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人间(校对)第12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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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哟,我们生活得多好啊!自己挣的钱——干啥都可以!”
她赞扬了我们的友谊。
“小男孩跟小姑娘交朋友,这是好事情,只是不要胡闹……”
她用最浅白的语言向我们解说什么叫“胡闹”。她说得很美很高尚,使我很好地懂得,含苞待放的花朵是不可以去碰的,否则这花就不会放香,也不会结果了。
柳德米拉的父亲是一位四十岁上下的美男子,卷头发,留一撮小胡子,尤其是他的两道浓眉,抖动起来神气十足;此人出奇的沉默,我不记得他对孩子们说过一句话;爱抚孩子时,他也像哑巴一样只是哼一哼,甚至打老婆时也不出声。
每逢节假日的晚上,他便穿上蓝色衬衫,绒布裤子和一双擦得锃亮的皮靴,背上一架大手风琴。他把手风琴的皮带挂在肩上,在大门口停下来,活像一个站岗的士兵。这时大门口的“游艺晚会”就开始了:姑娘们、妇女们就像一群鸭子似的一个接一个地走过来。她们都看着叶夫谢延科,有的从眉毛缝里偷偷地看,有的则公然地、贪婪地看,叶夫谢延科却站在那儿,噘着下嘴唇,瞪着黑眼睛,用挑选的目光看着所有的女人。在这种无言的眉目传情中,在那种一见到男人就无法自持的女人的轻佻举动中,有一种令人厌恶的猪狗不如的东西,好像每个女人,只要男人命令式地向她眨眨眼睛,她就会驯服得像死人一样躺倒在肮脏的大街上。
“山羊出来了,不要脸的家伙!”柳德米拉的母亲骂道。
她又高又瘦,脸很长很脏,害过伤寒病之后,头发剪得很短,活像一把用旧了的扫帚。
柳德米拉和她坐在一起。她竭力想把母亲的注意力从大街上引开,便老是向她问这问那,但却徒劳无益。
“别烦人啦,真讨厌,倒霉的小残废!”母亲嘟囔道,不安地眨着眼睛。她那双蒙古人的窄眼睛奇怪地闪着亮光并停滞不动了,好像是碰到了什么事,紧盯住不放。
“妈妈,你不要生气,生气也没用。”柳德米拉说,“你瞧,那位蒲席店的老板娘打扮得多么漂亮呀!”
“我要是没有你们三个孩子的话,打扮起来比她还要漂亮,你们都把我啃光了,吃光了。”母亲残忍地好像流着眼泪地回答说,两眼死盯着那个又肥又高大的蒲席店的寡妇。
她活像一座小房子:凸出的乳房好像是台阶,那张用绿头巾掩盖着的脸则像玻璃上反映着太阳时的天窗。
叶夫谢延科把手风琴搭在胸前,演奏着。手风琴上有许多琴键,它们的声音不可抗拒地传送到四面八方去。孩子们从各条街道聚集过来,拜倒在演奏者的脚下,屏息不动地坐在沙地上,心醉神迷。
“等着吧,人们会拧下你的脑袋的。”叶夫谢延科太太对丈夫说。
叶夫谢延科斜视着自己的老婆,没有出声。
蒲席店老板娘像石头一样坐在离赫雷斯特小店不远的板凳上,脑袋歪在肩上,脸发红。
墓地后面的田野上空,晚霞红光闪耀,街道像河流一样,浮动着其打扮得亮丽而高大的身影。孩子们疾风似的在旋转,暖和的空气亲切而又令人陶醉,整天被照晒的沙土散发出一种刺鼻的气味,特别可以闻到那种屠宰场的甜腻腻的油脂味——血腥味。从毛皮匠们居住的那些院子吹来一股又咸又难闻的皮革味。女人们的说话声,男人们的酒后狂言,孩子们的尖叫声,手风琴的鸣奏声——这一切融成了一种沉厚的喧嚣,一种不断地创造万物的大地发出的沉重的叹息。一切都是粗野的,赤裸裸的,却也暗示出一种巨大而又坚定的感情:相信这是一种黑暗的生活,无耻的动物式的生活,它在吹嘘自己的力量的同时,却又苦闷而紧张地寻求发泄这些力量的地方。
有些特别可怕的话有时通过喧嚣声直刺心窝,永远铭刻在记忆里:
“不能大家同时都打一个人——要一个一个来……”
“要是我们都不怜惜自己,又谁来怜惜我们呢……”
“难道上帝生出女人,就是为了开个玩笑?……”
夜临近了,空气新鲜,嘈杂声静了许多,木房子在黑影包围下膨胀起来变大了。孩子们被带回了各自的院子,睡觉了。孩子们到了晚上变得安静和温顺一些。叶夫谢延科像融化了似的悄然消失了。蒲席店老板娘也不见了。低沉的手风琴则在墓地后面很远的地方鸣响着。柳德米拉的母亲像猫一样弓着背在板凳上坐着。我外婆则到邻居家喝茶去了。邻居是个接生婆和拉皮条的女人,身材高大,青筋凸现,长着鸭嘴似的鼻子,在其男人般的扁平的胸脯上,挂着一枚“救死扶伤”的金质奖章。整条街的人都怕她,说她是巫婆。关于她,有人说:她在一次大火中救出了某某上校的三个孩子及其生病的妻子。
外婆跟她却是好朋友。她们在街上碰见了,两人老远就笑脸相迎,好像特别友好。
科斯特洛马、柳德米拉和我都坐在大门口的板凳上。丘尔卡邀柳德米拉的兄弟去比武:两人扭打在一起,不停地跺脚,弄得满身尘土。
“别斗了!”柳德米拉胆怯地央求他们说。
科斯特洛马的黑眼睛斜视着她,讲起了猎人卡里宁的故事:这是一个头发灰白的小老头,有一双狡猾的眼睛;此人名声很坏,全村人都认得他,不久前去世了。但人们没有让他埋在墓地的沙土里,而是把他的棺材停在离其他坟墓不远的地面上。棺材是黑色的,用支架垫得很高,棺盖则油上了白漆,上面画着一个十字架,一支矛,一根手杖和两根骨头。
每天夜里,只要天一黑,老头就从棺材里起来,在墓地上走来走去,好像在寻找什么东西,直至第一遍鸡叫为止。
“别讲这些可怕的事!”柳德米拉央求道。
“松手!”丘尔卡大声喊道。他一面从柳德米拉兄弟的手中挣脱出来,一面讥讽地对科斯特洛马说:“你吹什么牛?我亲眼看见把棺材埋了,棺盖上也没有画什么标记的东西……说什么死人在那儿走来走去——那是醉鬼铁匠们编造出来的……”
科斯特洛马连看也没看他一眼,气愤地提议说:
“要不你就到墓地上去睡一晚,试试看!”
于是他们争论了起来。柳德米拉不耐烦地摇摇头,问道:
“妈妈,死人夜里会起来吗?”
“会起来。”母亲照样说了一句,像是从远方传来的一种回声。小店女掌柜的儿子瓦廖克走了过来。他是一个敦实、红脸的小伙子,二十岁上下。他听了我们的争论后说:
“你们三个人中,谁敢在棺材上躺一夜,我就给他二十戈比,加十支卷烟,可是要是害怕了坚持不住,我就揪他的耳朵,愿揪多久就揪多久。怎么样?”
大家都愣着,没有吱声。柳德米拉的母亲说:
“胡闹什么?难道可以唆使孩子们去干这种事吗?……”
“给一个卢布我就去!”丘尔卡阴郁地提议说。
科斯特洛马立即挖苦地问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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