缺月梧桐(校对)第89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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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一进屋,床上的夫妇一声惊叫缩成了一团,连一直嚎哭的小孩都不哭了,王天逸在地上捡起了自己的另一把剑,把银子扔给了噤若寒蝉的主人:“抱歉,我们遇上了歹人,厮杀中弄坏了您的财物,这是一点心意,请收下,我想应该够了。请不要出来走动,也不要给人提起我。”
  说完他转身走进雨里,小孩的哭声马上又在身后响起。
  他愕然发现左飞正一手捂着肚子一手捂着脖子在雨里弯腰呕吐,王天逸一扫左飞旁边的那具尸体,明白他刚才又细看了那东西。
  “你没杀过人?”王天逸一手握住了左飞的胳膊,难以置信的问道。
  左飞转过脸来,脸上痛苦的都扭曲了,他点了点头。
  “怎么可能?!”王天逸嘴巴都合不上了,“你不是经常说你打过的那些仗吗?还杀了很多恶霸江洋大盗,比如丁三荡匪那次。”
  “天逸我说实话,我只比过武,没杀过人,丁三那次我们一去,人家就跑了,根本没打啊!”左飞的话好像雷霆劈在王天逸头上一样把劈傻了:他一直认为左飞是个少年英雄,在任何时候面对任何危机都能笑面应对,左飞比他强,是他的偶像。但实情竟然是这个人居然没杀过人,见了尸体就吐的一塌糊涂,自己同袍与敌人舍命拼杀的时候居然怯懦的不敢上前帮手!
  偶像的倒塌让王天逸脑袋嗡嗡响。
  两人一时间谁都没说话,天地间只剩下雨声和小孩的哭声。
  “那你当时还抢着要接这个任务!你知道这有多危险吗?!”王天逸问道。
  “我也没想是这样啊!这是杀场,要分生死的,我实在怕啊,他们真的是要杀我的啊。”左飞声音带了哭腔。
  “俞世北那边你是逃跑了?”王天逸眼睛都瞪大了。
  左飞低下了头。
  “看着我!”王天逸猛地一摇左飞的胳膊,左飞艰难的抬起头来,王天逸盯着他的眼睛一字一顿地说道:“千万不要告诉他们你跑了。他们说不定会弄死你!这些人都是杀人不眨眼的!”
  左飞打了个哆嗦,突然一手拍上王天逸的肩膀:“天逸,我们还是走吧。这事不是我们能扛的起的!我们走吧,现在就走,村子里满是无人的马匹,我们骑上去赶紧离开这里!”
  王天逸叹了口气,说道:“我告诉你,左飞,现在晚了……”
  “不晚,我们马上走……”
  “左飞听我说……”
  “求求你,跟我走吧。”
  “左飞!”
  “我要走,我要走,你不走我走……”
  “左飞!”
  但左飞好像是着了魔,眼神直直的,他发疯似的往外走,王天逸拉都拉不住,他嘴里一直在喃喃的自言自语。
  “啪”一声大响,左飞喃喃声停住了,他捂着脸愣愣的看着右手悬在半空中的王天逸,王天逸好像也有些愣了。
  王天逸抽了左飞一耳光。
  这一耳光让整个世界都停顿了。
  雨水从两个石雕般站着不动的男人脸上流下,天地之间好像只剩下了他与他以及男人的尊严。
  王天逸一把揪住了左飞的前襟,把他脸拉了过来,“左飞我告诉你,现在晚了……”
  “闭嘴!再哭就宰了你!”王天逸愤怒的扭脸朝屋里咆哮,马上小孩的哭声不见了,王天逸扭过脸来,雨水顺着他因为严肃而产生的石刻般的皱纹流了下来:“左飞,我告诉你,现在太晚了。自从跟着古日扬他们跑了之后,我们就上了这条船!我们在那个程家小院的时候,跑堂的见过我们和他们在一起,伙计见过我们和他们在一起,客栈的那么多客人都见过我们和他们在一起!这么多人都见过我们,你想他们今晚为什么能找到我们?我们八个人除了沈小姐和宋影的样子之外有无数人见过!他们能认出我们!现在遍地是敌人,你和我能安然逃出这块区域?离开了他们我们更加危险,我们已经被认为了和程家是一伙的!而且就算我们跑了,你那天听那程先生怎么威胁我的?晚了!兄弟!我们已经上了船!只能一口气走到头!逃跑不是被刺客杀死,就是被程先生那些人杀死!这次任务不是荣誉就是死亡!你醒醒吧!”
  左飞愣了良久,他推开了王天逸,沉重的叹了口气,低了头好久才说道:“你说的对。我竟然看错你,你比我强太多了。”
  这个时候,南边不远处传来一声口哨声,接着北边也是两声口哨呼应,王天逸伸手入唇,回应了一声响亮的口哨。
  “俞世北和燕小乙都得手了,我们去燕小乙处会合。”王天逸说道。
  “跟着我,兄弟。那样你安全一点。”王天逸最后对左飞说道,说完他握紧双剑又跃进了雨幕里。
第四十节
腥雨战兽(下)
  雨势越来越大了。乡村的路上积满了水,雨滴砸在地上的水里就开出一朵雨花,满地的雨花密密麻麻的挤成一团,一眼看去好像地面沸腾了一般。
  雨势凶猛的让王天逸都无法用鼻子呼吸,只能张着嘴,一喘气潮湿的风和冰凉的雨就一起灌进嘴里,头皮肩膀竟然被雨水砸的发麻,天地间充盈着的雨和呼吸的困难,让他感到自己好像被一只无形的巨手攥进了掌心,挤压的他难过,在这种压抑之下,王天逸不由的急速奔跑,当自己的身体不停的如刀般劈开雨幕、如箭般射出暗巷的时候,他反而感到一种酣畅淋漓的痛快,即便是雨里的血腥味和隐约的哭声也压不倒这痛快。
  王天逸只想在这暴雨里仰面长啸。
  第三个巷子。
  王天逸回头确认完左飞还在身后,一扭头,就见前面黑影一闪。王天逸一把拉住左飞,两人贴墙而立。
  几声巴掌声传来,王天逸松了口气,紧挺的长剑放了下来。“自己人。”他回头低声对左飞说道,左飞的身体颤抖了一下,好像来的不是友军而是敌人。
  那黑影正是俞世北。
  他跑过来,打量了两人一下,目光停在了王天逸脖子上,那里一圈的伤痕,好像脖子上围了一条红色的丝巾。
  他对着王天逸打了手势,意思是自己又干掉了两个,王天逸静静的用手势告诉他,自己和左飞杀了一个,看着俞世北对左飞眼里露出了疑惑,王天逸握着剑,用拇指指了指身后的左飞,又指了指自己的胸口,意思上左飞内力岔气了。
  俞世北赞许的看了看王天逸,对着他点了点头,然后在左飞肩膀上拍了拍,让他小心。
  三人正要去找燕小乙,不远处传来了叫声。
  那是带着哭腔的叫喊声,声音颤抖,饱含着恐惧:“队长?你在哪里?统领?有人吗?你们在哪里?”
  俞世北几步蹿到巷口,伸出头去看了看:一个蒙面人正骑着马慢慢的往这边过来,手里握着一把长刀,他一边惊恐的四边张望,一边无助的叫喊,回应他的却只有哗哗的雨声。
  俞世北心中暗想:这个敌人应该是个江湖新手,看来自己落了单,吓破了胆,不然怎么会在这种危险的地方居然大声的开口喊叫,这和自杀毫无区别。
  在杀场里,声音引来的往往不是友军,而是来要你命的人。
  “听好,”俞世北回头低声对两人说道,如果是暗组,打个手势就能明白他的意思,但他们只教给王天逸两人基本的手势,其他的手势是暗组的秘密,不可能教给两个外人,所以这种复杂的事情俞世北认为只能开口说话了:“敌人应该清的差不多了。这次我要活捉这个人。他过来的时候,我吸引他的注意力,天逸从屋顶上下击,你不能用兵器!左飞岔气了,在这里看着周围情况!”
  “不能用兵器?!”王天逸眼睛一下睁大了,看王天逸有些迷惘,俞世北解释道:“活捉是最难的。不仅不能伤他性命,连重伤他都不能,否则他失血过多死了怎么办?”
  “你把他从马上弄下来,记住千万不能弄死他!这事挺难的,本来应该我去做这事,但如果你在他马前和他缠斗,我怕你无法在缠住他而不伤害他。好了,动手!”
  王天逸深吸了一口气,把长剑收回剑鞘,拍了拍一直在发抖的左飞让他小心,返身跑进了巷子,翻身上了土墙,土墙上面都是水和泥,王天逸手伸在泥水里面却没有想到泥水的冰凉,而是感到自己的手热的发烫。
  “冷静。”王天逸对自己说,他长身立在土墙上,揉了揉自己滴水衣服下的胸口,那里心跳得像要破胸而出。
  等他慢慢的爬到了屋顶边缘,那骑手已经离他十步远了,马走的很慢,骑士显得非常紧张,嘴里不停的发出丝丝的喘气声,听起来好像是身无寸缕的人站在冰天雪地里那样;他的头会突然扭到左面,然后又突然扭到右边,手里的长刀也随着脖子的扭动骤然举起,然后又不情愿的抖动着放下。
  可惜他什么都没看见,也没听见。王天逸知道,因为他自己只看到一条巷子,只听到了雨声,他知道那骑手也一样。
  王天逸看着他经过自己的位置,屋檐很低,自己的头离他的头不过四尺的距离,王天逸聚精会神的看着他的一举一动,紧张的以至于考虑不到自己紧张。
  马蹄每响一次,王天逸的拳就握紧一分。突然,一声低沉的喊声响起,王天逸和骑手的注意力同时转了过来:俞世北手挺朴刀从巷口的黑影里钻了出来,好像地狱里索命的凶神,他冲向马前,战靴踩在水里发出的“噗、噗”声短促而微弱,但在王天逸耳朵里听起来却像雷霆一般。
  “宰了你!”蒙面人怒吼了起来,他没有退缩,连恐惧好像也没有,声音高亢甚至显得有些兴奋,连马也没下,就奋力挥刀朝俞世北斩了过去。
  蒙面人从胆怯变成了勇猛,王天逸心里却是明白,自己也是经历过同样的事情:危险来之前怕的要死,但真来了却什么都忘了,只顾着厮杀。因为恐惧使人没时间细想,所以厮杀的时候并不恐惧——没时间恐惧。而真正折磨人的却是等待和假想。
  没来敌人之前长时间的假想敌人的样子,来了之后会怎么样等等,但你永远无法知道真正发生之后是什么样,所以最恐怖的敌人永远是心里假想的敌人,而不是真实的敌人。
  这个蒙面人在遇到俞世北之前,心里肯定无数次的假想过了敌人,他在和自己造出来的虚幻敌人一直搏斗,也许那敌人是长着獠牙三头六臂的怪物,但绝不会是俞世北这样一个活生生的刀手。当见到真正的敌人之后,那种感觉就好像身体从茶壶眼里挤出来一样,不是恐惧,而是煎熬之后的快感和愤怒。
  “当!”的一声巨响,俞世北和那人兵器相交身体都是一震,两人湿透的衣服上激散开来无数白色水珠,好像一层白雾围住了两人,但转瞬间又被瓢泼大雨浇散。
  为了抓住敌人,俞世北偏守不攻,因此敌人在马上却占了强势,刀刀强攻,俞世北左挡右支,守的密不透风。
  刀,剧烈碰撞;
  水珠,激起,四散飞舞,消失又重现;
  战靴,踩得积水啪啪乱响;
  马蹄,时而前进时而后退;
  ……
  王天逸瞪大了眼睛,视线好像钉子钉进了木板一样锁定了这一切,连咆哮的大雨、自己的悄悄起身、慢慢在屋顶上向骑手靠近都没有改变这视线一丝一毫。
  对骑手的网般的刀光视而不见,王天逸的眼睛只看见了他的胸,他的脖子,他立在马上的半截身体……
  沿着身体流淌的冰凉水流对王天逸来说是清风一般毫无感觉的事物,只感到身体内的热血凝结,慢慢把自己身体变成铁板一般的东西,又慢慢弯曲,好像是一把强弓在缓缓弯曲,承受着这无尽的压力只为了等待射手手指脱离弓弦、强弓猛力弹起的那瞬间一动!
  王天逸看到是这么一副景象:猛烈的大雨浇在骑手身上,当骑手的刀高高挥起的时候,饱含雨水的衣服紧贴着肌肤,好像是另一层的皮肤,以至可以看到他臂上的肌肉猛力收缩鼓成一团,雨水打在鼓起的肌肉块上面就像打在石头上面一般四面飞溅开来。
  暴雨砸在刀上,水珠四溅,长刀上仿佛带了一圈白色光晕,随着长刀的猛烈上举,白色光晕也划了一个美妙的扇形,美丽的让王天逸的心都颤抖起来。
  至阴划为阳,至阳化为阴。
  当长刀升到最高点的瞬间,它静止了,这静止显得如此奇妙,因为这静止却是为了狂动,它的下一刻必然是暴雨雷霆般的下斩!
  长刀静了,王天逸动了。
  静止的这一刻只是瞬间,但王天逸却好像已经等了它一千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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