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人间(校对)第42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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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哟,你这是干什么呀?”
我也吃了一惊,跑到他们身边去。哥萨克拦腰抱住女人的身体,把她推到围栏外的山坡下去,自己也跟着跳下去,两人抱成黑黑的一团,沿斜坡的草地一起滚了下去。我顿时发晕,惊呆了,只听见下面的沙沙声,撕衣服的声音和哥萨克的吼叫声,女人则低声地断断续续地嘟哝道:
“我要喊了……我要喊了……”
她大声地病态地哼了一声,然后便静寂了。我摸到一块石头扔下去,只听见青草的沙沙声。广场那边小酒铺的玻璃门砰地响了一下,有人哎哟地叫了一声,大概是谁跌倒了;然后四周又是一片静寂。这意味道,每一秒针都会有让人吃惊的事情要发生。
山坡下出现了一大团白色的东西。这团东西在呜咽着,抽搭着,缓慢地、摇摆不定地走上来。我认出了她就是那个女人,她像只羊似的爬过来。我看见她上半身全裸着,垂着两个大乳房,好像她有三张脸孔。现在她已经爬到围栏边,坐在围栏上,几乎与我并排。她像是一匹害了气肿病的马,一边喘着气,一边整理着凌乱的头发。在她洁白的身体上显出许多乌黑的泥巴的污点。她在哭,用猫洗脸的动作擦着脸上的泪水。她看见了我,小声地说:
“天哪,这是谁呀?走开,不要脸的东西!”
一种惊讶、痛苦和忧伤感把我惊呆了,已无法走动。我想起了外祖母妹妹的一句话:
“女人是一种魔力,上帝本人还受了夏娃的骗……”
那女人站起来,用破衣服碎片掩饰着自己的乳房,光着脚,快速地离开了。这时哥萨克从山下爬上来,用白色破布片在空中挥动,小声吹着口哨,留心倾听着,并用愉快的声音说:
“塔莉娅!怎么样?哥萨克想要的东西总是能得到的……你以为我喝醉了吗?不,我是装出来的……塔莉娅!”
他稳稳地站在那里,说话很清醒,并带着嘲笑。他弯下腰,用那块破布擦自己的皮靴,接着说:
“喂,你把你的上衣拿去吧……塔什克!就别装模作样了……”
接着哥萨克又说了一句侮辱女人的话。
我坐在碎石堆上听着这种声音,它是夜深人静中孤零零的一种耍威风的声音。
广场上的灯光在我眼前晃动。右边,在一堆黑色的树林里矗立着白色的贵族女子专科学校的校舍。哥萨克懒洋洋地一句接一句说着一连串脏话,手里挥动着白色破布片走到广场上,终于像一场噩梦似的消失了。
下面,斜坡下的水塔里,排气管在咝咝地排气。一辆四轮马车正从坡道上跑过去。四周荒无人烟。我垂头丧气地沿斜坡走去,手里还捏着一块冷冰冰的石头(我当时没有来得及把它扔向哥萨克)。在格奥尔基·波别多诺谢茨教堂附近,巡夜的更夫拦住了我;他怒气冲冲地盘问我是谁,背包里装着什么东西。
我详细地跟他讲述了哥萨克刚才的事情,他却哈哈大笑起来,轻轻地喊了几声:
“真高明!老弟,哥萨克人很能干,我们哪里能跟他们相比!娘儿们都是母狗……”
他不停地笑着,我便往前走了。我不明白,他到底在笑什么?
于是我惊恐地想到:要是我母亲或外祖母碰到这种事该怎么办?

天要下雪了,外祖父又把我领到外祖母妹妹家去。
“这对你不是坏事,不是坏事。”他对我说。
我觉得,这个夏天我经历的事情太多了,我长大了,也变得聪明了。可是这期间,老板家里也变得更加无聊乏味了。他们仍像过去那样吃得太多,伤了肠胃,经常害病,仍然不厌其烦地诉说着彼此的病情;老太婆仍然那么可怕而又恶毒地祈祷上帝。年轻的女主人产后变瘦了,身材也变小了,但走动起来仍然像怀孕时那样大摇大摆和缓慢。她每次为婴儿缝衣服时总是小声地哼着同一首歌:
斯皮里亚,斯皮里亚,斯皮里东——
斯皮里亚,我的好弟兄;
我坐在雪橇里,
斯皮里亚坐后脚蹬……
若是我走进她屋里去,她便立即停止哼唱,生气地嚷道:“你来干啥?”
我坚信,她除了这首歌之外,别的一首都不会。
晚上,老板一家子把我叫到房间里,命令式地说:
“来,你说说你在船上生活的情况吧!”
我坐在厕所门旁边一把椅子上,便说了起来。在我不愿意来却硬要把我塞进来的这个地方,回忆一下另一个地方的生活,我还是觉得愉快的。我说得入迷了,竟忘记了听众是谁,不过时间不长。那两个没有坐过船的女主人问我:
“在船上总会有点害怕吧?”
我不明白——有什么可害怕的呢?
“要是轮船忽然开到很深的地方并沉了下去怎么办?”
老板哈哈地笑起来。我虽然知道轮船在深水地方不会沉下去,但也无法说服这两个女人。老太婆不相信轮船是在水上浮游着,而认为是像四轮大车在地上跑那样,靠轮子在河底下转动。
“它既然是铁的为何能浮动呢?想必斧子不能浮在水上吧……”
“铁勺子不是也不会沉入水里吗?”
“怎么能这样比较呢!铁勺子可是又小又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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