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人间(校对)第54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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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给了我一本《贝朗瑞148诗歌集》,是精装本,带有插图,裁口喷金,红色书皮。这些诗歌把辛辣的痛苦同奔放的欢快奇妙地结合在一起,把我弄得完全疯癫了。
当我读了《老乞丐》那些苦楚的诗句时,我胸口发凉了:
我这条有害的小虫——让你们心神不安吗?
那你们就抬起脚把害虫踩死吧!
何必怜惜,快点踩死它!
你们为什么不教教我,
不给野性的势力一条出路?
我多么想临死时能拥抱兄弟,
真希望小虫能变成蚂蚁;
若我死时仍是个流浪的老头——
我就要号召向你们复仇!
可是当我接下去读到《哭泣的丈夫》时,却笑得流出了眼泪。我特别记住了贝朗瑞下面的话:
学会快乐地生活
对普通人也不是难事!……
贝朗瑞使我产生了不可遏制的快乐,使我想去干些恶作剧的事情,想对所有人说些粗暴的尖刻的话,而且在很短的时间里这方面我已获得很大的成功。他的诗歌我背得很熟。我常常跑到勤务兵的厨房里去待上几分钟,以极大的兴趣念给他们听。
但是不久我就停止了这种活动,那是因为我念了下面两句诗:
姑娘到了十七岁,
任何帽子都合戴!
这两句诗引起了一场关于姑娘们的令人作呕的谈话。他们使我生气得失去理智。我拿煎锅打了士兵叶尔莫兴的脑袋,西多罗夫和其他勤务兵把我从他的呆笨的手中拉了出来。但从此之后,我再也不到军官的厨房里去了。
老板一家人不许我到外面去闲逛,而且我也没有时间去闲逛:活越来越多。如今,除了要做女仆、男仆和“跑腿小厮”等日常工作外,还要每天用钉子把细布钉在宽木板上,在上面贴上设计图,抄写老板的建筑工程预算,检查包工头的账目,因为老板一天到晚都像机器一样在工作。
在那几年官家的房屋都改成了私人财产。一排排商号都在忙着改建。我的老板也承接了许多修建旧店铺和建造新房子的设计任务。他制定了一种“改造横梁和在房顶上开天窗”的工程设计。我带着这些设计图纸和装着二十五卢布的信封到老建筑师那儿去。老建筑师收下钱后便写上“设计与原图相符。工程监督由我负责。某某”。显然,他并没有看原图,工程监督也不可能承担,因为他正在生病,从不出门。
我还要给市场管理员和认为有必要的一些人去送贿赂,从他们那里拿到老板所说的“从事一切非法活动的许可证”。为此我也获得了晚上老板一家人出去做客时,可以在门口台阶上等他们的权利。这也不是常有的事。有时他们要半夜之后才回来。这样我就会在台阶上或对面木柴堆上坐上几小时,望着那位夫人的窗户,贪婪地聆听那欢快的谈话和音乐。
窗户开着。透过窗帘和鲜花构成的网隙,我看见军官们匀称的身影在房间里的各种活动。一个胖成圆形的少校在滚来滚去;夫人则穿得出奇的朴素而漂亮,动作十分飘逸。
我自言自语地称她为“玛尔戈王后”。
我望着她的窗户在想:“也许这就是法国小说里所描写的最愉快的生活吧。”看见那些男人像黄蜂绕花似的在玛尔戈王后周围转,我有点难受,虽然我还是个小孩子,也不禁有一种嫉妒心,心里总有点悲伤。
到她家里来得较少的是那位忧郁寡欢的高个子军官,他脑门上有一块刀痕,一双深深陷进去的眼睛。他老是带着小提琴,并且拉得很好。只要他一拉提琴,窗下的行人就会止步,木柴堆上就会聚满整条街道的人,甚至我老板的一家人(如果他们在家的话)也会打开窗户听他的琴,并称赞这位提琴手。我不记得他们除了教堂的大辅祭外还称赞过谁。我只知道,他们对鱼油煎的点心终究要比对音乐更喜欢一些。
有时这位将军也用低哑的声音唱唱歌,吟吟诗,这时他就把一只手按住脑门,古怪地喘气。有一次我正在窗户下面跟小姑娘玩耍时,玛尔戈王后正好请他唱歌。他推辞了好久,后来清清楚楚地说道:
只有歌儿需要美,
美却不需要歌儿149……
我很喜欢这两句诗,而且不知为什么有点儿同情这位军官。
我更喜欢的是看见我那位夫人一个人坐在房间里弹钢琴。音乐使我陶醉了,除了这窗户之外,我什么都看不见,只看见窗户里黄色灯光下女人的苗条身姿,她的高傲的侧脸,和一双雪白的像鸟儿一样在琴键上飞舞着的手。
我望着她,听着她的哀怨的音乐,开始想入非非:我定会在什么地方找到宝物,并全部送给她,让她成为富人。如果我是斯科别列夫150,我就向土耳其人再次宣战,取得赔款,在全城最好的地方奥特科斯建造一幢房子送给她,让她离开这条街,离开这个房子,因为这里大家都在说她的坏话、脏话。
邻居们和我们院子里的全体仆役们,尤其是我的老板一家人都在说玛尔戈王后的坏话和歹毒的话,就跟说裁缝太太那样,只是说得更小心一点,声音压得更低一点罢了,而且还要回头看一看。
大家也许怕她,因为她是一位非常有名望的人的寡妇。她房间墙壁上挂着的那些证书是俄国老沙皇戈东诺夫、阿列克谢、彼得大帝赐给她丈夫的祖辈的。这是那个识字的、老在念福音书的士兵丘菲亚耶夫对我说的。也许她会拿起那根把上嵌有淡紫色宝石的鞭子打人吧!听说她已经鞭打过一位大官了。
但是小声说的话并不比大声说的话好些。我的这位夫人生活在受敌视的云雾之中。这种敌视我无法理解,使我感到难受。维克多鲁什卡说,有一天他半夜后回家时,从窗口里朝玛尔戈王后的卧室里望了望,看见她穿着衬衣坐在躺椅上,那位上校则跪着给她修脚趾甲,并用海绵给她擦洗。
老太婆边骂边啐唾沫,年轻的老板太太则红着脸尖声叫道:
“呸,维克多,你真不要脸!唉,这些老爷也真是下流!”
老板笑了笑,没有说话。我很感激他的沉默,但也提心吊胆地煎熬着,生怕他也同情地加入到这种叫骂中去。两个女人尖声地喊叫着,惊叹着,详细地盘问维克多鲁什卡:那位夫人怎么坐着,而那位少校又如何地跪着。维克多则加上了越来越多新的细节。
“那少校的脸是红的,舌头伸了出来……”
少校替夫人剪指甲,我看不出有什么不体面的地方,我也不相信他会伸着舌头,我以为这都是侮辱人的谎言,于是我对维克多鲁什卡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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