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大学(校对)第18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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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怎么不来串门啦?……”
晚上我去看他。他刚刚睡醒,坐在床上喝克瓦斯。他的老婆弯着腰在窗口替他补袜子。
“事情是这样的,”警察开始说,用手挠了挠他那像狗熊一样长满毛的胸脯,若有所思地看着我,“他被捕了,从他那里发现了一口小锅,那是他用来熬颜料,印反对沙皇的传单的。”
接着他往地上啐了一口痰,气冲冲地对老婆喊道:
“给我裤子!”
“就来。”他老婆抬起头来答道。
“她可怜他,在哭呢!”老警察用眼睛指了指自己的老婆说,“我也觉得可怜,但是,一个大学生怎么可以反对沙皇呢?”
他一边穿衣服,一边说:
“我出去一会儿……把茶炊放上去——你。”
他老婆一动不动地望着窗口,但当老警察刚走出门外时,她便很快地转过身来,捏紧拳头伸向门口,咬牙切齿地狠狠骂道:
“呸,老不死的畜生!”
她的脸都哭肿了,左眼上有一大片紫色肿块,已睁不开来。她跳起来,走到茶炊边,弯下腰来收拾茶炊,发狠地小声说:
“我要骗骗他,骗得他哀号起来!像狼一样哀号起来。你可不能相信他,一个字也不可信!他要逮捕人。他撒谎——他谁也不可怜,他就是来钓鱼的。你的事他全知道。他就是靠干这一行吃饭的。逮捕人——这就是他的爱好……”
她走过来,紧紧地依偎着我,用乞讨的声调说:
“你就亲亲我吧,好吗?”
我本来不喜欢这个女人,但她望着我的眼神是如此凶狠、锐利和忧郁,于是我拥抱了她,并用手抚摸了她那散乱的、油腻腻的、粗硬的头发。
“他现在在侦察谁?”
“住在雷布诺里亚德街上旅馆里的某些人。”
“你不知道那些人的姓名吗?……”
她微笑着回答说:
“瞧,我现在就去告诉他你打听的事情!啊,他回来了……古罗奇卡286就是他侦察出来的……”
接着她连忙跳回炉子跟前。
尼基福雷奇带回一瓶伏特加酒、酱果和面包。我们坐下来喝茶。马林娜坐在我旁边,她特别殷勤地招待我,用那只没有受伤的眼睛看着我的脸。她的丈夫劝诫我说:
“这条看不见的线是在人们的心里,骨子里,你说,能扯得断吗?能抹得掉吗?沙皇对于人民来说——就是上帝!”
然后他突然问我:
“你是读过很多书的人,福音书也读过吧?那么,怎么样,你认为,里面说的都对吗?”
“我不知道。”
“我认为,其中有多余的话,而且还不少,比方关于穷人,说穷有福287,他们怎么会有福呢?真有些胡说。一般的关于穷人的话,有许多是不能理解的。应当把天生贫穷的和后来变穷的加以区别,天生贫穷的人就意味着是坏人,而后来变穷的人——可能是不幸。我们最好是这样来看问题。”
“为什么?”
他用探究的目光打量着我,一时没有说话,稍后才明确而有力地说出其显然是经过深思熟虑的想法:
“福音书里有许多怜悯人的话,可是怜悯——是一种有害的东西。我是这样想的。怜悯就是要把大笔开支用在没有用的、甚至有害的人的身上——办贫民收容所啦,养老院啦,监狱啦,疯人院啦。应当去帮助那些健壮的人,让他们的力气不会白费;而帮助那些弱者——难道能把那些弱者变得健壮吗?由于这种无谓的做法,强壮的人也会变成弱者,而弱者则会骑在他们头上的。这就是我们应当加以研究的课题!有许多问题应当重新考虑。要明白——我们的生活早就远离福音书了。生活有自己的路。瞧,你看见了吗?普列特尼约夫为什么会完蛋呢?就是由于怜悯。我们怜悯穷人,而大学生却完蛋了。这合情理吗,啊?”
虽然我过去也碰到过这种思想,但以如此露骨的方式说出来,我还是第一次听到。这种思想比我能想到的具有更强大的生命力,而且也传播得更广。七年之后,当我读尼采的著作时,又非常清楚地回忆起了这个喀山警察的哲学。顺便说一句,我在书本中读到的各种思想,很少不是我在生活中早就听到过了的。
这个“捕人”老手一面用手指敲击着茶盘的边缘,为自己的话打着拍子,一面滔滔不绝地说。他那干瘪的脸严厉地紧皱着,但不看我,而是看着那洗擦得像铜镜般发亮的茶炊。
“你该走了。”他的老婆已两次提醒他。他没有答理她,仍一句接一句地顺着自己的思想重心往下说。突然,他又令人难以捉摸地转到了新的话题上去。
“你是一个不笨的小伙子,能读会写,难道你就只想当一个面包师吗?要是你去干另一种工作,去为沙皇帝国服务,你可以赚到更多的钱……”
我一边听他说,一边想着如何去通知住在雷布诺里亚德街上的那些不认识的人,让他们知道尼基福雷奇正在跟踪他们。不久前刚从雅鲁托罗夫斯克流放地回来的谢尔盖·索莫夫就住在那条街的旅馆里。我听过许多关于他的很有意思的故事。
“聪明的人应当像蜂房里的蜜蜂或土窝里的黄蜂那样团聚在一起,沙皇帝国就是……”
“你看,都九点了!”他老婆说。
尼基福雷奇边站起来,边扣上制服扣子。
“嗯,不要紧,我坐马车去。再见了,老弟,常来玩吧,别客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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