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娜·卡列尼娜第87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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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交给我吧,安娜·阿尔卡季耶夫娜,”沃尔库耶夫说,指着那本书,“很有价值哩。”
“噢,不,不过是一部草稿罢了!”
“我跟他讲过。”斯捷潘·阿尔卡季奇指着列文对妹妹说。
“你做得毫无道理。我的著作有点像丽莎
·梅尔察洛娃往常向我兜售的那些在监狱里做的雕刻的小花篮。她在这个协会负责管监狱的事。”她对列文说,“这些可怜的人真是做出了耐心的奇迹呢。”
列文在他已经非常喜爱的这个女人身上看出另外一种特点。除了智慧、温雅、端丽以外,她还具有一种诚实的品性。她并不想对他掩饰她处境的辛酸苦辣。她说完长叹了一声,立刻她的脸上呈现出严肃的神情,好像石化了。带着这副表情她的面孔变得比以前更加妩媚动人;但是这是一种新奇的神色;完全不在画家描绘在那幅画像里的那种闪烁着幸福的光辉和散发着幸福的神情范畴以内。在她和她哥哥挽着手臂穿过高高的门口的时候,列文又望望那幅画像和她的姿影,他感到对她产生了一种连他自己都觉得惊讶的一往情深的怜惜心情。
她请列文和沃尔库耶夫到客厅里去,她自己和她哥哥留下说几句话。“是谈离婚,谈弗龙斯基,谈他在俱乐部做什么,还是谈我?”列文暗自纳闷。安娜和斯捷潘·阿尔卡季奇在议论什么问题使他这样激动不安,以致他几乎都没有听见沃尔库耶夫正在叙述安娜·阿尔卡季耶夫娜为儿童写的那部小说的优点。
饮茶的时候,那种妙趣横生的愉快谈话一直不断。没有一个时候需要寻找话题;恰恰相反,他觉得时间太不充裕,说不完心里想说的话,因而情愿抑制住自己,好听听别人说些什么。列文觉得所有说过的言语,不仅她说的,还是沃尔库耶夫和斯捷潘·阿尔卡季奇说的,由于她的注意和评论都获得了特别的意义。
谛听着这场有趣的谈话,列文一直在欣赏她:她的美貌、聪明、良好的教养,再加上她的单纯和真挚。他一边倾听一边谈论,而始终不断想着她,她的内心生活,极力猜测她的心情。而他,以前曾经那样苛刻地批评过她,现在却以一种奇妙的推理为她辩护,替她难过,而且生怕弗龙斯基不十分了解她。将近十一点钟,当斯捷潘·阿尔卡季奇站起身来要走的时候(沃尔库耶夫早已走了),列文觉得仿佛他刚刚才来似的。依依不舍地,列文也站起身来。
“再见!”她说,握住他的手,用一种迷人心魄的眼光凝视着他,“我很高兴,坚冰打破了[144]。”
她放了他的手,眯缝着眼睛。
“请转告您的妻子,我还像以往一样爱她,如果她不能饶恕我的境遇,我就希望她永远也不饶恕我。要饶恕,就得经历我所经历的一切才行,但愿上帝保佑她不受这种苦难!”
“一定的,是的,我一定转告她……”列文说,脸涨得绯红。
十一
“一个多么出色、可爱、逗人怜惜的女人!”他和斯捷潘·阿尔卡季奇走到严寒的空气里的时候,这样想着。
“喂,怎么样?我不是跟你说过吗?”斯捷潘·阿尔卡季奇说,他看出列文已经完全被征服了。
“是的,”列文沉思地说,“一个非同寻常的女人!不但聪明,而且那么真挚……我真替她难过哩。”
“上帝保佑,不久一切就都解决了!哦,下一次再说吧,凡事不要过早下判断。”斯捷潘·阿尔卡季奇说,打开马车的车门。“再见!我们要分手了。”
列文心里不住地想着安娜和他们交谈过的一切,甚至最简单的话语,回想她脸上的一切细微的表情,越来越体谅她的处境,越来越替她难过,就这样回到家里。
到家里,库兹马告诉列文说卡捷琳娜·亚历山德罗夫娜安然无恙,她的两位姐姐刚走不久,而且交给他两封信。列文当时就在前厅里读了,免得以后使他分心。有一封是他的管家索科洛夫寄来的,上面写着说小麦脱不了手,因为人家每蒲式耳小麦只肯出五个半卢布,又附上一笔说再也没有地方筹钱了。另一封信是他姐姐来的,责备他还没有把她的事情料理出一个眉目来。
“好吧,如果不肯多出价钱,我们就按五个半卢布卖出去。”列文当机立断,轻而易举地就把头一桩事情解决了,虽然他以前觉得那么难以处置。“真奇怪,在这里怎么会忙到这种地步。”他想到的是第二封信。他觉得事情全怪自己,因为他还没有办好他姐姐托付他的事。“今天我又没有到法庭去,不过今天我实在没有时间。”于是下定决心明天一定去法庭,他就到他妻子那里去了。他一边走一边迅速地回想着他所过的这一整天的情景。所有的事情都是谈话:他留神倾听的或者他参与了的谈话。这些谈话都是关于这一类的话题,这类话题,如果他单独在乡下是决不会谈起的,但在这里却谈得非常有趣。这一切谈话都很不错;只有两件事不大妥当。一个是他谈到鱼的话,另外一桩是他对安娜抱着的亲切的同情心有点不大对头。
列文发现他妻子闷闷不乐。三姊妹的会餐本来是进行得很欢畅的,但是她们左等右等他一直不来,结果都厌烦起来了,后来她的两个姐姐都离开了,丢下她孤零零一个人。
“喂,你都做了些什么?”她问,正视着他那含着一种可疑的神色的眼睛。但是为了不妨碍他吐露出全部真情,她掩藏起她察颜观色的眼光,故意带着一副赞赏的笑容倾听他叙述他晚上是怎样消磨的。
“哦,我很高兴碰到了弗龙斯基。跟他在一起我觉得非常随便和自然。你要明白,我现在一定设法不再和他见面,不过那种别扭劲已经不存在了。”他一边说,一边回想到,他虽然说要设法永远不再跟他见面,可是马上又去看了安娜,于是他的脸涨得通红。“你瞧,我们总说人爱喝酒,但是我不知道究竟谁喝得更多——农民呢,还是我们这一阶层的人!农民过年过节才饮酒,但是……”
但是基蒂对于人们纵酒的问题丝毫不感兴趣。她看见他脸上的红晕,因此很想弄明白其中的缘故。
“嗯,以后你又到哪里去了?”
“斯季瓦死命求我去拜望一下安娜·阿尔卡季耶夫娜。”
说了这话列文的脸涨得越发红了,他去探望安娜究竟是否得当的疑团终于解决了。他现在才明白他本来不应该去的。
一提到安娜的名字,基蒂就神情异常地把眼睛睁得圆圆的,而且闪闪发光,但是她极力控制住自己,隐藏着自己的激动,而且瞒过了他。
“啊!”她只说了这么一声。
“我想,我去了你大概不会生气吧!斯季瓦要我去的,而多莉也希望这样哩。”列文接着说下去。
“嗯,不!”她说,但是他从她的眼神里看出来她在极力压制着自己,兆头很不好。
“她非常可爱,非常,非常惹人怜惜,而且是个心地善良的女人。”他说,于是就讲起安娜、她的工作和她托他转达的问候。
“是的,她自然很惹人怜惜啰。”等他说完,基蒂这么说,“你接到谁的信?”
他就告诉了她,而且被她的平静声调骗得信以为真了,于是他就去换衣服。
他返回来的时候,发现基蒂依旧纹丝不动地坐在原来的安乐椅上。他走近的时候,她望了他一眼,突然抽抽噎噎地呜咽起来。
“怎么回事?怎么回事?”他问,心里已经明白是怎么回事了。
“你爱上那个可恶的女人了!她把你迷住了!我从你的眼神里就看出来了。是的,是的!这还会得出什么结果?你在俱乐部喝了又喝,还赌博,以后又到……又到什么人那里去了?不,我们还是走吧!……我明天就动身!”
列文很久都劝慰不好他妻子。最后他认错说他喝了那些酒以后,一种怜悯心使他忘其所以,因而受了安娜的狡猾的诱惑,并且说他今后一定要避开她,总算才把她安慰得平静下来。他真心诚意地承认的一件事是:在莫斯科逗留了这么久,除了吃喝玩乐,东拉西扯以外无所事事,他简直变得糊涂了。他们一直谈到早上三点钟。那时他们才完全言归于好,可以入睡了。
十二
送走了客人们以后,安娜并没有坐下来,却开始在房间里踱来踱去。虽然整整一晚上她都在无意识地(就像她近来对待所有的年轻人的做法一样)施展出全部魅力来唤醒列文对自己的爱,虽然她知道她在一个晚上就做到了能使一个体面的有妇之夫倾心的地步,虽然她非常喜欢他(尽管由男人的观点看来,弗龙斯基和列文有着显著的不同,而她,作为一个女人,却在他们身上看出使得基蒂爱上了他们两个的那种共同的特点),但是他一走出那间屋子,她就不再想他了。
一个思想,只有一个思想,以各种各样的形式苦苦地纠缠着她。“如果我对别的人们,对这个热爱他妻子的已婚男子具有这么大的魅力,为什么他对我这样冷淡呢?……倒不一定是冷淡,他是爱我的,这一点我知道。但是现在有一种新的东西使我们发生裂痕。他为什么一晚上都不在家?他托斯季瓦带口信来,说他不能离开亚什温,得监视着他赌钱。难道亚什温是小孩吗?就算这是真情实话,他是从来不撒谎的,不过在这实情后面还有些别的蹊跷。他很高兴有机会向我表示一下他还有别的义务。这我知道,而且我也承认。不过为什么要向我证明呢?他想向我证明他对我的爱情不应该妨害他的自由。但是我并不需要证明;我需要爱情!他应该明白我在莫斯科生活有多么苦。这还叫生活吗?我不是活着,而是在等待一种拖了又拖的结局。还没有回信!斯季瓦说他不能去见阿列克谢·亚历山德罗维奇。而我也不能再写信了。我什么都不能做,什么都不能动手,什么都不能改变!我抑制着自己,等待着,给自己找娱乐——英国人的家庭、写作、阅读,这一切不过都是自欺欺人罢了,不过是一种吗啡而已。他应该可怜我的。”她说,感觉着自怜自爱的眼泪涌上她的眼睛里。
她听见弗龙斯基用力按门铃的声音,于是赶紧抹干了眼泪,不但抹干眼泪,还坐在一盏灯旁,打开一本书,装出泰然自若的神情。她一定要让他看出,他没有在约好的时候回家她很不痛快,仅仅是不痛快而已,她决不让他看出她很伤心,更不让他看出她很可怜自己。她可以可怜自己,但是可不要他来可怜。她不愿意吵架,而且还责备过他想吵嘴,但是她不知不觉地就采取了一种斗争的姿态。
“哦,你不寂寞吧?”他说,愉快而活泼地向她走来,“赌博真是一种可怕的嗜好!”
“不,我不寂寞,我早就学会不觉得寂寞了。斯季瓦和列文来过。”
“是的,我知道他们要来看望你。你觉得列文怎样?”他说,在她身边坐下。
“我很喜欢他。他们刚刚走了不久。亚什温搞得怎样了?”
“他赢了,赢了一万七千。我招呼他走。他真的已经要离开了。但是他又回去,现在他已经输了。”
“那么你留在那里有什么用处?”她说,突然抬起头仰望着他。她脸上的表情是冷淡而又怀着敌意的,“你对斯季瓦说,你留着为的是把亚什温叫走,但是结果你又撇下他不管了。”
同样的冷冷的准备争吵的表情也表现在他的脸上。
“第一,我并没有托他给你带什么口信;其次,我从来也没有撒过谎。主要的是,我愿意留在那里,所以就留下了。”他皱皱眉头说。“安娜,为什么,为什么?……”他停顿了一下追问说,向着她探过身去,张开他的手,希望她会把手放到他的手里。
她很高兴他这种要求柔情蜜意的表示。但是一种奇怪的邪劲不让她屈服于她的冲动之下,好像斗争的情况不允许她投降似的。
“自然你想留下就留下了。反正你总是想怎样就怎样。但是为什么要对我说这个?为什么?”她说,越来越激动了,“难道有人否认了你的权利?但是你总愿意你有理,因此你就有理好了!”
他的手捏紧了,他扭过身去,脸上流露出一种比以前更为倔强的神情。
“在你说这是固执,”她说,聚精会神地凝视了他一番以后,突然给那种使她那么恼怒的神情找到了一个名目,“不过是固执罢了!对于你是征服我的问题,而对于我……”她又为自己难过起来,几乎要流泪了,“但愿你知道这对于我会怎样就好了!像我现在这样,感觉到你对我抱着敌意——的确是抱着敌意——的时候,但愿你知道这对我是什么意思就好了!如果你知道我在这种时刻是如何地濒于绝望,我是多么害怕,多么害怕我自己就好了!”于是她扭过身去,隐藏住她的啜泣。
“但是怎么回事啊?”他说,一见她的绝望神情不由得害怕起来,又探过身去,拉住她的手,吻了吻,“怎么啦?难道我在外面寻欢作乐了吗?我不是在避免和女士交际吗?”
“但愿如此!”她说。
“喂,你说吧,我怎样才能使你安心呢?只要使你快乐,随便要我做什么都行,”他接着说下去,被她的绝望神情打动了,“为了不使你像现在这样,我什么事不愿意做啊!安娜!”
“没有什么,没有什么!”她回答,“我自己也不知道,是这种孤寂的生活呢,还是我的神经……哦,我们不谈这个了吧!赛马怎么样?你还没有跟我说哩。”她尽力掩饰住由于获得胜利而得意洋洋的样子,因为胜利终于属于她了。
他吩咐开晚饭,就开始对她讲赛马的事;但是由他越来越冷淡的语气和神色来看,她看出他并没有宽恕她获得胜利;而她所反对的那股固执的神情,又在他身上露出了锋芒。他对她比以前更冷淡了,仿佛他后悔屈服了一样。而她,回想起使她获得了胜利的言语:“我濒于绝望,害怕我自己。”她感到这是一种危险的武器,不能再使用第二次的。她感到除了把他们结合在一起的爱情之外,在他们当中还逐渐形成了一种敌对的恶意,这种恶意她不能从他心里,更不能从她自己心里驱除出去。
十三
一个人没有过不惯的环境,特别是如果他看到周围的人都过着同样的生活。三个月以前,列文决不会相信他处在现在的情况下能够高枕无忧地沉入睡乡:过着漫无目标、没有意义的生活,而且又是一种入不敷出的生活;在狂饮(除此以外他对俱乐部里发生的事不可能有别的称呼)以后,在对他妻子一度恋爱过的那个男子表示了不适当的友谊以后,在对一个他只能称之为堕落的女人做过更不适当的拜访以后,而且受了这个女人的魅惑和惹得他妻子很伤心以后,在这种情况下居然能够安然地入睡。但是在疲倦、通宵不眠和酒力的影响下,他酣畅而宁静地入睡了。
早晨五点钟,开门的响声惊醒了他。他跳起来四下张望。基蒂已经不在床上他旁边了。但是在屏风后边有一线灯光在移动,他听见她的脚步声。
“怎么回事?怎么回事?……”他问,仍然睡意惺忪,“基蒂,怎么回事?”
“没有什么,”她说,手里拿着蜡烛从隔扇后面走出来,“我只觉得有点不舒服。”她带着一种特别甜蜜而意味深长的微笑补充说。
“什么?开始了吗?开始了吗?”他吃惊地说,“得打发人去……”他慌慌张张地动手穿衣服。
“不,不,”她微笑着说,用手把他拦住了,“我想没有什么。我只觉得有点不舒服。不过现在已经过去了。”
她又回到床上,熄灭了蜡烛,躺下来,就没有动静了。虽然她那种似乎在屏息静气的沉静,特别是当她由隔扇后边出来,脸上带着一副特别温柔和兴奋的神情说:“没有什么!”引起了他的猜疑,但是他是那样昏昏欲睡,以致他马上又沉入梦乡了。以后他才想起了那种屏息静气,明白了在她动也不动地躺在他身边,等待着女人一生中的最大事件时,她的温柔可爱的心灵里所经历的一切变化。七点钟的时候,他被她的手在他肩膀上的触摸和她轻悄的耳语声唤醒了。她似乎处在又后悔唤醒他又想要同他讲话的矛盾心情中。
“科斯佳,不要害怕。没有什么,不过我想……我们应该派人去请丽莎韦塔·彼得罗夫娜。”
蜡烛又点亮了。她坐在床上,手里拿着什么编织的活计,那是她近几天来经常做的工作。
“请你千万不要惊慌!没有什么。我一点也不害怕。”看见他惊慌失色的面孔,她说,把他的手紧按在自己的胸前,随后又紧贴在她自己的嘴唇上。
他连忙跳起来,简直不知如何是好了,一边目不转睛地望着她,一边穿上晨衣;随后站住不动了,眼睛仍然凝视着她。他该走了,但是他舍不得走出她的视线以外。他爱那副面孔,而且熟悉那张脸上的一切表情和眼色,但是他从来没有见过她现在这副模样。他一回忆起昨天引起她的悲痛,他就觉得在她面前,在现在这样的她的面前,自己有多么卑鄙可耻!她那被睡帽下面垂下来的柔软的鬈发环绕着的红晕面孔,闪耀着愉快和坚定的光辉。
虽然基蒂的性格一般地很少有矫揉造作和虚情假意的地方,但是现在,当一切掩盖都抛掉了,她的心灵在她的眼睛中闪耀着的时候,列文一见其中所显露的神情不由得惊异不止。而处在这种单纯而坦白的心灵中的她,他所挚爱的人,比从前更加出众了。她微笑着凝视着他;突然间她的双眉紧蹙,她抬起头来,迅速走到他跟前,拉住他的手,紧紧依偎在他身上,把他包围在她温热的气息里。她在受苦,而且似乎在向他诉苦一样。最初一瞬间,由于习惯成自然,他觉得都是他的过错。但是她的眼色里含着温柔的神情,说明了她不但不怪罪他,反倒为了这种痛苦而爱他。“如果不是我的过错,那么是谁的呢?”他无意识地沉思着,寻找着该受处分的罪人,但是没有一个罪人。她痛苦,抱怨,在痛苦中得意扬扬,为她受的痛苦而高兴,而且爱着这种痛苦。他看出她的心灵起了一种崇高的变化,但是究竟是什么,他却不明白。那是超乎他的理解力的。
“我派人接妈妈去了。你赶快去请丽莎韦塔·彼得罗夫娜……科斯佳!……没有什么,已经过去了。”
她从他身边走开,按按铃。
“好了,现在就去吧。帕莎要来了。我很好哩。”
列文看见她又拿起她夜间取来的编织活计,动手织起来,不禁大吃一惊。
列文从一扇门里走出去的时候,他听见使女从另一扇门进来。他站在门口,听见基蒂详细地指挥着使女,借着她的帮助亲自在移动床铺。
他穿好衣服,趁着还在套马的时候——因为时候太早,还没有出租雪橇的影子——他又跑回寝室去,不是蹑手蹑脚,却像生了翅膀。两个使女正忙着挪动寝室里的什么东西。基蒂一边踱来踱去,一边编织着,飞快地抽动着针线,一边作着安排。
“我现在就去请医生。已经去接丽莎韦塔·彼得罗夫娜了,不过我还要去一趟的。还需要什么别的吗?噢,是的,到多莉家去吗?”
她望望他,显然并没有听他在讲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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