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人间(校对)第83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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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这是为什么?小孩子,这可不行!为了记住吗?不,别这样做,真是的!你把笔记本拿给我看看,好吗?”
他缠了我许久,坚持要我把笔记本交给他,或者烧掉,然后又生气地跟掌柜嘀咕什么。
回家的时候,掌柜严厉地对我说:
“你在记什么笔记呢?不许干这种事!听见了吗?只有密探才会干这种事。”
我不小心地问了一句:
“那么西塔诺夫呢?他也在抄。”
“他也在抄?这个高个子的傻瓜……”
他沉默了良久,然后以一种从未有过的缓和的口吻说:
“你听我话,把你的和西塔诺夫的本子都交给我,我给你五十戈比,只是不要让西塔诺夫知道,偷偷地……”
大概他坚信我会照他的意思去做的,再没有说什么,迈开一双短腿就跑到前面去了。
回家后我把掌柜的话告诉了西塔诺夫,他皱起眉头说:
“你不该对他说这个……现在他一定会让什么人来偷你的和我的本子。你把本子给我,我把它藏起来……他很快就会把你撵走了,瞧着吧!”
我相信这一点,因此决定,一旦我外祖母回到城里,我就离开这里。外祖母整个冬天都住在巴拉赫诺,是人家请她去教姑娘编织花边。外祖父又住在库纳维诺,我不到他那里去。他进城时也没来看我。有一天我们在街上碰见了,他穿着一件笨重的貉绒皮袄,像神父一样神气十足地慢慢走来。我向他问好,他用手遮着眼睛看了我一眼,若有所思地说:
“这是你呀……你现在是圣像画师了,是,是……好,去吧,去吧!”
他把我从道上推开,照样神气十足地慢慢地朝前走了。
外祖母我很少见到。她不停地干活,要养活衰老而又痴呆的外祖父,还要照顾舅舅的孩子。麻烦最多的是米哈依洛的儿子萨沙,他是一个漂亮的小青年,耽于幻想,喜欢读书,他在染房里工作,换了几家染坊了,找不到工作的时候,就吊在外祖母的脖子上,靠她养活,心安理得地等着外祖母为他找到新位置。萨沙的姐姐也拖累着外祖母,她不幸地嫁给了一个酒鬼工匠,她常挨打,并被赶出了家门。
每次见到外祖母时,我就更从心底里叹赏她的心灵之美,但是我也感觉到这种美好的心灵已被童话蒙住了眼睛,她已看不见,也不能理解苦难现实的现象,因此我的焦虑和激动她也不能体会。
“要忍耐,阿廖沙!”
当我详细地给她讲述了丑恶的生活、人们的苦难、令我心烦郁闷的一切之后,她唯一能给我回答的就是上面的这句话。
我不善于忍耐,即便有时会表现出一点这种畜生的、木头的、石头的德性的话,那也只是为了锻炼一下自己,为了要知道自己力气的储存量和它在地球上的坚实度而已。有时候,那些半大孩子就是凭借愚笨的血气之勇,羡慕大人的力气,试图举起超越自己筋骨所能承受的重物,夸口要像成年的大力士那样,试图把两普特重的秤砣交叉地挥动起来。
不论在直接和间接的意义上,不论在肉体上还是在精神上,这一类的事我全都做过,只是多亏了偶然的幸运,我才没有遭到致命的重伤,没有成为终身的残废。因为没有任何东西要比忍耐、比屈从于外在条件的力量更可怕、更使人残废的了。
如果我最终还是成为一个残废者躺在地里的话,我在临终时也还要不无自豪地说,那些好心人虽然四十年来认真要使我的心变成残废,但他们的辛勤劳作并不成功。
一种狂热的愿望越来越厉害地控制着我:去干些恶作剧的事,叫人家高兴,让人们发笑。我有时也做到了这一点:我会扮演尼日尼市场上那些商人的脸相,讲述有关他们的故事;我会模仿那些农夫农妇买卖圣像时的样子,我的掌柜如何巧妙地蒙骗他们,经学家们如何吵架等。
作坊里的人都放声大笑,工匠们常常扔下工作,看我的表演。不过这种表演之后,拉里昂内奇总是来劝告我:
“你还是在晚饭后再表演吧,不然要影响工作的……”
“演出”结束后,我感到轻松一些,如释重负。有那么半小时到一小时的时间,头脑里觉得空闲愉快,可是后来又觉得脑袋里装满了许多尖利的钉子,它们在钻动,脑袋发烫。
在我周围好像有一锅肮脏的稀粥在沸腾,我觉得我也慢慢地在里面被煮得稀烂了。
我在想:
“难道整个生活都是这个样子吗?我也要像这些人一样生活下去,而找不到也看不到任何改善吗?”
“马克西梅奇,你变得爱发脾气了。”日哈列夫认真地看着我,对我说。
西塔诺夫也常问我:
“你怎么啦?”
我无法回答。
生活顽固而又粗暴地把我心灵中最好的文字抹去了,阴险地用某些无用的废物取代了它。我愤怒而又顽强地抵抗这种强暴。我和大家一样漂浮在同一条江河里,但是对我来说,河水太冷了;这河水又不能像浮起别人那样轻易地把我浮起来,所以我常常觉得我会沉到深水底下去。
人们对我越来越友好,他们对待我不像对待巴维尔那样大喊大叫,也不任意支使我;为了表示对我尊敬,他们都用父称叫我。这些都很好。不过我也难受地看到,有那么多的人喝酒,他们喝酒后的那种讨厌的样子,以及他们对待妇女的那种病态态度。尽管我也知道,在这样的生活中,酒和女人是他们唯一的乐趣。
我常常痛苦地想起,连那位最聪明最勇敢的娜塔利娅·科兹洛夫斯卡娅也说女人是一种乐趣。
这样说的话,那么我的外祖母呢?那位“玛尔戈王后”呢?
想起“王后”,我有一种近乎恐惧的感情,她与大家如此不同,就好像我是在梦里看见过她。
我非常之多地想到女人,而且已经在解决这样的问题:下一个节日我是否也到大家常去的那个地方去?这并不是一种肉体上的要求,我是一个健康而且喜欢洁净的人,但有时候我也发疯似的想去拥抱一个温柔聪慧的人,像对母亲一样坦率地、没完没了地向她诉说我的彷徨不安的心灵。
我很羡慕巴维尔,他每天晚上都告诉我他同对面房子的女佣人的恋爱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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