的尸毛,乍尸和行僵多是有此而来。
对专盗古墓的搬山首领鹧鸪哨而言,尸变和乍尸的现象,乃至行僵扑人一类的骇异情形,都是本等的事,他见过不知多少,何足为奇?但看那镶珠嵌玉的紫金椁下竟然压着僵尸,不禁觉得极是古怪,瓶山崩塌下来的山体包裹着墓室,棺椁从中跌落出来,恰好是正面朝上,难道着连棺套椁竟恁般不结实,里面的古尸竟从椁底露了出来?还是这林中本就藏有僵尸,却被这紫金椁砸个正着,压在了底下?
墓室藏在山巅内悬在半空,随后山崩地裂,棺椁又从墓室内掉落到密林里,此等情形恐怕从未有盗墓贼撞见过,鹧鸪哨当然也没有这类经验,林中妖氛浓重,在没摸清状况之前,自是不肯轻举妄动。
那向导洞蛮子见鹧鸪哨与红姑娘都在树上紧盯着紫金椁侧面,不知他们二人在看些什么,当下也手脚并用,攀着树杈挪了过去,揉了揉眼睛仔细一看,见棺底压着一具遍体白毛的僵尸,顿时惊出一身冷汗。
有道是:“黄口孺子,哪敢听雷电轰鸣?病体樵夫,怎闻得虎啸龙吟?”偏僻山野之辈,最是迷信,对鬼狐僵尸的畏惧之意深入骨髓,一看之下骇然失色,爬在树上全身颤栗,只比那木雕泥塑的多得一味抖。
红姑娘在旁见洞蛮子吓得狠了,手足都已废了,随时都可能失手一头栽下树去,便急忙将他背心揪住,这时只听林中悲啼之声渐渐聚拢过来,树丛中人影纷乱,撞得枝叶一片悉娑乱响。
鹧鸪哨心中明白这是“正点子”来了,对红姑娘和洞蛮子轻轻一摆手,示意:“千万别再发出任何动静打草惊蛇,只管潜伏不动,先看看林子里的是什么来头,再做理会。”他手还没放下,树下已有成群的黑影蹿跃而来。
此刻夜雾已薄,月亮也从云中探出一半,只见树林里竟是出现了一群猴子,猴群连老带少约有百只,甚至连刚出生不久的小猴崽子,也被母猴抱了来,群猴奔泣而至,到距离紫金椁十几步的距离,便即纷纷停住,似是对那口碎椁十分惧怕,再也不敢往前接近半步,只围在四周抓耳挠腮地掩面哭嚎,而且上蹿下跳的,不肯有一刻安宁。
鹧鸪哨与红姑娘见这大群猴子,都如人间奔丧的一般,也觉心下骇异,鹧鸪哨心中一动:“莫非棺椁砸死了一只白毛老猿?”有了这个念头,再看紫金椁下的手臂,确实长得异于常人,正如猿臂一般,似乎是林中有只白猿突遭飞来横祸,惨死在了棺椁底下。
据说世上的万种生灵都有定数,活得年头久了,必遭天地诛灭,如能躲开种种天诛地劫,才可跳出五行轮回之苦,得个神游太虚长生不老,那白猿赶前一步,错后一步,都不会被从天而降的紫金椁砸中,若没冥冥之中的定数,怎会遭此横死?
鹧鸪哨一时也吃不准自己的推断,只好继续窥视猴群动静,那些猴子围在四周,哀嚎恸哭之声大作,似是有意过去抬开棺椁把底下的白猿尸体搬出来看个究竟,却又象是极其畏惧什么东西,鼓噪着向前半步,又似火烧屁股般“伊呀”怪叫着飞蹿回去。
三人在树上看得清清楚楚,都不知群猴为何如此畏怖紫金椁,难不成猴子也知道棺中“粽子”厉害?常言道“辰州的粽子,柳州的鬼”,湘西辰州最著名的几样土产之物,除了被称为“辰州砂”的朱砂,以及辰州苗器之外,再就是僵尸最有名了,行僵送尸的习俗渊源悠久,尸变的传说也是最多,所以在湘西瓶山见到什么尸变异状也不奇怪,恐怕连山里的猴子都知道古尸不能轻易接触。
那洞蛮子只是畏惧狐鬼行僵,见了猴群却不甚惊异,因为猛洞河流域常有成群的野猴出没,老熊岭也有远近闻名的白猿洞,这些猴子是往来深山行商之人的大敌之一,猴子们都知道过路的人身上带有酒水干粮,它们就在深山老林里用石子砸人,然后抢夺食物,所以当地为往来客商做向导的,都会唱“猴歌”,可以驱散猴群的骚扰。
鹧鸪哨擅长口技,也会唱“猴歌、猴赞”来驱猴,不过此时群猴云集,都围在紫金椁四周蹿跳哭嚎,行动极是反常,在没看明白发生了什么事情之前,鹧鸪哨暗示另外两名同伴在树顶窥视,不可惊动了群猴。
这时就看那数百只猴子急得团团乱转,其中似有若干睿智之辈,转了几圈就蹲坐在地,捡起石子向那棺椁投掷,其余的群猴也纷纷效仿,一时无数石子如同雨点般落了过去,砸到紫金椁上啪啪乱响,然而棺椁内一片死寂沉沉,并没有半点动静。
鹧鸪哨暗道:“好狡猾的猢狲,竟晓得投石问路,不知它们究竟要做出什么事来?我且冷眼看个仔细。”又想:“棺椁里被乱石击打都没有任何动静,看来这伙猴子要过去了……”
刚动这个念头,果然见几只胆大快捷的猴子从猴群中蹿出,其中有一只似乎有些胆怯,出来后要打退堂鼓,便被猴群里的一只老公猴连挠带咬地赶了出来,五六只猴子战战兢兢地向阴气沉重的紫金棺椁接近,不住手地抓挠猴腮“吱吱”乱叫,显得又慌又急,恨不得立刻把棺椁搬开,却又惟恐棺中有什么可怕的东西突然出现,进三步退两步,好不容易壮着猴胆凑到跟前,仍是警惕地四下张望,只要稍有风吹草动,立马就会一阵风似地逃掉。
正这时,那被压在巨椁下的白猿手臂猛地动了一下,也不知是乍尸还是还阳,吓得附近几只猴子毛发尾巴全都竖了起来,原地蹦起多高,嗖地蹿回猴群,其余的猴子也受惊不小,顿时逃散开来。
过了一会儿,逃开的猴子们又探头探脑地从远处往这边观看,叽叽喳喳地好一阵骚动,方才重新聚拢过来,再次围到紫金椁前,鹧鸪哨看在一旁,都暗中替这伙猴子着急,只见猴群逐渐从惊慌中镇定下来,发现压在椁下的白猿似乎还活着,都在树丛中跳上跳下的,显得皆有喜色。
当下便有几只猴子翘着尾巴爬了过去,试探着伸猴爪摸了摸棺椁,想要搬开这沉重的紫金椁,却又不知从何着手,急得前蹿后跳,其中有只体形很大的秃尾老猴,似乎是猴群中胆子最大的一个,它反复试探了几回,见棺中并无异常,便纵身跃上七星板,想将那木板搬开。
正这时,棺中忽然冒出一阵黑气,腾地坐起一具古尸,这具僵尸魁梧高大,面如牛肝一般血紫,首上无冠,满头批散着头发,周身穿着锦绣紫袍的凶纹敛袍,腰围嵌玉金带,正是一介大贵巨权的模样,尸起迅速如电,不等那秃尾猴有所反应,就惨呼着被僵尸揪入棺内,没入了漆黑的棺椁之中,那棺椁既深且大,在树上已看不到里面的情形,只听那秃尾猴在棺材里面的尖声惨叫突然断绝,紫金椁中便又没了动静。
第三十九章
挑尸
秃尾猴被僵尸拖入棺中的一幕,快得让人直无思量余地,鹧鸪哨等人在树上只觉眼前一花,紧接着便听到紫金椁内就穿出几声老猴临死前的惨叫,鹧鸪哨担心洞蛮子向导受惊不过叫喊出声,赶紧用手将他罩着黑纱的嘴巴按上。
林中聚集的猴群也都吓得怔在当场,视线齐刷刷投向紫金椁,看得连猴眼都直了,直到秃尾猴嘶心裂肺的悲惨唉嚎突然停止,群猴方才如梦初醒,如同树倒猢猻散一般,“嗷嗷”乱叫着四散逃如林中,顷刻间便不见了踪影,密林深处又恢复了寂静,连根猴毛都没剩下。
红姑娘见有尸变,连忙摸出三柄涂了黑狗血的飞刀在手,当即就要发难,鹧鸪哨悄悄举手示意她先别妄动,棺中那元代贵族的僵尸好生厉害,不过看其形貌应该是西域色目人,元代是多民族兼容并存的局面,有色目人为将并不奇怪,讨伐老熊岭七十二洞蛮夷之时的统兵大将,很可能正是此人,元代活人殉葬之风极盛,先前在墓中所见的披甲干尸,大概是陪葬的武士,天子可有百人陪葬,王公可有数十人,统兵的将军安排几个亲随殉死在墓道里看守门户,就当时的社会风气而言,也不算是什么残酷奢侈之举。
但西域文化背景独特,丧葬习俗也与传统葬制存在很多区别,棺椁、墓穴、明器,以及保存尸体的办法在当时看来,都透着极其神秘的色彩,搬山道人从西域沙漠双黑山迁入中原,已逾数千载了,对自汉代开始繁荣起来的西域丧葬之法所知有限,吃不准瓶山巨椁里尸变的底细,只好动心忍性,继续在树上潜踪窥探。
死寂的林子里,只有棺中发出一阵阵“喀哧喀哧”的响动,象是僵尸正在里面啃噬秃尾猴的死体,听得洞蛮子寒透了心肺,忽觉脖子上滑溜溜的一阵冰凉,他还以为是鹧鸪哨为了防他坠树给他绑上一条索子,一边胆颤心惊地用手去摸,一边低声道:“墨师哥子,休要捆小的脖颈,这地方还得留着喘气……”
话未说完,却摸到后颈上并非是什么绳索,心神恍惚之下,抄在手里一看,竟是一条巨毒的白花蛇,冲他丝丝吐着毒信,顿时惊得有一半魂魄超生到天上云端里去了,忙使出全身力气,把手里的白花蛇甩掉,但身下的树枝可劲不起他如此折腾,顿时“喀嚓”一声断裂开来,连人带树杈同时掉了下去。
鹧鸪哨和红姑娘正自留意树下棺椁的动静,没提防洞蛮子会有这么一手,绕是鹧鸪哨身手奇快,等察觉到树杈断裂时也已晚了半步,这株大树高可数丈,他担心洞蛮子从高处落下去摔个非死即伤,救人心切之下,顾不得再隐匿行藏了,急忙在树杈上倒悬下来,脚踹树干放开双臂,如同一只夜行蝙蝠般飘身落下,他后发先至,在半空中一把扯住洞蛮子的衣领。
在如此之高的树上落下,即便是鹧鸪哨也难保不会受伤,好在林木茂密,挂满了藤萝,不等落地,就扯住了挂在树干上的老藤,这才放开洞蛮子的身体,从树上下来,二人已站在了那具紫金椁前。
此时红姑娘也从树上下来,听得棺中悉悉挲挲响个不住,似乎里面的僵尸会随时爬出来扑人,不禁秀眉紧蹙,暗自打了个寒颤,问鹧鸪哨道:“如何理会?放火烧吧!”
鹧鸪哨本想先藏在暗处看个仔细,但既已来至棺前,也只好立即动手,不过盗墓者自古以来很忌讳在没看棺前便纵火烧棺,烈火一焚,里面的明器可就全都完了,还指望从中找出丹珠之物,怎能轻易放火来烧?便对红姑娘道:“别用火,先用蜈蚣挂山梯把僵尸从棺中挑出来再做理会。”
鹧鸪哨说完便转身去把竹梯拖了过来,命洞蛮子和红姑娘将这“蜈蚣挂山梯”抄在手里,平举了探入棺内,不管勾到什么,都用力将之拽出棺外,他自己着手按快枪窥司在侧。
洞蛮子遇蛇后从树上跌下,已自惊得心慌意乱,就动了逃跑的念头,但看鹧鸪哨手里拎着的德国造镜面匣子,心里明白“此时逃走免不了要挨上一梭子枪弹”,此人天生就是胆小,这些年见了许多军阀土匪草菅人命的事端,相比起厉鬼僵尸,他还是更惧怕手里有枪的军阀,一看见黑洞洞的枪口,腿肚子就软了,再借几个胆子来也不敢逃开半步,只好硬着头皮,帮红姑娘把竹梯抬起来,对准紫金椁探了过去。
二人先用“蜈蚣挂山梯”拨开半遮在棺上的“七星板”,压低了梯首,如同飞龙搅海,在那棺中一卷,处手沉重,便知竹梯前的挂山钩已搭住东西了,红姑娘看了鹧鸪哨一眼,见他蓄势已待,便对洞蛮子使了个眼色,手上加劲,把“蜈蚣挂山梯”挑将起来。
红姑娘和洞蛮子都感觉竹梯变得格外沉重,只好并力挑动,不料竟从棺中拽出一大团事物,此时清冷的月光撒将下来,三人站在侧近都看得一清二楚,只见“蜈蚣挂山梯”前端的包铜乱钩,正挂在那已死的秃尾猴嘴上,死猴的嘴巴被扯得豁张了,毫无生气的脸孔仰着朝天,钓鱼一般地让乱钩从棺材里扯了起来。
鹧鸪哨见惯了生死之事,死状再如何诡异的尸首,在他眼中看来,都如泥塑腊雕,不到事不得已之时,也绝不肯采取极端举措残害古尸,他认为只有懂得对死亡的敬畏,才能一次次躲开死神的召唤,但眼下以竹梯戳尸,却实属无奈之举,因为谁也不知棺中僵尸会如何发作,此刻见从棺中启出死猴尸体,他连眼眉都没动上一下,依旧沉静如水地在旁注视,全身蓄势待发,准备随时应付即将发生的种种不测。
但红姑娘见那猴尸死状如此狰狞可怖,她毕竟是半路入的倒斗行,不免感到一阵毛骨悚然,也不敢直视猴脸,当下壮着胆子,和早已吓得体如筛糠的洞蛮子一起用力,颤抖抖地缓缓抬起“蜈蚣挂山梯”。
只见竹梯从棺中挑出来的,并不是单单是一具毛绒绒的猴尸,秃尾死猴的尸体被棺中僵尸紧紧连在一起,那古尸的头埋在死猴颈中,似乎张口咬住了不放,竹梯扯动死掉的秃尾老猴,竟连同那具元代僵尸一发从棺中启出。
秃尾老猴的份量毕竟有限,只是那具元代僵尸体格魁梧,尸身极是沉重,这也可能是灌了水银放腐,总之红姑娘与洞蛮子额头都见了汗,接连抬了几次竹梯,而那一猴一人的尸体竟似在棺中生了根,急切之间难以挑出棺来。
鹧鸪哨之所以要让他们以“蜈蚣挂山梯”在远处挑尸出棺,是因为担心距离紫金椁太近,棺盖棺板都已经震散了,一旦棺中僵尸暴然而起,须是吃它一个措手不及,离得远些才有应变的时机,不料竹梯只把尸体斜斜的挑起数尺,便再也挑不动分毫了,长梯被重量坠成了一张弯弓,梯身颤动着“嘎吱吱”作响。
鹧鸪哨心觉有异:“却又作怪,难道是那僵尸不肯出来?”疑惑之下,他迈步转向棺侧,谁知刚一挪动脚步,便发现僵尸身后探出一对黑色的巨螯,如同蟹钳一般,紧攫住那只死猴不放,在僵尸后颈处又探出一条漆黑的肢节钩尾,原来有是体大如犬的山蝎子贪恋棺中阴气,在棺椁摔出古墓震裂之机,钻入了棺材内部,刚才群猴所惧之所,可能也正是藏在棺内的巨毒之物。
那山蝎子临敌必将钩尾高高竖起,不知为它什么钻进棺椁之后,却要伏在僵尸身子底下,等秃尾老猴翻动七星板之时,始终潜伏不动的山蝎子突然发难,它一抬长尾,顿时把那僵尸也托了起来,蛰死了秃尾老猴,隔着古尸一并拽进棺内,这时被竹梯从棺底启出,那山蝎子却似乎不情愿离开紫金椁,更不肯放脱了猴子尸体,竟与“蜈蚣挂山梯”较起力来。
鹧鸪哨刚看到棺底藏着只硕大的山蝎子,他下意识的反应便是开枪射杀,否则等那它回到棺底,就不得不接近棺椁才能开枪,手中那只德国造二十响早已机头大张,随时都可以击发,鹧鸪哨平生最是擅长用枪,有百步穿杨的准头,当即抬胳膊就要扣动枪击。
谁知鹧鸪哨身手虽快,那只山蝎子却是更快,它也感觉有活人接近,猛然掉转蝎尾,一股漆黑的毒汁似水箭般喷向鹧鸪哨,老熊岭瓶山附近气候独特,常年阴雨连绵,山间盛产各种奇花异草,这一带的山蝎子不仅体形硕大,而且母蝎子的钩尾可以和眼镜王蛇一样激射毒液,其快如电,令人防不胜防。
鹧鸪哨只闻一阵腥风,甚至还没来得及看清山蝎子如何喷毒,剧毒的水箭便已射到身前,无论如何都躲闪不及了,情急之下,鹧鸪哨也只好先求自保,把手中的镜面匣子枪举在身前一挡,毒液“呲喇”一声轻响,都射在了德国造的枪身之上,他担心毒水淌到手上,只好立刻把这柄镜面二十响丢掉,同时抽身向后疾趋退避。
红姑娘和洞蛮子此时也已看到了藏在僵尸背后的山蝎子,皆是吃了一惊,手中稍松,山蝎子便拽着僵尸和死猴缩回棺内。
鹧鸪哨跳在一旁叫道:“快把竹篓里的凤凰鸡放出来。”他们三人进入密林盗墓之前,都用竹篓子背负了一只雄鸡,鹧鸪哨亲自带着那只最是神异的怒晴鸡,红姑娘与洞蛮子所带,也都是千中所选。
“凤麟龙龟”为中华四灵,自殷商以来,世上便已有了玄鸟金凤的图腾,但是就如同“龙”一样,凤凰本是虚幻之物,它在神话中是长生不死的玄鸟,死后可以在火焰中涅磐重生,栖息在梧桐树上,不落无宝之地,所以它也是自古修仙炼丹之人最重视的一种神灵之物,怒晴即是凤鸣之兆,历代皇帝将丹宫设在湘西怒晴县的瓶山,恐怕也与这地名脱不开干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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