缺月梧桐(校对)第241部分在线阅读
他冲了一步,看着蠕动的门板和外边阳光,他犹豫了一下。
一把揭开门板,自己的同袍马上跳了起来,但此刻耳边已经传来刀手的怒喝。
刀手哪里能容只剩一把剑的王天逸转身逃走,转刀砍了过去。
王天逸脚一着地想的就是逃。
刚才石光电火的战斗中,虽然他对剑客占了上风,但他没能抹掉对方作战能力,门板一开,眨眼间三个杀手就能合力,一刀一剑对决已经危险,加上一个暗器,自己小命必然不保。
所以他一着地,就是背斜对刀手,他要逃啊!
但刀手武功很扎实,王天逸腿还没蹬起来,刀的风声已经冲着腰过来了。
扭腰回身,王天逸朝后一剑竖格,一刀砍在竖着的长剑剑身上。
剑走快凶,刀虽然威力强大,但不如剑灵活,一旦使足了力,不如剑能灵活变招,刀手当然知道,况且面对王天逸这样一个看起来行动无法预测的战斗顶尖高手,他没有在横斩上用足力气,饶是这样,后格的王天逸仍然因为姿势不好发力,手嗡嗡的发麻,轻剑差点被震脱手。
横斩只是掩护,变招才是制敌根本。
刀手长刀顺着长剑的剑身猛地朝下滑去,作势去斩王天逸小腿,轻灵的宛如手轻柔的拂过情人滑腻的肌肤。
这一招用的刁钻,王天逸侧对刀手竖格横刀,本就吃力,长刀刀身朝不能硬拼力气的剑刃滑过去,就好像用铁条锁住了这条剑,王天逸朝上抽剑则门户大开,转身回剑更是如自杀,而刀手可攻可守。
不过王天逸的行动再次出乎刀手意外。
他根本没有做让剑脱身的努力,而是顺着长刀下斩的方向,猛地把长剑朝地上扎去,那仿佛不再是一柄饮血长鸣的利刃,而不过是铁匠手里的一根铁通条。
铁通条有时候比价值昂贵的名剑更能救命?
江湖就是这么个很邪门的地方。
王天逸坚决的插剑,从上到下,不留余力,当然比小心蓄势横着下击的长刀更快,剑锷“咔”的一声碰住了刀背,急速下降的速度,让这“碰”变成了“扣”。
“扣”住刀的长剑扑的一声插进了地里。
江湖里有这么一个故事:有个高手在混战中耳朵被打聋了,有个朋友从背后拍了一下他的肩膀,没想到被因为失去听觉紧张到极点的高手一刀斩成两段。
在决杀的时候生死系于一线,谁不紧张?武器的一瞬间的受制更是让高手们寒毛倒竖,因为这种瞬间就等于宣告你已经死了,在杀场上,武器就是你的命。
王天逸这动作怪异,但决不会有杀伤力,不过刀手在刀被剑在眨眼功夫带着走的时候,还是紧张了,剑一入土变慢,他就怒喝着逆着长剑拔刀。
长剑马上带着土被打了起来,因为王天逸的手已经放开了剑。
王天逸放弃了最后一把剑,快捷无论的刀先抬起又裹着打着旋的风,不顾会碰到空中朝上飞起的长剑,刀手朝横卧在地上的王天逸砍去。
但王天逸手里仍然有武器,他放剑横卧就是为了拔出这武器——靴子里的匕首!
弹起、手扬,一道白光从离地一尺的剑尖下窜出,如草丛里低扑出的毒蛇,直咬刀手的脚脖。
如此近的距离,若要杀敌就要挨一下匕首,但敌人是横卧弹起中仓皇射出沉重的匕首,能有多厉害?挨一下很可能只会像蚊子咬一口那样,甚至是匕首把撞在身上,毫发无损。
但是身为一个高手会挨这一下吗?
若是和眼前敌人有深仇大恨也许会;
若是不杀眼前此人自己必死也许会;
但刀手没有这些若是,他只是受命来完成这项工作而已,工作的人第一要爱护的是自己的身体,留得青山在不怕没人烧不是吗?
“当!”刀磕住了匕首,匕首果然了无力道,连磕飞都没有,就如一条死蛇般落在了脚下,果然只是仓皇间吓人而已。
不过能吓一下就足够了。
王天逸已经窜起,赤着一只足朝反方向狂奔开去。
“你!”刀手猛地一冲,又顿了一下,那长剑还在空中朝上飞,正当在了他面前。
“无耻的东西!有种别跑!”刀手一刀打飞面前无主的长剑,拔足朝前面撒开丫子狂逃的王天逸追去。
他身后跟来急促飞奔的脚步声,那是两个同袍,满脸都是三对一还未能如愿的愤然。
第十一节
几步杀场(下)
厨房里一只捆住腿的母鸡艰难的从地上立了起来,以金鸡独立的姿势朝门口一蹦一蹦的跳过去,它踩过萝卜,却被一只猪蹄绊了个跟头,趴在屋子中间咕咕大叫起来,两双脚就在它旁边动也不动好似石柱子一般。
这两双脚就是谭剑涛和张川秀的。
他们面对面坐在狭窄的厨房里,透过母鸡扑腾起的细小尘土互相瞪着,两人都是大气都不敢出,耳朵竖的笔直,用神倾听。
但一切都是静悄悄。
刚才前厅天翻地覆般的声响来的凶猛去的突然,不过持续转眼间的时间,一切复归寂静,再无动静。
如果说惨叫怒喝的声响如同火山,那么这寂静就如深海,每过一刻,就好像深了丈许,让凝神倾听的二人心头上的那块石头越来越重,汗珠从脸上密密匝匝的铺了开来。
“喂……”张川秀喉头艰难的颤了一下,表情就像地上那只惊吓挣扎的母鸡,一对眼珠惊慌失措的转动着。
张川秀的声音不大,还昏浊颤抖,但这声音却让谭剑涛一声惨叫从椅子上弹了起来,手里攥着一把剥鱼鳞的小刀乱挥着,浑然象一只受惊的耗子。
“我是不是可以出去了?”张川秀问道。
浑身乱颤的谭剑涛好久才稳住身体,他看着张川秀,嘴里剧烈喘息着,手里那把还粘着鱼鳞的刀合着呼吸抖动着。
却没有说话。
“我们总得出去看看啊!你让我在这里坐到什么时候。”张川秀盯着谭剑涛大吼起来,丝毫不理那把小刀,一把握在残废手里的没开刃的刀谁会在乎?
两人哆哆嗦嗦的在门口探头朝前厅窥视,虽然早有心理准备,但还是大吃一惊。
谁也没想到刚才声响时间虽短,但就在这短短的时间里,前厅已经被破坏的一塌糊涂:窗户被打成一个大窟窿,风悠悠的吹进来,窗纸粘着的断木残屑打在墙上,发出嗒嗒的声音;从窗户到门短短几步的距离,好像有一只巨象从那里滚到了门口,所有挡路的桌椅翻的翻碎的碎,遍地都是木头碗碟碎片;门也很惨,一扇门好像被人生生从门框里拔了下来,又扔在了墙边,上面还钉着一把雪亮的轻剑;几只黑油油的透骨钉深深打进桌面,挑衅般的把尾巴撅在外边;地上除了一溜一溜的血迹,还有被踢得到处都是的牛肉块,上面好像还冒着热气;店里弥漫着一股牛肉的奇异香味。
好像少了些东西,谭剑涛揉了揉眼睛,他乱成一团麻的心里并不知道少了什么,但他却能确认少了什么东西。
谭剑涛猛然拖着一条腿冲进了前厅,他终于想起了缺少的是什么:人或者说是尸体。
他发疯的在店中间转着圈,拖着的腿在脚下一片狼籍中划出了一个完美的圆,他踮起脚尖又弯下身子,但店里只有搏斗的残迹,唯独缺了搏斗的结果。
那缺失陡然化成了巨大的恐怖,谭剑涛嘴里发出一声不似人声的尖叫,疯狂的冲出了门外。
大街上什么也没有,只有一把插着靴子的剑孤零零的躺在街心。
“不会的!”谭剑涛大吼起来,他朝拐角处冲了过去,这种速度并不是残疾人可以做到的,残腿马上让他摔了个跟头,但他毫不在意,爬起来的他继续象扑一样朝前冲,接着摔倒,再次爬起,再次摔倒……
张川秀呆呆的看着那三颗钉进桌面的透骨钉,一屁股坐在了椅子上,竟然痴了。
“不能啊!不能啊!……”仅剩的一片门板被撞开,摇摇晃晃的谭剑涛一下又趴在了地上,他手脚并用朝呆坐着的张川秀爬来,赤红的眼里眼泪长流,他一边爬一边大吼一边大哭。
一把抱住了张川秀的大腿,谭剑涛靠着张川秀大哭叫道:“他一定死了!不能啊!三个人啊!不能啊!他肯定死了!呜呜……”
他每哭一声,张川秀的头就好像后脑勺被大锤砸了一次,他面目扭曲,头前后晃得风中草,猛地一下,张川秀两手攥住了跪在地上的谭剑涛的脸,把他从自己大腿边掰了开去,他盯着泪流满面的谭剑涛吼叫起来:“你这是为了什么?你要杀王天逸?你究竟是为了什么?!”
谭剑涛的脑袋被晃的摇来荡去,哭声好像沙漏中的沙越晃越少,泪干了就露出一张惊慌的面目来,原本魂飞魄散的他,七魂六魄终于被晃了回来。
“我……”谭剑涛扭曲的面容下发出一声愧疚,但马上被他咬牙切齿的打散了:“我要杀他!因为我和他是不共戴天之仇!他打折我手脚!此等大恨我不报枉自为人!”
“你……”张川秀盯着自己的兄弟愣了一下,猛然吼道:“你放屁!”
谭剑涛愣住了。
张川秀也愣了。
只因为他第一次对谭剑涛口出恶言。
张川秀出身戊组,自己武功一塌糊涂,为人胆小怕事,和谭剑涛相识也是缘于奉命伺候受伤的谭剑涛开始的,这种人不是不骂人,是不敢骂人,谨小慎微自惭形秽惯了,更何况对谭剑涛这种以尊卑身份结识又以救命兄弟相处的人。
张川秀自知失言,但他没有道歉,他接着说道:“我们吃饭的银两还有这酒馆都是王天逸给的,你如果以他为不共戴天的仇家,为什么先前要受他的好处?!那时候你的骨气呢?你的仇恨呢?为何受了他恩惠又要害他?!我宁可你第一次见面就用菜刀砍他啊!”
跪着的谭剑涛瞠目结舌,他呼呼的喘着气,在自己头低下的那一瞬间,他猛地站了起来,他没有低头。
“我当时为了你啊。你得病需要银子啊。”说这话的时候,谭剑涛把眼睛转向了另外一边,他不敢看张川秀的眼睛,因为他撒谎不够熟练。
撒谎也是看身份的,一个身处饿死边缘的江湖弃儿绝对是没有多少机会撒谎的。
“为了我?今天早晨你突然带了三个高手来也是为了我?你们不让我出厨房也是为了我?你拿着刀看着我,说求我千万不要出厨房,你是为了我?你现在把我牵连进去也是为了我?更何况你这要是杀王天逸,我可是欠他的!”
谭剑涛不语。
“我这人认命的!”张川秀指着谭剑涛一声大叫:“那个时候你也说认命的!你说过你不恨王天逸的!你说过这是命!你也认命!”
“那时候是情非得已!”谭剑涛扭着头大叫。
张川秀跳了起来,恐惧的眼泪在眼圈里打转,他问道:“你在王天逸家里究竟见到什么?你没去他家的时候不是这样!你去了之后怎么突然会有这种事情?你天天晚上哭,我知道,可是哭归哭,恨归恨,你不能干出这种受了他的好又反噬的勾当来啊!更何况干出这种设套杀人的事情来啊!你套的可是称你为兄弟的人啊!”
谭剑涛猛地转过头来,嘴里咬牙切齿,眼里却虚弱的缠着恐惧,他张开嘴动了几下,却还是没有说出什么话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