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校对)第37部分在线阅读
她环顾四周，什么也没看见，脑子里闪过一连串念头，然后又熄灭了。
“留下箱子，自己逃走？”
但这时一个更明亮的念头闪了一下：
“扔下儿子的演说词？让它落在这伙人手里？”
她把箱子紧紧靠在身边。
“带着箱子逃？赶紧跑……”
这时，她心里忽然产生了一股巨大的力量，震撼着她的全身，熄灭了这些狡猾而微弱的小火星，以一种不容争辩的口气对自己说：
“别给儿子丢脸!他们谁都没害怕过!”
那密探叫来了一个路警，附在他耳边说了些什么，同时用眼睛望着她向路警示意。路警打量了他一番，退了出去。进来了另一个路警，仔细地听着密探讲话，紧皱着眉头。他是个老头，身材高大，一头白发，没有刮脸。他朝密探点了点头，向母亲坐着的长凳上走来。而密探很快消失了。
老头不急不忙地走了过来，用怒气冲冲的眼睛仔细地打量着母亲的脸。母亲把身体朝凳子后面挪了一下。
他在母亲身边站住，沉默了一会，低声而严厉地问道：
“你看什么？”
“没看什么。”
“哼!当小偷!上了年纪，还要干这种勾当!”
“我？你胡说，我不是小偷!”她用尽全力地喊道。眼前的一切在她愤怒的旋风中旋转起来，受辱的痛苦激起她心中的无比愤怒。她把箱子猛地一拉，箱子就打开了。
“你看!大家都来看吧!”母亲站了起来，抓起一把传单在头上晃了晃，喊道。透过耳边的喧哗声，她听见聚拢来的人们的喊叫声；同时看见人们急急忙忙从四面八方跑来。
“什么事？”
“有密探……”
“有人说：她偷了东西!”
“我不是小偷!”母亲放开嗓门喊道。看见人们从四面八方跑来紧紧地围绕在自己面前，她心里稍稍平静了些。
“昨天审判了一批政治犯，其中有我的儿子——弗拉索夫。他在法庭上发表了演说，这就是演说词!我把它带给大家，让大家看看，想想真理……”
有人小心地从她手中抽走了几张传单；她把传单朝空中一抛，撒向人群里。
母亲看见：人们抢着传单，把它藏在怀里和口袋里——这使得她又振作起来。她一边从箱子里抓起一叠叠的传单，向周围前后左右如饥似渴的人们迅速伸过来的手里抛去，一边说道：
“我儿子和他的同志们为什么被判罪，是因为他们给你们带来了真理!”
人群静了下来。人数在增多，变得越来越挤。大家围成一个圈子把母亲紧紧围了起来。
“贫困、饥饿和疾病——这就是人们劳动所得到的报酬。一些人靠我们的劳动寻欢作乐、花天酒地；把我们当成用链条锁着的狗一样。把我们推入愚昧无知之中，我们因此什么也不懂；把我们推入恐怖之中，我们因而对什么都害怕!”
“堵住她的嘴!”
母亲在人群后面发现了密探和两个宪兵。她急急忙忙地想散发出最后几捆传单。
“散开!”宪兵们吼着，推着人群。人群不肯离去，推挤着宪兵，不让他们过去，或许这不是他们的本意。他们被这个头发花白、面容善良、长着一双正直的大眼睛的妇女吸引住了。
“走吧，大娘!”
“马上会把你抓起来的!”
“滚!散开!”宪兵的叫喊声越来越近。
母亲面前的人们被推得东摇西晃，只得互相牵着。
“我儿子的话是一个工人的老实话，是一个不会出卖灵魂的人的话!”
她的胸口被人推了一下。她摇晃着身子，坐到了凳子上。宪兵的手在人们的头顶上挥动着，抓住人们的衣领和肩膀，把他们推向一边。母亲觉得眼睛发黑，一切都旋转起来，但她克服着疲劳，用尽剩下的力气喊道：
“老百姓们，大家齐心协力，团结起来!”
一个宪兵的一只又大又红的手抓住了她的衣领，使劲推了一下。
“闭嘴!”
母亲的后脑勺撞到了墙上。
“走!”宪兵说道。
“你们什么也不要怕!没有什么比你们这一辈子受的苦更苦的了!”
“我叫你闭嘴!”一个宪兵拽着她的胳膊，使劲拉了一下。另一个抓住了她另一只手。他们迈着大步，把母亲拖走。
“……这种生活每天都在折磨你们的心灵，吸干你们的血肉!”
密探这时跑到前面，用拳头在母亲面前威胁着，尖声喝道：
“住嘴!你这个畜生!”
母亲用两脚尽力撑在石板地上，高喊：
“复活了的灵魂是杀不死的!”
“狗东西!”
密探猛地挥手打了她一个耳光。
一阵响亮的呼喊声使她振作起来：
“不许打人!”
“嘿，你这坏蛋打人!”
“血是淹没不了理性的!”
有人推撞着她的颈、背，打她的肩膀和脑袋。在一片叫喊、怒吼和警笛声中，周围的一切像昏暗的旋风一样旋转起来。
他们把她往门外推着。
她挣脱一只手，抓住门框：
“真理是用血海也淹不灭的……”
他们猛击她的手。
宪兵掐住了她的喉咙。她感到窒息。
母亲发出嘶哑的喊声：
“你们这群不幸的家伙……”
有谁对她报以号啕大哭。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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